杀了教他如何去爱天下的师长,杀了这世上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三位亲人。
魔族让他亲人死尽,不孤峰上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
落永昼有段时间晚上做梦时都是琢磨着怎么把魔族彻底夷灭,怎么以血还血永绝后患。
怎么可能不恨?
穆曦微的事情上,落永昼自己不是没有犹疑过。
说一千到一万,他还是怕难以两全。
剑圣不怕死,不怕声名狼藉,只怕自己枉负大义,牵累其他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
落永昼忽然又想到了穆曦微那声十六。
“可穆曦微他…不是妖魔主。”
落永昼想了想这短短一段时日的相处,发觉自己竟能说出穆曦微的很多好。
他的赤子之心,他的本性纯善,他的少年温良。
这些好到了落永昼嘴里,又通通变成简简单单的一个定论:
“他不该死的。”
穆曦微才是最最无辜的那一个。
他明明不曾辜负,不曾有愧于天下任何一个人,却要被迫地背起整个人族过去的血债。
他明明想要所有人都活,他想要活的人却无不盼着他死,算计着他的性命。
只是因为一个妖魔本源。
若无没有妖魔本源,穆曦微也该是千千万被落永昼护在明烛初光下的一员。
也该大放异彩做个天纵之才,顺风顺水过完半生,做下一代撑起人族的脊梁骨。
世人会称赞他的光明磊落,会钦佩他的舍己为人,生时歌颂他的事迹,死后也能做百世流芳的传说。
穆曦微何其无辜?
落永昼轻声说:“师父师兄,抱歉。谈半生特意困住我,多半是察觉穆曦微的身份。”
“越迟变数越大,我不能再耽搁。”
幻境再是他朝思暮想之处,有他再多的执念不甘,也终究是个幻境。
他要做好的是现世。
落永昼收回了手,正欲抽剑时,突然发觉掌中多了一样物事。
他摊开了手掌,上面躺着一朵小小的五瓣白花。
当真是很小很小,弱不禁风的一朵。花瓣洁白而娇嫩,叫人不敢用力,嫩黄的花蕊许是因为离了枝头的缘故,抽出几丝蔫搭搭地垂下头来。
落永昼于回忆空隙的电光火石间,认出了这朵花。
崔无质在不孤峰时,向来爱侍弄些花花草草,他有耐心,手又灵巧,无论何等娇贵难伺候的灵花仙草到崔无质手中,皆是生气勃勃的。
可惜他那样精心培植的花草灵木,总是不免受落永昼与祁横断打架时的余波殃及,大片大片地死。
崔无质也不恼,不责怪两个自认心虚灰溜溜滚来赔礼道歉的师弟,反倒是叫他们不必介怀,下次小心即可。
他不介意,落永昼却将崔无质的这项爱好看在了眼里,放在了眼中。
他之后每次出门,都会给崔无质带来许多千奇百怪的花草。有些花草珍贵,生死人肉白骨,百万灵石难求一株;也有其貌不 扬的,乌漆抹黑一颗种子,根本瞧不出日后是丹葩宝树还是狗尾巴草。
崔无质来者不拒,全部欣然笑纳,用心地种在了不孤峰上。
五瓣小白花便是落永昼带给他的一颗种子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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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种子生机几乎全无,即便是崔无质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晨起照料,午间探看,傍晚松土,日日不辍,用去好几年的功夫,方让其重焕生机,开出花来。
祁横断兴冲冲地和他跑去一起看,想瞧瞧是什么名贵物事,姗姗开迟了几年的花。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开的不是什么仙境奇葩,也非人间富贵花,而是凡间随便哪块田野里都从来不缺,普通之极的小白花。
和狗尾巴草相比也差不了太多的那种。
祁横断见了,当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逮着落永昼就是一通嘲笑。
至于他究竟是嘲笑落永昼没眼力见,还是暗中嫉妒落永昼只给崔无质带东西借机发泄,则不得而知。
落永昼难得没把祁横断怼回去,颇为歉意向崔无质道:“对不住师兄。这粒种子是我在一处秘境中所得到。我想着距今时间久远,许是上古异种也说不定。”
没想到久远归久远,特殊却一点都特殊。
落永昼没想到上古也有狗尾巴草这等玩意儿。
可见其生命力顽强,活过了一代代的修士,叫人敬佩。
“无事。”
崔无质望着他一笑。
他为人处事贯来温和不争,虽说长相出众,在其清和如水的气质下难免显得略有了一两分寡淡,很少让人去注意到。
可是这一笑之下,却是什么都掩不去的清隽出尘,如竹枝积雪,玉石生光一般的动人。
崔无质温声说:“是很漂亮的花。”
他每一个字均是发自肺腑真心,说得连落永昼都不好意思接下一句。
崔无质手指拈着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白花,神情珍惜,仿佛手上是不世出的珍宝:
“我很喜欢,这几年的照顾便不算白费,很值得。这是我在不孤峰的植物中,最喜欢的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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