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只留清风过堂而来,带进园草的清香,隐约还有甘甜的余味。祁谟被四哥那一番话数落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先回寝殿去。一路上他冥思苦想,着实不知道四哥是如何断定廖依依对自己芳心暗许了。想着也就只得无奈摇摇头,叹一口气。
待回到了寝殿,殿里只剩下廖晓拂一个人了。“殿下回来了!”廖晓拂从榻上翻身而起,忙忙叨叨地打起了食盒:“殿下方才出去,玉儿姐姐已经给备好了晚膳,正好回来时候用。奴才都仔细试过了,有殿下爱吃的茶羹还有荸荠肉圆子,还有……这是奴才吩咐的虾仁儿蛋花粥,现下喝正好。”四层的食盒怕是只有宫里才有,廖晓拂摆弄起来却熟悉极了,依次抽出来摆码好,银碟小筷玉汤匙一样不少。
祁谟上来就用手抓了一颗肉圆子,往嘴里一扔。廖晓拂刚打了盆水来,等着殿下净手,没想太子早已在营中吃喝惯了,不修边幅起来如同连夜拔营的将士。“诶!殿下这、这还没净手呢……怎么就吃上了……”
“有廖公公亲自给孤试菜,孤还怕吃出毛病来?”祁谟笑道,伸手一揽抱人入怀,一同坐下了。若是从前廖晓拂必定要起来,这一年在外头跟着随意习惯了,也被太子宠出胆量来,坐在太子的腿上兀自拾起银筷,为祁谟拣了一筷子高汤竹笋。
“拂儿的伤还疼不疼了?”祁谟一口一尝,亲自从廖晓拂筷中取食。想不到他活到当为人父的年纪,竟也有孩童般任性的时候,愿意叫人喂着。
“早就不疼了,原本就伤得不深,哪儿就那么娇气了。”说着,廖晓拂战战兢兢拣起了一块滑嫩的豆腐,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豆腐弄散了,哈着小口给吹吹:“殿下快吃,快吃这个,奴才尝过了,这个怕是殿下喜欢的。”
祁谟张口衔了去,在口中尝过滋味,软嫩又甜滑,咬上一口唇齿留香,确实是自己爱吃的味道:“拂儿当真细心,若母后知晓,也会放心孤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会喜欢你的性子。”
提及皇后娘娘,廖晓拂也跟着心里难受:“若娘娘还在……”
“若母后还在……”祁谟白日里强撑着,静下来便心疼难当,只得将怀中的人搂得越发紧才好受。廖晓拂也懂,轻轻拍起太子的后背,像乳娘哄小公主那样,喃喃自语:“莫怕,太子莫怕,娘娘不在了,奴才还在……小福子自知不能与娘娘相比,但往后宫里的日子……不会叫殿下孤单着。”
祁谟不禁发愣,不仅因为拂儿的话,而是自记事起就没有人再这样温柔地哄过他了。百日起就封了太子,既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桎梏枷锁。封了太子就不能再痛快地哭,否则便会被父皇训斥,封了太子就不能再肆意欢笑,否则便会被太傅呵斥,除却母后,更是无人关心他的软弱。因为太子是皇子中身份最尊贵的那个,要比旁人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再重的课业也不能喊累,再疼也不能喊疼了。
眼下竟被小福子当幼童哄了,不仅新奇更是叫祁谟的心狠狠酸软了一把。怕是母后在天之灵,托拂儿来宽慰自己吧。
“来!随孤来!”祁谟拉起小福子的手,将人拽到了窗边。窗外月色当空,一轮圆月将几颗星星映衬得宛如伸手可得。祁谟将人拉来,指起夜空中那闪烁的明亮,温声道:“拂儿看,那三颗并排的星星乃是参宿,嵌于北空之中。人道参宿有三,又名福禄寿三星,是吉兆。孤从前信人定胜天,如今也是不得不信命数之说。待登基之后,孤这心中除却天下,就只装着你可好?“
廖晓拂不懂殿下为何要与他说这个,心里头也是欢喜,默默将头低下了。“奴才还以为殿下要说,登基之后,怕是要将心思多分出一些去装天下,能留给小福子的地方就该少了……”
“那都是推脱说辞罢了,若心中真有这人,给了再多还嫌不够。人的心可是大得很,君王的心更应是如此。孤今日已与四哥说定,待他大婚,便将长子送于宫中抚养。”祁谟缓缓地说着,廖晓拂静静地听,银河迢迢,碎月当空,主仆相持行过万里,仍旧还是那颗金色的赤子心,并未随着改朝换代的浪潮变更。
“殿下!”廖晓拂急道。他明白太子这番话的苦心何在。养育四皇子的长子,那就意味着殿下并未再有婚娶的打算,算是为了自己,今生断了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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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谟鬓角的乌发随风高扬起,如同初见时英姿勃发,却又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柔情,只对枕边人展露。半年之前,也是这个男人,金甲怒马,畅快淋漓地抗击北辽劲敌,这种战骨英魂是镌刻在魂魄中的,令人见过便永生难忘。
“母后大丧,孤生前不能尽孝,要以国丧为母后挽这份至高无上的尊荣。按国丧礼制,新帝登基后三年之中不得大婚,待守孝之期尽满,想来四哥的长子已经降世。”晚风撩起了廖晓拂的襟口,祁谟伸手将其掖好,指尖轻轻扫过那一段扎眼的勒痕,“孤今日当参宿三星起誓,孤登基之后这皇宫里不会再有嫔妃相争,不会再有女子将好年华断送在冰冷的宫墙之内。孤要做个痴心的昏君,专宠九千岁的昏君,生则同眠,死则同穴,不知拂儿可否做好了这份准备,今生,永世,都要与孤相守到老,携手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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