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大阵落成的那一日,明胭便对他说,李道长,若他糊涂,你帮我挡住他,可好?
他说,好。
他说到做到,亲手将自己的心头血滴在了阵眼处,想到自己左右时日无多,又往自己的身上种下了长命蛊。
长命蛊遗失已久,众人只知它可在修士活不成时为其延续片刻性命,却要以灵魂为代价,实在是同类法子里最不划算的那一个,因此都对它十分不待见。久而久之,更无人去关注长命蛊的本来用法。
就连李临时也是在一次外出寻找灵药时,无意闯进了一处秘境,在其中看到了一张丹方,才知晓了炼制长命蛊的真正方法。
也明白了它的真正用处。
长命蛊,分子母,母蛊所在,以灵魂为祭,可为子蛊及其宿主延寿百年。
妖族大多寿元绵长,对于这区区百年寿命,明胭想必是看不上的。
可他却记得,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大着胆子问明胭所谋为何,明胭说:“自然是为了长存于此世,免受拘束。你们仙道,修的算什么仙?”
与世长存,没有足够的寿元,是做不到的。
一百年,明胭看不上,却是他能给的全部。
血肉生机,为她困住心生叛逆的神;
灵魂为祭,为她延长本就悠久的命。
李临时说完,静了一瞬,又笑着
说:“她要的,我怎么能不给?”
只要能稍微让她开心一点,永世不得超生,又怎样呢?
殷季愕然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闭了闭眼,道:“你这是疯了么?”
李临时不为所动:“我都死了,便是疯过,此刻也是清醒的。”
殷季瞪着他,胸膛起伏几下,仍是不死心,问:“你,你是不是受了她蒙蔽,封神族的魅术比之九尾狐也不遑多让,你……?”
李临时似是不悦,微微皱眉,不客气地打断他道:“殷师兄,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不是受人蒙蔽,我是愿者上钩。”
他斩钉截铁地道:“明胭虽是妖族,行事却磊落。是我自愿,与她无关。”
殷季气得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她磊落……”
李临时再一次截断了他的未尽之言:“是我对不起宗门,掌门师兄要罚,便就罚我吧。”
殷季一梗,目光落在他额间,神情中的怒色忽然褪得一干二净。
他这个师弟,回来见他的只是一缕幽魂,浑身上下哪哪都是透明的,脆弱又黯淡,唯有额间那邪异的红光,艳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殷季嘴唇微微翕合,陡然间便失去了继续教训他的力气。
他扯开嘴角笑了笑,叹气道:“我又能罚你什么呢?”
已是最后一面。
李临时眸光微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派事不关己地提议道:“随师兄高兴好了。”
殷季方才熄灭的怒气登时又死灰复燃,高高地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自然是落了空的。
可是李临时透明脆薄的魂躯还是自下而上地溃散了开来。
殷季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慌道:“我打到你了?”
一直静默不语的林稚终于叹了口气,拉住他,道:“掌门师兄,时辰到了。”
一缕神魂而已,不过是带着主人生前的意念,为主人传给他罢了。
殷季脸色苍白,林稚一拉住他,便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手臂,仿佛是要通过这徒劳的方式,来抓住那个叛出宗门,罪该万死的师弟,又像是只是要寻一个支撑,以免自己没出息地倒下去。
他喃喃道:“这便没有话说了么?”
他盯着李临时,李临时却始终低垂着眼皮,沉默不语,在脖子也化为烟尘的一刹那,才忽而道:“明胭非善人,掌门师兄且带着余下弟子离开这里吧。”
这句话一说完,他整个人都消失在了风中。
不知道是不是林稚眼花看岔了,他似乎看见在李临时整个人消失的前一刻,他额间邪异的红光先一步没了。
殷季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惶急地转过头问林稚:“他最后是不是对我笑了?”
林稚纵然对李临时并无任何好感,也不愿意为他说丁点儿好话,这一刻看到殷季又是期待又是茫然的眼神时,也还是不由得心软了一下,附和道:“是的,我也看见了。”
殷季慢慢地松开了他,低着头往一边踱了几步,轻声问:“他当真是心甘情愿的么?”
林稚看出他并不需要自己回答,遂不作声。
殷季又说:“他若真是对那妖女情根深种至此,回来见我一面便已足够,又为何要对我说那许多废话?他就不担心我对那妖女不利吗?”
林稚回想了一下初重逢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认为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并不高。
殷季像是也想起了留仙宗的现状有多凄惨,顿了顿,纠正道:“我仙道虽在拂流堂时损失众多天才弟子,但时
日不多,我等老一辈人还活着。他把封神族所作所为尽数告知于我,岂不是与他的言行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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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便道:“或许真是为人蒙蔽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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