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越是在意凌睿,便越想相信他,越想相信,潜意识里就越是介怀凌睿的身分。
如今被李慕泽提醒,才苦笑着发现即使是凌睿这么美好的人,也无法让自己全心全意信任。
他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疑惑:「你说得对。首先他出现在我房里已经非常匪夷所思,我府内自然有暗线监视着何人曾靠近我的院子,可是他连续来了几个夜晚却无人发觉,不知道毫无武功的他是如何做到的,是否有人接应。」
凌睿听陆砚亭这么一番条理清晰的分析,心猛地沉了下去。
想不到自己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数个夜晚,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百般的猜忌。他愤怒地昂起头来嘶嘶怒叫,企图截断两人的谈话,陆砚亭只是浅浅的皱着眉,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小蛇让它安静些。
凌睿啪地将尾巴大力甩在陆砚亭手上,哧溜一声游开一些,不再让陆砚亭的手碰到,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冒火地瞪着陆砚亭。
凌睿交朋友向来坦诚,本着以心交心的原则,倒也换来一干换帖的兄弟,原以为只要自己真诚相待,陆砚亭必定也会当自己朋友,可笑却哪里知道根本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陆砚亭继续道:「他从不肯对我透露身世,可见足有疑点……只是我一时半会也猜不出他的动机……」
李慕泽道:「最近陈王在暗中扩大朝中势力,他还不知道你已是我的麾下,难道想利用那个少年拉拢你?」
「嘶嘶嘶嘶!」(拉拢你个P!)凌睿怒吼。
李慕泽正因自己的左右手身边出现这么个令人费解的少年而觉得疑惑,也没有注意到小蛇不同寻常的愤怒和狰狞表情。
凌睿叫了会儿,看着陆砚亭越皱越深的肩头,心里一点一点的凉下去,终于不再出声,只默默听着这两个人在猜忌着自己。
他愤怒过后心里全是委屈难受,那些话好像刀子似的扎在心上,痛得快窒息了。凌睿奋力的昂起身子,轻轻地蹭了蹭陆砚亭的手心,带着一丝希望看着这个温和的男人,希望他能否定李慕泽的话。
陆砚亭抚摸着小蛇冰凉滑腻的身子,动作非常温柔,却开口道:「也不无可能,假如他真别有目的,这就是最可能的了。」
凌睿听了这话不啻于一道雷劈在天灵盖上,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破,他低声嘶叫两声,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想再看到陆砚亭或者李慕泽。
李慕泽和陆砚亭两人又聊了些朝廷形势的事,快要落日时陆砚亭起身准备离开,却赫然发现小蛇不见了。
他和李慕泽两人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房间一个角落里找到盘成一团的小蛇,陆砚亭将小蛇捏起来,好笑的道:「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少?」
凌睿直至今天才知道,陆砚亭这般温柔宠溺的背后其实藏着无尽的猜疑,原本让他心悸的笑容,现在看在凌睿眼里却好像只是一副冷冰冰的笑容面具,让他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寒。
陆砚亭诧异的看着懒洋洋无精打采的小蛇,伸手去揉捏他的身子,希望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凌睿被他纤长的手指摆弄着,觉得冰冷无比,心里一下一下的紧缩抽搐着。抬眼又看到陆砚亭满是关心的脸,心下涌起无尽的愤怒。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凌睿猛然昂起身子嘶嘶的尖叫,怒瞪着陆砚亭。
自己对他坦诚一片,虽然喜欢花花他的钱,喜欢在他旁边说些无厘头的话,可是却从不曾起过一丝歹心,自己只不过隐瞒了些难言之事,就活该承受的猜忌?
想到这里,凌睿怒不可遏,忍不住长长嘶叫了一声,张开嘴露出两只尖锐的牙,狠狠地一口咬住陆砚亭的手。
陆砚亭和小蛇相处了近三个月,从不曾见素来乖巧的小蛇「凶性大发」,一时不在意,给咬了个正着,那双利牙因为凌睿的刻意而像楔子一样深深钉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陆砚亭在锥心的疼痛中身体本能的放出护身的真气内力,将凌睿整个儿弹了出去。
凌睿只觉得嘴里一阵剧痛,然后就好像被什么击了一掌似的,整个儿往后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浑身上下顿时好像一节节碎开了似的,痛得他差点窒息,动都动不了,眼前阵阵发黑。
陆砚亭回过神来后,发现小蛇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微颤着轻轻捧起小蛇放在桌子上细细的检查。
凌睿好半天才恢复意识,他动了动身子想甩开陆砚亭的手,却发现一动就会抽心的痛,只好乖乖不动,只是心里却好像暴风雨里的海洋波涛汹涌,满心是绝望、悲哀和恼怒。
他极力逃避着陆砚亭的眼睛,偶尔和他的视线对上,已不复当初的亲密,全是防备和愤怒。
哼,你想查我,好啊,尽管去吧。凌睿心下冷笑,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去怀疑一辈子好了!
陆砚亭不知个中缘由,只道是自己无意伤了它,便叹了口气,小心挽起小蛇搭在肩膀上,向李慕泽要了件披风遮挡着小蛇,无奈地回府了。
凌睿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用冰冷的身子感受着陆砚亭脖子上的温暖,一时间竟然分不出今夕何夕,只觉得心底莫名的涌现自己无法承担的哀戚。
尽管当日陆砚亭回神后迅速收回内力,可是凌睿足足瘫了三天才能动弹,还是陆砚亭给他一天三次敷药草,将他那雪白滑腻的小身子敷得乌漆抹黑的。
凌睿一口怒火屈在心头,对陆砚亭还是不瞅不睬爱理不理的。陆砚亭以为小蛇还在为自己伤了它而生气便不太在意,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多哄它一哄,等这小东西好了能活蹦乱跳之后自然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陆砚亭伤脑筋的却是幻化成人的凌睿。李慕泽说的不无道理,自己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可是想到要对那么美好的一个少年动些手段彻查也着实不好受,他暗想也就这次查个透彻给自己一个安心,只要暗中行动不让凌睿知道,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陆砚亭布置妥当后,独自坐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小蛇,想起明日便是五天一次的见面,心里浮现凌睿阳光灿烂毫不虚伪的笑容,一会儿恨不得立刻天亮好去见他,一会儿又想起一到明天就要对他用手段,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会觉得好受,想到这里他便又只求天色不要亮起来。
凌睿躺在篮子里,冷眼看着陆砚亭,同样也想起明天之约,他翻了个身,这些天压下去的愤怒又一点点的泛起来。
他赌气的想:明天你就干等吧,下下次也干等吧,反正老子是再不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了,省得给人安个罪名,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陆砚亭当晚辗转反侧都没能睡安稳,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坐立不安的熬到了中午,暗中吩咐几个暗卫跟在身后,便提早了一个时辰,匆匆出门了。
凌睿看着陆砚亭向来平静淡定的脸微微有些焦躁,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陆砚亭在相约的地方,冒着烈日耐心的等着,然而眼看时间已经到了,向来准时的凌睿却连影儿都不见,他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耳边尽是欢声笑语和小贩们的卖力吆喝,往日凌睿听到那些别出心裁的叫卖声,总是要拉着陆砚亭咯咯的笑上好一会儿,有时候听不懂方言,也拉着陆砚亭要他翻译,两人总是热热闹闹的逛完整个市集,然而今天陆砚亭心里翻搅着,只觉得吵杂得让人心烦。
太阳从正午的当空高照,一直往西滑落,酷热渐渐散去,橙黄的夕阳洒在陆砚亭的身上。他已经站了足足三个时辰,双眼一直望着凌睿平日出现的方向,他连眨眼都舍不得,怕在人山人海里看漏了凌睿的身影,仿佛只要他那么定定的看着那个方向,就会在下一刻看到凌睿带着灿烂的笑容奔跑过来。
他对自己说,再等会儿吧,只一会儿,一定能见到小七了。
然而陆砚亭还是失望了,待到集市上最后一个摊子都收走之后,他终于明白凌睿今天不会出现了。
陆砚亭叹了口气,这才慢慢的往府邸走去。夜色已经浓了,从街道两边的小楼里透出的灯光,将青石板路上的陆砚亭的影子拖曳得很长很长。
陆砚亭从来没有一天,觉得像现在这么落寞过。
凌睿在陆砚亭房间里,等来等去,等到天黑了才见到满脸倦容的陆砚亭推门而入。他暗自吃惊,咋咋舌,有点不敢相信──虽道他等了自己整整一个下午三个时辰?乖乖,要知道三个时辰就是六小时啊,真这么等下去还不等趴下了?
陆砚亭低垂着眼帘,脸上平静无痕,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凌睿却觉得他的身影很单薄寂寞。
他心里不禁泛起一点苦涩,然而很快又赌气的选择忽视,恨恨的想让他等好了,老子那么真心对你,你把老子想得那么不堪,活该你站断了腿。
这人脸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谁知道他这么卖力的等自己是不是只为了将自己查个底儿掉。
况且,他转念一想,陆砚亭何等身分的人,真的会纡尊降贵等自己这无名小卒?怕只是等了会儿见自己不来便去干些什么别的了吧!
想到这里凌睿忽略伤感,勉强心安理得的蜷缩着盘起身子睡觉。
陆砚亭这个晚上依然夜不能寐,他一会儿想凌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又想难道他真的是谁派来的人,如今听到风声便不再来了,越想心越乱,好不容易睡着了会儿,还是梦到凌睿。
梦里的凌睿对他横眉怒目地大叫:「你这混蛋,居然怀疑到老子头上!老子要跟你绝交!」说着还不等自己解释,转身就跑走了。
陆砚亭从梦里惊醒,天已经亮了,他抹了抹汗,静静的平息了一下情绪,才起身穿衣。
他边穿衣边回想着那个梦,不由得苦笑起来,若真让凌睿知道了他的举动,依他的性子,绝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慕泽问起昨日的情况,陆砚亭三言两语的说那化名小七的少年根本没有来。李慕泽本想说会不会咱俩动静太大让人察觉了他才不来的,然而看到陆砚亭眼底下的憔悴,还是没忍心说出来。
陆砚亭看懂他眼里的意思,便淡淡的说自己下次见到他会仔细查一下。
陆砚亭一连数日心里都很乱,一边担心凌睿是不是出事了,一边又怕他真的是别有居心所以不敢来。
就这么又熬过去了五天,陆砚亭惴惴不安的再次去到约定的地方。
像上次一样,陆砚亭等足了三个时辰,依然没有等到凌睿。
随后的下次、下下次……凌睿都没有出现,陆砚亭撤走了暗处的人,抱着一丝的希望,然而凌睿还是不见踪影。
到第五次时,陆砚亭已经天天都要去市集转一圈,问问小贩有没有见过那个少年了。
然而,凌睿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那次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
陆砚亭觉得那少年恍如自己的一场美梦,美梦醒了,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凌睿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他的伤还没好透,不想走来走去,只一心一意的养伤,好让伤快些痊愈。
而且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伤好后就离开陆砚亭府邸,所以这段时间趁着陆砚亭出去的当儿都偷偷的翻书,努力的认繁体字,习惯没有标点的竖体排版的古文,练习断句。他暗忖自己不愿做体力活,脑力活他又做不了,于是想找间书院当个打杂的,边学边工作。
第五章
自凌睿不再以人形出现在陆砚亭面前,已过了将近两个月了。凌睿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他打算过两天就离开陆砚亭府邸。
然而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陆砚亭却再次病倒了。
他这些天来不但帮忙李慕泽四处和朝廷上那些老狐狸周旋,还日日夜夜的挂念着凌睿。他知道凌睿爱热闹,所以天天都去京城里热闹的地方转上一圈,白天累得够呛,晚上挂念着凌睿的一颦一笑,睡不安稳,每五天还风雨无阻地傻站三个时辰等一个不会来的人,两个月十二次,一次没落下。
这么连着折腾了整两个月,如果不病倒,那倒是个奇迹了。
凌睿本不想理会他,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自己曾经对他那么关心,却换来不堪的猜忌。凌睿绝对不是滥好人,他对那事还耿耿于怀,可是看到陆砚亭像上次那样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凌睿还是心软了。
他暗骂自己,贱啊,你小子真贱,吃过亏了还不记教训。
「混帐,生病了也不懂得将被子盖严点儿!活该病死你!」凌睿轻声骂骂咧咧,手下动作倒是挺温柔。
他折腾许久帮陆砚亭换了衣衫,拧了毛巾拿在手上帮他擦汗,看着陆砚亭英俊的脸烧得潮红,嘟嘟囔囔的说:「老子走了你再病怎么办呀?你这种烂人,可再没老子这么好心的人来照顾你了。」
话说完一会儿,陆砚亭却缓缓的睁开眼睛,他眨眨眼,看到了床边的凌睿。
这段日子来他天天梦到这少年,现在病得有点迷糊,一下子分不出是个梦呢还是现实。他伸出手来,握住凌睿因为见到他睁开眼睛而僵直的手。
陆砚亭闭上眼睛,淡淡的说:「……又梦到你了……今天能不能别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