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清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没被做什么的样子,司暮张了张嘴,艰涩道:“昨晚……”
语气里竟有一丝难得的慌张。
俗话说,让自己以最快速度从惊乱中恢复过来的方法,就是看别人比自己更慌乱。
谢清霁还是第一次看见司暮露出这种表情,仿佛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悔。于是他将自己的镇定建立在司暮的慌乱之上,又惦记着司暮喝醉酒的疯样,淡淡道:“你昨晚拉着不让我走。”
司暮:“……”
司暮被扎了一刀。
谢清霁抬眼扫过慌乱的四周,视线在倾倒的酒壶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回司暮脸上。
语气仍旧无波无澜:“还非逼我喝酒。”
司暮:“……”
司暮被扎了两刀。
谢清霁沉默了片刻,祭出了最亮的刀:“你昨晚……还拉着我,一直喊我师叔。”
他看见司暮神色都变了,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后半句问出来了:“……我和风止君,很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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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暮被扎了个透心凉。
他骤然站起身来,呼吸紧了几分,看了谢清霁一眼,又强行移开了视线,避而不谈:“你昨晚怎么会来这?”
他昨天明明和谢清霁说了,让他早些睡的,照谢清霁的性子,闲着没事怎么会莫名其妙来找他?
谢清霁抬手,手腕一转,手心朝上,一枚玉简凭空浮现,他道:“新弟子即将去秘境试炼的事,需要你过眼。”
他将玉简递给司暮,司暮抬手接了,压了压烦乱的心绪,正打算找个借口强行揭过这件事,就听得谢清霁又问:“你昨晚,在劝谁喝酒?”
——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哪壶不开就偏要提哪壶?
司暮在他师叔面前没脸没皮惯了,但还没放飞到能在小徒弟面前嘀嘀咕咕这么多。
小徒弟才多大啊。
他冷静下来,抛着手中玉简,恢复了散漫疏懒的神态,漫不经心道:“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容易秃头的,这玉简我等会儿看完直接给胡长老,你先回去歇着吧。”
如果是以前的谢清霁,这时候就该踩着台阶离开了。
但昨晚闹了一通,又做了梦,新仇旧恨涌上来,司暮似乎还露了什么马脚,谢清霁看了他一眼,倒还不走了。
他徐徐两步走到地上画卷边,稳稳停住,视线停留在那被酒晕染开的落款里,意味不明地说了声:“这纸卷上,本该画着东西吧。”
司暮捏着玉简的手几不可见地一僵。
谢清霁这回没打算放过这闹腾完就当没事发生过的疯家伙。
有些事用风止君的身份无法说出口,用司暮徒弟的身份,说出来倒是毫无顾忌,横竖披着假身份,司暮不知他是谁。
他也该让司暮尝尝被人闹腾的滋味。
他往边上走了两步,走到展开的画卷边,半蹲下身,仔细凝视。
这类似的画卷……他刚重生苏醒归来,被送去司暮屋里的那一夜,也曾见过。
大概是酒醒了冷静了,很多事情稍微一想,也就明了了。谢清霁着画卷上的酒,运转灵力于眼周,很容易便窥见了一些隐秘的痕迹。
他头也不抬,轻声道:“你画的……是风止君?”
司暮虽然天赋异凛,当年也和他学过剑术,但他更出色的地方……是他的画。
仙修以画入道,称之画修,画修画画,以灵力渡入画中,让画中物跃出纸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么多年来,谢清霁只见过一个人,能让画中物完全“活”过来的。
别的画修画物为真,是“操控”,而司暮却是“创造”,他创造了画中物,赋予它们的,是生命力。
简而言之,就是司暮画出来的人或物,在一定时间内,是独立真实的,有时候甚至会有自己的意识,不需要司暮时刻去操控引导。
宗门里都传言,这百余年来,每年里的某一两天,司暮都会召美人儿共饮美酒,但谢清霁这大半年来,却是从没见过这所谓“美人儿”的踪影,也不曾听司暮提及。
六峰地盘不小,但人也不少,司暮想要藏一个人百余年不露痕迹,还是有些困难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美人儿”,藏在画里。
而昨晚听司暮念了一晚上的“师叔”……绝非谢清霁多想,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这画里,还能藏着除风止君之外的什么其他人。
这人……
竟是画了百余年的风止君,央着一个纸上虚影,陪他喝了百余年孤单寡寂的酒。
谢清霁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将视线从画上收回来,转头看见司暮神色,了然之余又有些气恨——司暮这家伙,竟是连他死了也不放过,就惦记着灌他喝酒!
他的遗骨怕不是被司暮给浸酒缸子里了?
司暮没想到谢清霁能敏锐至此,不过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他也不是什么扭捏性子,无可奈何了一瞬,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师叔,那又如何?”
他复又道:“风止君离开百余年了,我画着来想念他,不成吗?”
司暮承认得太理直气壮,谢清霁反倒被噎住,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半晌讷讷道:“大家都说,你们关系不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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