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激烈的,压抑的情绪,涌上落永昼的喉头时,又奇迹般地沉凝了下来。
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两下,与外貌不符的疲倦染上了落永昼眉梢眼角:
“六百年了,方丈。”
从执明烛初光开始,从铮铮立下明烛初光为人间灯火的誓言开始,已经走过完完整整一个六百年。
真正的沧海桑田。
“是个人都会累的。”
“我也会累的。”
剑圣也是人。
也会有自己的脾气好恶,悄悄地存着私心;也有爱恨强烈,想要不顾一切的人
明烛初光在他掌间一翻,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六百年前的少年拿到自己本命剑时就是这样的兴高采烈,总喜欢埋头在天下各式各样的剑谱里,越繁复越好,越花哨越好。
别说是挽剑花,一剑炸出个烟花都算是轻的,收敛的。
这一战应当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战。
虽说早找不回六百年前的心姓,但做人总是要有始有终。
刚才的一手剑花,就当是向六百年前的洛十六告别。
落永昼说:“我曾经把亲友的安危,宗门的兴衰,人族的存亡,看得比自己姓命还要重要许多。可人活着总会变的。”
他不在意自己姓命何去何从,也许也看淡了曾经比自己姓命更重的人物:
“我现在只想他能活过来,能好好活着。”
说罢他出了剑,一剑光盛。
清净方丈从百年前那段凄冷的回忆里回过了神。
回忆只消短短的一瞬,清净方丈的心却在其中浸了很久。
因为当时落永昼人实在是太冷,剑也实在是太锐。
冷锐得有种自断退路时的决绝,划时代的传说落下了帷幕,天下第一的美人消散在时光里。
只消品一品,全然是悲意,让清净方丈也不禁出神了一瞬。
但清净方丈岂是寻常人?
他不慌不忙,一点不怂自己在三位同级的陆地神仙面前发了好一会儿呆这个既定事实,反而抚须微笑道:
“看着剑圣能从百年前的事情走出来,再续前缘,厚颜一句,老衲当真为剑圣高兴。”
落永昼:“……”
他已经不想去面对穆曦微,解释百年前一篓子自己都没搞清楚的破事,转头向陆归景道:“归景。”
陆归景肃然应了一声:“在。”
落永昼:“你好好去和方丈核对一下我百年前究竟给不执城带来多少损失,该赔的赔,别小气,别丢白云间的脸。”
落永昼怀疑自己大概是打塌了不执城半面城池,才能换来清净方丈记恨在心,对着穆曦微的面使劲狂吹一气百年前的事。
好一个挑拨离间,真是阴险。
陆归景:“……”
他这时候说一句不在还来得及吗?
好在月盈缺及时地喝住了他:“归景且慢!”
她一捋衣袖,笃悠悠地道:“不执城的损失,先留着稍后清算吧。毕竟我们为天河而来,等会儿估计少不得要与清净方丈动一次手,留着等动手完清算也不迟。”
陆归景:“……”
那您可真是自觉啊。
清净方丈也尴尬道:“这倒是不用。”
他终于自己揭了自己的老本:“剑圣那一次与老衲动手时,十分克制,未曾损坏不执城中一草一木。”
陆归景险些热泪盈眶。
他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师叔也会有这样克己守礼,怜老惜弱的一日。
清净方丈:“毕竟拿剑圣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剑圣怕自己用力太过把天河一起毁了,索姓小心点为好。”
落永昼:“……”
听上去像是他会干的出来的事。
自己打了人家一回还不够,百年后第二次上门来继续挑战清净方丈的权威,饶是如落永昼,早已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是不免会隐隐作痛。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清净方丈倒是豁达一笑,“百年前,老衲曾对剑圣说过,倘若不是剑圣已无生志,老衲愿意为剑圣开这个方便之门。”
“百年后剑圣来,老衲仍是一样的答案。”
“剑圣的东西一直安安稳稳待在天河里,老衲给自己邀个功,算是不负所托。”
清净方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着他手臂的抬起,空气一阵一阵似波纹地扭动,等清净方丈手势落定时,空中已悄然无声开了一扇门。
门后是这篇天下最神秘,最莫测的天河:
“剑圣请吧。”
穆七和谈半生老老实实地在城门口排队入内。
陆地神仙就是陆地神仙。
他们平时是高不可攀,让人只能仰望的姿态,但只要有心收敛,也可以泯然众人。
譬如说穆七和谈半生此刻。
穆七瞧着便是个衣饰格外华贵些,俊俏轻浮的公子哥;而谈半生除却独臂外,也与平常清秀瘦削的年轻人无疑。
谈半生耳中全是城门口的杂音,打架斗殴,吵闹推搡,使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些恼人的响动,全是托穆七散步出去的假消息的福。
虽说谈半生无法理解穆七散布假消息那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行为背后的真正用意,但他并无提醒一两句穆七的想法。
两人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谈半生乐得见穆七作死。
倒是穆七闲不住地凑过来,问他:“谈宗主不好奇我故意散播假消息的用意?”
他这人像是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一般,这些天把谈半生烦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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