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泽暂且忽略这个结局。
他想:再等最多两个月。既然是早期,那一定能撑到那时。等孟越能够回到身体后,那帮小叔……
思绪转到这里,应泽一怔。
他的手开始发抖。
从前自己问孟越,说孟越既然有了这样的能力,那等孟叔叔、岑阿姨老迈病重时,孟越会不会出手,将他们留在人间。
还有自己。孟越会不会留他?
还是觉得生老病死天经地义,孟越则是世外之人,冷眼看待一切,并不阻止。
当时应泽真心实意,为此忧虑。
可现在看,孟越面对这样选择的时候,会有什么决定,尚不好说。应泽却发觉,自己果然是凡夫俗子。
这个想法,让应泽心情骤然沉重。
他每日都在屋外闲转。
冰雪之中,国境线几乎被埋没。在小镇尽头多站一会儿,应泽就会觉得,眼睛发蒙发痛。他不想折腾自己,可心里的忧思还是要将应泽淹没。
孟越在被手机震醒之后不久,就面对一个苦大仇深的男友。
孟越诧异,心道:不是吧,这么不想看见我?
他倒是很清楚,这不可能。
所以是有其他问题。
应泽开车,孟越等他主动询问。
他看出,小泽有几次想要开口。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么反复,一直到车子即将进入镇里。应泽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猛然踩了一脚刹车。
他转头看孟越,说:“孟越,我——”
孟越说:“等等。”
应泽一顿。
他眼睛一眨,似乎不明白孟越想做什么。
孟越说:“小泽,我忽然发现,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叫我全名?”
应泽眉尖拧起一点。
孟越语重心长,说:“这样不好。”
有他这句话当开场,应泽原本想好的台词、酝酿好的忧思再度被冲散。他沉默片刻,一面觉得小叔病重,不知缘故,自己却能因为男友的一句话而轻松,这实在不好。
一面又想,从前在海城,自己与小叔相隔不远,一年到见面次数却最多一手数完。当初孟越抱着谨慎心态,觉得小叔有问题,应泽也很快接受,并不因为应柏是自己亲人就据理力争。
那时候,应泽觉得自己亲缘淡薄。
但这时,他的忧心,同样是真的。
他带着点自嘲,想:人就是这么复杂的动物吗?
不过话说回来,小叔的事,不急于眼下一时三刻。
所以到最后,应泽还是放松下来,接上孟越的话。他脸上的忧色被冲散了,露出一个淡淡笑容,说:“嗯,好像是不太好。”
但应泽也要为自己分辩,表明一个称呼而已,不代表他不爱男友。
“之前那么多年,叫习惯了。”
对他来说,“孟越”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亲昵的称呼。
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片刻。
孟越看出应泽心里有事,所以也没其他表示,只正经地在嘴上说:“之前舒服的时候还知道叫‘老公’,结果一下床,就翻脸不认人?”
应泽脸颊发红,说:“也不能平时就这么叫吧?”
孟越笑盈盈地说:“为什么不行?我也这么叫你啊,小泽老公。”
应泽有点败给孟越了。
在床上放开了,当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别说区区一个称呼,就是更孟浪的话,也能顺利从嘴巴里冒出。可当下,简简单单两个字,却仿若千钧重。在孟越的注视下,应泽花了很大精力,终于嗫嚅一声:“老公——”
孟越笑道:“哎,多叫叫就习惯了。”
应泽手肘放在方向盘上,手撑着额头,喃喃说:“习惯不了吧?”
孟越失望叹气。
他看应泽是真的为难,终于勉强答应:“算了。”
应泽说不上自己是莫名失落,还是松一口气。
孟越自言自语般,说:“虽然小泽只叫我名字,但我知道,小泽对我一片情深义重。”
应泽失笑。
孟越说:“所以呢,”他峰回路转,“有什么事的话,告诉我啊。”
他温柔地看应泽。
“——大学的时候,咱们都能一起解决问题,怎么到这会儿,你反倒那么犹豫?”
这话直直戳进应泽心里。
他有一刻恍惚,夹杂着十足的满足、快乐,觉得这次分开再重聚,孟越丝毫未变。
至于是否真的“丝毫未变”,孟越暂时不发表看法。
他听应泽说了清心道长的情况。
应泽说:“后来我想了想,觉得敲个边鼓,给小叔说,嘉诚每年都有员工体检名额。今年我出来了,但体检是早就交了费,也是大医院,虽然只有几千块,但小叔需要的话,可以去一下。”
在平常,清心道长真的需要应泽送他体检吗?
不需要。
这件事,应泽与清心道长心知肚明,并且彼此都知道对方心知肚明。
所以这话出来,就是在含蓄表示:我知道你身体出状况了。
清心道长叹口气,这才说了实话。
他没追究应泽是怎么知道的。总归是小辈对自己的关心。
清心道长也说,只是早期,医生那边说很有希望,所以应泽当然还是先处理手上的事。
此刻,应泽:“小叔这么说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害怕,怕他下一句话就是告诉我,要我找你帮忙。但——”
但清心道长像是提前知悉了应泽的忧虑,所以他反倒说,自己当了那么多年道士,最知道天地有常。生老病死,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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