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虚长她十岁,出家之人自然可以接见女眷。年芳十四的太后当年便将心停在了那日,她也怨过,既然上天已安排了她往后的路,为何要将这样的男子叫她结识?可怨过之后竟然还是喜的,宫中日子难熬非常,大师那时候也就是个小和尚,每每想起大师的眉目,还是妃子的太后就觉得这样活着也还是好的。
终究是上天作孽啊。一边是待嫁的闺阁少女,一边是恪守清规的僧人,两边都动了心,却只能往死里憋着。天下之大竟没有能容下他们的一山一水,一村一落,终究是心魔了。
“好一个一心人。”太后怅然所失道,自己与大师这段说不得的怨缘注定是今生业力了,怎能再看他生前的俗家弟子误走老路,“好孩子,既然你有心,哀家便成全就是,绝不将你盲嫁了。重阳候府一门忠烈,如今几位皇子又正是……”
“太后轻看臣女了。”苏雪自小耳听大哥所言,知道天家的日子难过,如今四位皇子正蓄势待发,大有厮杀血腥之兆,自己本就没有嫁人的心思,更不要说嫁与皇子,故而急急说道:“恕臣女直言,苏雪虽是女儿却志不在此。掌礼仪、佐典籍,常伴太后与佛前,了大师一段心愿,足矣。还望皇太后成全!”
“莫非……你想做女官?”
“愿太后成全!”
皇太后的手指一僵,险些以为见着了曾经的自己,愕然却又欣喜,忙说道:“罢了,到底是大师教过的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女官之路遥遥,来日方长,先起来吧,坐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再好好看看。”
“谢太后。”
苏雪不卑不亢地低头谢了恩,到底是侯门嫡女,规矩一点儿挑不出错来,更是得太后欢心。自小常伴佛前,久年吃斋行善,致使苏雪这丫头穿着极为朴素,若不是进宫要些悦目的好颜色,断不会穿这样娇嫩艳丽的裙衫。一头乌黑的青丝随意绾了个垂鬓分肖髻,那发髻间只插着一根白玉簪子,通体透亮的,实在不是太好的玉石。
“这只簪子,是哀家曾经喜爱的,也是最珍贵的。你这孩子与哀家有缘,又有佛缘,哀家今日便将它赏了你,望你不负大师的心愿,这一世能得着自己的一心人。”太后眼中一片慈悲,又有怜悯。
苏雪低了头过来,那支藏了二十个年头的红珊瑚佛手金莲花发簪,从大师手里过到了太后头上,经历了被摔毁被修补,如轮回一般,终于又被人重新戴上了。
土路泥泞,下过雨后更是难走些。但好在已有人用石板搭出可以落脚的石路。廖晓拂揣着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小凉庄子里面走。他已几年未曾回来过,庄子一家一户仍旧稀稀落落。少有几个过路人与廖晓拂打个错身,稍稍一瞥,只当他是个在外长工的寻常小厮,长相清秀了些,面色慌张,怕是想家想得狠了。
确是这样,廖晓拂的确想家想狠了。娘亲被她娘家的舅舅带人来拽走的时候他还不记什么事,再往后大哥也进山了,长姐廖贞便扛起这一家子孩儿的养育大任。现下他在太子这处日子过得好了,殿下又赏了银钱,不知大姐婚配与否,可有自己的孩儿了?那姐夫与她是否相敬如宾,是否不嫌弃长姐过门儿还拖着弟妹?
怀着这般心思,廖晓拂往记忆中的那棵老槐树快步走去。他家的屋子是大哥卖身给采参人的时候盖的,只有两间毛坯,并一个黄土胚子搭成的小院儿。碍着廖家没有能做主的当家人,平常的好地是轮不上,只能紧紧挨着那棵四人环抱的大槐树建下,算是小凉庄迁过来踏实落了脚。
那棵老槐树那般高大,小时候他与长姐、大哥和二哥一起环抱才堪堪将它围了一圈。
眼瞅着老槐树近在眼前,廖晓拂换着步子跑起来,心间像揣着一只鸟儿。房子还是那两间,黄土胚子的院墙倒是高了,好几处漏洞被稻草糊泥巴填上,看着刮风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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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活计定不会是大姐做的,难不成阿姐嫁了个有手艺的老实人?廖晓拂心中猜出来几分,朝着那扇魂牵梦萦的木门使劲观望,恨不得看出一位身高体壮的庄稼汉,肩上扛着与大姐几分相像的孩儿,一手牵着自己那贤惠温婉的发妻。
眼看着就要跑到地方了,木头门吱嘎一声开了个缝儿,随即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条修长,穿一身粗布麻衣,腰间缠着一条白布。
这是戴着孝呢!
廖晓拂愣在门外,认不出这男子是何人,却又似曾相识。那男子正挑了水出门,见着一身青色小袍的廖晓拂也是愣了,两两皆不说话,沉默不语。
不多会儿那男子的眼光停在廖晓拂脸上,似乎终于肯认出那颗泪痣来,挑水的木担哐当一下摔在桶子上,打翻了两桶水。
“晓拂?可是晓拂?可是小弟?”男子忽地认出他来,嗓音高昂,向前跑了两步便拿住廖晓拂的肩膀细细看起来,生怕错认了。
廖晓拂起初不认得他,怕了似的缩起脖子来。可这人的面孔虽然印象不多,张口那声音真真叫他耳熟,不消一刻就鼻酸起来,万分委屈地扑进那人怀中。
“大哥!你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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