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将这种反常往深处想, 只以为是自己拒绝了祁瑾年的亲近, 使得对方有些羞恼和尴尬。
很快就到了取出手指里起到固定作用的钢针的日子。
这天谢遗下楼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令人惊讶的是祁瑾之和祁瑾年竟然都还在。
一同待在楼下的, 还有并不陌生的律师先生。
律师和谢遗打了个招呼, 说:“谢先生,我们可以谈一谈解约的事了。”
谢遗惊讶地挑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律师向他确认:“谢先生, 祁先生想要解约。”
从在医院签订合约到现在, 还不到一个月。
可是既然祁瑾年提出了要让谢遗离开, 那么这份契约,也就没有继续履行下去的必要了。
谢遗微不可觉地拧了拧眉,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接过了律师递过来的一沓文件。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谢遗已经尽到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可以于今天解约,之前承诺给予的报酬也会一分不少地给出。
谢遗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明显有些困惑:“我能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律师显然是无法回答他的,只是微笑道:“这份协议对您而言,应当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谢遗仰头看着他,与之对视。律师眸光下意识地晃了晃,然而很快又平静地回望了过去,脸上笑容不变。
半晌,谢遗收回了目光:“请给我一个理由。”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一丝特别的情绪。
祁瑾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得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的脸色是不见血色的苍白,唇更是不正常的红,比之前伪装出的天真驯顺的样子,更显出了几分诡异之感。
他像是病了。
这念头飞快地掠过谢遗的心底,转瞬又消逝了。
“因为,我不需要。”祁瑾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帘,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我不需要你留在这里了。”
“……是吗?”谢遗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像是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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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却觉得心头很不是滋味,控诉道:“这算什么?亲完了人就将人赶跑吗?”
谢遗没有附和它,自然也没有安抚。
协议一式两份,因为右手手指尚没有取出钢针,谢遗只能请律师代签,最后盖上了自己的私章。
他将文件递回给律师,声音低柔平静,“这样可以了吗?”
“当然,这份请您收好。”律师将其中一份给了谢遗,顿了一顿,又轻声询问,“需要为您安排下山的车吗?或者……我送您下去?”
谢遗颔首:“多谢。”
律师点了点头,向祁瑾之和祁瑾年提出了告辞,微笑着对谢遗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遗站起身,正要和律师一同离开——
“谢遗。”
祁瑾年蓦然出声,叫住了他。
谢遗看过去,“嗯?”
祁瑾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点漆一般的眼眸中漾着某种微妙的、让谢遗看不透的奇异情愫。
“你真的相信那个故事吗?脩己出行,见流星贯昴,梦接意感,既而吞神珠,孕禹。”他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来,声音纤细脆弱地仿佛游离于风中的丝,随时可以断裂。
谢遗的瞳孔因错愕与困惑微微扩张,他诧异于祁瑾年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良久,他轻轻笑了起来:“为什么不相信呢?”
神话如此美好,为什么不相信呢?
于古人而言,无父而生或无母而生,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身份高贵之人,即便真的是父母不详,也要按上一个天生地养的名头,留下一个神乎其神的身世,总好过以令人尴尬的出生被记载于史册。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不同于众的。但是那又如何?”谢遗垂眸,容色柔和,“倘若他从未伤害过我,我自然也不会仇视他;倘若他对我怀有善意,我自然也会回报以善意……这世界上的一切,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是啊,本该是这样。
我也以为会是这样。
可是人类的贪心是无法抑制的。
他们渴望着强大的力量,却又畏惧着这样强大的力量。
祁瑾年阖了一下眼睛,低声对谢遗道:“路上小心。”
我曾想要你陪着我永堕无间,可是现在,只希望你能离我越远越好。
所有的污糟苦难,只需要我一个人经历,所有的痛苦扭曲,只需要我一个人承担。
即便些微的光明过去,迎接我的将是无边的黑暗。
谢遗点了点头,说:“谢谢。”
音落,跟着律师离开了。
祁瑾年徐徐呼出一口气,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一种难言的疲惫,漫上心头。他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去,放任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中。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他和祁瑾之两个人。
“现在,你该满意了。”沉滞的气氛终于被打破,祁瑾之淡淡道。
祁瑾年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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