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你好好休息。」李慕泽叹息一声将他放回床上,仔细的掖好了被子。
「滚。」凌睿翻了个身,将背对着他,无论李慕泽再怎样叮嘱,始终都只有这么个冷硬的字。
李慕泽在他的床边站了许久,脸上慢慢的露出苦涩的笑,叹息了一声:「难道我一点都不值得你相信吗?」
那日之后李慕泽倒是常常来,凌睿对他一般只有两个态度,一个是冷着张脸不瞅不睬,一个是冷着声音说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不再出声了。
大概是防止凌睿变成蛇偷偷离开,这个清凉殿布置得极为简陋,基本没有死角,所有地方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况且凌睿伤重未愈浑身乏力,一时间也难以离开床,更别说要出去了。
宫人们都得了李慕泽的命令,严禁泄漏出陆砚亭的消息。凌睿每次向伺候的人打探时,宫人们要不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猛磕头,来来回回好像复读机那样重复「请公子不要为难小人了。陛下命令不得对公子说。陛下会怪罪小人的。」这几句话,听得凌睿都不敢再继续追问了。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过了一个月,凌睿身上的伤也好了七八成,于是便开始策划出逃事宜。奈何李慕泽实在看他看得严实,折腾了三四天,莫说是门,连个窗缝儿都没有,气得凌睿这些天也不管什么弒君不弒君了,一见李慕泽就掷东西。
一连闹了几日,李慕泽那脸色还是泰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凌睿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开始绝食。那些宫人知道李慕泽非常宠爱这位小公子,自然不敢怠慢,这么绝食了一天,吓得在凌睿面前又跪又求。凌睿狠下心来,偏就不理不睬,非要对方告知陆砚亭的消息方才进食。
宫人们被他闹了一天,终于有一个耐不住,经了凌睿再三保证绝不泄漏后,方才嗫嚅道:「陆砚亭……前天已经处了腰斩了……」
凌睿一愣,脸色顿时刷白,他颤抖着捉住那宫人的衣衫,嘴唇抖了数下方才发出声音来:「不……不可能……你骗我,他没死!」
那宫人道:「公子,是真的。行刑是公开的,京城的人都看到他被处了腰斩……」
凌睿如遭雷击,脑袋里轰然作响,他全身的力气被这句话给抽走了,整个人软倒在那宫人身上。那宫人吓得慌了,赶紧将他半扶半抱的弄上床榻。
凌睿拉过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往床的里面缩去。他想不透自己当初拚了命去救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他去做逼宫这么危险的事,自己跟着他,他不是帮他挡了一刀了,怎么还是死了呢……
凌睿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慢慢的闪过陆砚亭的一笑一言,他还记得陆砚亭的手宽厚温暖,他的眼眸看着自己总是带着温柔和宠溺,无论自己如何闹脾气,他都不会计较……这个人也常常欺负自己,爱看他害羞,爱看他窘迫,可是每当自己要生气了,他又百般温柔的哄着,其实自己知道他在暗里欺负自己,可是每次看到他因自己露出害羞窘迫而变得更加温柔和疼宠的眼神时,自己就不愿意再跟他计较了……
他不是说,等这事一了,就带自己游遍天下吗?
他不是说以后就这么一直一直的待在自己身边吗?
他不是说,再不骗自己了吗?现在呢?难道以前的诺言都是骗自己的不成?
凌睿觉得整个人都空了,心脏一阵阵的锐痛。他傻傻的缩在被子里,怔怔的想着以前温暖快乐的一切,然后想起那个给自己快乐的人已经被残酷的处死了,已经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用力的拽开被子将他挖了出来。同样的情景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凌睿恍惚的记起以前陆砚亭掀开自己的被子,笑吟吟的说:「又要当小蜗牛啦?」
他欣喜的抬起头,然而烛火里看到的却是李慕泽担心的脸。
李慕泽擦了擦凌睿脸上的泪痕,道:「怎么了,听宫人说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凌睿对着这个人已经恨得无法再恨了,他咬紧下唇,努力将自己缩回去。
李慕泽看他嘴唇都咬出了血,一丝血红顺着下颔蜿蜒下来,触目惊心。他微微用力撬开他的唇,凌睿看着他,忽然道:「他死了,你将他杀死了……」
李慕泽顿时明白了,他恼怒道:「到底是哪个混帐告诉你的!」
凌睿忽然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又恨,又是讽刺,又是绝望,看得李慕泽满心的凄凉。忽然,凌睿捉过李慕泽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十指连心,李慕泽顿时觉得痛入心扉。他低头看着这少年好像困兽一样无处发泄,流了满头满脸的汗和泪,只专心的咬着自己的手,心里便痛得厉害。
他脱了鞋袜翻身上床将凌睿搂进怀里,凌睿直将李慕泽的手咬得血肉模糊方才脱力的放开。
李慕泽将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道:「抱歉,都是我的自私……让我再自私这最后一次吧……」
说完,他抬起凌睿的脸,轻轻的珍而重之地印了一个吻在他的唇上,然后再将他如刚才那样搂在怀里。
渐渐的,李慕泽感觉到自己胸膛前的那一片龙袍,渐渐地被打湿了,那化在自己胸襟的泪水一直冷到了李慕泽的心里。
「……原来是我害死他的……」凌睿忽然淡淡的说。
李慕泽泛起一丝苦笑,「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过了半晌,李慕泽忽然说:「你可以对我笑一笑吗?」
凌睿却什么都没有回答。
李慕泽叹息了一声。
自己知道这个少年的笑容有多么美好,纯粹、干净、天真、直率……自己所不曾拥有的,所不曾见过的美好的东西他的笑容里都有。
可是,他没有对自己笑过。
从见到他的最初一刻,到现在。
他从来没有一个笑容是给自己的。
一次,也没有。
凌睿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样睡过去的,但醒来时似乎已不在床上了。身下很颠簸,好像正在马车上,眼睛上敷着冷毛巾,什么都看不到。
凌睿伸手想将毛巾拿下来,好看看处境,却被人按住了手,那人笑道:「不要拿,都哭成核桃了,不怕吓着人吗?」
凌睿听出是李慕泽的声音,便不再言语,也不再计较自己身处何方,将往何处。
李慕泽只是拍了拍他的手,也没有多言。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周围渐渐的安静下来,听不到外面市集的喧闹了。又走了片刻,马车停了,李慕泽抱起凌睿下了车,他粗鲁的踢了踢门,高声大喊:「喂,开门开门,都送货上门了,还不来收?」
不一会儿,凌睿听到门打开了。开门的人道:「来了,咦!睿儿?你怎么带他来了,不是说再过三天等我准备好了再接他的吗?」
紧接着,凌睿就觉得自己被接进了熟悉而温暖的怀里。他紧张得全身僵直,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怕惊醒了这场美梦。
李慕泽抬起手笑道:「我的手都被他咬烂了,再不带他来,不知道他要怎么折腾我。」
陆砚亭对自己的小情人那小性子是了如指掌,当下就沉了脸道:「你是哪里惹了他吧。」
李慕泽讪笑道:「呵呵,不就是隐瞒了点事情而已……」说完,心虚的赶紧告辞上了马车,还不等陆砚亭追问,就叫车夫驾车往京城方向跑。
他悄悄的掀起车帘,正看到陆砚亭抱着凌睿进了院子。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了,以后自己就是个帝王了,不能任性了。
其实,他是真的想将凌睿强行留在身边的,可是凌睿的泪水将自己的龙袍都打湿了,自己还是不忍狠心一骗到底。
陆砚亭将凌睿抱进屋子,讶异于向来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居然一动不动的安静窝在自己怀里。他一掀开凌睿敷着眼睛的毛巾,看到他肿成桃子似的眼睛顿时倒抽一口气,心一抽一抽的痛。
凌睿努力将红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果然是思念已久的熟悉身影,顿时扑过去拦腰抱着他,陆砚亭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任他紧紧的抱着,半晌道:「我的腰都要给你勒断了。来,乖乖的放开,我给你看看伤口。」
凌睿被他那句「腰都勒断」给吓得魂飞魄散,七手八脚的放开他,伸手就去撩他的衣衫,陆砚亭无奈,看他惶恐的样子又不忍阻止他。只见这小家伙撩开了自己的衣衫,上下其手了好半天,忽然大大的舒了口气,又紧紧的搂住他,闷闷的说:「你、你没事!我以为、以为你被李慕泽腰斩了……」
陆砚亭一愣,方才明白过来,想起李慕泽刚才说的话,气得牙痒痒,这叫一点小事吗?都把他的睿儿吓成什么样子了。他捏起凌睿的下巴尖子,仔细端详他的脸,发现凌睿不单眼睛哭得红肿,脸色还白得像纸,唇微微地颤抖着,看得他都心痛极了。
然而陆砚亭还是不忍去责怪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太子殿下。他明白李慕泽这么做的缘由,可最后还是笑着将凌睿亲手送回了自己身边。
他会是个明君,陆砚亭想,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陆砚亭叹息一声,拿了那毛巾要去沾水,凌睿失而复得自然死都不放开他,整个人挂在陆砚亭身上。陆砚亭弄湿了毛巾,将凌睿抱进怀里仔细的擦脸,又拿了另一条毛巾给他敷眼。
凌睿大力的抱着他的手,带着点哭音说:「我昨天听说你被腰斩了,吓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呜……我以为我将你弄丢了……」
陆砚亭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那个被腰斩的人是易容成我的样子的死囚。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带你去游遍天下吗,所以就将计就计和李慕泽合唱了次双簧,藉此脱了现在这个身分。」
「你那时伤得那么严重,我也要做做样子去牢里蹲到行刑日,怕你受苦,便将你留在宫里让慕泽照顾你,谁知道他没有告诉你缘由……」
凌睿正要声讨那可恶的李慕泽几声,肚子却咕噜咕噜的大叫起来,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不禁脸红的扭了一下。
陆砚亭笑了,出去弄了点粥给他。整个过程凌睿都挂在他身上,死活不放开,陆砚亭也只能顺了他,凌睿那点子体重他还负担得起,只是感觉到他这段时间着实轻了不少,心里暗自决定要将他养胖回来。
凌睿风卷残云一口气吃了三碗粥,将肚子撑得圆圆的,心满意足的搂着陆砚亭躺在床上,手脚并用好像章鱼似的缠了上去。
陆砚亭亲着他的脸颊道:「过几天我准备好了东西,咱们就出京城好不好?你想去哪里玩咱们就去哪里……」
说了半天,怀里的人却没有回答,低头一看已经沉沉的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嘴角微微的翘起来。
陆砚亭笑了,将他圈进怀里。
《全书完》
番外:一家之主
如果问谁是一家之主呢,凌睿肯定要骄傲的拍着胸膛说:「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了!你看,这屋子里的东西,哪样不是我挑的,出去吃饭,哪次不是我点的菜?要去哪处玩,还不是我一口决定的,我不是一家之主,谁是?」
要将这问题拿去问陆砚亭呢,他必定宠溺的搂着凌睿,轻轻的吻他的脸,淡淡的笑着说:「还用问吗,当然是睿儿了。睿儿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全力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琼州是个好地方,山青水秀气候温和。陆砚亭带着他的小蛇四处玩了两年多,终于决定在琼州定居下来了。凌睿和陆砚亭一起开了一间叫「闻香来」的酒坊,凭着陆砚亭的聪明能干和凌睿对美酒的超乎寻常的鉴别能力,闻香来酒坊一年就闻名全城了。
凌睿自来了这时空,吃陆砚亭的,喝陆砚亭的,穿陆砚亭的,住陆砚亭的,总之凌睿觉得自己基本上是陆砚亭养着的小白脸。作为一个在现代成长起来的有志青年,恋爱平等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而平等的基础就是拥有经济基础。
因此凌睿因为闻香来酒坊而拿到了生平第一桶金后,就嚷嚷着要去买间新的宅子,好让陆砚亭也住住他的。
于是,闻香来的两位掌柜周文、周武两兄弟就担负起了帮这位少爷找房子的艰巨任务。在经过十多天的满城乱转实地考察之后,两兄弟找到了两处合适的宅子:一处在城东,一处在城西。
弟弟周武道:「我觉得城东的宅子比较好,靠近闹市,很适合小睿爱热闹的性子,被选择的可能性比较高。」
哥哥周文不以为然:「我倒觉得他们会买城西的,陆爷肯定喜欢那处。城东那么多青楼,陆爷不欢喜。要是你娘子也天天盯着英俊男子流口水,换了你也不乐意。」
周武说:「你难道没看到陆爷都将小睿宠上天了,哪件事儿不是小睿的主意,这买哪间宅子还不是小睿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