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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副中世纪的面孔,饱经沧桑,很冷静,很疏离,同时又在微笑。你说,什么末日,你不记得了么,往后全是明天。
每当这时我会骤然惊醒,面前Joseph一张脸,关注且略显悲伤地看着我。
闭上他们这该死的眼睛,不要这样看我。
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被救治,我宁愿是你毁了我,同样成就我活着。
疗养院待了一年半,我有好转。
而后我自由了。
我保留了你的公寓,还有惯常默认的两个车位。听说你在英国,日子过得还不错,且没有回国的打算。
我开始着手担起家里的工作,我开始恢复常态,恢复社交。有时去你的公寓住几天,全当你随时回来。我回避深渊的问题,深渊是我一切阴暗面的指向,它庞大发胀又面目可憎,它会令你惊醒。而我想让你明白,我可以很正常,并不非得是深渊。正如你所说,我可以笑,可以每天不板着一张脸,可以将所有不重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也可以面对明天。
亦如拜伦诗中所写么:如果我再遇见你,隔着悠长岁月,我该如何向你致敬?
‘Withsilenceandtears.’
不过拜伦先生,你从没说,有一天,你是会死去的。
在医院目睹你尸体的那一刻,说实话,我没有认出来。
你穿着手术服,裸露出墙灰色的手脚碗,血迹被处理过,头发,头发完全被剃光了。我在你头骨右边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触感几乎令我感到惊异。
我的深渊完全膨胀开来,肆虐着生长,令我眼前发黑,令我意识分裂开来,无法毁灭,也无法再被毁灭。
我想。
如果我再遇见你。
隔着悠长岁月。
我该如何,向你致敬?
我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做梦。
我渴望做梦,强制性做梦,你如幽灵伴我左右,而你确实该是幽灵。
梦中你我总无话可说。你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看着我,一幅中世纪面孔,饱经沧桑,又冷静,又疏离。你背对着城堡外的海,不掺任何感情地向远方眺望。你在,漩涡从不会出现。远处可能有你的家乡。
我说,拜伦先生,毁了我吧。
你讥讽似的笑了,目光收回来一瞬,大概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就在梦中凝望着你,你出现过很多次,又消失过很多次,你执行了自己的死刑,又从末日中重生。你始终不肯毁了我。缄口不言就是你的原因。
后来,有一次很奇怪,你竟然在梦中开始对我讲话。
你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冷静,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显得世故。你的目光缄默,理性,成熟,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触到我的梦,突然神态不再讥讽,也不再觉得不可理喻。渐渐地,你像是真正从时间尽头走回来,持续对我说着什么,又被意识拉成奇怪的声轨,好像虫鸣。
梦中,我的心脏如愿以偿被剖开,再回到决裂那夜。你的脸比墙灰更没生气,头骨碎裂,眼里不是愤怒和伤痛。你看着我,像不认识我那样看着我,然后坐到我的身边。你身体外侧悬挂着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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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突然变得年长起来,中世纪面孔在你脸上纵横得更加深刻,你颈部喉结仍然分明,却构成更成熟的轮廓。你反复沉入梦中,将现实界限淌成了一滩水。
而我,清醒的时候沉睡着,沉睡的时候又清醒着。我有很多话对你说,你略带困惑,并不能听懂。我想说,拜伦先生,如果不能毁灭我,就请留下来。
留下来吧。
我突然又听懂了你在说什么。
你说,别用这样的余生回忆我。
这一刻,即使在梦里,我都觉得可笑起来。你生于我的梦中,我的梦不会这样讲话。
如此同时,我从未如此清醒地认知到,死亡的实质是什么。
死亡不意味着末日,也不意味着离别。
死亡的意义在于这一刻,我无法辨认你是否真实存在过,我也无法辨认生命在下一秒会载于什么介质之上。
说实在的,倘若你不能毁灭我,那也不差我自己走一遭。
我于废墟中与这个虚无的世界诀别,我没有非要等待什么,我当然知道,即使你站在我面前,也无非是一场梦罢了。
梦是时间反常的假象,是潜意识为争取求生所做的一场骗局。我凭什么相信?
直到,深渊的口子完全打开,你从火光中蹒跚而行。
你面容浮肿,没有头发,半身淌着水,躯体虚幻浸在火中,你叫我,闫泽。你给我滚进来。
我的梦不会这样讲话,更不会如此愤怒伤痛地看着我。
我确认你死亡,如同确认你曾经活着。所以当我的手穿过你的脸,连同这虚幻的火都是冷的。
拜伦先生,你曾说过,倘若面对末日,那里会是两个人。
就算不能一同老去,至少让我没有明天。
没有明天,末日何谈离别。
毁了我吧,我最后一次恳求你,毁了我吧。
可你却对我说,活下去吧,闫泽。倘若我的记忆可以组成一个世界,你会在那个世界永生。
你在我惊怔痛苦的视线中迅速燃烧殆尽,如木屑般散了去,仿佛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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