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脑子空荡,实在没有想说的话。
到了晚上。小青搂著我靠在床头说:“老师,你不是想知道这流苏有多少条吗?那我们现在一起数,然後把数字写在手上。如果一样就对了。”
“如果不一样呢?”
“那就继续数。”
我又像前面许多次那样仔细数了起来。数完後两人同时在对方掌心写下数字。
居然一样!
“对了对了!”小青很高兴。
终於知道了吗?可以确定了吗?答案不是以往出现的任何一个。
只是……
“如果我们都错了呢?”
小青愣了愣,瞬即但定地说:“不会的。怎麽可能一起错!”
我不再争辩。
他靠近,开始温柔地吻我。像所有情人该做的那样,吻得激切缠绵。
我眼角眉梢全是哂笑:怎麽可能没错!
小青,你错将逼迫屈辱当爱意。
我却错在,不该对你太怜惜。
身体恢复後,我厌恶地离开床榻。最远却也只能出到蓼天苑附近的几条小道上。再远总会被恭敬客气地请回。而且身後总有两三个人影远远的跟著。
事实上身中化功散让我绝无逃脱这里的可能。可我的身边还是从未断过人。
这麽小心,莫非还怕我想不开?
我有些好笑。我表现出来的模样有悲愤欲绝吗?有让人感觉我有自残的迹象吗?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
“老师,这是葛云刚特意送过来的葡萄。我剥给你吃。”
我扭头避过。递到嘴边的手顿时僵住。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伸过来的手却没有触到我的胳膊。
熟悉的静默中,少年扑了过来在我背上低低泣语:“老师,不要这样对我?”
那我该怎样对你?横眉怒骂你还是一剑杀了你?
头被转过对准他的视线。我的眼光却直直透过他,不做任何停留。
“老师,为什麽你不看我?你为什麽不理我?我这麽爱你……”
还在说爱我!我轻嗤了下鼻:“爱我就不顾我的尊严,把我压在身下强暴?!爱我就把我当做囚犯一样全天监禁?!”我收回空洞的眼神射向他:“小青,如果你真有那麽一点点爱我,就放我离开。走出这蓼天宫,我会将这些天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不!我不要!我不要你离开!”小青神情激动地将我抱住,那神情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老师,为什麽你对我要这麽残忍。我越是接近你,你越是慌忙闪躲。你不知道我多想贴近你、多想抱著你。可是你却一次次地只给我绝望!”他语声渐转温柔,紧贴著我摩娑著,“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永远也不知道……”
哀怨的语声让我想起以前门外听到的采薇那余音悠远的琴音。只是多了分幽怨,少了些空灵。
我不知道麽?
…………
我该如何对你?我也感到迷茫。
身边的人也在问:“老师,你说我怎麽做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怎麽做才能让你不离开我?”
怎麽做?
闭了闭眼,我淡淡地说:“杀了我或许就能让我永远走不了了。”
“你不要想著用死离开我!我绝不允许!!”
我轻笑著摇头:“你错了,我只是想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
我的一句话有如凝固乳胶,将这四周的空气都封冻起来。
小青默默地走了出去。挺俊的背影有些僵硬迟钝。
我独自站在院中,目光一直随著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葛先生有什麽话对我说吗?”我眼光看向另一个角落处。
葛云缓缓自屋角阴影中走出,一言不发地看著我。
我也静静地望著他。
过了两秒,我轻叹:“葛先生是来杀我的吧?”
葛云面色沈郁:“尹公子大才葛云一向极为佩服。可惜……时至今日葛云不得不杀公子。”
我由衷赞叹:“有你这样的部下,是小青之幸,也是蓼天宫之幸。”
葛云正色:“蓼天宫凝聚著葛云祖辈的心血。宫主更是葛云自小就发誓要守护一生之人。若有威胁及此二者其一,不管是何人何物,葛云定当竭力扫除。”
他迈开步子朝我走来,手中的匕首已隐约可见。
“先生觉得杀了我,就能解决一切吗?”我不急不缓地问道。
“杀了你,宫主只会一时痛苦,不杀你他却会一直沈浸在不可排遣的伤心绝望中,这样迟早会毁了他,毁了蓼天宫。”
“先生可曾替自己想过?你杀了我後又要如何向他交代?”
“葛云既然来此,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公子不必为我担心。”
我叹息著闭上眼睛:“既然这样,就请动手吧。”
刀锋才触及衣襟,我已感觉出一股森寒之气。真是一把好刀!只是我真的就要死在这把利刃下吗……
“先生可否听尹悦临死一言?”
刀锋贴著我的肌肤停下。
我睁开眼来目光炯然:“尹悦今日命丧蓼天宫,若你们宫主追究起来,先生高义自是一死以谢罪,可先生可曾想过,你死後,若我的好友杜子衿追究起来,蓼天宫又当如何交代?”葛云眼光一顿。
我仰仰头继续说道:“先生想必也知那成国四皇子待我情同兄弟,若见我死因不明,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若两方真的兵戎相见,我想也不是先生想见的吧?”我与他对视一秒,接著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语声轻缓,“更何况蓼天宫本身还有渚国这一大敌,到时若聿华乘虚而入,蓼天宫腹背受敌,先生九泉之下又该作何感想?”
葛云握刀的手已有些不稳。
“以尹悦之见,先生有两个选择。杀了我,或许你们宫主真能解脱。但也势必将蓼天宫推到双面受敌的境地。再一个……”我停下看著他。
“公子请继续往下说。”葛云看著手中的刀,那双向来灵透慧黠的眼睛低低地垂著,将他的情绪尽藏眼底。
“先生若不杀我,留我下来,任由我与你们宫主朝夕相对,却又无法心灵相通,两人都备受煎熬。这种状况我想先生也不会认为是蓼天宫之福。”说著我叹了一声:“杀尹悦是蓼天宫之祸,不杀尹悦非蓼天宫之福。所以,杀与不杀,就由先生自己来选择吧。”
葛云望定我:“难道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眼神清亮:“当然有!”
葛云猛地直直朝我跪下:“葛云恳请公子。若公子接受我家宫主,蓼天宫自然太平无事。”
我缓缓摇头:“葛云,你也是聪明灵透之人,又何必做著些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不智之举呢?”
葛云怔怔看了我片刻,随即长叹一声:“葛云明白了。”
“多谢先生成全!”我向他躬身一揖。
接下来的时间我出去得更加频繁。不是在那已走了百来遍的小道上散步,就是去宫门边听街角的老大爷敲鼓吆喝,有时还兴致很好地和他们随便攀谈几句。一次新鲜,多了却也无聊。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因为能尽量减少和小青单独相处的时间。
当然,我身边从来都不会少人。呆得最多的还是那蓼天宫的主人。他从不主动催我回去。我散步时他就静静地跟在身後一言不发。我闲聊时他静坐一旁,若不是还偶尔插上两句,我就要以为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影子了。
“小青,你不累吗?”我语气里充满倦怠。
小青低头半晌,然後缓缓摇了摇头笑得极是温柔:“我只要看著老师就觉得幸福。”
“即使我不看你、不理你,你也如此觉得?”
他将我的衣襟放在手里轻轻摆弄:“老师不想和我说话,甚至不想看我,我就不逼老师看我和我说话。只要静静地看著老师就好。”不逼我?难道你觉得逼得我还不够多吗?
我的手抚上额头:“可是我已经很累了。”
“累了有我陪老师一起睡。”小青将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磨蹭。
我只觉无奈胸闷,又无处发泄,半晌我说:“以前有一个人,他想偷隔壁的铃,可那铃只要一碰触就会传出声响。那人在家苦思冥想,终於想到一个自认为很妙的主意。第二次去盗铃时他将自己的耳朵捂住,他以为自己听不到声音,那声音就真的没有了──这个故事就叫掩耳盗铃。”我目光转向他。
“小青,你知道吗?你就是那个掩耳盗铃的人。只不过你掩的不是耳而是心。你用块黑布蒙住它,在上面写上快乐你就让自己认为真的快乐。写上幸福就认为自己真的幸福。”
小青脸色越来越苍白,肩头开始轻轻地颤抖。
他不得不寻求一个依托来止住这不能自抑的抖动,所以他抱住我的腰紧紧贴了上来。
我静静地看著,终於伸手搂住他,感觉却像搂著一只迷惘不知归途的小鹿。
小青,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将你心中的迷雾拨开,让你看清脚下、看清眼前!
“如果这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你会不会爱上我?”
“既然有了‘已经’就不会再有‘如果’了。”你为何总要将自己的心困於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死死纠缠於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
小青恢复镇定,抬起头来表情决然地看著我:“回答我。如果什麽都没发生过,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像以前青荷镇那样,你会爱我吗?”
好,既然你如此执著於这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
我微笑著轻飘飘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麽?”眼前的少年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惶惑不安,异常冷静起来。
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不会去放进脑子里去考虑。
小青一脸沈静地看著我,竟有一股静谧肃穆之气流露。这让我有种错觉,仿佛置身於两军对垒的阵前或是两国签约的谈判席上。
“因为我小?在老师眼中是孩子?”他语气咄咄逼人。
我摇头。或许我以前曾把你当做孩子来看来怜,但那是个错误!而我,现在已得到了惩罚。
“那是因为我不够强不够好,所以不值得老师爱我?”那双明亮的眼眸此时越发清澄如水,却也更冷静得让人不敢触摸。
我深深嘲弄:“不,你很好很强。强到可以将你的爱意变成掠夺变成伤害……”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的嘴被他捂住,“我再不逼老师了,不逼了。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想好好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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