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异世药典之家仆 作者：隽隽风尘 备注： 文案 病歪歪的许玖车祸丧生，重生到一具非常man的身体内（并不是！），还绑定了药典空间，可这药典—— ——[宿主代填。] 空间里只有一小块光秃秃的土地，怎么看都觉得受到了欺骗呵呵呵。 好不容易出远门，遇上了个大！贵！族！却是个脑回路异常到看不懂的蛇精病—— ——怒气冲冲地冲他吼：你这个贱民！ ——许玖扶额：能不能注意下身份？ 【入文提示：】 NO.主受文，上进受VS狗血#精分#严肃攻（请注意有精分，适当避雷谢谢。） NO.重生空间种田文，偏慢热。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玖、胖胖、杜图玄双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重生 　　暮色四合。 　　秋末的傍晚，太阳还有一线余晖，许玖坐在疾驰的客车里，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的风景。 　　自记事起，他就有许多在汽车里看风景的经历，从一个地方急匆匆奔向另一个地方，白大褂、消毒水、拥挤的病房，各种面色苍白的人……还有父母焦灼的脸。 　　而此时，父亲正蜷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轻轻打着呼噜，母亲靠在父亲身边小憩，车上很安静，醒着的人不多。一些年轻人戴着耳机在看电影，独许玖一个人不知疲倦地看着窗外。 　　外面的景色萧条，草木皆凋，一派冬日景象。腿一刻不停地刷着存在感，疼的恨不得一寸寸亲手把它们锯掉。然而，寒冷的冬季一过，许玖不需要卧病在床时，又会觉得它们如此可爱，哪怕它们还是痛，可双脚踩在地上时，那些疼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许玖自生下来就患了种先天性的血液病，慢性细胞缺陷症，导致他头晕、呕吐、头发掉光，记得最清晰的就是小时候，半夜的灯光黄澄澄的，他趴在床头吐啊吐，吐得酣畅淋漓，身上的闷痛也仿佛在随着每一次呕吐倾泻而出，但是母亲却捂着他的嘴，慌忙下撞翻装他呕吐物的盆，血红的水溅在她身上，瘦弱的母亲哭的声嘶力竭。记忆就在他不停地挣扎，母亲不停地哭泣中中止，那之后，醒来的许玖，就开始懂事许多，小小年纪按时吃药，定时治病，手上青青紫紫都是针孔，就这样，居然也长到了二十多岁。 　　许玖就自小知道自己活不长，父母就他一个独子，他有时候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放弃他。本来体面稳妥的收入足以支撑一个正常的家，但因为他的病，父母把房子卖了，父亲甚至下海，去谋求一个相对高薪的工作。才四十多岁的年纪，苍老、佝偻、皱纹深刻，母亲甚至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他们给他取名叫许玖，许玖许玖，期许我的孩子能活的长久。可许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长久的药物侵蚀早已引起了一系列并发症，他肌肉萎缩，骨质脆弱，连站起来都已不能，还能活多久呢？ 　　前方的路开始坑坑洼洼，不远处的荒野，大大小小的推土机正忙个不停。轰隆隆的大卡车不间断驶过，带起漫天灰尘，一辆石子车因为灌太满，还在啪啦啦掉石头。灰尘让能见度几乎为零，司机咒骂一声，开始鸣笛。许玖却看见斜下里冲过来一辆欲要加塞的车，他看了看熟睡的父母，反身抱住他们—— 　　强烈的火光和爆炸声响起，最后一刻，许玖觉得灵魂都充斥着巨大的满足和解脱—— 　　这一辈子，不管再艰难我都在认真活着。 　　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没有一刻轻松过，微小的欢乐始终伴随巨大的阴影，非人的疼痛彷如下了阿鼻地狱，明知结果微茫，也不曾放弃希望。 　　生命是场苦刑，但同时又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啊，即使再千疮百孔的生命。 　　如今终于解脱了。 　　…… 　　许玖睁开眼睛，久久不能适应。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前晃晃悠悠的，还有漫天火光。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头顶不是医院白亮亮的天花板，因为它是土黄色的。 　　土黄色的……上面布满沟沟壑壑，等眼睛适应后，他开始下意识数起来。这是他的习惯，毕竟医院太无聊，也不能干其他的事，每次手术过后，医生无一例外地嘱咐要静养，静养静养，就静静养着呗，除了数天花板上的小黑点，还能做什么呢？ 　　听觉也开始恢复后，许玖听见外面有叽里呱啦的声音，可是很奇怪，竟都能听懂。 　　许玖正在诧异，一个女人突然冲进来，看见他醒着，高兴地眼泪都下来了，大声道：“我的孩子！哦！我的孩子你醒了！感谢风神大人你醒了！” 　　许玖看着女人壮硕的体格，黝黑的面庞，没回过神。 　　女人长得很粗犷，只穿了短衫和围裙，脸上都是风霜的痕迹。此刻泪水和着脸上的灰尘，形成两条很明显的水渍。他叫许玖“我的孩子”，可许玖知道，他的妈妈是个瘦小文静的女人，这事怎么回事？ 　　许玖想开口：“我……” 　　这才发现说出来的竟不是他熟悉的语言！ 　　怎么回事？ 　　许玖慌忙要从床上下来，本以为会摔个大跟头，结果却稳稳站在了地上。他的双腿虽然虚弱，但确实是好好的！许玖愣愣地打量着着自己的身体，从下往上，从脚、到躯干、到手……这不是他的身体，完全是另一个人！ 　　“九，九，我的孩子，你怎么了？”女人看他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担心地大声问。 　　“我，对不起……哪里有镜子？” 　　“镜……子？”女人很疑惑。 　　许玖换了个要求：“水，哪里有水没有？” 　　女人这回听懂了，连忙道：“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女人去拿水的功夫，许玖一直在不停地发抖，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之前明明跟父母一起，他出了车祸！可笑他还以为那是梦！他常常在病床上做光怪陆离的梦，然而这次…… 　　女人很快端着一个手掌大器皿慢吞吞过来了，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端着什么稀罕什物般。她咧开嘴，笑的有些难为情：“这几天你阿爸没有去水喉，咱家就剩这点水，你先喝着，阿妈晚上就去给你打水！” 　　许玖接过小石头一般重的器皿，揭开简陋的盖子，里面的水只有小半杯的量，更别说能照见人了。他安慰着小心翼翼的女人：“可以了，没关系。” 　　女人笑的更开心了，黑红的面庞发着光：“九，不要担心，你的药阿妈会给你买的，不要再离开阿妈了！” 　　许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面对女人期许的眼神，觉得压力山大。 　　女人却因儿子难得的乖顺更加舒心，儿子自小有些清高，长大后，更是不愿听他们说话。别人家的儿子长大后都出去自己打拼了，好点的谋到个庄园的差事，那就够让他们羡慕了，而她的儿子却连庄园的差事都看不上，说是伺候人的，当即把他阿爸得罪狠了，被打了一顿，连夜就离家出走了。 　　找到九的时候，他正躺在荒野里，背回来后，村里的大医都不愿意治，此后好几天，怎么叫都不醒，女人甚至以为他死了，好在…… 　　许玖发现女人又在掉眼泪，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下不忍：“阿…妈，不要伤心。” 　　女人积压的担忧突然喷薄而出，几近嚎啕了：“九啊，你醒了就好啊！” 　　被女人强按着养病的时候，许玖渐渐接触这里。 　　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甚至不在于他所知的任何角落，天地广阔，苍穹深蓝。触目所及全是黄色、褐色的石头，和风化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砂砾。房子是石头垒的，矮矮小小的安置在荒原上，桌椅用具也全是石头的掏空磨制而成。许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重生在哪个沙漠，后来才知道，这整片大陆都是如此。 　　光线强烈，淡水稀少，男人女人穿着极少量的衣服，个个晒的油光发亮。许玖重生的这具身体虽一样粗糙，但稍微白皙些，据邻人所讲，全是因为他不愿意干活的缘故。这个世界有明确的贵族等级建制，而一个贵族给人最普遍的印象就是养尊处优，皮肤比常在烈日下曝晒的人白。 　　这个叫”九“的孩子不太合群，身体又“瘦弱”，又没有药剂，被打了一顿后不知怎么就被他鸠占了鹊巢。 　　此时，许玖安安静静帮助他阿妈搬石头。荒原上的石块很大，需要打磨，垒房子的打磨的整齐精细些，垒石圈的则大多不规整。石圈里养了几十头异常凶猛的绿皮兽，平时懒洋洋地躺在沙地晒太阳，一旦活动起来经常撞坏围墙，所以只得每天一遍遍把石圈重新垒好。 　　这些绿皮兽叫“葵”，长得怪模怪样，麋鹿般大小，叫声似牛非牛，身上鼓着一颗颗绿色的大疙瘩，跟弥勒佛的脑袋似的。聚在一起就像一丛丛灌木，在沙漠中尤其显眼，更稀奇的是这些绿皮兽连眼珠子都是绿的，一不小心还以为它们没长眼睛。 　　阿妈的任务就是饲养这些绿皮兽，绿皮兽的奇怪之处就是什么都不吃，偶尔舔舔石头，一睡睡一天。它们虽然不需要喂养，但脾气暴躁，一身皮肉实打实的硬，突然冲撞起来几百斤的石头都可以被撞的很远，阿妈每天搬石头也非常辛苦。 　　许玖刚开始帮忙的时候，对于自己居然能徒手搬动石块很是诧异了一番。他前世自小生病，稍微大些就开始肌肉萎缩，别说搬石头，多走几步都会累的慌。这具身体年轻健康，有他自小羡慕的阳光热烈，奔腾的气血，坚实的心跳……许玖摊开手掌，对着炽烈的阳光打量着满手血泡，心中惊喜非常。能亲身感受健康，虽然不知是怎么来的，哪怕一分钟也好，生命也无憾了。 　　这一刻，许玖彻底释然，前世隐藏很深的愤懑都随烟去。 　　[滴——滴——滴——] 　　[原主彻底死亡，宿主精神健康指标达到97.8%，符合启动条件，现开始启动药典空间！] 　　☆、第2章 异世 　　什么声音？ 　　[正在启动药典空间……] 　　[正在启动药典空间……] 　　声音还在耳边继续。 　　药典空间？许玖左顾右盼，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这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一刻不停地循环。 　　他在原地站了会，发现那声音仍旧念叨那句话，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大概是什么灵异事件，许玖决定不管它了。没必要大惊小怪不是吗，他能重生到异世，附身到一个人身上，本身已经够灵异了，再出现一些奇怪的事也不足为奇。 　　倒是提示音说原主已死亡，让许玖的反应更大些。他这些天一直在尝试“发现”原主，勾起原主的回忆，但脑海里还是空茫一片，只有许玖他自己。 　　猜想过原主已经死了，如今得到确定，许玖不知是轻松还是难过。他想过换回原主，自己回去，父母还在那辆车上，虽然最后护住了他们，但那毕竟是个大型车祸，自己更可能是死了。死了其实更好，治病到后来，他更像是父母的支柱，如果死于自杀，更等于全盘否定了父母的付出，尽管他很清楚治不好。医生似是而非的话总是能给双亲以安慰，让他们从中得到信念。而他自己呢，手术刀在身上划拉的时候，他更希望自己下不来。 　　许玖想过各种死法，甚至像迎接一场盛宴般迎接死亡。活着就接受，死亡也不惧。 　　别人都夸他乐观坚强，做手术还能跟医生聊天开玩笑。但其实，内心的阴暗只有自己知道，只是隐藏深了就以为没有。 　　他想回去，看看父母，但对那个生命已经疲惫。这具身体年轻健康，让他眷恋，呆的越久越留恋，所以他一直想尽快唤回原主，免得自己再舍不得离去。 　　原主已死亡……盖棺定论的一句话，许玖五味杂陈，原来，真的，重生了啊。 　　“九，九，不要站在太阳底下！”阿妈在远处的旷野冲他喊。 　　“好！”许玖也大声回应，嗓子有些嘶哑。 　　这个女人粗野、壮硕、喜怒分明，同他母亲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眼底的慈爱却如出一辙，不管再忙都会分神关注他。 　　如今他占了“九”的身体，她就是自己的阿妈了。 　　他很早就发现住的地方有些奇怪，一个大石圈围住一个村子，村子里有几十户人家，各自离的很远。荒地起伏不大，石堆坟然，远远望去，交错的低矮石屋，门前都有个小石圈，圈住一群绿色的葵。除了那些绿色，到处一片黄漫漫，寸草不生。 　　许玖的原身就不爱说话，后来推说自己撞了脑袋，很是问了“九”的阿妈一些白痴问题。阿妈虽然担忧儿子撞了脑袋，但又为他肯和自己说话欣喜，问什么都仔细答了。 　　这才知道这片大陆叫天际荒原，分布着四大名城，南方灌池，北方山赤，东方杜图，西方吉乌。这四大名城自成格局，风俗颇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都繁华昌盛，器物精美，跟上一世几个超级城市差不多的存在。 　　他们住的这片地方还算不错，能形成个小村落，还有庄园提供的水喉供给。阿妈很骄傲，因为他们隶属于杜图庄园，这个村也是杜图家的产业。杜图庄园的老爷据说是杜图城的外支，身世显赫。 　　阿妈说的一脸与有荣焉，许玖抽了抽鼻子，外支，恐怕外的有八千里吧。 　　等等，什么叫隶属于杜图庄园？ 　　“阿妈，我们是杜图家的，呃，仆人吗？” 　　“傻孩子，仆人能进庄园里面，伺候杜图老爷，他们能住在庄园附近呢。我们只是被庄园雇佣的养葵人，比不得仆人。” 　　许玖一脸黑线，突然想到：“阿妈，阿爸呢？” 　　阿妈也奇怪：“让他去打水呢，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呢！”她也是个爽利的，拽着许玖出门：“我们去八家看看，他阿爸跟你阿爸一起去的。” 　　“八？” 　　“是你小兄弟呀，他出生后没多久我就生了你，你们小时候经常在一块，可后来你就不理人家了。” 　　“可是为什么叫八？” 　　“他说咱们村第八个出生的孩子呀，你是第九个。” 　　所以，就叫九了么？杜图庄园大沙村的九？…… 　　“阿妈，你以后叫我小九吧。” 　　“小九？”阿妈咂咂嘴，“这个好听，只有读过书的大老爷才能想出两个字的名字呢，我家九就是聪明！” 　　…… 　　许玖这还是第一次出门看邻居，八家离他们家不远，当然这个不远是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实际上他们走了快五分钟才到，和最近的邻居隔了一里地，也是蛮近的。 　　二人到了八家，许玖也见到了幼时的小伙伴。八正在搬一堆黑坨坨的东西，他是个相当粗壮的汉子，皮肤晒成了深棕色，浓眉大眼，五官粗犷，一张脸上全是沉稳，有三十多的样子，怎么都不像自己的同龄人。由于这里没有镜子也没用水，许玖一直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只从皮肤状态推测是很年轻的。见了八，又不确定了：“阿妈，我多大了？” 　　“十七，比八小两个月！” 　　……十七啊。 　　怎么办，突然想看看自己的脸。 　　“嘿，九！怎么舍得出来了！”见到他后，八愣了一下，随即很热情地上来打招呼，一个巴掌重重拍在许玖肩上。 　　许玖腿弯打颤，差点被拍跪下。 　　“我阿爸好几天没回来了，来问问情况。” 　　“哦，“八的大手掌在身上胡乱抹了抹，“进来说。” 　　八的房子格局跟自己家差不多，简答的根本没有格局。一间小石屋，最靠里面是张粗糙的石床，旁边有张桌子。桌上放了个灯台，里面放着油脂。其他东西也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屋子里。 　　八看见许玖打量，从角落里扒出个东西递给他，颇为自豪地说：“我前段时间跟五出门，发现了个石料山，很多人在里面采石头，那石头可漂亮了，干净净地，听说杜图城的老爷都用这盖房子。我捡了一块，喏，给你。” 　　入手沉重的一块石头，许玖擦了擦污迹，发现是块类似于汉白玉似的玉石，盖房子的话的确漂亮。 　　许玖心下喜欢：“谢谢。” 　　“嘁。”八对他这文绉绉的很不适应，“你要找你阿爸？” 　　“嗯，我阿妈说他好几天没回来了。” 　　“哦，去水喉都要好多天，但这次的确是长了点。”八点头，转向许玖阿妈，“九的阿妈，我和九明天去找他们。” 　　阿妈正在看八家晒好的皮子，闻言，看了眼许玖，摆手：“不成，九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再说，我已经一年没给九买药了。” 　　八双手抱胸，冷笑：“九的阿妈，九已经很大了，为什么还要你给他买药？他没本事挣买药的钱，那早晚都活不下去。” 　　阿妈明显不爱听，也火了：“我家九是从小弱！以后再长长不比你差！” 　　“九的阿妈，他窝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有什么用？”转身盯着许玖，“一起去找阿爸，你去不去？” 　　许玖点头：“去。” 　　他已经不是九了，他愿意走路，愿意出力，老天赏了他这次生命，他更要好好活一回。 　　事情商量妥了，许玖和他阿妈就往回走。 　　耳边那个滴滴答答的启动声还在继续—— 　　[正在启动药典空间……] 　　[正在启动药典空间……] 　　我了个大槽，这要是个电脑，这种开机速度早就被人砸了。 　　许玖本来多少有些期待，现在则完全把它当做背景音乐，虽然无法按暂停。他们家今天已经断水了，阿爸没回来，阿妈虽然不让他出门找，但一直很担心。 　　水喉，顾名思义就是取水的地方。这个大陆水资源缺乏，几大城的繁荣昌盛更是跟充足的水源分不开，听说那些城依水而建，人口庞大，贵族繁盛，生活也不像他们这里艰难。他们虽是杜图庄园的下辖佃农，但离杜图庄园的水喉也有五天时间，男人每个星期要背着皮桶到庄园取水，女人则在家养葵兽，庄园管家半年来抽一次成。 　　“阿妈，不能搬到水喉旁边去住吗？” 　　阿妈笑他：“傻九，近点的村子哪是我们能进的。这已经很不错啦，我知道有几个村子离水喉起码有半个月要走哩。杜图家的老爷都嫌远，根本不愿意雇他们饲养葵兽，他们全村人只能到处去打猎，很多都被野兽吃啦！” 　　许玖沉默。 　　这个世界他还不了解，但也知道是完全不同的。这里的人不论男女，身材高大强壮，以动物为食，他们家也是，每个月杀一头葵兽食用。葵兽便宜好养活，但口感十分糟糕，又柴又硬，味道酸涩，跟啃树皮差不多。因这里没有植被，吃的时候在肉上洒点石末当盐，直接开啃。许玖倒是想煮一煮，可是没有水，想烤一烤，然而这里的燃料都是动物粪便，而且十分珍贵，都等到冬天的时候才用。 　　阿妈拿给他的还都是最嫩最柔软的肉。许玖本来以为自己吃不下，可是这具身体的牙口明显非常好，咬上去也能扯下一大块，嚼都没嚼直接吞了，一个劲安慰自己要入乡随俗。 　　许玖想起了这两天出现的高频词：“阿妈，为什么要给我买药？” 　　阿妈也打量着他，紧张地问：“九，你有没有哪疼？” 　　许玖摇头：“没有啊。” 　　“成年前都是要吃药的，我们天际荒原的人是兽神和原始人的子孙。很久以前大陆上的原始人阿妈爱上了兽神阿爸，生下了我们的先祖。血脉赋予我们的先祖强大而无敌的力量，让他们得以征服大陆……”每个女人谈到爱情故事都会变得温和，阿妈也是。 　　“但是兽神和原始人的血毕竟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他们会在身体里打架，成年前身体弱，血脉没有觉醒。但是随着人越长越大，力量变强，血脉打架就会越来越厉害。于是风神大人赏赐了我们克服成年期的灵药，天际大陆的人才能像星子一样散落在大陆的各个角落。” 　　儿子的觉醒期是母亲时刻提心吊胆的一个问题：“而不吃药全身会越来越疼，头发掉光，力气变小，干不动活只能饿死。阿妈就是因为年轻时候没断过药才能活这么久，很多买不起药的人二十多岁就死了。” 　　女人余光偷觑许玖，挤出笑容安慰儿子道：“九，别担心，只要赶在发作期前吃药就没事，再有半个月咱家的葵兽就能交给管家，阿妈马上就去给你买药！” 　　整个大陆的人都离不开药么？兽和人类的子孙，原来这迥异于前世所见的强悍体格、庞大力量，迅捷的爆发力，是因为这片大陆的人身体里有野兽基因？ 　　☆、第3章 药物 　　看来这一世还是摆脱不了药物，许玖思忖。他有些药理知识，放在前世的偏远地区，大概还能做个草头医生，但对这个不熟悉的世界则什么用处都没有。 　　治病、做药，尤其是中药，是离不开植物的。而到如今他都没见过植物，就算有，因着这片大陆的荒凉程度也不会多。资源贫瘠，开发利用更是够呛。 　　相反，随处可见的石块则每每给人惊喜。 　　许玖俯身捡起块石头，舔了舔。这石头他阿妈经常捡，刮下最外层的石壳，碾碎，就可以当盐用。 　　而且这里人的体质也颇不同，就拿许玖来说，每天只摄取少量水，虽然会渴，但并不是难以忍受。人们像沙漠里的耐旱植物一样，坚硬、结实，一点水就可以生活好久。 　　他现在正呆在屋后柔软的沙堆上。这沙堆是搜集柔软的细沙放入挖好的坑内，可作洗澡用。干了一天活后躺一躺，顺便用细沙搓搓身上的污垢，跟泡在水里一样舒服。 　　[滴——] 　　[滴——] 　　[药典空间启动完成。] 　　耳边聒噪了一整天的背景音乐突然消失了，许玖还在怔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启动完成了？ 　　完成了，要怎么办？ 　　脑袋里出现一张仿真书页： 　　[请选择是否进入药典空间。] 　　书页上只有两个字：是，否。 　　[警告：药典空间一旦进入，则终身绑定，宿主必须遵守药典规则，否则会进行销户处理。] 　　许玖刚想点是，闻言蜷起手指。 　　[请选择。] 　　许玖点了“是”。 　　脑内又是滴滴滴一阵乱响—— 　　[宿主接受药典空间。] 　　[正在绑定中……] 　　[绑定完成……] 　　[开启药典空间。]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白雾，许玖只觉身体被一阵大力拉扯，倏忽出现在白雾中央。 　　四周一片混沌般的苍白，只有站立的脚下一块四四方方的褐黄色土地。 　　正前方出现一部悬空的仿真大部头，黑色的特制封皮，上面两个鎏金正楷——《药典》。 　　许玖打开，第一页是大片空白，页眉有两个俊逸的影印字：草部。 　　题目是：第一块土地情况。 　　题头写着：宿主待填。 　　其他一字也无。 　　…… 　　许玖看了看脚下光秃秃的土地，又看了看眼前论文格式般的药典，深深感觉自己受了欺骗。 　　土地是办公桌大的一个格子，尺寸大概是80x80的模样，不大，但对一颗种子来说也足够了。此刻，许玖蹲在地上，注视着空荡荡的土地。 　　四周的白雾像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人的视线的脚步，眼前只有一颗看不出什么名堂的种子和还算清新湿润的空气。看够了，许玖对着虚空问：“我要怎么出去？” 　　…… 　　没人回答。 　　许玖着急了，喊：“我要出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落到沙地上了。好像明白了什么，许玖凝神，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进去。 　　睁开眼，果然进入空间。想着要出去，就发现果然已经出来了。看来这个空间不是听命令，而是以宿主的真实想法为准。 　　许玖从沙堆里站起来，看到桌上为他准备的生肉，发愁。有个空间也不错，起码可以尝点绿色植物。 　　三两口吞了肉，他开始为明天做打算。以前因为时间宝贵，就养成了列计划的习惯，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一分钟都不浪费。明天要和八一起去找阿爸，这是个难以预测过程和结果的事，没法详细列出。但可以借此机会熟悉下这附近的事物，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东西，有没有什么能挣到钱币的机会。 　　这个世界也是以货币为流通手段，最小面额是铬币，十枚铬币抵一枚铜币，五十枚铜币抵一枚银币，五十枚银币可换一枚金币。而一颗最普通的药就要三十枚铜币，要知道一枚银币可供许玖这样的家庭用上一年多了。 　　没有纸笔，许玖就找到一块尖锐的石头，在石板上写写算算。一头葵兽只有一枚铜币的价值，而养兽人的提成只有一枚铬币。据阿妈讲，这个提成已经不错了，杜图庄园并没有克扣分利。一批葵兽要三个月才能长大，就算像庄园交货了，阿妈也只得四十多枚铬币，还不到一枚铜币的价值，这么一想，任重道远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大早八就找来了，许玖背上阿妈为他准备的兽皮包，踏上路程。 　　许玖第一次踏出村子，天高云淡，一望无际，旷野的风强劲喷张，背后的村子如同蚂蚁般被他们越甩越远。八的脚力很快，许玖要小跑才能跟上，一路风景不断倒退，虽然享受这健步如飞的感觉，他还是感觉要支撑不住了。 　　“八，慢一点可以吗？” 　　八扭头看他，诧异地挑挑眉，放慢了速度。 　　“你阿妈说你前些天摔了脑袋是真的吗？” 　　许玖气喘吁吁地点头。 　　“很多事忘记了？” 　　许玖迟疑：“头疼的厉害，脑子里有个东西一直突突的跳，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是根据阿妈所讲的病症再结合前世经历瞎编的，希望能把眼前这个人糊弄过去。 　　八听后，想了会，似乎相信了，冷冷对着他道：“这次只是想不起来事，再不去挣钱，以后连命都保不住。别想着靠你阿爸阿妈，他们老糊涂了。再让我看见你不干活，就把你拖出去喂野兽。” 　　许玖不住点头。 　　八笑了，表情和缓许多：“九，想当贵族要自己有本事去挣，不是在家捂两天，捂白就算的。再让我发现你骗我，非打断你的腿！” 　　许玖翻个白眼，刚才说的还是喂野兽，这个暴力狂。 　　八也反应过来：“先打断你的腿，再扔去喂野兽！” 　　“……” 　　前方的路高高低低起伏和缓，两人赤脚走在坚硬的石块上，脚底板滚烫滚烫的。 　　“我发现我很强壮。”许玖自言自语。 　　八懒得理他。 　　真的是很强壮，八有两米左右，比自己高半个头，许玖估摸着自己怎么也有一米八多吧。虽然横向来看，体积只是八的二分之一。皮肤是小麦色的，比前世的白斩鸡不知强了多少，非常man，非常男人，硬邦邦的，还有肱二头肌。 　　总之，是一具让人满意的身体。 　　前方是茫茫无际的荒漠，大风不时裹挟着沙子迎头扑来，沿途还能望见遥远的村落和民居，一个个的，像随意长出的矮蘑菇。 　　八指着路边的石桩：“我们走了一天了。” 　　可不是么，早上出门，现在已路过第十个石桩，说明他俩走了十个小时了。这个世界的人脚程快，路标都是以时间计，这些石桩高高耸立在荒原上，如同天际尽头尽忠职守的卫兵。 　　八对许玖没提出要休息而不可思议：“还继续走么？” 　　许玖吞了吞口水：“你累么？” 　　八理所当然地摇头。 　　“那继续走吧。” 　　两人就继续往前，八道：“阿爸已经去了太多天，我们还是尽早找到他们。而这些路并不远，我十五岁出门去南方的所来山谷淘矿，走了两个冬天。这片大陆虽然都是荒原，但却是你想象不到的大。我见过很多人，他们也从遥远的地方来，有的地方全部是五彩的石头山，有的是整片走不到头的沙海，很多人在荒原流浪，终其一生探不到尽头。” 　　八说到高兴处，扭头看向他：“我不会一直呆在这个小村子，过了这个冬天就出门，或许不会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还没想好，我不喜欢到处跑。” 　　八没接话，看了前方，生硬地转了话题：“再走一天村子就多了，就会遇见杜图庄园，不要惹事！” 　　“嗯。” 　　夜里温度骤低，许玖和八一起裹着皮毯窝在背风处。 　　万籁俱寂的时候，风声尤为明显，旁边传来八的呼噜，许玖睡不着，瞪大眼睛看星星。 　　“仄仄——”还有未眠的大鸟飞过，翅膀像快速散开的飞云。 　　星星很亮，照的旁边的石头也亮晶晶的，这里的石头成分很奇怪，石英含量特别多，打磨一下，盖房子或做成个器皿都挺漂亮。 　　正想的入神，脑海中突然传出[叮——]的一声，许玖蹑手蹑脚离开毛毯，小心地找个八看不到的地方，进入空间。 　　原来那个竹笋似的小苗苗抽出了一片叶子。 　　许玖热泪盈眶！ 　　不管长出来个啥，重点是真的长出来了啊！ 　　青浅可爱的小叶子，细细长长的，趴在地上闻了闻，还有股辛辣味。 　　许玖宝贝似的看，心情欢喜，恨不得从那长长的茎秆上瞧出一朵花来。 　　☆、第4章 庄园 　　第三天就正式进入杜图庄园周边了。 　　环境明显热闹许多，路被修的平平直直，房子也逐渐密集，人们的穿戴也比他们村讲究。路旁有几个连在一起的巨大石堡，轰隆隆的声音一刻响不停，蚂蚁样的人背着大石块从里面进进出出。以石堡为中心，分布着几百个小房子，横平竖直，规规整整排列着。 　　“这是杜图庄园的石料加工厂。如果勤快的话，一个月的分利有二十多个铬币。” 　　二十个多铬币，阿妈养三个多月的葵兽也才四十个铬币，养葵兽是按数量算，一头提成一个铬币，病了死了还得赔偿。都是搬石头，石料厂明显轻省许多。 　　再往前，就发现周围明显有集镇的痕迹，房子坐落在路边，还有零星的铺子，门头雕刻着奇怪的图案。 　　又半天，就看见庄园的外墙。 　　外墙延绵很远，灰白色的石头墙沉重肃穆，同周围截然不同。墙内的房子更多了，几乎房子挨着房子，各种颜色的石头房子闪闪发光，有的房子屋顶还雕刻着飞禽走兽。 　　“这还只是外庄园。外庄园一万户，里面住的是有点钱的，商人、杜图老爷的仆人、小管家之类的。内庄园就严格多了，除了姓杜图的，只能住贴身仆人，高级管家。” 　　二人在外墙旁边停下来，八带着许玖绕着外墙走。 　　“我们去哪？” 　　“水喉。” 　　走了半小时不到，远远就听见闹哄哄的声音，很多赤着脚，衣衫褴褛的人提着皮囊在等着打水。队伍排的扭七歪八，不时还有几个人厮打成一团。 　　八带着许玖挤入人群：“你从这边找，我去那边。” 　　说完人就不见了。 　　独留许玖愣在原地，很茫然。 　　他哪里知道二人长什么样子！只能寄希望于在每个人眼前晃一晃，期待他“阿爸”能认出他来了。 　　在人群中找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没有目标的时候，许玖被人推来攘去，不仅没人认出他，还挨了好几拳，脚都踩扁了。男人女人个个脾气暴躁，没等张口问，一个大掌把你呼到一边不带商量的。 　　挤着挤着就不知道被挤哪去了。 　　连裤子都要被扯掉了。 　　咸猪手是个过分丰/满的女人，比许玖还高，单手扛着个大水囊，还有空扯他裤子。“哟，这么俊的小哥！谁家的呀！” 　　许玖揉揉发红的脸，提着短裤狼狈地挤出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幽僻的小路上。不同于刚才的熙熙攘攘，这里人烟稀少，几乎没人经过。 　　不想再回到刚才的人堆，许玖干脆顺着路往前走。辛辛苦苦出来一趟，他想尽快熟悉这个世界。 　　“咦？”石堆里是一截枯枝？许玖不可思议地走上前，发现真是一截枯枝，非常小一截，几乎跟周围的石头混为一体。他小心翼翼趴上去，一点点扒开枯枝周围的障碍物。果不出所料，枯枝的另一半在土里，枝体上出现了米黄色的小疙瘩，再往下就看到了细细的根须。跟他想的一样，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植物，只是非常少而已，并且隐蔽，而且都有旱地植物特征。 　　看，他居然发现了一株植物！ 　　这棵草显然有沙漠植物的特征，扎的非常深，许玖仔细刨着，很快刨出个大坑，又舍不得扯断根须，只得继续开挖。 　　“夺夺夺——”地面晃动着，有什么正快速奔向这里。 　　许玖被腾起的灰尘迷了眼睛，只恍惚看见一辆马车似的东西正直直对着他驰来！ 　　“啊！”看到了扬起的兽蹄，他下意识惊呼，拔起那棵草，一个翻滚，飞速滚到一边。 　　——“昂！” 　　——“咔拉！” 　　兽嘶，人叫，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响起，许玖抬头，就看到那辆类似马车的事物倒在一边，坑里栽着拉车的怪兽。 　　赶车的仆人飞快爬起来，冲到车边喊：“大人！你没事吧大人！” 　　良久，车里才传出一道阴沉的声音：“把马车扶起来。” 　　车夫哆哆嗦嗦去抬马车。 　　马车底盘是纯铁制的，车厢则用了许多银制品混合宝石，使得整个马车十分沉重。车夫第一次没搬起来，冲着许玖喊：“那个小子，还不滚过来！” 　　车夫对许玖的怨气十分明显，这条路是他常走的路，一直没问题，今天他只不过打了个盹，就栽在这小子挖的坑里！一想到或许会丢了工作，宰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许玖放好怀里的植物，一声不吭过来帮忙抗车。 　　他挖坑的地方根本不在马路上，只不过这里的地势起伏不大，马车夫擅自改道，才跌入他挖的坑里。 　　二人吭吭哧哧把马车扶好，其中一个轮子歪了，又费了半天劲挪正。从头到尾，车里的人没说过一句话。 　　“车扶好了。”许玖讷讷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你一个贱民，道歉就可以吗！你知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马车夫愤怒地大嚷。 　　“那你要怎么办？” 　　车夫声音柔和地冲着车厢：“大人？” 　　车厢里的男人这才开口，声音依旧阴沉：“你刚才为什么要躲？” 　　许玖不解：“啊？” 　　男人继续道：“你不躲，我就不会翻车了。” 　　靠！许玖文明了两辈子，第一次忍不住爆粗口：“我不躲难道让你从我身上轧过去？” 　　“就是这样。”男人的声音理所当然。 　　车夫躬身：“明白了，大人。” 　　说罢，车夫就骑着还没被套上车驾的怪兽，双腿一夹，怪兽嘶吼一声，勾着头径直冲向许玖！ 　　许玖大惊，你到底明白了什么？我不明白啊！ 　　看他们来真的，许玖也不客气了，此时他还站在马车旁边，当即一不做二不休，大力撞翻马车，一把薅出车里的男人！ 　　“你敢！” 　　异口同声的两个声音，不同的是，许玖对着车夫说，男人对着许玖说。 　　车夫吓得猛拉缰绳，座下的怪兽发出受惊地吼声。 　　许玖回头看着男人。 　　这人上半身被他拽出来，许玖的手正卡在他脖子上。许玖本来以为他是个面目可憎的人，拎起来才发现长得居然不错，皮肤苍白，五官深刻精致，典型的贵族标配，但阴沉的表情毁了一切。 　　许玖手软了软，不想彻底得罪他，恳求道：“大人，我无意冒犯，求您原谅我这次。” 　　男人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抓在手里，气的脸色发青，冲着车夫喝到：“还不动手？！” 　　车夫不知如何是好，喏喏地央求：“大人……” 　　许玖简直被他气笑了，好歹是个贵族，能不能注意下身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真的为了弄死他，不惜和自己一起玩完？ 　　他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从被自己抓住起，这个男人一直一动不动。皮肤苍白、身材消瘦、脉象微弱…… 　　“你生病了？” 　　这一问，直接引爆了男人更大的怒火：“你这个贱民！” 　　又冲着车夫：“再不动手，我就把你全家都扔到荒漠去！” 　　车夫一听，再不多想，立即松开缰绳，双腿加积怪兽腹部，这次的目标却是二人！ 　　卧槽来真的？ 　　说时迟那时快，许玖飞快钻进马车，抱着男人，就地朝外一滚—— 　　马车被撞地“砰”一声，歪了歪，直直对着二人砸下！ 　　“呃！”许玖又是一滚，无奈手里还拖着个人，终究是没躲过去—— 　　半截车脚重重砸在他腿上，许玖惨叫，清晰地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男人从他怀里抬头，见他痛苦的表情，愣了一下。又看向许玖的腿，已经变形了，深红的血污正渗进沙土。 　　许玖缓了会，逐渐恢复过来。他的抗痛能力向来是一级棒，前世那么多罪也不是白受的。迎着男人诧异的眼神，打量了对方被他滚成狗窝的头发，倒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只见他咧嘴一笑，声音温柔诡异地渗人：“大人，您看，这种程度还满意吗？” 　　男人被气红了脸。 　　二人都没有动，许玖是动不了，男人是…… 　　“你还站那做什么？！”男人冲着车夫发脾气。 　　“是，大人……我这就扶您起来……” 　　男人厉声拒绝：“谁准你碰我！给庄园传信！” 　　车夫忙不迭答应了，从怀了取出个引信，点上火石，天空很快炸开了一朵蓝色的烟花。 　　许玖心下了然，他刚才拖着男人的时候，那人完全使不上劲，尤其是腿，根本动都没动一下，这种无力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这人恐怕也是个痼疾缠身的人。 　　前世他生病，还到处赔笑脸，时刻装着很善良豁达、通情达理的模样，这人倒好，坏脾气一览无余。同样都是生病，这就是*丝跟土豪的差别么？ 　　许玖坐起来，顺便将男人也扶坐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指着自己的腿说：“大人，你看……”边说边揭去腿上的衣物，像拿根木头似的轻飘飘摆弄自己的腿，“啧啧，骨头颜色挺新鲜哈，大人你看我白不白？” 　　白花花带血的骨头露出来，他旁边的大人明显一哆嗦，冲车夫下令：“你，过来！骑沙塔马带着我走！” 　　☆、第5章 被抓 　　那个难搞的大人前脚刚离开，许玖就立刻拖着“残破的躯体”闪人了。 　　他用衣服紧紧扎住动脉，又从马车里扒出根类似手杖的玩意，大汗淋漓地往前走。 　　腿断了，背包丢了，自己又迷了路，简直——只能躺下养养神了。 　　用拐杖固定了腿，拿碎布条扎好，许玖大字摊在地面上，不知想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贼老天！我上辈子抢了你老婆！这么折腾我！ 　　幸好幸好，命还在！ 　　爷就是不死！ 　　再没比活下去更让人热血澎湃的了，许玖承认自己刚才冲动了，明显是没适应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前世遇到这种事，说不定还是他占理，在这里，则只有服从。贵族跟平民冲突，规则毫无例外地偏向贵族，何况自己还是个“贱/民”。让一个贵族出了丑，还打算抽身走人，那贵族想弄死自己也无可厚非。幸好我机智啊哈哈哈哈！ 　　脑袋有点晕沉沉的，明显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许玖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又被骤降的温度冻醒，腿倒是没知觉了。 　　本着试一试的心情，许玖在心里默念：我要进空间。 　　睁开眼，发现果然到了空间里。因为容量过小，许玖的姿势十分古怪，他半躺在那里，双腿伸的直直的，后背靠在白雾上，腿中间是那颗成长迅速的药苗。 　　这个姿势简直像是撒尿，然后浇出个芽一样。 　　虽然是坐在地上，但空间里的气候舒适宜人，许玖又睡着了。 　　许玖不知道，他刚进空间没多久，之前躲藏的地方就来了一大拨人。这拨人对着地上的血迹研究半天，未果，几个人凑一起叽里呱啦一通，互相摇摇头，后来就拉着地上的马车厢离开了。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许玖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空间，腿已经固定好了，伤口也在愈合，竟已经结痂了。不知道是这空间神奇，还是这个世界的人体质特殊。 　　他亲眼看见他阿妈搬石头砸了脚，一两百斤一块的石头，就那么吧唧砸到脚背上，想想就牙疼，结果他阿妈愣是只瘸了两天就没事了。 　　虽然不饿，但这么闲躺着也太无聊了。既然腿已经固定好，许玖取下绑腿的手杖，拿手里研究。 　　手杖内芯是银制，金色的钩花从杖尾盘旋而上。这花长得有些奇怪，花瓣里点着密密麻麻的凸点，不知是花本来的样子还是艺术加工。花茎是浅绿色的玉石，看起来水润十足。花芯是深紫色的宝石，平滑的没有一丝棱角。许玖数了数，整根手杖一百五十七朵花，宝石也镶嵌了一百五十七颗，虽华丽了点，却不显得恶俗。当然，金子怎么看都不恶俗，嘿嘿。 　　杖头是个圆球，上面有个长着翅膀的鸟人浮雕，握杖的地方正在鸟人的背上，双翅之间。鸟头上有朵类似徽章的花印，是一块红色的石头，摸起来温温热，不知道是什么。 　　看来他得罪的还真是个大人物。 　　出来的时候已经三天后了，许玖的腿好的差不多，已经能走了。不知道八现在怎么样。幸好他们提前约定过，找到人后就在围墙边的水喉集合。许玖把那根漂亮的手杖丢在空间里了，导致他走路颇辛苦，慢悠悠的，七老八十一样。水喉旁边的人仍有很多，他老远就看见八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八也看到了许玖，怒气冲冲地过来：“这些天你到哪去了？” 　　“我遇见了野兽，被撞断了腿。”许玖指指自己的腿。 　　他的裤子本来就短，刚到膝盖的样子，包扎的时候又撕下几圈，直把小腿包成了个大粽子。 　　八看了看他的伤情：“野兽？什么样的野兽？” 　　“火红色的，脑袋很大，身上的毛很长，尾巴也很长，跑起来很快。” 　　妈/的，符合这种条件的野兽太多了好吗！ 　　八语气不善：“我不是让你去找人吗？你乱跑个什么！” 　　许玖道歉：“对不起……那个，你找到阿爸他们了吗？” 　　问到这个，八的脸臭得更厉害了：“他们被抓起来了。” 　　“什么？” 　　“他们在路边看见了一头走失的轱辘兽，以为是无主的。结果把野兽打死后，它们的主人却找来了。阿爸他们就被扣下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八冷哼一声：“你以为那轱辘兽真是自己走失的？那是个专门骗人的团伙，人多势众，我们回去筹钱赎人吧！” 　　“没人管他们吗？” 　　“你脑子是真坏了？谁管,怎么管？他们一没偷二没抢，打又打不过，能怎样？敢在这里干这事的，后面都有人。我们这种……贱/民，要么拼了，要么认栽。” 　　八说到贱/民的时候特别咬牙切齿，拳头攥的紧紧的。 　　“……” 　　临走时，二人在水喉里接了点水，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显得沉闷许多。 　　许玖的腿还没养好就开始走路，时不时会疼一下，而八因为这两天的龃龉，脸色更是臭得发黑。 　　回到家的时候，二人老远就看见九的阿妈在村头迎接他们。 　　许玖看着她殷切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没找到你们阿爸？” 　　“阿妈别着急，我们找到阿爸了，但是有点麻烦，咱们回去说好吗？ 　　阿妈忧心忡忡。 　　三人到家里坐定，八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跟阿妈讲了。 　　“他们是庄园附近有名的无赖，我打不过他们，并且他们知道我们住在哪。那些人让我见了阿爸，阿爸他们没受多大罪，但是要在三天之内赔偿给他们五个铜币。” 　　阿妈一听，当即急得大喊：“五个铜币！为什么要五个铜币？” 　　“他们说轱辘兽值三个铜币，阿爸又打伤了他们，需要两个铜币的赔偿。” 　　阿妈说不出话来。 　　对一个穷人家来说，最糟糕的事莫过于屋漏偏逢连阴雨了。阿妈的收益不多，攒了许多年的钱想给儿子买一颗药，九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耗了。这次五个铜币一出，她儿子要怎么办呢？ 　　许玖安慰阿妈：“阿妈，别着急，我们慢慢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他还不熟悉这个世界，更是毫无技能，想挣钱也不知道如何下手。五个铜币实在太多，他们这种人，短时间内挣五个铜币，比登天还难。 　　八走后，许玖问阿妈：“阿妈我们还有多少钱？” 　　“……十七个铜币。” 　　“那我们先把阿爸赎出来吧。” 　　“不行，那是给你买药的钱，不在成年前吃药是活不长的！我和你阿爸反正没几年好活了，不能耽误你……” 　　“阿妈！”许玖生气了，他非常不喜欢这样，谁又注定要为谁牺牲呢？上一世是，这一世又要重演？他决不允许！ 　　活着，如要以别人为代价，还不如死了。恩情深重了，就如同罪债，折磨的你永生得不到解脱。 　　阿妈被他下了一跳，许玖深呼一口气：“阿妈，钱的事慢慢想办法，先把阿爸赎出来。不是还有一年才成年吗，等阿爸出来我就去找活干，药的事不用担心。” 　　“九！” 　　许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来到八的院子。 　　八没有阿妈，就一个阿爸，院子里乱糟糟，没有丝毫女人生活的痕迹。 　　“八。” 　　八抬头看是他，埋头继续干活：“有事吗？” 　　“你在干什么，要我搭把手吗？”许玖边说边上前，准备动手帮八搬这些黑乎乎的臭东西。 　　八也不客气：“那来吧。” 　　许玖搬一块，入手颇沉，有油脂的色泽：“这是什么？” 　　“野兽粪，都是我在荒野里捡的。” 　　“啊？” 　　“怎么了？” 　　“……没事，你好勤快。”许玖想起第一次来，八用搬粪的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八瞪了他一眼：“有事就说事，别磨磨唧唧的。” 　　“我想去挣钱，该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要挣多少钱？” 　　“十个铜币？” 　　八直接被他气笑了：“十个铜币，我听说杜图庄园里有让人花钱上的，你想做那个？” 　　又打量了他，“你除了长得白，脸还不如我，但谁知道呢，有人口味重。” 　　“……”虽然知道十个铜币难挣，可也不用人生攻击吧啊喂！ 　　“那你是怎么挣钱的？” 　　“我去年在所来山谷挖矿，一年也就六个铜币。”八晃晃手指，“那活你做不来。” 　　许玖思忖：“有我能做的吗？” 　　“我听说，杜图庄园的老爷爱吃离车兽的蛋。他在三十个时辰外的悬崖边养了一只离车兽，需要雇人拿蛋，一年十个铜币。” 　　许玖大喜：“能挣那么多钱？这么抢手，怕是轮不到我吧？” 　　“慢慢等，总能轮到的。”八补充到，“离车兽吃人，长的三两月，短的一两天就没了。想去的话，找负责咱们村的三等管家就行。” 　　“……” 　　☆、第6章 大医 　　许玖回家，就见阿妈在院子里反复打量着石圈里的葵兽。 　　葵兽都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似乎跟平时没有差别。 　　但阿妈的脸色很不好，许玖纳闷：“阿妈，怎么了？” 　　“这几只葵，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撞石圈了。”阿妈用手指点给许玖看。 　　许玖心里一咯噔：“阿妈你的意思是？” 　　阿妈没接话，慌里慌张地进屋，拿了个兽皮包出来：“不行，我要去找大医！” 　　许玖拽住她：“阿妈你别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葵兽生病了？” 　　阿妈连忙喝住他：“不许胡说！我去找大医看看。再过几天杜图庄园的管家就要来了。我们得把好好的葵交给他。” 　　许玖看着阿妈慌里慌张的跑远，心头一阵无力。 　　看久了，就发现圈里那几只葵确实不对劲。不仅皮肤颜色比其他健康的葵稍深，而且一直在急促地吭鼻子。 　　葵的体格不小，每只有半成年的牛犊般大小，散在石圈里非常壮观。他们轻易不动，但有其他东西惹了它们，就会变得十分具有攻击性。 　　看起来倒像是感冒……许玖思忖。他对动物的病症毫无经验，如果能亲自摸一下就好了。 　　人医兽医多少有些共通之处，如果能把他们治好，不仅能挽回家里的损失，自己也算有一技傍身。上次去庄园的目的之一就是找间医馆看看，可惜不但医馆没找着，自己还断了腿，白白错失那么好的机会。 　　说干就干，他向来行动力十足，一个翻身就跳进石圈里。石圈里的葵兽被这动静惊起，小小乱了下，齐刷刷看着他。 　　许玖一动不动。 　　大眼瞪小眼半天，就在许玖以为自己要生理性流泪的时候，葵兽们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注意许玖，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许玖蹑手蹑脚靠近一头生病的葵兽。 　　那葵兽正闭着眼睛，许玖刚摸上它的脊背，就感到手下的皮肤一紧，那只葵兽就要站起来。 　　“嘘，小乖乖……听话……听话……”许玖一边用最温柔催眠的声音“抚慰”它，一边自上而下轻轻挠着它的脊背。 　　这还是跟护士小姐学的哄孩子招数，多少小孩都被这招降服过。那只葵兽果然重新躺下来，不仅如此，还伸展着四肢，示意他多挠挠。 　　手下的温度确实偏高，这葵的眼球充血，蹄子发凉，身上的小球球软的厉害，一戳一个窝，仿若里面灌满水似的。之前明明记得阿妈说疙瘩里面是软肉来着。但由于没有比较对象——放弃这只再去摸别的，别说健康的不乐意，病歪歪的肯定会造反。 　　但凡生灵只有在病时最容易放弃警惕，哪一个世界都不例外。 　　摸了半天没啥结果，许玖只能放弃，打算先看看大医有什么药可用。 　　大医很快就来了，是个黑胖的女人，头发裹在兽皮里，高高盘在头顶，表情严肃，法令纹深刻。 　　她一到家，阿妈立刻迎神似的给她搬了一个凳子，上面铺上兽皮，请她坐了。 　　阿妈眼睛发光地问她：“大医，我家葵兽……” 　　那大医到石圈边随意瞅几眼：“病了四天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我前几天没注意……”阿妈急切地辩白，“大医，您是风神的使者，请帮帮我！” 　　“治不好了。”大医对阿妈的乞求不为所动，声音起伏无波。 　　“大医……”阿妈呆了。 　　这可是五六头葵兽！在这马上要交给管家的时候！到时候不仅要赔偿五六个铜币，管家还可能再不允许自己养葵兽，那全家就会被赶出村子，在荒原上流浪！ 　　“大医，求求您了……”阿妈差点给她跪下了。 　　许玖拽了拽他阿妈，从她怀里摸出个铜币，恭恭敬敬以给大医行贴手礼的姿势，不动声色地把那枚铜币塞到她手里：“还请大医大人帮帮我们，只要大医肯治，无论结果怎样，我们都感激不尽。” 　　大医双手交叠：“要知道，你家葵兽已经病的很厉害了。” 　　“是，大医，我们明白。”许玖谦逊地附和。 　　“我只是个医师，并不能起死回生。这几头葵兽能不能活下去，还是要看风神大人的旨意。” 　　“是。” 　　大医得到满意答案后，多看了许玖几眼，这才慢吞吞拿出一个包。 　　包里有十几个金属瓶，瓶身颜色各不相同，每个金属瓶都配个银塞，还有一个石钵。 　　大医拿出三个瓶子，请到了一些粉末到石钵里。 　　“水。” 　　“好，请稍等。”许玖快速进屋取出一钵水、 　　大医将那些粉末拌水搅了搅，想了想，又取出个暗红色的瓶子，加了点粉末进去。 　　将这些东西拌好，一个个捏成药团。大医端着石钵来到石圈前，对着许玖命令：“把门打开。” 　　许玖把石头门搬开了。 　　大医走进去，进去的时候，本来还活跃的葵兽立即远远避开她，躁动地挤成一团。躺着的那几只想要起来，蹄子动了动，很快又软下去。 　　许玖帮忙掰开兽嘴，六丸要被依次喂进葵兽嘴里，吃了药的葵兽不一会就睡着了。 　　“等明天吧。”说完，大医就收拾好东西离开。 　　阿妈把石圈重新封好，激动地大声对许玖说：“大医果然是风神的使者，野兽见他都自动避开！九，我们的葵兽一定会好的！” 　　许玖也回一个灿烂的笑脸：“嗯。” 　　进了屋，许玖小心地刮下手里的药泥。那个大医很谨慎，全程都不让第二个人碰她的包裹，但她身上的药味却瞒不过长期在药物灌溉下的许玖。第一次碰她的时候，许玖蹭到了她衣服上的药粉，在帮忙掰兽口的时候，又因“技术不熟练”，用指甲挖下了一点药泥。 　　看到药粉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些粉末都是单一性状的东西，换句话说，一瓶只有一种药材，没有其他掺杂。 　　这些药原材料或许难找，但找到了绝不难使用，恐怕也是大医如此小心的原因吧。 　　许玖进入空间，那本《药典》静静悬在那。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把一星药泥抹在书页上。《药典》立即闪着绿光：“检测到不明药物——检测到不明药物——”等了半天，也没说不明药物是什么。 　　我就知道不能对这玩意抱太大希望。 　　许玖把药裹好放在手杖边，然后观察他的第一块田。地上的小苗苗已经长到半米长，芦苇似的一截截拔高，叶子互生，细长成羽状，还长着绿色的花茎，顶端打着骨朵。 　　扯下片叶子嚼了嚼：“这是……姜？” 　　许玖激动了，双手齐动，慢慢把土扒开—— 　　嫩黄色的茎块，还没长熟，上面还有红色的小鳞片……轻轻掰下一小块，嫩姜非常脆，水汪汪的，也没有老姜那么辛辣。 　　许玖打开《药典》，点开右上角画着笔的标志。一根笔出现在眼前。 　　药物名：生姜 　　叶：叶片呈针形，叶脉细长，颜色暗绿。长15-25cm，宽2-3cm，形似柳叶…… 　　[滴滴滴——]写到“柳叶”的时候《药典》响了，[该药物未曾收录，无法识别，无法识别——] 　　好吧，重新写。形状……根部窄，中间宽，顶端狭长……这是个什么描述？许玖想象了一下，深深为自己的不专业伤脑筋。 　　根茎…… 　　[滴滴滴——该词条属于两个类别，该词条属于两个类别——] 　　好吧，你大爷。 　　根：肥厚，皮嫩黄色，顶部是呈红色鳞片状…… 　　[滴滴滴——填写出现错误——对于01号植株，宿主还有两次更改机会——] 　　又错了？！许玖扶额，无奈地对虚空问道：“三次都错了会怎么办？” 　　本不指望有什么回答，但滴滴滴的声音又响起了，带来的答案十分惊悚—— 　　[药典会自行对宿主进行慢性销毁——] 　　慢性销毁…… 　　销毁…… 　　卧槽啊，许玖直想哭，不填了行不行？ 　　“哪里错了？能不能有个提示？” 　　[宿主填写20%以上，《药典》提供两次提示作为奖励。填对80%以上，《药典》将自动修正答案，并开启下一块土地。] 　　“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 　　好吧，许玖放下笔，拿着刚掰下的姜块走出空间。 　　我需要冷静一下。 　　出来后，他发现阿妈还在看着那几头葵兽。女人这些天担惊受怕，简直没一件顺心事。看着那胖胖的身躯，许玖心酸了下，走上前：“阿妈，去休息吧，现在也看不出来什么。” 　　阿妈抽抽鼻子，被儿子拉回去了。 　　结果睡到半夜，忽然听到耳边炸雷般的疾呼：“九！九！快起来，出事了！” 　　☆、 第7章 救治 “怎么了！”许玖一个弹跳从床上跃起，“出什么事了？” 阿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九，九，有一头葵死了！” “什么！” 三两步跑到石圈边，月光通透，果见空地上躺了一头葵。 许玖三两下跳进石圈里，阿妈赶紧去抓他：“九，快出来！葵会撞伤你的！” 许玖不答，可刚跳下去就后悔了。 他搬了一阵子的石头，发现葵是种相当怪的动物，有时很狂暴，有时很温顺。狂暴的时候整天不停地撞石圈，流星锤一般砰砰砰砸墙上，坚硬的石墙愣是被砸出许多洞，溅起的沙尘有几米高。温顺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动一动，哞哞哞叫着，软绵绵的，身上落满了觅食的小蜂鸟。 而此时，葵兽群无疑处在躁动的状态。 它们盯着许玖，绿色的眼珠在黑夜里熠熠发光，情绪高亢，蹄子不停地刨土。 许玖轻盈地落地，暗自稳了稳跳动的脉搏，捏紧平时赶葵的铁棒，模仿者阿妈赶兽的声音，大声恐吓着要撞向他的葵。一头葵冲上来，许玖当头一棒，把它打的身体一歪！棒子嗡嗡震颤，“哞！”葵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其他的葵见状，慢慢退到一边，弓起身子围着他。 它们虽防备，但还是震慑于人类的力量。许玖按捺住跳动的心脏，开始查看那只垂危的葵。 葵嘴边流了一大滩血水，全身冰冷，呼吸几乎没有。身上的疙瘩都瘪下去了，软塌塌垂在那里。许玖试着掐它的人中，结果只是前蹄有略轻微的颤动，便再无任何动静。 没多久，手下的躯体就开始僵硬了…… 许玖又转向其他生病的葵。 另几头还在喘息，声音沉重，不时抽搐一下，口鼻里不断淌出血水。体表滚烫，摸上去烧手。 那女人到底给他们喂了什么！ “九，怎么样了？”阿妈问。 “那只已经死了，这几只……”许玖终是不忍，“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那怎么办？要阿妈帮忙吗？”说完就准备跳进来。 “阿妈，别！”许玖大声回答，“这些葵兽刚稳住，你再进来他们会发飙的。” “那……” “阿妈，给我扔一个小刀好吗？” “好。” 阿妈急匆匆拿了小刀。 许玖接过去，在病兽耳垂上各扎个小孔。 紫黑的血流出来，可没多会，伤口就凝固了。许玖发狠又刺了一回，然后在葵兽背后、四肢和额头正中间都划了几刀，想了想，拿出姜，每头病兽都喂了一块。 他涉猎过古医书，发现中医，尤其是古时中医治认为高热是邪毒入侵，在药物缺乏的情况下，最多用的就是放血。而放血跟针灸、拔罐也可以相互配合，到了养生理论流行的现代，很多赶时髦的人都尝试过。许玖只是略微接触过，毕竟以他前世的体质根本无血可放，本来就半死不活了，再放次血，直接见上帝去罢。 放血虽有用，但是许玖看的是医人的书，并且那些书讲的云山雾罩，例如什么：“阳气通行，温养百骸；阳气壅闭，郁而为热。”啦，什么“不论脏腑经络，表里上下，血分气分，一有所阻，即便发热。是知百病发热，皆由壅郁”啦，也就大略明白个什么意思，远没到可以运用的地步。而且放血要跟身体经络、穴位知识相结合，许玖熟稔穴位，但——还是那句话，他熟悉人的穴道，而不是见都没见过的怪兽的穴道。 红黑的血水流出来，许玖心里也很是忐忑。 “九，怎么样啦？” “阿妈，还得再等等，看明天情况怎么样。” “好。”阿妈声音低下去，带着失落，“明明请了大医，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说风神大人对咱们的惩罚……” “好了阿妈，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许玖自己都知道，他的安慰十分无力。如果自己能挣到钱就好了，不至于活的如此捉襟见肘！ 此刻，生存的危机像道山一样压向他，而他必须得担起家庭的重担来。 “整个天际大陆都是荒原，你别看他荒芜，可里面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好东西。窝在家里的人永远不能了解，山洞的蜜蚁穴、爱吃红晶石的棕熊、还有小房子那么大的远古双翅龙……”八神色向往，“很多人死在荒原，但他们前仆后继，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地方住。 “因为他们爱，爱这片辽阔的大陆，爱着一辈子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扯淡吧，能不能讲点有用的。 许玖僵硬着开口：“荒原上的人怎么生活呢？” “大陆处处是宝藏！各种稀有的宝石，取之不尽的矿产，他们带来了整块大陆的繁荣富饶。探险家们分布在各个角落，只要发现一处矿脉，就够他们享用一生！说不定还能晋升为贵族！” “……” “过了冬天我就要出去探险了，我会发现宝藏，会变成一流的……富贵人。等你再见到我，就是我达到目标的时候，要么死，要么——愿望成真！” 许玖默默无语：真的，我真是太天真了，一直不知道你是个如此梦幻的梦想家。 八转过头，眼底的热度退却：“怎么，你不相信吗？” “呃，这么想是好的。” “我就是这么决定的，要么死，要么神神气气地回来。” 许玖对着他眼里的光彩，突然发觉，这个少年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年纪从来不缺锐气，他们对世界抱着坚定的信心，洋溢着纵横天下的豪气，哪怕知道会碰壁也九折不悔。而不像他，活了一世又一世，每一世都小心翼翼惜命如金，所有的信念都只是好好活下去。 他欣赏八，但不会被他的理想所打动。 他只要健康地活下去，感受中年、暮年，体会到行走不便、白发苍苍，直到安详死去就够了。 生命是颗生机勃发的植物，他要体会的是从生到死的全过程，而不是正值盛年，突然凋零。 所以，当八问：“九，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许玖坚定地摇摇头。 “难道你要像阿爸阿妈那样，只要活下去，哪怕对贵族下跪都成！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除了能活着，毫无意义！每年，每月！我们都要在贵族的施恩下生活，不敢反抗，胆战心惊，比他们养的沙塔都不如！” “我知道。” 八十分不解：“九，你之前明明说不愿意向贵族屈服，不愿再过阿爸阿妈这种日子。是被你阿爸打怕了？还是你后悔了，不愿和我一起走？” “呃……我说过吗？抱歉前段时间撞到了头……” “撒谎！你就是擅长演戏！从小就骗我！因为我对你好，你就随便骗我！那上次你说喜欢我呢？” …… 这是什么发展趋势？ “这个，因为咱们一起长大，我的意思是喜欢你性格直爽，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八心灰意冷了：“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你个小骗子，每次骗的都是我！你骗我的钱去给你买药，你只想买药，为了把你的骗子生命延长一点！” ……真的神展开了。 我本来是想问问怎么可以挣到钱的好么？许玖眼角抽搐，他以为八是个面冷心热的少年，虽然时常挖苦他，但生存经验却比他多的多。本是抱着虚心学习的目的来，结果走向越来越不对，现在更诡异了。 原来原身不仅是个不事生产的小白脸，还是个演技高超的影帝？ 活生生把这么个淳朴少年骗的真话都不信了啊！ “我真的忘记了……” “你给我滚！”淳朴少年随手抄起一个石盆把他砸出去了。 许玖非常郁闷。 他没有跟人吵架的经验，被八堵的半天没回过神。 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吃完饭的时候他才惊觉：不对啊，我是男人啊！ 阿妈看他怏怏，轻声问：“九，怎么了？” 许玖正在愣神：“啊？阿妈，葵兽还好吗？” 阿妈叹口气：“还是那样，起不来。管家后天就要来了，唉。” “我想出去挣钱，阿妈觉得干什么好？”许玖本来不想这么早跟她说，女人虽然个性粗犷，常常咋咋呼呼，但心思敏感的时候又比针尖还细，指不定又想东想西。 “九，是阿妈拖累了你……”果然，女人眼里蓄起了泪。 “阿妈，八说得对，我不能一直呆在家里，我想出去挣钱，孝敬你们，让咱们家过好日子。”许玖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哎，我的九啊，长大了……”女人都是想哭就哭的，情绪上来拦都拦不住，尤其是性格直白的女人。 但是，哭了半天，也不说哪里能找到活。 许玖觉得这一天简直魔幻极了。 在两个人正为葵兽为什么还没好转揪心时，在杜图庄园的下辖村，如荒原大风般，传播着管家即将前来的消息。 一季一度的收葵日就要来了！ 　　☆、第8章 穷困 　　杜图庄园的管家要来了…… 　　旷野上的阳光炽烈，云白的纯粹，大风不知从哪里来，毫不留情地袭击过岩石，留下呜呜的呜咽，不停留地奔向未知的远方。 　　杜图庄园有很多管家，管家像贵族一样也分好几等，大管家、一等管家、二等管家、三等管家。如许玖住的这种既偏远又贫穷的村子，来的只是三等管家。这个世界等级分明，等级间差别巨大，在杜图庄园，三等管家的地位跟二等仆人差不多，但在这里，足以决定村里人的生死。 　　几个村子人心惶惶。 　　许玖和阿妈守着几头病歪歪的葵兽，许玖用粪便煮些姜汤，加上石盐，每天喂葵兽。这个村子里的人生活极其清减，连口像样的锅都找不到，还是问了好多人才借来的。 　　因这口锅，村里对许玖的议论又多了起来，他在村子里本来就比较显眼，容易招人耳目，这次，“村子里的九像贵族一样在用锅啦！”的传言像鸟的翅膀般哗哗啦啦传的哪都是。 　　许玖抽抽鼻子有些无奈，幸好大家住的比较远。 　　阿妈对他总是纵容，他需要用锅就忙不迭去借，连儿子要干什么都不问。许玖煮姜汤也避着她，姜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他们这个村里的人更没见过，万一被人瞧见，必定会引来麻烦。 　　几头葵在许玖粗鲁的手法下居然没死，但也没好，每天恹恹躺着，时不时有气无力“哞”几声，让人提心吊胆。 　　这天，阿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女人比阿妈瘦一些，哭的实在很伤心，眼睛肿的跟桃似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许玖刚从石圈里跳出来，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阿妈抓住了他的手：“九啊，五的阿妈养的葵兽死啦！” 　　许玖茫然。 　　“五还在南方的山谷没回来，阿爸又病了，葵兽也死了十头……”阿妈越说，女人哭的越厉害，声音大的把那几头刚躺下的葵兽都惊起了。 　　许玖大惊，难过地看了眼哭泣的女人：“那，阿妈？” 　　阿妈大手一挥，叹息道：“怎么回事哟！村里的葵兽死了好多，难道是兽神大人发怒了？” 　　许玖沉默，进屋去给阿妈和女人各搬一个凳子。 　　“年份不好哟，我们都可怜呐，九的阿爸还被抓起来了，赎回来要五个铜币呐……唉，我家九没有买药，我都不敢让他出门，还是八那小子拿着钱去赎人……”巴拉巴拉，阿妈大概是憋久了，倒豆子般说了一大堆，说到惨痛处，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女人一聊天，谁都打不住。许玖默默在院子里敲打石块。 　　荒原上除了沙就是石，许多石头是宝贝，就比如许玖手头这种，荒原上常见的褐岩石，当地人叫豆豆石，外壳坚硬，极难敲开，但敲开后里面有软软的内芯，褐红色的软石可以当零食吃。虽然咬起来很硬，但嚼碎滋味还不错，咸咸的带点甜味。 　　这还是看荒原的孩子吃，他才发现的。从此后，发现新大陆的某人不时去拾一些改善口味。 　　许玖适应的很快，虽然吃石头有点惊悚，但他吃生肉已经很久了不是么。入乡随俗，他并没打算把前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派带到现世来。 　　虽然生肉很腥，放久了还有臭味；石头很硬，咬起来几乎要崩掉牙。有时在梦里也会怀念前世的美食，甚至千篇一律的医院盒饭，此刻想起来都如绝世佳肴。但是、许玖咯巴咯巴嚼石头，现在肠胃牙口都这么好，还能吃石头，该知足了啊少年！ 　　许玖费力嚼石头，颇有前世高人嚼玻璃碴子的风范。或许是他吃的太过认真，阿妈叫他：“九，多吃点肉才能长得壮，豆豆石都是小孩子才吃的嘛。” 　　许玖还在考虑跟着那群孩子攀交情，找些更好吃的呢。心不在焉回答：“知道了，阿妈。” 　　五的阿妈也看他，抽噎间余逗他：“我家五长得有你三个大，等他回来，你就成小小九啦。” 　　“唔……”许玖把嘴里的石头吞下去，“阿妈，很多石头能吃吗？” 　　“也不是，咱们这里的小孩子穷才捡这些吃，大人都吃肉。再说，有肉吃谁会吃石头啊，吃石头最多的是荒原上流浪的人哪。” 　　许玖想的更深远，那就是，这片大陆既然鲜有植被，那用什么入药呢？恐怕就是石头了吧。 　　上次大医用的粉末也很像磨细的石末，但粉末太细，看不出是什么。 　　两个女人看许玖又跑神了，对视一眼，阿妈小心翼翼问他：“九，我问了，五家的葵兽很咱们家生的是一样的病。” 　　“嗯？” 　　五的阿妈接话：“我们也请了大医，可我家的十头葵兽全都死了。你阿妈说你家的被你救回来了。” 　　“不算救回来，还一直躺着呢。”许玖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都活着啊……”五的阿妈眼泪又下来了，“九啊，能不能也去看看我家的葵兽，有几头又不对了……” 　　从见面起，两个女人基本都在哭，一头葵兽一个铜币，死几头完全能把一个家庭拽入深渊。 　　许玖答应了。 　　五的阿妈忙不迭把他往自己家拉。 　　许玖揣上放血的小刀，空间里的姜快熟了，这些日子已经被他掰下许多。由于是鲜姜，药物性能并不大，但他发现这里的动物对此并没有抵抗力，葵兽吃了姜，不一会就开始出汗。这个道理跟人吃药一样，药吃的少的人，小毛病自己就扛过去了，随便一针就能解决。而药罐子泡大的人，同样的病症，别人吃药他就需要住院。 　　三人刚走没多久，就听前方爆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哭泣。 　　“我的十三！我的十三！”许玖一行人对视一眼，齐齐向那个方位跑去。 　　十三就是教许玖在荒原找石头吃的小孩子，七八岁大，说话有点结巴，黑不溜秋整天在荒原撒欢，像头被放生的小马驹。 　　还没跑到近前，就看见十三的阿妈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子，孩子软绵绵的，脑袋耷拉着。 　　“十三怎么了？”阿妈跪在十三的阿妈面前，抖着手不敢去摸他。 　　其实不用问，孩子的胸膛上有几个很明显的兽蹄印，本该是肋骨的地方塌陷下去，而那个地方——正是心脏。 　　十三在不断吐血。 　　大口大口的血涌出来，几乎刺瞎许玖的眼睛。他颤抖着不能说话，浑身冰凉的骨头都开始疼起来。就算见惯了生死……就算见惯了生死，他依然接受不了生命在面前消逝啊。 　　他曾经认识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小小的脸带着大大的帽子，经常拿着蜡笔画画。可再见面时，是一块白布裹着的小小身躯。 　　“我的十三……被发疯的葵兽踩了……我的十三……”女人哭的要晕厥。 　　许玖僵硬地扭头，发现撞坏的石圈和远处追着葵兽的男人，那是十三的阿爸。哪怕孩子岌岌可危，他也得把跑远的葵兽赶回来，否则不仅孩子救不会来，丢失的葵兽的赔偿更会让家庭雪上加霜。 　　不管哪个世界，穷人就是这样，连从容生活的机会都没有。 　　许玖紧紧握住拳头，扼制住不断发抖的身躯。因为一个铜币，父亲不得不忍痛不去管濒死的儿子，女人因为死了头葵兽哭的彻夜不眠，流浪的人死在荒原上，生存的压力步步紧逼，满眼望去全是迫不得已的绝望！ 　　许玖心神不稳，只听[滴滴滴——]一阵警报似的乱响，瞬间全身一软，神智抽离，就这么、晕倒了！ 　　羞愤的同时，还恍惚听见阿妈的惊呼：“九，怎么了！九！” 　　[滴滴滴滴——感应宿主精神力，现开启药典序言。] 　　药典序言，那是个什么东西？ 　　许玖觉得自己飘飘荡荡，脚像落不了地似的，一切声音都像背景，晕晕乎乎听不明白。 　　[药典序言——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 　　许玖晃晃悠悠在一方四四方方的空间内，四周一片雪白，晃到哪都是惨白，什么都抓不到。 　　[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声音一直在重复，越来越急，像古琴弹到急迫处要崩断琴弦。 　　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飘荡的许玖捂着脑袋，原地打圈，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医生…… 　　[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头越来越疼，许玖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正在变稀薄。 　　突然想起，有次手术中麻药提前失灵，医生在钻他的骨头，像在墙上钻个洞似的，上方挂着的管子，颜色也是这么稀薄；想起筹措不到医药费，父母困窘的脸色；想起同床的病友，冷冷看着他，像对待一具尸/体的神色…… 　　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面前出现了一支巨大的毛笔。 　　恍恍惚惚，许玖想，我不会写毛笔字啊。 　　[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什么？眼前闪现了很多画面，走马灯般急速消失……许玖伸手一抓，看到了那个喜欢戴帽子的小姑娘。她的手瘦的跟骷髅一样，皮肤紧贴着青色的血管，小小的手握着笔，抿着嘴认认真真画着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就是那一刻，支撑了前世的许玖走了那么远——生命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敬畏啊！ 　　那么多人敬畏着生命，竭尽全力，就算绝路也保持希望—— 　　透明的许玖突然觉得有什么从眼眶里滴滴答答落下来。 　　他浑浑噩噩地抬起笔，全然忘了自己没拿过毛笔这件事。在苍苍茫茫的白幕上写下四个字—— 　　医——者——仁——心！ 　　☆、第9章 管家 　　村里好几家的葵兽都生病了，加上死了小十三，瞬间人心惨淡，整个村子笼罩一层悲色。 　　许玖查看了几家，发现葵兽的症状都差不多，高烧、无力、皮上出红斑、口鼻出血、暴躁或昏睡。连奉为神明的大医都无能为力。 　　这么多葵兽一起生病，更像一场流行病毒。 　　许玖依次给这些葵兽放血，往荒原跑的更勤了。 　　每样石头都捡了一些，部分白天黑夜的敲敲打打。 　　“九啊，你在做什么哪。”阿妈也发愁，儿子自从大病一场，脾气温顺许多，但行为更古怪了。 　　许玖吐出口里的石渣：“没啥，随便尝尝。” 　　“石头哪能随便吃啊，有毒怎么办啊！” 　　许玖顿了一下：“阿妈，大医收徒弟吗？” 　　“九，你想当大医？”阿妈神色忧愁，“大医哪是我们能当的，只有巫族一脉才能当大医，不是巫族会被风神惩罚的。” 　　“巫族？” 　　“巫族是大陆的行医家族，他们的医术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那巫族有什么……呃，特别的才能么？” 　　“巫族啊！”阿妈耐心地给儿子普及天际荒原的常识，“巫族的先祖能识别荒原上的一切药物，他们有风神赐予的勘探药物的功能，天际荒原上的药物很多都是发源于巫族，西方吉乌的皇族就是巫族。” 　　“呃，阿妈，咱们是什么族？” 　　阿妈笑了：“族别是属于贵族的称号，咱们哪，咱们是荒原上的沙，被风神吹到哪就属于哪一族。咱们的领主是杜图庄园的杜图大人，就属于东方杜图的子民。” 　　许玖不知说什么好，既然学艺的道路被堵死了，那自己还是继续“神农尝百草”好了。 　　他知识有限，几家生病的葵被他依次放了血，灌了姜汤，变得跟他家一样半死不活，但要医治好，根本毫无头绪。 　　葵兽有热毒，所以他去荒原捡了一堆石头，一个个尝试，希望能找出凉性的药物。 　　“九啊，你看天上的云好高啊。”阿妈忽然感叹一句。 　　许玖抬头，果见苍穹高远，湛蓝的像个倒扣的碗，纯净无垢，白云越发洁净，显得动人心魄。荒原就是这样，空旷辽阔，它的子民也在这毫无遮掩的大陆上原始而艰辛的生活着。 　　“兽神生下我们，总有用处的。我们就像天上的云，一点点的汇聚成一片，还有些孤零零的不一会就消失了。死掉的人就像云朵一样，被兽神收回去了。” 　　许玖咬了咬舌头上的血泡：“阿妈，我会保护你的。” 　　阿妈笑了笑：“傻孩子，历来都是父母护着孩子。” 　　管家马上要来了，家里的葵兽死的死病的病，受到责罚是免不了的。赔偿铜币是板上钉钉，更让人担心的是会被剥夺养葵人的权利。 　　阿妈自言自语：“五家可能要被驱逐了，他家死了十头葵。十三家……十三死了，但是他家葵兽没事。可怜哪，十三是他阿妈第三个孩子，他阿妈这个年纪，再生崽子就不会这么强壮了。” 　　许玖宽慰：“他阿妈才三十多岁，正是生孩子的好时候呢。” 　　阿妈摇头：“咱们兽人不管生几个，历来是养最强壮的崽子，弱崽子会被扔掉。我生你的时候就是生了俩，你先出来，后出来的崽子身体弱，抢不过你，就被你阿爸扔到荒原啦。” 　　“……”许玖目瞪口呆，“扔掉了？” 　　“弱崽子根本养不到成年期，不扔掉干什么。兽神会收了他们，转生成为强壮的崽子。”阿妈理所当然，随即面色大怒，“听说荒原上有些杀千刀的野人专门捡扔掉的崽子吃，崽子是献给兽神的，人怎么能吃自己的崽子呢！” 　　“……”许玖吞了口唾沫，感觉被刷新了世界观。 　　时间就在母子二人的闲聊中又掀了篇…… 　　就算再满心期望，兽神大人也没显灵让这个村的葵康复起来，许玖试了几天的石头，除了捡了一块吃起来麻麻的，其他的大多无用。 　　而管家，如期而至。 　　这天，村子里石门大开，管家骑着沙塔兽，带着几个下等仆人，昂首阔步骑进了村子。 　　一行人受到了村子的热情接待，村里的长者把管家迎进自己家，端出最洁净的水，水底还泡着从杜图城买来的珍贵生津石。 　　管家是个矮胖的男人，头顶毛发稀少，眼珠圆溜溜灵活的很，面相十分精明。跟荒原上辛苦搬石头的人不同，他的体格不是壮，而是胖，肥肉颤巍巍挂在肚皮上，穿着城里人流行的绣花紫羽衣。 　　全村的人都聚在长者门口听管家吩咐。 　　“嗯，咳，这生津石不错。”管家慢吞吞开口，嘴上说不错，一双眼睛却在四处逡巡。 　　长者低头道：“管家大人喜欢就好。” 　　管家哼了一声，小胡子一抖：“听说你们村子出了事……” 　　长者道：“是，我们村十三死了。” 　　“十三？”管家挑眉，神色轻蔑，“啧啧，起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死了就死了，荒原上死的崽子多着呢。我说的是葵！” 　　四下一片安静。 　　管家扬声：“怎么了，葵死了多少，说吧！” 　　长者开口：“五家死了十头……四家死了两头……九家死了一头……” 　　“就这样？” 　　长者谦恭地回答：“是的，大人。” 　　“砰！”管家一拍桌案，“我可听说你们村得了瘟疫！” 　　人群一片大哗。 　　长者急忙解释：“大人，绝不是瘟疫啊大人，只有几头生了病，其他还好好的啊大人！” 　　“哼！”管家抖抖身上的肥肉，气冲冲站起来，“我看你们是想被驱逐了！” 　　“大人，”长者急忙虚扶住他，“大人还请在小人家歇歇，我让村民回家准备，大人再慢慢查看。” 　　那管家斜觑他一眼，哼了一声，又缓缓落座了。 　　长者的老婆端来新鲜的兹狐肉，这肉也是刚刚从城里买来，比葵不知细嫩多少倍。 　　人群散去，各自归家，面上皆是一片被吓到的神色。 　　许玖牵着阿妈，女人的面色也很不好。 　　“阿妈，家里还有多少铜币？” 　　“八拿走五个去赎你阿爸了，上次给大医两个，还有十个。” 　　“那阿妈，一会给我五个可好？” 　　“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许玖叹口气，这管家如此来势汹汹，没有钱怕是摆不平。 　　院子的的葵还躺着，病怏怏的明显瘦了一圈。不过身上的红斑倒是下去了，看起来不那么恐怖。 　　“阿妈，管家收这么多葵兽做什么？” 　　“喂兹狐啊，庄园有个大养殖场，里面养了好多食用兽，这些葵都是喂它们的。” 　　“兹狐，”许玖想起在长者家看到的肉，“兹狐肉很贵？” 　　“九想吃吗，等到了兽神节，让阿爸去给你买。” 　　许玖笑笑：“阿妈，我不喜欢吃肉……” 　　阿妈明显不信，担忧道：“怎么能不吃肉呢，身体会衰弱的……” 　　正在说着，长者领着管家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了。 　　长者打头介绍：“这是九家。” 　　管家半阖着眼，鼻孔哼了一声。 　　九早把凳子搬了出来，在上面铺了温软的兽皮，弯腰行了个鞠躬礼：“杜图大人请坐。” 　　“嗯？”管家抬头，诧异地看他，眼底闪过喜悦的神色，嘴上却呵斥，“我虽是杜图庄园的管家，却不是杜图大人。” 　　“能当上管家，大人一定深受庄园主大人赏识，”许玖神色满是浮夸的惊喜，“大人身份尊贵，在我眼里就是杜图大人，您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夺目，让小人俯首帖耳，可望不可及。” 　　随行的人一片抽气声，尤其是同村人，看向许玖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贵族才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平民能识字已经让人非常羡慕，而贱/民大多不识教化，一句话都说不圆乎，更别提遣词造句了。这管家平时只能跟贱/民打交道，还没让人这么拍过马屁，直接听的通体舒畅，忍不住笑眯眯地哼了一声。 　　“大人能光临寒舍，小人蓬荜生辉，深感荣幸。看面相就知道您是位精明优雅、福气深厚的大人物，能见您一面，是兽神大人的赏赐。”见这管家爱听，许玖越发不要钱的夸，心底默默点了个大叉。 　　许玖，你听没听到节操碎掉的声音！听没听到！ 　　这大人很明显地和蔼起来：“你叫九？倒是非常伶俐，你家的葵兽是？” 　　“回禀杜图大人，小人家的葵死了一头。” 　　“死了？跟别人家一样？” 　　“是的，大人。” 　　那管家站起来，赏脸走到石圈旁,指着病葵道：“这些可都躺着哪！” 　　“大人，”许玖刚才就发现五家阿妈没来，看村人的神色大概也是出了事，“大人，这时节葵兽都懒洋洋的，喜欢躺着。不敢欺瞒大人，他们是生过病，可托大医和杜图大人的福，眼见就好了，您看，他们就是瘦了一点。” 　　……村人再次对他睁眼说瞎话表示叹服。 　　许玖继续他的咏叹调马屁，奈何说的跟花一样，管家的脸还是慢慢板了下来。 　　“大人，”许玖虚虚扶着他，“他们运到庄园的时候绝对能活着，如果死了，您可以把我和五家、四家的人都赶出去。” 　　管家面色不虞，他已经去过五家，死了十头葵，又病了四头，他早下令让他们天黑之前搬出村子了。 　　“大人。”许玖偷偷塞给他一兜沉甸甸的铜币。 　　管家不动声色地颠了颠，脸上出了笑模样：“你家可以，可那个五家……” 　　“大人，五的阿妈也是非常崇敬您。”许玖笑的十分有诚意，“为了表示小人对大人的仰慕，小人愿意前往荒崖，去照看离车兽。” 　　“哦？”管家瞪大眼睛，脸上满是喜色，“当真？” 　　“是的，大人。” 　　这个决定是许玖一早就下的，先不说前路如何，光一年十个铜币也可解燃眉之急。他前身在村里长期受诟病，这是改变村人对他印象的最好机会。而且，空间里的姜快熟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药物还一无所知，如今急需一个独处的环境去研究。 　　如果不小心被野兽吃了…… 　　许玖捏捏拳头，他最近隐隐感到骨头泛疼，怕是成年期要到了。家里这种情况，根本筹不到三十枚铜币，还不如躲的远远的，省得重蹈前世的覆辙。 　　阿妈焦急的要上前阻止，许玖回个安慰的眼神，这时管家大手一挥：“好！” 　　……尘埃落定。 　　☆、第10章 造孽 　　“九啊！”管家走后，阿妈抱着许玖哭。 　　许玖捋了捋她的背：“阿妈，雏鸟总要长大的，兽神大人会保佑儿子的。” 　　“可是……”女人嚎啕，声音凄惨的像许玖已经是个死人。 　　许玖无奈，他安慰着可怜的女人，她一直哭，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阿妈，听说离车兽住在很远的断崖边是吗？” 　　女人抽噎，讲的断断续续：“离车兽长得非常大，嘴很坚硬，被它啄一口就能开肠破肚，连流浪的野人都不愿去啊，九，你为什么不跟阿妈商量呢！真是个坏崽子！” 　　“呃……阿妈，离车兽没那么吓人，都是荒原上的人瞎传的。”许玖被女人抱得有点不自在，热地方的女人穿的都比较清凉，而这个世界相当热，你懂的。许玖轻轻挣了挣，言之凿凿地编瞎话，“我去水喉的时候，听说杜图大人养的离车兽比野生的温顺，是死过几个人，但大部分都活着呢。” 　　“真的？”阿妈升起一阵希望，转眼又哭了，“那还是死过人呢！” 　　“阿妈，哪一行都有死人。像十三家，养葵兽都会不小心被踩死，那么多人去南方的山谷，有多少人回不来。在工厂搬石头都有人被石头砸伤呢。阿妈，没有什么事是一定安全的，我会小心的。” 　　阿妈还是紧紧攥着他。 　　幸好许玖耐心十足，好不容易哄过伤心的女人，马不停蹄赶往长者家。 　　长者住在村子中心，一路上能碰见稀稀拉拉的村人。这些人以前都会躲着他，如今是偷偷躲着看他。 　　长者的老婆在硝兽皮，一张张晾在石头上，毛茸茸一片。看见他，停下手中的活，搓着手不知说什么。 　　许玖笑着打招呼：“阿麽好，这是什么兽的皮，毛好软。” 　　“都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晾一晾，留着过冬用。”女人声音很温柔，迥异于荒原上的大嗓门，显得异常有气质。 　　许玖笑笑：“阿麽，阿伯在家吗？” 　　“哎，你等等，我去叫他。”女人急急走到屋后，低头喊，“格纳！村西家的九来了！” 　　“好，知道了。”长者声音闷闷地传来，不一会见个人从地底下钻出来。荒原上的人老而不虚，长者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两米多的大个子，除了头发发白，皮肤松垂，身体依然壮的跟堵墙般。 　　老人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着个东西，指着门口的石头：“坐。” 　　许玖等他坐好，随后也坐下了。 　　长者眼里有笑意闪过：“以前可不见这么乖顺，他们都是你撞了脑子，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啦？” 　　“是的，阿伯，撞了头后想以前的事会脑壳疼，所以就没再想了。” 　　老者点点头：“嗯，看来这是兽神大人的旨意，感谢兽神大人赐福于你，让你脑子开了窍。” 　　许玖干巴巴地点头。 　　“你为什么要去饲养离车兽？” 　　“回阿伯，最近家里事比较多，我想挣些钱奉养阿妈，我马上要成年了，买药的钱也没有，所以想去找个能挣钱的活。” 　　长者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你以前要是有这个志气，家里就不会变成这样。如今为了挣钱难道要把命都搭上？你知道离车兽是什么，就敢去饲养它？” 　　许玖赧然：“所以小子才冒昧来来请教长者您。” 　　长者挥手：“罢了，撞了脑子后，你也成了个聪明孩子，我就给你讲些，你要听好了……” 　　长者虽然口气严厉，但见识真不坏，年轻时也是个亡命天涯、有钱就挣的冒险家，有孩子后才安顿下来，慢慢在村子里熬成长者。 　　老人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在庄园背面的悬崖上，杜图庄园的领地是从断崖一侧延伸开来的。庄园主住在离断崖一天路程的平原上，而断崖边遗留着老旧的城堡，是先祖的遗迹，后来的庄园主就在城堡里养离车兽。 　　离车兽性情凶猛，叫声惨厉，酷爱袭击一切活物。但却能产蛋，一个蛋有食盆那么大，吃起来美味无比，滋味比上等的肉还要细腻。庄园主大人非常喜欢，但从离车兽的窝里拿蛋，无异于虎口夺食，反而很多人都成了它的粮食。但高昂的报酬还是催生了一批批胆大的小子，无一例外死在里面，使得离车兽的凶名更甚，这两年已渐渐没人敢去了。 　　许玖像个小学生般认认真真听着，顺便问些大陆上的风土人情及常识。 　　谈话到夜深才结束，兴许是帮了村子的缘故，老人对他知无不言，连一些白痴问题都慢慢解释，甚至把杜图庄园的来历、小道消息中关于这届庄园主鲜为人知的癖好、仆从、管家、管理区真真假假的事都给他说了，临走时还赠予了他一副铠甲。 　　这铠甲就是刚刚老人在屋后刨出来的，埋有许多年了，幸而这里天干物燥，器物埋在土里反而更利于保存，铠甲除了旧些，依然威风凛凛。 　　“这还是我年轻时候的战利品……我自小在荒原流浪，十七岁时杀了第一头驯龙，那可是荒原上最威武的猛兽，银光闪闪的鳞片、坚硬威武的身躯，那牙齿，真是锋利啊……我失去了半条腿才打败它！后来，我把驯龙的鳞片做成了铠甲，这是最强壮战士的荣誉！现在送给你，有兽神和最厉害勇士的保佑，孩子，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最厉害的勇士，说的是你自己吗……许玖一边感动一边想笑，只得使劲抽着鼻子。 　　第二天，八带着阿爸他们回来了。 　　三人直冲冲来到九面前，神色一片凝重。 　　尤其是八，怒气冲冲拎着许玖：“你发什么疯！” 　　许玖措手不及，面容呆滞。 　　“谁让你去养离车兽的！” 　　许玖被扯的咳嗽：“不是你说那个挣钱吗？” 　　话音一落，周围六只眼睛齐齐看着八。 　　阿妈尤其激动，扑上去扯八：“好哇，原来是你这个死小子！以前就给九说些乱七八糟的，他撞坏了脑子你还骗他！我可怜的九啊！” 　　这怎么像在说：我可怜的笨蛋啊！ 　　两个阿爸的表情也不太好。 　　许玖偷偷龇着虎牙朝八做鬼脸。荒原上其他人五大三粗，淘气的时候看着惊悚，九做起来就显得可爱。八被许玖逗的想笑，怒气瞬间消失不少，辩解道：“我那是跟你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 　　许玖像个笨蛋似的，摇头表示没听出来，抿嘴笑出两个酒窝。 　　八看着他生气勃勃的脸，知道他是故意的，又生气了：“我还说让你去卖呢！你怎么不去！” 　　“死孩子怎么说话呢！”还扒在他身上的阿妈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乱糟糟的打闹让许玖心情轻松不少，说不怕是假的，一想起差点尿裤子好吗！他上辈子手无缚鸡之力，别说猛兽了，连只狗都能把他扑倒。这一世虽然体格不错，但跟别人比就不够看了，而异兽又被说的青面獠牙，玄之又玄。 　　可是……这个世界迟早都要自己面对，脱裤子的不怕穿鞋的，闷着脑袋上吧。 　　佛祖玉皇大帝兽神风神战神记得保佑我。 　　这时，一个男人拉住了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 　　男人长得宽额阔脸，眼睛明亮，皮肤黑的发光，身上有浓重的风尘仆仆的痕迹。虽然衣衫褴褛，但气势不减，尤其是看着他的时候。 　　许玖忐忑了下，心情活动如下：这是谁，为什么不说话？阿爸？这是要我先叫他的意思吗？可是万一不是怎么办，阿妈会不会揍我…… 　　有些人越是紧张心理活动就越剧烈，比如许玖。这是前世的毛病，如今又卷土重来了。 　　“你自己要去养离车兽的吗？” 　　“嗯。” 　　男人沉默了，接着用一种极其沉痛的语气缓缓开口：“是我们的错……教出来个傻瓜……。要知道，当初就该留下你。你兄弟也很壮，跟别人家生下来就弱的崽子不一样。那样的话，你就能重新回到兽神大人的怀抱，转生成为聪明的崽子。” 　　许玖：“…………” 　　要不要把这事说的跟刷机重启一样啊！ 　　关键是这话还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八的阿爸不说话，表情叹息；八板着脸，却也没反驳；阿妈更是深以为然，用一种特大失误的表情看着许玖。 　　虽然我才来没多久，但你们！要！不！要！这！么！造！孽！ 　　为！什！么！这！么！嫌！弃！我！ 　　☆、第11章 城堡 　　再怎么不舍，还是要告别。 　　在阿爸回来的第二天，许玖就背着阿妈收拾的包裹前往长者家。 　　挥别了严肃的阿爸和哭哭啼啼的阿妈，半路上又看到了八。 　　八躲在石圈旁的石头边，见许玖过来，闪出半个身影：“你要走了？” 　　许玖点头：“嗯。” 　　八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你撞了头后就变得很不一样。” 　　许玖纳闷，所以？ 　　“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九，虽然是个小骗子。他唯一没骗我的是答应跟我一起去荒原，我以为他说假话，他说假话我都知道，可是我每次都听他胡说。”八像个机器人似的毫无波澜地叙述，“他为了跟我去荒原而跟他阿爸吵架，结果气跑了，就撞了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许玖心提了起来。 　　八直勾勾地盯着他，却转移了话题：“过两天我就去荒原了。可能再不回来了。” 　　虽然他没流露出什么情绪，许玖却从他的话里察觉出悲伤，心跳的砰砰地，有些话想脱口而出，另一个意识却在不断阻止他，不要说……不要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 　　“我走了。”八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奇特，“照顾好…你的阿爸阿妈。” 　　说完，再不回头，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荒原上。 　　到长者家时，来接他的仆从已经等在那里了。没什么多余的话，二人上了一个简易的平板车。 　　驾车的异兽跟上次见的沙塔不同，身躯笨重，黑色的皮甲，除了没有毛，跟前世的牦牛长得差不多。兽角上系了个铜铃铛，叮铃叮铃，被荒原上的大风送的很远。板车就是块板，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有点像薄石头片成，坐上去还凉凉的。 　　仆人驾车，扬鞭大喝一声，那笨重的拉车兽瞬间轻盈起来，房屋、村庄瞬间被甩的很远。 　　许玖回头望望，还能见到阿爸、阿妈，和目送他的其他人。 　　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村子的庇佑下，这次单枪匹马一个人外出，渺小微茫，如同一粒沙汇入这完全陌生的世界。 　　驾车的仆从专心赶车，风把他类似背心的上衣吹的飞起，大风踔厉，夹着沙尘直袭人面，本来还想套交情的许玖老实闭嘴，乖乖坐在车上抱紧包裹。 　　从上午走到晚上，路过荒原上的村庄、远远看到过规模庞大的庄园、中央城镇似的庄园建筑群，而后越来越荒芜，一路大风呼号，脸颊耳朵麻木地没有知觉。 　　到的时候，夕阳已经变成个大蛋黄，堪堪缀在断崖上。 　　“到了。”仆从扭过头，示意他下车。 　　许玖僵硬地跳下去，仆从喂了驾车兽一块肉，一句话没说，又旋风般地离开了。 　　揉揉血脉不通的双膝，许玖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断崖的风吹得衣服烈烈鼓动，而悬崖最高的尖顶上缀了栋气势恢宏的石头堡垒，半圆形地把整个崖顶囊括其中。整个建筑都是大块青色光滑的石砖组成，石阶盘旋而上，一直通到最高顶的平台。平台一半封闭一半露空，能看见个褐色鸟巢，支楞着的枝杈是一些发光的鸟毛。 　　站在城堡底下，人只有两块石砖高。 　　“这么好的房子，居然给鸟住……”许玖腹诽一句。 　　他没什么见识，还以为这个世界处在落后血腥的时代，虽然出过一趟门，在庄园外围溜达过，但所见也不过是稍微规整点的小平房，有的比他们村更穷。但再看这个建筑，庄严华美，比前世鼎盛时期的也不遑多让，看来这片大陆只是贫富差距大，贵族的生活水平还是相当高的。 　　这房子的建筑师能在山尖立起一个城堡，不说建筑素养，杠杆原理肯定学的很好。 　　“噶嘎！”一声枯哑的鸣叫在头顶响起，就见一扇纯黑的翅膀遮住半个天台，振了振，又收回去了。 　　这就是离车兽了吧。 　　许玖轻手轻脚地走进城堡。 　　石门，能瞧见里面空旷的大厅。屋里布满灰尘，蛛网密布，密密麻麻挂了许多断羽残蜕。 　　“嘎吱。” 　　像推开了什么禁忌之门，尽管动作很轻，开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城堡里还是异常响亮，灰尘呛鼻，地上很多动物的断骨碎皮，一层又一层，都要腐化成埃，底下窸窸窣窣跑过好多“小可爱”。 　　虽然可能在是蟑螂老鼠之类的玩意，许久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葵兽不需要吃东西，每天晒太阳、偶尔嚼一嚼地上的石头生活，其他所有活物都是食肉动物。 　　人们豢养葵兽是为了喂养更高一阶动物，因为葵兽实在太难吃，还没营养。接着，大量低阶动物被中阶动物所食用，中阶动物被高阶动物食用，最终养出一大批美味可口的兽类。 　　所以，这个世界虽没植物，倒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循环系统。 　　许玖在城堡一楼角落找到个小房间。 　　这大概是以前的杂物房，窄小而隐蔽，略呈弧形，侧墙最高处开了个小天窗，有光照射进来。 　　许玖把自己的东西扔在地上，腾起一阵灰。 　　这个房间被遗弃很久了，里面除了灰尘蛛网就是一些堆积的陈年旧物，黑坨坨一堆，看不出以前的模样。 　　这是他参观完大厅找到的最安全的一间了。 　　房子小、门小，隐蔽。屋内好打扫不说，大型野兽也进不来。对，许玖宁愿地鼠一样住在门洞里，也不想住前任们尚算“干净”的大房间。 　　整个城堡空旷巨大，只墙边盘旋而上一溜石阶，石头庄重典雅，边角雕刻着纹饰，就算年久失修，还能瞧出当年的气派来。 　　房间就在旋梯周围错落分布着，人站在大厅内，能顺着雕花的墙体一直看到天顶。许玖仰头，看见穹顶旁露出的黑色羽翼。“咕咕”那羽翼的主人动了动，一些细弱的软毛飘悠悠荡了下来。 　　那就是传说中食人无数的人间杀器离车兽了吧，看那翅膀就知道很大。 　　天色愈暗，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许玖停止了发呆，急匆匆开始收拾屋子。 　　在前任屋子里找到废弃的笤帚，笤帚是羽毛扎的，长年累月使用，上面的鸟羽已脱落的差不多，只剩些光秃秃的杆子。 　　许玖费力地挑出屋内的杂物，那坨乌七抹黑的东西一挪开，露出一窝粉溜溜的幼崽。模样像老鼠，但个头明显比老鼠大的多，猛地见了光，吱吱叫个不停。瞧着怪嫩的，能吃吗？许玖认真想了一下，捡起大厅丢弃的石盒子，随便抹掉上面的浮灰，把这窝崽子挪进盒子里，又在上面扣上石板，只留了条小缝。 　　他孤身一人来这里，那个冰山一样冷酷的仆人一句话都懒得说，扔下他就走了。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做通通没交代，为防饿死在这里，只得两手准备。 　　除了崽子还有蟑螂之类的甲壳虫，悉悉索索爬的飞快，不一会就没了踪影。许玖挥着没毛的笤帚左右开弓呼啦啦连扫带拍，一屋臭虫被拍的干净。 　　再三检查几遍，确定屋里什么都没有了，天也黑的差不多。墙壁、房梁、地板都被扫了个遍，好不容易都整理干净，露出原有的花纹，许玖又从其他房间里搬出一张小石床。 　　他力气的确大了很多，石床是特有的凉石做的，不高，有点像矮几，擦干净后，十分精致古朴。 　　“呼。”他摊在床上，愣愣望着窗边遗露的星子。这个世界的天空真纯净啊，夜晚的天幕是纯粹的墨蓝，深深的像一整块上好的缎面，上面缀着大颗宝石般的星子，和常年饱满的“月亮”。 　　许玖不确定那个比月亮大有足足两三倍的东西是不是月亮，它也是通体黄色，但有点发红，明晃晃悬在夜空正中央，好似就在人的头顶上，马上要掉下来般。温润的光辉照在大地上，辽阔的荒原纤毫毕现。 　　如今，一窗月光覆盖在许玖身上，像被世界遗弃一样寂静。自己是个外来者，当一个人时，这巨大的陌生和惶恐充斥着身体每个细胞，感伤来的毫无预兆，鼻子立即酸涩了。 　　许玖闭了闭眼静，又睁开。从头底下的包裹里翻出一条老肉干。 　　一个人静静咀嚼着，在这悬崖边被人遗弃的巨大堡垒里。还有一轮月，合着荒原上日夜不停的呜呜风声。 　　等等“呜呜？” 　　这怎么像有人在哭？ 　　声音细细弱弱，时有时无，像头幼猫一样。 　　许玖警觉地竖起耳朵，那声音又不见了。松了口气重新摊开身体，哭声又出现了。 　　好一会，许玖烦乱地揉了揉头发，他发现自己真是该死的心软，明明知道外面或许什么都没有，更糟糕的或许是像前世娃娃鱼那样能发出婴儿啼哭的怪物。 　　在躺着睡觉和被怪物吃掉之间纠结了半天，许玖还是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第12章 回巢 　　大厅里空荡荡，回声显得特别有力，许玖的心也悠悠悬了起来，沿着墙根走到正门口。 　　顺着门缝往外看，荒原一片沉静，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两边沉沉的夜色。视线的尽头是一片茫茫黑色，在废弃的城堡前面和周围铺展，一阵风平地而起，发出奇特地低沉、狂野，摧枯拉朽般色声响。 　　似乎只有荒原特有的大风吹过巨石的声响。 　　并不是哭声。 　　许玖舒了口气，抹了把脸，把提起的心落回原处，脚步轻快地走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刚来个新环境，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许玖辗转反侧躺了一会，突然想起空间里快要成熟的生姜。默念着“我要进空间”，再睁眼发现双脚踩在空间的土地上。 　　姜苗长成好大一簇，已经半米高。叶子变成墨绿色，长茎挺拔，像一丛小竹林。许玖趴在地上小心挖掉表层的覆土，姜块已经长老了，颜色变深，再没有初时水灵灵颜色发白的模样。先前治疗葵兽的时候许玖掰下过一些，现在旁边又冒出新的苗苗，长势喜人。 　　再看《药典》，还是静静悬在那里，摊开的页面有稀稀拉拉的笔迹，还是上次许玖没填完的，内容填到植株描述这块了。 　　页尾右下角有个类似于电量显示的小小进度条，许玖看了看，发现已经填了7%，还有13%就能开启答案求助了。 　　干脆略过“根茎”栏，开始填药性。 　　药性：治高热，煎汤服用，可以发汗，治疗葵兽干呕，红疹…… 　　正写着，滴滴滴，声音又响起了——[葵兽，为未记载物种，是否创建词条？] 　　还可以创建词条？许玖的好奇心立即被勾了起来，毫不犹豫点了：是。 　　点下去的一瞬间，就见整个《药典》模糊成一个小圆球，泛起银白的暖光，光芒消失后，出现一本全新的大部头，封面写着——《异兽谱》。 　　《异兽谱》的排版跟《药典》差不多，第一页也是几大分类，标注着皮、毛、蹄、口、脑、肝、胆、脾、肺等等列项。 　　许玖看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分类，顿觉脑袋大了几个圈，拿起笔吭吭哧哧开始填。 　　[滴，内容无法辨别——] 　　[请正确填写皮毛颜色，绿色、墨绿色、渐变色，请勿出现‘半绿，下半部分绿黑’等字眼——] 　　[滴，无法识别——] 　　我擦拜托别滴滴滴了!许玖恼火地放下笔，抓抓头发。他对专业术语了解不多，只是凭着感觉描述，好吧，虽然他描述的很坑爹，但是，这响的跟炸药包似的也太嘲讽了啊，能不能给点面子啊！ 　　愁人……许玖咬着笔头，写上去的内容被反反复复涂掉，要是能自动生成多好啊！自动生成，咦？突然想到什么，立即返回屋里扒出阿妈给准备的包裹。包裹里有件葵兽皮做成的毯子。 　　拿起那件毯子，小心翼翼把皮毛盖到书页上…… 　　半天没动静，许玖心里像塞了铅，刚刚抱有的一丝希望如同肥皂泡似的炸碎了。 　　[滴滴滴——] 　　他正要把兽皮取下来，药典突然响起让人振奋不已的声音：[皮毛标本已采集，正在识别中——] 　　正在识别？许玖心跳的厉害，像要娶媳妇般激动，此刻终于有了开挂的感觉，如果真能识别这个世界的异兽，他就可以摆脱两眼一抹黑，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的现状了。 　　[标本已识别——正在生成信息——] 　　白光闪过，一排排小字自动填充到书页上。 　　许玖高兴地手舞足蹈，跳起来蹦了两圈，又赶紧翻出包裹里的葵肉干。 　　按上去没多久，机械的声音又响起[正在识别——] 　　嗷嗷嗷~！许玖咧着嘴，抱着书笑的像个二傻子，喊的不过瘾，又单只脚蹦来蹦去，对着不断产出字幕的书“叭”地亲了一口，爱死你了么么哒！ 　　葵兽的内容填充一半后，白光散去，未填的都是“心肝脾肺心”这种子目。 　　这时，葵兽的基本信息已经了解差不多。葵，皮毛中含有丰富叶绿素，能吸收太阳光线，自动转成能量维持机体生命值，毛根坚硬，细管丰富，起着扩大阳光吸收值的作用……肉质硬，纤维粗，无毒，但含有微量元素rhu，多食容易心慌、气短、阻塞血脉…… 　　后面则是药性一类的东西，许玖如获至宝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背的滚瓜烂熟。 　　待《异兽志》填的差不多，许玖按键，又转回《药典》，发现生姜这个类别已经完成21%。 　　许玖选择了求助提示。 　　[o1号植株属姜科姜属植物，供食部分为地下茎,属变态茎,具有茎的生理特征,非根。] 　　哦，许玖心悦诚服地点头，老老实实地趴在书页上补充条目。 　　…… 　　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再回过神只觉头昏脑涨，许玖跌跌撞撞站起来，回到屋里，发现外面天都亮了。 　　一声刺耳的啼鸣在屋子上方响起—— 　　“嘎达——！” 　　离车兽振翅，围绕着高高的天台盘旋，晨光微熹，黑色的巨翅字城堡上遮出大半阴影，许玖吓了一跳，下意识开门朝外望，那巨兽见有人出现，扇着翅膀快速飞往这边！ 　　鸟喙闪着咄咄寒光，尖端血红血红的，速度迅疾如电！ 　　“啊，不要过来！”许玖吓得不轻，砰地关上门，后背抵在门板上，刚刚被那双利眼盯着，心跳几乎骤停。 　　“咚”，门板狠狠晃了晃，那鸟在门板上啄了一下，墙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许玖后背发麻。翅膀扑在墙上带起强劲的风，离车兽啼叫几声，很快又从大厅飞上塔顶。 　　待动静完全消失后，许玖轻轻开了一条门缝。发现离车兽走了后，他开始打量城堡内部。 　　城堡有七八层的样子，独独一体，最上面三层完全是为美观而建，墙体细长，越往上越长，最后拔高成个尖塔的形状。城堡里房间众多，除了上锁的，大部分呈废弃状态，房屋大开，空空荡荡。许玖的前任们都住在大厅旁正式的卧房内，里面有许多历任的生活痕迹，许玖唏嘘不已，一想到后来人也可能像他一样缅怀前任，顿觉脖子上的脑袋在走倒计时，凉飕飕的让他飞快关上门，前往其他地方。一路捡拾了些能用到的东西，像松鼠搬家般一点点运往自己的小屋。 　　然而最惊喜的莫过于发现了个水喉。 　　水喉挨在取暖的壁炉旁，在一个细窄的花门里面。红色的花岗岩组成的水孔，不知从哪引来的水脉，如今水流已经细如毫发，半天汇成一滴滴到下面的水槽里。从石头上经年形成的水渍就可以看出，水喉明显有后期被掐断的痕迹。许玖把指头放上面，接下一滴放进嘴里吮了吮，水滴瞬间融进舌尖，美好的滋味太让人感动……许玖心情雀跃地简直忍不住，水水水水水！有水喝了嗷嗷嗷嗷嗷~！ 　　许玖撒丫子奔回屋内拿出个石桶，仔细地将桶放在水喉下后，安顿好后，又开始往顶层出发。 　　庄园付给他十枚铜币的报酬，让他每十天供给庄园三颗蛋，每隔十天会有专人来收取。所以尽管天台上有吃人的野兽，他也不得不去。越往高处阶梯越陡，台阶上很多离车兽脱落的绒毛，被风刮的四下翻飞。梯子走到尽头，离车兽的窝就在顶层的天台上，大量兽骨、羽毛杂糅在一起，老远就能闻到腥膻味。大窝就在阶梯转角的旁边，天台本来是封着的，自从离车兽搬过来，顶层也随即破了个窟窿，离车兽可以毫无阻碍地冲进大厅，随时給它的饲养人一个大…惊喜，比如刚才。 　　许玖攀着断岩爬上去，大窝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断骨为支，碎羽为瓤，大窝占了整个天台，厚厚地被铺了一层又一层。大窝边沿很高，近四米高度，里面有个合抱那么大颗的蛋，如果取蛋的话，得费好大劲才能爬进去。许玖吸吸鼻子，觉得前途惨淡。 　　正在考虑哪个角度翻进去容易些，“嘎哒——！” 　　鸟啼刺耳，一阵大风猛地冲许玖扇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浓厚的黑影—— 　　大鸟回巢了！ 　　怎么这么快！许玖慌张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鸟翅膀带起的大风让他摇摇欲坠。 　　“噶——！”离车兽见窝旁又出现了个偷蛋贼，鸟头上的冠毛倒竖，鸟喙像柄利剑，以挟风雷之势射过去，势必把这个两足类啄的穿肠肚烂！ 　　离车兽的速度实在太快，许玖只来得及回头望了眼高高的旋梯，摔死还是被吃掉，好像根本不是个选择题。 　　就算摔下去，离车兽追到大厅里，还是要被吃掉！ 　　☆、第13章 逃生 　　说时迟那时快，扑棱的巨鸟近在眼前，就在许玖要跳崖的当口，面前突然白光一闪，身体重重跌落在一片湿软的土地上。鼻端痒痒的，还还有植物的味道。 　　原来进了空间。 　　许玖回想起刚刚千钧一发的状态，心有余悸。 　　坐在地上深呼吸几口，许玖细细发着抖。虽有空间神器加持，但万一失灵呢？当时情形根本退无可退，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空间。幸而空间没坑他，真是万分庆幸。他是无论如何不想死的，宁愿跳崖也不能被鸟毁灭当场，跳崖或许还能跟张无忌一样修得无上神功，被鸟吃只能成便便了。 　　许玖惊吓过度，口中干渴，随手揪下段姜茎丢进嘴里咂吧。 　　土地边角有块进度条，指示着生长周期。这片姜的成熟度即将满格，这两天就能收获了。然而，01号植株的内容他才填了百分之三十几。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写了，在前世，姜是家家都有的大众用品，而用作药物，无非就是发汗、驱寒、解表生热等功用，许玖自觉已经把能写的都写上了，可进度条就是不涨。他甚至还写了“做菜可提味”这个功用，被《药典》以一种刺耳的兹兹声给抹去了。 　　内容不填完，他就无法开启第二块土地，可能会种一辈子姜。 　　许玖此刻的心情就像面前摆了一个大宝藏，任他翻来覆去穷尽脑汁，就是找不到开启的方法。这种焦迫的心情，比你饿着肚子，而别人吃饭还吧唧嘴更恶劣。 　　许玖拿着笔、抱着书，写写涂涂，气的两腮鼓囊囊的，表情颇像愤怒的小鸟。 　　[滴滴滴——01号植株成熟。] 　　空间里没有黑夜白天，时间像静止般常常让人忽略其中的交替更迭。在许玖的《药典》进度条终于增加1%的时候，植株成熟了。 　　许玖放下书，把姜小心翼翼地□□，甩掉根部的土，一排排晾在地上。 　　一块地大概产了五十多斤姜，大部分长得很肥厚，许玖将它们挨个掰下来，打算晒干姜。 　　空间里气候温润，只是一片如起雾的白，不阴不晴，不见阳光，并不适合晾晒作物。如果要晒制姜，还是得回去。 　　可是，他消失的地点在鸟巢旁，出去会回到原点，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了，那鸟还在不在。 　　风神保佑它出去觅食了…… 　　许玖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又抱了一大把翠绿的姜叶，如果不幸被鸟撞到，扔出去还能迷惑敌人，争取逃回来的时间。 　　嘴里默念“我要出去”，下一秒整个人安全着陆。许玖飞快地扫视周围，旁边的大窝空空如也，嗷~那！只！鸟！不！在！ 　　他当即再不停留，抱着姜叶飞快地转身往下跑。 　　剧烈的跑动带起一片羽毛灰尘，只是他刚跑到一半，天就蓦地暗了下来。 　　离车兽蹲在房顶，扬着双翅，脑袋从屋顶的破洞伸下来，鸟脸异常冷静。 　　“咕咕。”像是行动前的预告，下一秒，鸟身像一枚脱膛的炮弹般指向许玖！ 　　“啊啊啊啊！”那鸟出现的实在毫无预兆，许玖措手不及，一个没站稳，咕噜噜从楼梯上掉下去，手里的姜叶天女散花般撒的视线一片油油惨绿。 　　“咕。”离车兽真被这种没见过的东西吸引了，好奇地停了下来，在半空中叼了一把姜叶，单脚落在就近的旋梯上。 　　“咕咕。”一把叶子很快被啄的七零八散。 　　在大鸟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的当口，我们且把视线转移到城堡的最低处。 　　许玖刚刚做了直线落体运动，“吧唧”落到地上，整个人被摔的七荤八素。前阵子刚被撞断的骨头又断了，不，这次更惨，两只腿全断了。脑袋磕到了石板，昏昏沉沉，视线里满是血红，抬手一抹，摸到还在汩汩淌血的额头。 　　没有死。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滚下来的地方离房间不过两三步。那只鸟没有冲下来，他现在可以滚进房间。 　　真是“滚”的，进了房间后抵上门，许玖娴熟地处理自己的伤。 　　屋子里有绳子、石板条，还有从家里带过来的软兽皮布。右手手腕脱臼，许玖单肘抵在门上，左手快速一掰，把脱臼的骨头掰了回去。接着处理脑袋上的伤口，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伤口并不严重，包一包就没事了。最要命的是腿，上次还没长好的骨头又断了一遍，实在是太tmd疼了。许玖冷汗直冒，上衣很快濡湿一片，汗液蛰到背上擦破的伤口，火辣辣的刺疼。脱下上衣甩到一边，许玖抖着手用绳子夹石板慢慢固定双腿。 　　折腾了不知多久，许玖刚力疲地躺倒地上，门板就一阵响动。 　　“铎铎铎。”像是鸟喙敲击石板的声音，力度轻微，显示着主人心情不错。 　　许玖神智模糊，眼睛无焦距地看着屋顶。 　　“咕咕。”啄击上停下，换上温和的鸟啼。 　　又出现幻觉了么？许玖昏昏沉沉，很快陷入昏迷。 　　这个世界人的身体素质好，许玖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了。他不吃不喝地昏睡了几天，不仅没死，反而醒了。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手腕的肿胀也消下去一些，只有腿，虽然疼的人死去活来，但幸好不是没只觉。 　　只要还有只觉，慢慢总会长好的。 　　许玖躺着慢慢感受着体内状况，不停地吞咽口水。 　　真是渴啊。 　　失血过多，又加上几天没进食进水，整个人如同快要死去般虚弱，胃里火烧火燎的疼，像又回到了前世的手术台上。 　　不、能、死。 　　大厅里有水喉，只要出去，出去拿到水就好了。许玖单手拽住门角，混沌的大脑想起这屋里似乎有只猛兽，犹豫了下。但只是略一停顿，那只手还是坚定地打开了门。 　　门口白晃晃的，晃的人眼疼。 　　许玖努力睁大眼睛，费力去辨别那是个什么东西。认出后，满是出现幻觉的不可思议，蛋，居然是一颗蛋！ 　　怎么会有一颗蛋？像是确认般，许玖把双手覆上。凉凉的，有些砂质的粗糙，这真的是一颗蛋。 　　“咕。”就在许玖摸上那颗蛋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鸟头出现了。 　　两双眼睛撞在一起。 　　许玖是第一次跟只大鸟对视，鲜红的喙，琉璃珠似的大眼，漆黑的羽毛，圆溜溜的大脑袋。 　　“咕。”大鸟将爪下的蛋朝许玖推了推。 　　许玖做梦般晕晕乎乎将硕大的蛋抱在怀里。 　　那鸟看他收了蛋却没反应，鸟眼一竖：“咕咕咕！” 　　听不懂啊！许玖晃晃脑袋，晕的更厉害了。 　　“咕咕咕！”一人一鸟对峙，中间隔着颗蛋，许玖双手抱着一边，大鸟爪子搭在另一边，界限分明。 　　双方交流半天未果，那鸟看起来也实在是败给这个愚蠢的人类了，爪子一收，蛋咕噜噜滚回大厅，大鸟则高高地冲向自己的巢穴。 　　许玖绝望地目送着那颗还没暖热的蛋离自己而去。 　　“咕咕。”离车兽去而复返，嘴里还叼着根嫩茎。那茎上的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布满深深浅浅的啄痕。 　　离车兽把茎子吐出来摆在许玖面前：“咕咕咕。” 　　这是……姜叶？ 　　许玖抬头望着大鸟：“你要这个吗？” 　　大鸟单爪滚回自己的蛋，再次推到许玖手里：“咕咕。” 　　许玖抱着蛋，当机立断：“成交！” 　　一人一兽一手交钱一首交货，许玖拿出大把姜叶给大鸟，大鸟留下蛋叼起叶子回窝了。 　　…… 　　许玖在蛋壳上敲出小孔，趴着喝了一口。这是他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吃的最美味的东西，简直要热泪盈眶了。离车兽体型巨大，蛋也是相当的大，一颗蛋二十多斤重，够吃好多顿了。 　　传闻庄园主爱吃离车兽的蛋，所以专门雇人来养。离车兽每天飞到庄园牧场吃一头葵，通常三天产一枚蛋。而许玖这种名义上的“养兽人”实则是“捡蛋人”。不，应该是偷蛋人。这城堡、这蛋全部都是离车兽的，兽类护蛋，敢偷它蛋的人通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这城堡里出现的人类也跟流水一样换的飞快。 　　许玖大口大口喝着蛋液，心里涌动着绝处逢生的喜悦。 　　如果可以交换……那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偷蛋了啊！ 　　许玖用他前几天刚震荡过的脑壳磕磕绊绊的琢磨，想到深处，脑袋一疼，总感觉忽略了什么。 　　哪里不对呢？ 　　☆、第14章 小孩 　　他的姜叶不够了！ 　　空间里只有一小块地，姜的产量本来就不大，姜叶也就一小捆的模样。出空间的那天被他扔了一些，刚才又换了颗蛋。现在空间里只有一小把的量。 　　都怪他刚才太慷慨，居然给了大鸟那么大一把。 　　空间里的姜虽成熟的快，可也架不住三天一颗蛋的换法。如果把交换量缩小一半呢？许玖脑子里浮现出离车兽冷笑的鸟脸，敢偷工减料那只鸟会把自己啄死吧。 　　可新一茬的姜才刚种上，完全成熟要一个月啊！ 　　许玖靠在床边，发愁地摆弄手里的姜。腿不能动，他也没闲着，把要晒制的姜块拿了出来，一排排摆在窗子旁的石板上。 　　“嘎达——”空中响起鸟啼，大鸟觅食归来了。 　　自从相互交换后，这些天，一人一鸟呈现出和平共处的状态，许玖瘸着腿出去接水的时候，大鸟也没有再挑衅他。 　　只偶尔叼着根姜茎，像个凶神似的，眯着眼老神在在立在半空的旋梯上——目视着许玖。 　　它那么一立，又极富存在感，总像在琢磨什么的模样，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许玖被这只鸟吓怕了，除了接水和方便外，连门都不出。阿妈在他包裹里装了差不多十天的口粮，够他撑到庄园的人过来了。 　　可是，许玖瞅了瞅旁边的空蛋壳，他把蛋吃了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许玖觉得这蛋真挺神奇，摔下来距今四五天，表体伤口已经结痂脱落，且腿也渐好了。跟第一次骨折不同，这次腿断了好几截，按理说恢复难度要更大些，然而实际上却跟上次进度差不多。 　　照这个进度，再过几天他就能丢掉拐杖自己走了。 　　养伤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这天夜里，月光依旧通透，许玖躺在床上琢磨怎么填写《药典》。他这些天睡的太饱，以至于夜里总会失眠。再加上双腿在恢复期，痒疼痒疼，如同十万只蚂蚁在上面爬咬般，别提多难受了。 　　“呜呜呜……” 　　荒野传来清晰地呜咽，他上次以为是幻觉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没有风，清清楚楚是小孩的哭声。 　　谁家的孩子会半夜三更在荒原上哭？许玖想起许多鬼怪缪谈，直觉这哭声来者不善，一声声，哀哀切切，分明引诱着别人的耳朵。 　　要么是妖魔鬼怪，要么是能发出人声的野兽，这两者哪个都够他丢了小命。许玖下了定论，烦乱地翻身，一不小心压在断腿的伤口上。嘶叫了一声，又艰难地挪开。 　　那哭声变得断断续续，逐渐衰弱。 　　可是，万一，真是个小孩子呢？许玖揪着自己的头发。同样的情况下，他前些天敢出去是因为腿没断，行动方便，而且也没领教过野兽的杀伤力。 　　而现在他连自保都不能，走一步还要歇三下，为什么要去冒险？哪怕真是个孩子，被人丢弃在荒原上，他应该顺其自然让对方回顾兽神的怀抱不是吗？ 　　许玖一边想一边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一边抽冷气一边骂自己，妈蛋，这么明显的找死行为，简直能参选感动中国了！ 　　磕磕碰碰走到门边，许玖反而不怕了，大气磅礴地敞开大门，拄着上次拾来的——富贵逼人的雕花拐杖。 　　旷野毫无遮拦地敞在月光下，天和地像对最亲密的恋人般无所隐瞒地坦诚相对。这是个难得的、没有大风的、月光温柔的夜晚。 　　这个夜晚的许玖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在旷野艰难前行。 　　很久以后，当他衰老又沧桑，身体机能老化殆尽，连脉搏都感受不到的时候，想到这个夜晚，心脏依旧热烈跳动。想起年少的那时，他孤身决然地走在夜晚的荒野上，想到过一切可能，独独没想到遇到了一生所爱的人。 　　当然，那种感想是很久以后才产生的。我们来看当下，许玖龇牙咧嘴地扭着麻花步，边走边痛呼，同时竖着耳朵找寻那猫崽似的哭声。 　　还没长好的骨头相互摩擦着，滋味销/魂。就在许玖准备放弃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背光坡正在蠕动的一团。 　　哭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那个团子小小的，看起来像个小孩。许玖擦了把汗，紧紧握着拐杖走近。 　　还真是个小孩！ 　　是个脑门圆圆的大头娃娃，穿着整齐的长衣长裤，呆呆地侧趴在地上，小手挥来挥去，抽噎着不时带动身体跟着颤抖。 　　小孩很瘦，除了脑袋略大，四肢非常细幼，大概只一两岁的模样。许玖看他哭的可怜，蹲下来摸了摸他。 　　那小孩感到人体的温度，睁开流泪不停的眼睛。那双眼睛奇大，睫毛嵌在一圈，密密长长，被泪水濡湿粘在一起。 　　“你怎么在这里呀？” 　　小孩无视他和蔼可亲的声音，只是一个劲抽噎，并不答话。 　　许玖想起这个世界扔孩子的习俗，看这孩子的模样，在他父母眼里大概也是个养不活的，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扔了。他如果不出来，第二天小孩不是冻死就是被离车兽吃了。 　　这个世界跟前世某些少数民族的习俗差不多，人的灵魂要回归神，其实就是让那个人被野兽吃掉。而城堡里恰巧就有头吃人的野兽……许玖想起几天前听到的哭声，手抖了下，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许玖弯腰，费力地把小孩抱起来。 　　那小孩也乖巧，攀上人的身体后老老实实伏在许玖肩头，身体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一个非常瘦弱非常轻的小孩。许玖单手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拄着拐杖返回城堡。 　　回去后，许玖把小孩安顿在铺好的床榻上，接着瘸着腿去提水。用小半桶水将小孩里里外外擦了擦，又给他裹上柔软的小皮毯子。 　　小孩半睁着眼睛看他忙活，眼里尽是茫然的稚气。 　　许玖看的心软，凑上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乖，睡吧。” 　　小孩懵懵懂懂的，听话地闭上眼睛。 　　许玖折腾了半夜，躺下时天已经透亮，他困倦极了，轻轻躺到小孩旁边，沾上床就睡着了。 　　“铎铎铎！”频繁的啄门声响起。 　　“铎铎铎铎铎！” 　　许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大亮，屋内光线强烈：“几点了？” 　　他也就是那么随意一问，不妨怀里有个暖暖的东西动了动。 　　许玖吓了一跳，低头发现自己怀里有个小孩，睁着大眼看着他。那小孩一副早就醒来的模样，只是一直乖乖的没动。许玖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刚捡了个小孩，见这小孩又小又乖，不由伸手拨拨小孩脑袋上的胎发：“早哦。” 　　小孩没反应，清澈的眼睛里毫无波动。 　　这小孩不会是个傻的吧？许玖涌起一阵担心，还没等他看仔细，铎铎的敲门声越发剧烈了，同时伴随着大鸟发怒的啼叫。 　　“咕咕咕咕！”开门开门开门哪！ 　　唉，门外还有个祖宗。许玖认命地爬起来，把小孩盖严实，顿顿脚给自己打气，如临大敌地开了一条门缝。 　　“咕咕！”门锁一开，尺度就由不得许玖了，大鸟一爪子把门挥开，圆眼倒竖，气势十足地地低头看他。 　　“鸟爷。”许玖扯出一道笑容，“鸟爷有什么事吗？” 　　“咕咕咕咕！”那鸟转着脑袋，很快盯着许玖身后，咕咕声变得愠怒，身体使劲往门内挤。 　　许玖回头才发现离车兽竟盯住了小孩，气势汹汹的模样像要马上吃了他。可那小孩依旧懵懂，脑袋探出被子，看着离车兽竟也不怕。许玖连忙把大鸟往外推：“鸟爷，这可是我的孩子，不能吃！” 　　“咕咕咕咕咕！”这是我的食物！大鸟没想到这个愚蠢的人类敢这么冒犯它，被推的一趔趄，铁铸的爪子当头就朝许玖拍下。 　　许玖飞快地从空间抓出一把嫩茎塞到扬起的鸟爪下：“我跟你换这个！” 　　“咕咕。”大鸟收了怒气，一只爪勾住大捧姜茎，歪着头瞧了瞧，大爪终究没拍下，翅膀一收，费力退出屋外。 　　许玖擦了把汗，目送大鸟把姜茎送回窝，然后……又飞回来，抓了颗新鲜出炉的蛋放在他面前。 　　大鸟将蛋勾在爪下，神色睥睨：“咕咕。” 　　许玖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啊？” 　　大鸟将蛋往他这边推了推：“咕咕。” 　　许玖摸着蛋，这情景似曾相识啊。 　　“没有了，都给你了。”他干巴巴解释。 　　大鸟怒发冲冠，张开翅膀扑棱：“咕！！！” 　　许玖被大风刮的风中凌乱，慢慢退回屋子中间：“我没骗你啊，是真的没有了。” 　　大鸟收了阵势，死盯着许玖，一步步慢慢朝他走。离车兽力大无穷，如果它愿意，别说是个门板，就是一间房子都困不住它，不信可参考城堡顶端的大窟窿。 　　许玖直想哭，您这是干什么呀，不能好好商量吗！ 　　☆、第15章 坑爹 　　而在这时，原本乖乖躺在床上的小孩吧嗒吧嗒走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离车兽，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离车兽见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食物，心情更恶劣了：“噶——！” 　　许玖一把将小孩带到身后，赔着笑脸：“鸟爷别生气，我再找找，再找找行吗？” 　　“咕咕。”离车兽注视着许玖，像在说：我看着你找，找吧。 　　城堡的房间都很大，大鸟严严实实堵在门口，爪子横在门口，狰狞地闪着寒光。 　　许玖抱着小孩尽量往后缩，那小孩圆溜溜的眼睛里毫无惧怕，让他终于确信这果然是个傻孩子。他默默念着“我要进空间”，念了半天却还在原地。倒是那小孩见他不停地变换表情，把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一只小爪子抓上他的脸。 　　许玖沮丧地任那只小爪子捏他鼻子揉他脸，心里哀叹，空间不接受活物进去怎么办。 　　“咕咕。”大鸟看他没动静，严厉地发出警告。 　　这强买强卖简直绝了。 　　刚才在鸟爪下的时候，他一个激动把空间里为数不多的姜茎全都拿出来了，如今土地上都是一些还在生长的嫩苗，□□倒可以挨过这一关，可以后要怎么办！ 　　许玖轻轻把小孩放下。 　　却不料这小孩压根不愿意落地，两条胳膊死死攀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要他抱。 　　许玖正要低头安慰这个黏人宝宝，突然注意到窗下晾晒的姜。姜！他看看姜又看看门外的巨鸟，鬼使神差地捡起一块扔出去。 　　“咕！”大鸟见他不仅不拿好吃的草，还朝它扔石头，当即愤怒地张嘴，狠狠咬住“石头”，上下一合！ 　　“噶？”石头不仅没像平常一样发出令人胆寒的碎裂声，还冒出一股怪兮兮的水。 　　毛茸茸的鸟很快脸皱成一团，表情像是惊呆了。许玖还是第一次见有动物能做出如此拟人化的表情，看来这鸟受的刺激有点大。他突然后悔这么冲动，紧紧搂着小孩，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的剧烈。 　　“阿嚏阿嚏阿嚏！”离车兽狠狠打了几个大喷嚏，动静惊的满地灰尘羽毛乱飞，同时鸟身上的毛也一根根直竖起来，身形蓦地胀大两三倍！ 　　大鸟摆摆脑袋，冲天“噶！”了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高亢嘹亮，接着双翅一抖，闷头扎向上空！大厅里随即咚咚咣咣掉了一地石头。 　　它成功地把这个城堡搞得更破败了。 　　遗留的蛋在大厅中滴溜溜地到处滚，许玖害怕这宝贝疙瘩被砸到，急忙将蛋滚到角落，放在一个让大鸟一眼能看见的地方，以求将功折罪。 　　他是真没料到离车兽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明明喂的是姜，为什么那家伙一副磕了药的模样！ 　　大厅里灰尘乱抖，许玖飞快跑回小屋，抱起床上乖乖坐着的小孩：“乖，这个地方不能呆了，我送你走好不好。” 　　小孩不解地看着他，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又重新窝到他怀里，将细小的胳膊重新圈到他脖子上。 　　许玖抱着小孩跑出城堡，有些茫然。说是走，能走到哪里呢？这方圆百里都是离车兽的地盘，他把腿走断，大鸟也能不费吹风之力追上他。 　　许玖抱着小孩在荒野里晃，炙热的太阳直射在他身上，乾坤朗朗，却无出路。 　　“乖，给你吃个好东西。”许玖找到一堆可以吃的石头，把小孩揽在怀里，坐到地上，同时歇一歇他快要挂掉的腿。 　　经过一阵噼里啪啦的乱敲，他终于把石芯抠出来，然后裹在兽皮里碾成粉末：“这个可好吃啦，甜甜的，来，张嘴。” 　　小孩转转脑袋抬头看他。 　　真是越看越可爱的小孩，抱着软软的，不哭也不闹。但是实在太瘦，伶仃的像个逗号，皮肤苍白的不正常，衬得眼珠黑黝黝的，像个小怪物。 　　许玖低头亲亲他，把手里的粉末递到他嘴边：“来，尝尝。” 　　小孩低头舔了舔，很快吞了，又抬头看着他。 　　许玖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孩还是望着他。 　　许玖疑惑越重，这孩子真有点傻啊。他把小孩抱到眼前，忍不住摸了摸小孩头上的软毛：“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看着他，眼里无波，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嗯？”许玖发愁，“宝贝，你会说话吗？” 　　这回小孩有反应了，扭着脸皱眉小眉头，双手搂住许玖的脖子，将脑袋深深埋到对方脖子里。 　　“……”许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小孩看着呆呆的，但你说他不好他还能听懂，可是就是不开口。 　　还是个粘人的小盆友。许玖一向对小孩子很和善，再说他认识的小孩没一个是没问题的，在医院认识的小孩子哪能达到常人“正常”的标准呢？ 　　“好啦，如果我们能活下去你就跟着我好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小孩动了动脑袋，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看着他。 　　许玖摇晃着身体，风吹的周身一阵轻快：“嗯，叫什么好呢？你这么轻，叫胖胖好不好？” 　　小孩低下头，过了一会又把脸蛋扎到他怀里。 　　“这是同意了？”许玖很得意，“那以后你就叫胖胖了~唔，还得起个大名……” 　　“我姓许，你也跟着我姓，叫……许小胖好不好？以后我就是你阿爸了！” 　　许玖念念叨叨说的高兴，不料小孩反应相当大，不仅直起了身体，还一副极其嫌弃的模样，冲他不满地摇了摇头。 　　“哟，你这是什么意思？”许玖被打击到了，刚才的得意劲全无，抵着小孩的小脑壳，“你哪不满意，名字不满意？” 　　小孩看着他。 　　“那好吧，许小胖确实不像个正经名字，大名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小孩还是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满不高兴。 　　“还不满意？”许玖伤脑筋，“那我想想……你不愿意叫我阿爸？” 　　小孩收起直愣愣的目光，低头。 　　……许玖的心简直碎成八瓣，“你是我捡的，为什么不愿意叫我阿爸？” 　　小孩皱皱眉，重新趴回他身上，把屁股对着他。 　　“……”许玖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就此夭折。 　　荒原上传来某人蔫了吧唧的妥协：“那你叫我哥哥好不好？” 　　…… 　　“好吧，就叫哥哥吧。” 　　两人在荒原上坐到太阳西斜，直到大鸟嘹亮的清啼远远传来，伴随着矫健盘旋的黑影。 　　许玖愁眉苦脸地抱着他新出炉的弟弟：“胖胖，债主回来了。” 　　小孩闭着眼睛打瞌睡，一点反应都不给。 　　独许玖一个人仰头望天，忧伤泪流成河。 　　“噶——！”离车兽例行巡视领地，看到新来的偷蛋贼坐在离城堡很远的荒原上。 　　“噶？”大鸟急冲过去稳稳降落，大颗石子被双爪铲的四处蹦飞，当然，大部分都砸在了许玖身上。 　　离车兽看着只有他一只腿高的人类：“咕咕。” 　　许玖干笑：“回来啦？” 　　大鸟连个眼神都不赏给他，张开双翅，双爪一勾，抓住许玖飞到半空！ 　　任谁一个晃神，发现双脚已经离地，坐的还是如此不安全的交通工具都会备受惊吓吧？ 　　许玖啊啊惨叫，风声尖利呼啸，更糟糕地是——他听见衣服兹兹拉拉的碎裂声。 　　这衣服只是个残次品啊请不要伤害它！ 　　许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大力抓着一只鸟趾，脸面朝下，忽高忽低地急速掠过荒野石滩，离车兽的速度真tmd快，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嘎达——！”大鸟飞到城堡顶上，从屋顶的破洞里冲下去，两爪一松，许玖躬起身体吧唧落下，脸先着地。 　　落地后，他立即翻身查看怀里的孩子，小孩一头胎发被吹得像个鸡窝，神情还是呆愣愣的，幸好没受伤。 　　“咕咕。”大鸟挺着将军肚，老神在在地踱步，好像在说：快膜拜我吧，愚蠢的人类！ 　　许玖觉得自己真tmd受够了，天天被这个臭鸟虐得死去活来还不能反抗，为什么不能冷静点！先问问我的意见好吗！我不喜欢坐飞机！尤其是这种随时会掉下来摔成人肉饼的！ 　　“咕咕。”或许是许玖的表情实在称不上高兴，大鸟疑惑，脑袋伸到许玖面前。 　　许玖抽抽鼻子，对着它闪着寒光的大脸，刚腾起的怒气瞬间萎了。 　　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一切反对者都是纸老虎。 　　生活太艰难了…… 　　“那什么，谢谢你带我们回来。”许玖声音恹恹。 　　大鸟得到满意的答案，咕咕两声表示对他识相的赞赏，然后转身推它留在大厅里的蛋。 　　“咕咕。” 　　许玖那个愁：“我真没有了。” 　　大鸟抗议：“咕咕咕！”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眼见鸟眼眯了起来，透着凶光：“咕咕咕！” 　　许玖：“……” 　　这个人类果然愚蠢，大鸟焦躁起来，片刻后忽然张大利嘴，露出白森森的几排尖牙，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许玖倒抽一口冷气！ 　　☆、第16章 胖胖 　　说翻脸就翻脸，这种风格我喜欢！ 　　许玖抱着孩子拔腿就跑，但瞬间被一翅膀扇趴下。 　　大鸟张着嘴凑到他面前，就在许玖以为要被吃掉了的时候，“阿嚏阿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这是，感冒了？许玖顶着一脸口水，苦着脸猜测。 　　那鸟见这人类如此冥顽不灵，翅膀狠狠拍到地上，腾起半空的杂物灰尘。 　　“噶！”大鸟又转了几圈，走到许玖的房间前，“噶！” 　　搞什么……许玖看它蹦来跳去又想往房间挤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你是想要姜？” 　　“噶？” 　　许玖手脚并用窜进房间，拿起角落的姜块问：“你想要这个？” 　　大鸟收了翅膀：“咕咕。” 　　许玖再一次被刷新了世界观，早上看你吃的那么痛苦，为什么你会爱上它！就像每一位瘾君子都会爱上嗑药吗！不过这样正好，许玖挺了挺胸膛：“一块姜，换一颗蛋。” 　　大鸟看看他手里小小的一块姜，又看看自己巨大的蛋，鸟眼眯起来：“噶？” 　　许玖没骨气地退缩了，又加一块，指了指：“不能再多了！” 　　“咕咕。”太少太少。 　　许玖声音坚定：“就这样换，不能再多了。你要是吃了我，以后再也没有姜吃了。” 　　“咕咕。”大鸟架着翅膀随时要扑上来的模样。 　　许玖不为所动。 　　“咕。”大鸟妥协了，把自己的蛋推过来，然后伸头叼走许玖放在地上的姜。 　　自此，一人一兽暂时和谐。许玖提心吊胆的小心肝终于落回原处。 　　死亡危机暂时解除，但接下来又出现更发愁的事。 　　“胖胖，吃一点？”许玖端着泡的稀软的肉干哄小孩吃饭。 　　小孩自顾在床上掰脚趾头玩，看都不看一眼。 　　“胖胖？”小孩不愿意吃葵兽的肉，就第一天咬过一口，随即完整地吐了，肉上只留两颗小米牙的印。 　　“胖胖，你看哥哥把肉泡软了，”许玖拈起一条肉丝看似轻轻一扯，“瞧，这个能吃了。” 　　小孩置若罔闻。 　　都一天没吃饭了，你不饿吗！许玖一把将小孩抱起来，跟他平视，语气严厉：“要怎么样才肯吃饭？” 　　小孩皱着眉头去搂他脖子。 　　“……”许玖抱着小孩，深感当爹不容易。虽然葵兽的肉真的很硬很难吃，但这不是没吃的吗？能将就就将就下啊小朋友，真要等饿死啊。 　　颠着小孩轻飘飘的身体，许玖想了想，把离车兽的蛋滚到脚边：“喏，这是庄园主大人爱吃的蛋。我来这里快十天了，只收了一枚蛋，得交差咱们才能留在这里。后天就是大鸟的产蛋期，如果明天庄园的人不来收蛋，哥哥就把这颗蛋给胖胖吃好吗？” 　　小孩动了动，挣扎着下来，整个身体趴到离车兽的蛋上。 　　“你想吃它？” 　　小孩沉默不语，龇着小牙在蛋壳上啃得满是口水。 　　许玖继续他的哄饭策略：“如果你吃这肉肉，我就给你吃蛋。” 　　小孩还是一个劲的啃呀啃。 　　许玖看着手里惨淡发白的肉，抓起一根嚼了嚼，凉水泡肉，滋味实在算不上美妙，小朋友的肠胃根本受不了，要是有火能煮煮就好了。 　　许玖决定去城堡里看看，这毕竟是个贵族的大城堡，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东西呢？在家时，阿妈常用荒原上的一种火石点燃葵兽粪，临走时许玖带了几颗，但是没燃料。这方圆百里都是离车兽的地盘，别的兽类根本不敢过来，而且离车兽非常讲究干净，便便都是直接拉在悬崖下，许玖想找点烧火的东西都没有。 　　“胖胖，哥哥先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你在屋里要乖乖的。” 　　小孩瞬间不啃蛋了，迈着小脚丫三两下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你也要一起去？”许玖笑问。 　　小孩紧了紧双手，用行动表示了他的想法。 　　许玖把他抱起来亲了一下：“好喽，那我们去探险喽！” 　　城堡里灰尘积年，许玖来了这么些天，一件接一件的倒霉事，一直没工夫去打扫。这两天刚把大厅四散的石头堆在一起，让城堡看起来好歹有个住人的样子。 　　下层由于住过太多人，房间都被撬了干净，但由于离车兽住在天顶，顶层的房间一直没人敢多逗留，因此大多完好。今天的任务就是高层尚算完好的房间。 　　出门前，许玖特意找了块软兽皮围住小孩的口鼻，又裹上他的脑袋，只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小孩抬头看他，好奇地拽了拽自己的装备，许玖看他模样有趣，将他高高一抛—— 　　“喔喔喔——飞呦——” 　　许玖瘸着腿一溜烟顺着旋梯往上跑，小孩被他架在脖子上，细幼的小爪子拽着他的耳朵，不时拍到脸上，身体不停活动，也是一派高兴。 　　二人跑到四楼靠近旋梯的房间前，许玖大手一挥：“我们要探险了！” 　　探险？小孩被他澎湃的热情所鼓舞，看了看他发亮的眼睛，像是来了兴趣，抱着他的脑袋手脚并用往下爬。 　　一大一小把一整层的房间探查完毕，最后由许玖选定了离旋梯最远的一间房。这个房门的毁坏程度最轻，而且门板最为精致，说不定能发现好东西。 　　放下小孩，许玖往外拿他收集的家当，很有些做工精良的小玩意。 　　这个世界的开采业和冶金业都相当发达，只看这个城堡就能发现，巨石打磨的平整光滑，到处是鬼斧神工的雕刻，穹顶甚至还有个十几米长的悬吊石花残迹，里面掏空，有一个接一个的小石槽。石槽里放置着不知什么金属制成的小灯托，轻便精致，全部都被许玖收集起来。 　　小孩不错眼地盯着许玖掏出锤子、小板斧、石条等工具，甚至还有动物油。许玖煞有介事地将动物油抹在门缝上，接着将石条对准缝隙，拿出锤子开始大力敲。 　　这个房间门极其结实，房门是一种能发光的石英石打磨成的，表面镂刻着一大朵凸凸点点的花，跟手杖上的雕刻一样。门板四周包着金属皮，颜色已经黯淡了，上面横着一把沉重的金属锁，严丝合缝。 　　“咚咚咚！”许玖大力敲着锁杆，祖祖辈辈安居于此的老鼠爬虫被吓得四处乱窜，房顶无人打扫的灰尘跟着簌簌抖落。 　　小孩无聊地蹲在旁边，好奇地仰头看了一下，就被一大捧灰迷了眼，弱弱咳嗽起来。许玖见状，赶紧丢下手里的工具给他吹灰。 　　“这也太硬了吧，别人怎么撬的？”搓搓手里的血泡，某人纳闷。 　　小孩看了眼他摆在地上的一堆破烂，爬起来噔噔噔往楼下跑。 　　“哎呦胖胖慢点！”许玖看他跑的歪歪扭扭，生怕掉下去了，赶紧一手捞起，“怎么了这是？” 　　小孩伸手指了指楼下大厅。 　　“要去大厅？” 　　小孩搂住他的脖子。 　　看来就是这个意思了。许玖抱着他下楼，小孩松开他，哒哒跑到废石堆砌的角落，就要往上爬。 　　许玖拦住：“胖胖不能上去，你要干什么跟我说，我去拿。” 　　小孩指了指石堆角落废弃的雕刻。 　　“是这个？”许玖把那堆奇奇怪怪的石头抱过来。 　　小孩扒上一块略微发红的兽身雕。 　　许玖把那块残石拿起来，石雕像原本应该立在什么器具上，但实在太破败了，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小孩又去掏他腰包里的火石。 　　许玖按着小孩的意思掏出火石，上下一擦，几滴火星不小心落到下面的红色石头上，石头瞬间窜出火苗。 　　许玖没提防被烤了下，惊得跳起，大睁着眼看着燃烧起来的石头，反应过来后，乐的抱起旁边的小孩猛亲：“胖胖你知道这种石头可以烧？” 　　小孩皱着脸，擦了擦脑门上的口水。 　　“……” 　　许玖很快把同样的石头全扒出来，零零碎碎堆了一小堆，满足不已：“胖胖，你真厉害！你看还有其他的石头能用的么？” 　　小孩不答，抬头看了看许玖刚刚劳作半天未果的房门。 　　“你的意思是这些石头可以把门打开？” 　　小孩慢吞吞扑到他身上。 　　许玖抱着小孩，乐颠颠地拎一大块石头上楼，按照胖胖的指示，把燃烧的石头按在房门正中间的花纹上。 　　浮雕的花饰慢慢被烤热，颜色逐渐转为深蓝，像正在盛开一样，美得艳丽妖冶。直到一大块红石烧完，花芯才被烤出一个小小的洞，露出一个微凸的金制小柄。 　　许玖轻轻按了一下。 　　良久没动静。 　　他又回头看了看胖胖，小孩鄙视地看着他，伸手去够那小柄。许玖见状赶紧伸手，也不怕烫，大力一扯，把那个小柄扯了出来。 　　“咦？这是，钥匙？”掏出来的是个四瓣花型小巧精致的圆柱体。 　　小孩没理他，自顾自窝到他怀里。 　　许玖把那像钥匙的小棍往锁眼一插，使劲拧了拧。“咯哒”，门发出清晰的脆响，缓缓开了。面前呈现出——自其主人搬走后，再也没人进来过的房间。 　　☆、第17章 园主 　　房间黑洞洞的，一半迎着阳光，一半隐匿黑暗。 　　许玖把门彻底推开，阳光下游尘翻滚热烈，房间彻底展露在眼前。 　　这是个颇有情调的大房间，摆放着精美的漂亮家具。正前方是一张石雕圆桌，配着八张象牙白的雕花座椅，侧面是一个矮壁炉，炉床里饰着蓝色的火焰纹，炉床底放着一个红色的雕花石托。 　　花纹精美窗帘被紧紧拉上，让房间里一丝光都不透，墙角摆放着鹰型雕刻，足有两米高，身姿威武，老鹰额头装饰着发亮的纹章。这纹章是一整块红色软石雕刻的花印，光泽通透，像一滴遗落的血泪。 　　紧挨着老鹰的墙做成了一整幅风景画，辽阔的荒原上错落不穷的城池、沙海、石林，村庄、城堡，珍奇异兽，这些事物就像荒原里的一粒粒沙，因为整片土地是如此的庞大浩淼、漫无边际。而这片辽阔土地的正上方，墙画的最高处，则只有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像君王巡视土地一般，神色睥睨，君临天下。 　　许玖站在这一大面墙下，看的心神俱震。 　　他吞了吞口水，低下头去牵小孩：“胖胖？” 　　小孩抬头看他，双眼失神。 　　许玖把他抱起来，低声安慰：“被吓到了吧，别看啦，我们进卧室去看看。” 　　卧室则色调柔和许多，一张雕花的四柱床上挂着织锦幔帐，床边摆着一盏落地夜灯，灯上放着硕大的发着柔光的明珠。正对床的是衣柜书架，架子上摆满一排排的书。 　　着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废弃的房间，而是主人远行，暂时离开一样。 　　许玖站在卧房门口，犹豫着不敢踏进去。 　　“胖胖，它的主人还会回来吧？” 　　没人回答他。 　　许玖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书的纸张不知是什么材质，看起来十分柔韧，有些微微发透，使字迹显得特别俊秀飘逸。许玖着迷般一页页翻着，问出心中盘桓半天的问题：“胖胖，你识字不？” 　　小孩侧头看他，一脸的……说不上来。 　　许玖不知是自己脑补过多还是疑神疑鬼，小孩明明一句话没说，他却觉得小家伙在鄙视他。 　　二人站在书架前，许玖一本本翻着书，直到翻到一本插画。 　　整个本子上都是大幅大幅的画，全部是勾线，极少部分涂一两点颜色。画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没有翅膀的鸟啦，倒塌的房子啦，人头兽身的怪物啦，更多的是一些重影，重重叠叠的，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大人拧着身体极力想摆脱，可小孩总在那里。许玖想这人肯定很擅工笔，寥寥几笔轮廓，甚至连鼻子眼睛都没勾画，却让人感觉到荒芜和痛苦。 　　许玖摩挲着这些画，一张张仔细看，有人说读一本好书就像是跟作者的灵魂交谈，其实看画也是，一路尽是他人的风景，却深烙于己心，进而引为莫逆。 　　“胖胖，他画出了我表达不出来的东西。”就算换了个皮，芯还是许玖，长期躺在病床上病歪歪的，心情暗淡的许玖。一切纷扰的表象散去，周遭都是无路可去的绝望。 　　小孩睡着了。玛瑙石似的小嘴抿着，软嘟嘟的脸颊细弱苍白。 　　“不知道这间房子的主人是谁啊……”许玖感叹，他不认识这个世界的字，只发现大部分书籍扉页都印着家族纹章，跟老鹰头上花纹的一样。 　　如果他稍微有点常识就会发现这个纹章是整个大陆的禁忌，也是最高权利象征——风魄花纹章，只有杜图皇族可用。 　　可他没常识。 　　他只当成了个普通的印章之类的，并不多感兴趣。毕竟现代社会也有很多嘛，街口刻章五块一个，两分钟搞定。 　　许玖在房间里一直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什么。也不敢乱翻，离开时更是什么都没带，书本整整齐齐码回原处，尽量保持着房间原貌。 　　一个闯入者，退场时还是安静些比较好。 　　乘小孩睡着的时候，许玖进空间去填药典。 　　这些天一直没来得及进空间，新一批的姜长势挺好，看进度十几天后又能收货一茬。而药典还是百分之三十几的进度，许玖又添上“离车兽喜食”这一项，果不其然，又出现新建词条的提示。 　　他发现直接拿个外界的东西让药典识别，药典会警告“尚未收录，无法识别”，而一旦跟药物联系起来，则可创建新词条。 　　他已经收集了好多有用的石头，但性能暂且摸不准，如果能把石头也收录进去就好了。 　　许玖把离车兽的羽毛、蛋壳、和完整的蛋依次按上《异兽志》。 　　“蛋壳密度稍大，蛋孔稀疏，不易腐化。蛋壳碾碎烧制，粉末外敷可以治创伤、消炎止痛。碾粉加空青石内服，可治小儿软骨病……” 　　“蛋清有通行血脉之效，蛋壳巢黄碾粉，同蛋黄同服，用开水送服可治腹泻，饭前或饭后服用可以减轻厌食症，对内郁于心，血行瘀滞有奇效……” 　　异兽志上的内容出现的很快，同时附上好些偏方，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 　　许玖发现，结合生姜、葵兽和离车兽的内容，他可以配置一些简单的常用药。如治疗小儿厌食，软骨病等，而且葵和离车兽的粪便可以做成艾灸，同时刺激穴道，可巩固疗效，康体健身。胖胖太瘦了，这些药方可以给他用。 　　许玖非常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成年病是什么样的，最好能在成年前自己配出来。连离车兽都放过他了，如果挂在自己手里，那不是阴沟翻船么！可药典迟迟在第一页，离开启下一块土地有大半内容未填。许玖从空间拔了颗新鲜的姜株，从头到尾，连根带土拿出去，决定以身试药，连泥巴汤都不放过，看看这株姜到底有什么那么难发觉妙用。 　　就在这个跟其他时候并没什么特殊的夜晚，遥远的杜图庄园，它昏迷了三天的主人醒来了。 　　整个城堡一片忙乱。 　　大管家慌慌张张跑到他床边：“大人，您醒了！” 　　男人垂头不语。他下身隐在被子里，但上身挺得笔直，脸庞严肃俊美，带着种自小严格培养的严格仪态。 　　大管家是从小伺候他的贴身仆人，等他来了这里自建庄园后，升格为了大管家。他恭敬地问沉默着的男人：“大人，您要吃点东西吗？” 　　本以为不会收到回答，不料他的主人居然开口了：“有什么吃的？” 　　“有新鲜的樱草鸟肉，刚熬好的蜜肉粥，千叶鸟的皮子，鼓鼓兽的腹肉、离车兽的蛋……” 　　听到最后一个，男人抬眼，由于久病，他脸型极窄削，五官深刻，脸白的毫无血色，衬得眼珠尤其黑，颇有些阴郁内隐的味道。只听他缓缓开口：“就离车兽蛋吧。” 　　那管家见他心情不错，也乐了一下，笑容满面地下去忙活了。别问他怎么从男人几乎毫无变化的脸上看出对方心情好，废话，连那眼力价都没有，他也不会从仆人一路升至大管家了。 　　管家进了厨房，屋内人赶紧跟他打招呼：“管家大人好，您老心情不错？” 　　“园主大人心情好我就心情好，大人要吃蛋，这一次的蛋差人去拿没有？” 　　伺候的几人对了下眼，当先一人忙道：“今天刚去呢大人，晚上就能回来。” 　　管家看了看他们几个，哼一声：“最好能晚上回来。” 　　离车兽的蛋液装在精美的银碗里，由管家亲自端上来。庄园主大人肠胃脆弱，吃不得肉，煮熟的肉也不爱吃，只能吃一些清淡的素味。 　　男人接过碗，看了看，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飞快闪现出一丝懊恼，低下头慢慢喝蛋液。 　　等他不紧不慢地吃完，又喝了半杯热汤，把嘴角仔细擦干净了，才问一旁等候已久的管家：“离车兽的蛋还有吗？” 　　管家诧异了一下，按庄园主以往的脾气，根本不会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大人，厨房还有两颗存货，已经派人去拿了。” 　　男人皱了皱眉：“已经派人去了？” 　　管家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压下心中的纳闷，回道：“是。” 　　“那算了。”男人抿起嘴，有些不高兴，“下次去拿蛋之前跟我说一声。” 　　“是，大人。” 　　☆、第18章 玩偶 　　胖胖一觉睡一整天，许玖总害怕他睡着睡着就饿死了。 　　他在小屋的旁边又收拾出一间大屋子，从大厅里搬了些石头，垒了个灶台，把捡来的石锅放在上面，他甚至还找了个平平整整的金属锅盖。把最后一点葵兽肉配着姜块，加水放锅里熬，一直熬成一锅辣味十足的肉糜。 　　他抱着小孩坐在灶台旁，不时揉揉小孩软塌塌的胳膊腿，找出穴道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舒筋活血。 　　到饭点他就会用小细勺往小孩嘴里喂热汤，胖胖吞一半吐一半的，竟喝下去不少。 　　胖胖平时极少活动，连跑动也难坚持两分钟，身体四肢明显是发育不良的状态，也不知是谁家养的孩子，养成这样。还是个小哑巴，将来怎么生活哟。许玖像全天下养小孩的父母一样，开始为孩子的将来担心。 　　直到把小孩的腿脚按出血色，许玖才停下来，开始规划他手中的兽皮。 　　这兽皮不知是从什么野兽身上扒下来的，深棕色的一大块，卷卷蓬蓬的小细毛，软乎乎的，摸着跟小孩的脑袋似的。许玖铺好兽皮，拿着墨石笔开始在兽皮背面作画。 　　这个念头是进了四楼的房间后出现的，房子主人的画让他心痒痒，可跟对方高大上的作画造诣不同，他只会画些简笔画，还是一些非常童真的画法，没办法，谁叫他的启蒙是一本《儿童简笔画大全》呢？ 　　他用一手自学成才的q漫征服过很多小朋友，胖胖肯定也会喜欢。许玖仔细回想着前世的小熊仔造型，是的，这么一大块好兽皮，足以做一只漂亮的小熊仔了！ 　　针线他都有，填充物是在其他房间里找到的废弃毛皮垫蓐，虽然破破烂烂，但所幸很柔软，洗洗晾晒干净正好可以填进玩偶身体里。鼻子用黑布块缝成小黑球缀在上面，眼睛用红色球。 　　鼻子里闻着咕咕冒泡的肉糜粥，许玖手上不停，把画好的布用石刀整齐裁开，接着穿针引线慢慢动手缝。他自认为自己这个布偶是比较高级的，以他的才能怎么可能做出两块布对称一缝就完工的初级玩意，他要做个高大上的，脱离低级趣味的，立体的，不逊于前世卖场里的小熊偶！ 　　当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比比划划了半天，从早上一直折腾到下午，他那完美无双的小布偶还没完工，而且形状有点奇怪。许玖叹了口气，为了给小孩一个惊喜，他也是蛮拼的。 　　“夺夺夺夺——吁——”一阵马蹄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城堡大门外走出一个人。 　　许玖迎出来，发现是个身着骑装的男人，衣服前襟印着跟这个城堡徽记一模一样的花，一双细眼窄小狭长，板着脸，面色严肃。 　　那人左看右看，房顶更是看了许多眼，见到许玖后疑惑了：“你是看守人？” 　　许玖回道：“是。”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不太相信这么个文弱漂亮的年轻人会敢来喂猛兽。他的语气不自觉改了初始的高高在上，直奔主题：“蛋呢？” 　　“在屋子里。” 　　“那去拿来。” 　　许玖没动，声音不卑不亢：“还不知道大人是？” 　　那人急着赶时间：“我是庄园的三等仆人，奉大管家的命令来取蛋。” 　　“大人能否给我看下凭据？”许玖没有行动，又追加了一句，“大人您看，小人只是个荒原深处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不识得您的身份。” 　　男人的耐心快丢失完了，从怀里掏出个黑金属牌：“你看看吧！” 　　许玖当真仔细看了，看完后才不紧不慢从房间里把蛋推出来。 　　男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打量了他：“两个？” 　　“是的大人。由于离车兽太凶猛，我只拿到了两颗，前几天还从楼梯上摔下来，躺了三四天才可以动。” 　　“哦。”男人不知是夸奖还是安慰，“看不出你长得不错，还真有点本事，希望你能活的长点，那我也轻松。” 　　男人撂下这句话，就一手托着一个，放进车厢特制的蛋槽内，鞭子一扬，风驰电掣地离开，带起一路沙尘。 　　许玖转身合上大门。 　　大门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也使的城堡更加荒凉空寂，一副萧索败落之态。许玖平时只能合上一扇，另一扇用到他的门板挡着，省的野兽什么的跑进来。 　　太阳又要落山了。 　　落日血红，地平线上飘起一层细薄的沙带，袅袅娜娜，衬得残阳瑟瑟皱起。 　　尽管来了许多天，许玖还是惊异于如此瑰丽的景色。不论是远处的石山，被大风磨去棱角的峭岩，还是庄严肃穆的城堡雕塑，都让人心灵震颤，升起种不真实的情绪来。 　　江山之美，慨然宏大，莫过于此。 　　“嘎达——”大鸟自远处飞来，血红天幕上出现一枚黑点，随着黑点越来越大，离车兽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许玖朝着大鸟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那个自称三等仆人的家伙给他留了一大块风干了的肉块，颜色带点墨绿，很明显是葵兽的肉，许玖在大鸟进窝前把肉干收进屋。 　　天际荒原的人对吃不讲究，但风干肉的本事一等一的好，这肉看着放了好久的模样，但却没多少异味，比阿妈的手艺还强些。许玖撕下一小条填肚子，坐下来继续给胖胖缝玩偶。 　　房间里没有照明设备，他得在天黑前把小熊缝完。小熊身体的填充物是一早就收拾好的，破破烂烂一堆，许玖本来打算做棉被芯的。是的，就是如此心灵手巧。 　　他之前问过阿妈，村子里的人基本没有缝制被子的概念，都是用兽皮一层层的摞起来过冬，这个世界的人身体强壮，耐得住冻，几层兽皮裹着就是一个冬天，许玖觉得有点不靠谱，冬天还有几个月，他得早做准备，有备无患。 　　光线渐暗，空荡的城堡一个男人正仔细摆弄他手中的小玩意。他做的仔细，认真填着小熊的两脚，接着是身体、胳膊，力求软而不松，厚而不硬。 　　隔壁响起了微弱的拍门声，许玖回过神，三两步走过去开门。小孩赤着脚站在门边，睡眼惺忪。 　　“胖胖，醒啦？”许玖把小孩抱起来，拿起床边的毯子裹在他身上。摸着小孩冰凉的脚丫，许玖觉得明天得做两双鞋。 　　小孩趴在他脖子里，照旧不吭声。 　　许玖把人抱到隔壁：“饿不饿，给你熬了香喷喷的粥喔~” 　　小孩回头，抽抽鼻子，看着锅里绿汪汪的一锅，很快把头扭回去。 　　“又不吃饭？”许玖把小孩放到石椅上，变魔术似的背手从身后拿出个东西，在小孩面前摇了摇，“吃饭，哥哥把这个送给你哟。” 　　小孩果然被吸引了，竭力伸长手去够。 　　许玖把拿半成品玩偶藏起来：“先吃饭，吃完就给你。” 　　小孩不情不愿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像受了莫大委屈。 　　“来来来，吃饭。”许玖不为所动，干脆利落盛了一大碗粥，“哥哥这粥可好吃了，里面还有青菜哟，你看——”许玖挑起了一根稀软的姜梗。 　　小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离他远远的熊，嘴张的大大的，把姜梗吞了进去。 　　“真乖。”许玖夸奖一句，一勺勺的喂。 　　他这粥里用了药典的方子，放了蛋壳粉、姜块和姜梗，同时加了盐末，不说美味无比，但吃起来绝对比凉水泡肉强多了。小孩这次没挑，很快就被喂了一大碗。 　　吃完，小手一伸，眼巴巴地看着小熊。 　　“嘿嘿。”许玖让他站到椅子上消食，自己坐到小孩旁边，拿出熊偶，勤勤恳恳地给小熊做最后的缝合。 　　“胖胖要等等，很快就好啦。” 　　小孩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最后直接趴到他背上。 　　“宝宝不能趴，再走一走，不然晚上会肚子疼哦。” 　　小孩悄没声地起来，又开始围着他转圈。 　　“好了！” 　　许玖高兴地摇了摇，一个丑不拉几的玩偶出炉了！ 　　这小熊远没达到他当初设立的标准，看起来更像街头地摊五十块一个的东西，但作为许玖的第一次手工，这只熊成绩还算及格，圆滚滚的身体，蓬着一身卷毛，圆溜溜的大眼睛，黑色的小鼻子，还是蛮可爱的。 　　小孩爱不释手，抱着小半个身体那么高的熊死活不撒手。 　　“宝宝，要不要给他起个名字？” 　　小孩歪着头，似乎在思索。 　　许玖自顾自道：“你叫胖胖，它叫小胖胖怎么样？” 　　小孩紧紧搂着熊，大眼睛里满是不同意，只听他费力开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卡出来般，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第19章 日子 　　“我有一副身体，但我并非自己的身体。我可以看见并感觉到我的身体，然而凡是可以看见以及被感觉到的，并不是真正的观者。 　　我的身体也许疲惫或兴奋、生病或健康、沉重或轻松，也可能焦虑或平静，但这与内在的真我全然无关。 　　我有一副身体，但我并非自己的身体。” 　　许玖曾长处处在这种绝望的落寞中，看得多了，凄凉就变成冷眼旁观的置身事外。看，我有一副自己指挥不动的身体，我想表达喜爱，却笑不出来，想沐浴阳光，双腿却支撑不了我行走，想说话，声音嘶哑。我有一副指挥不动的身体，这并不能让人悲哀，只是孤独而已。 　　在捡到胖胖后，许玖就发现这小孩行走不便，身体只能支撑他走两三分钟，腿部萎缩，发育不良。再加上口不能言，不理他就静悄悄的一动不动，简直像个不存在于世的幽灵。 　　而现在……许玖晃了一下神，生涩的声音近在耳旁，却仿佛如旷野上的大风一样飘扬，带着悦耳的旋律。 　　他吃吃地问：“胖胖，你会说话？” 　　小孩紧紧闭着嘴，仿佛他刚才是错觉。 　　许玖一下子把他扬起来：“太好了宝贝儿！你果然是天下最棒的孩子！” 　　小孩反复被高高抛起，紧抿的嘴巴露出一两颗小米牙，后来开始咯咯笑起来，声音微弱，像撒娇的小奶猫。 　　两人打打闹闹玩到天黑，许玖让小孩骑到他脖子上，在月光下忙活。前世养成的作息习惯在这里简直要发疯，约莫七点就开始天黑，不多久就能黑透，幸好月光敞亮。 　　他们收拾的是垒灶台的房间隔壁。那是间偏客厅的布局，大而敞亮，窗子开的大大的，阳光月光毫无障碍地留下满室余晖。 　　“我打算在这间房里里种点东西，呃，这个石槽可以用……蛛网好多，灰尘可以扫进来……”许玖絮絮叨叨说着，用脏手扯扯小孩的脸皮，“你觉得怎么样呢宝贝儿？” 　　小孩埋头擦脸。 　　“说话，再跟我说说话好嘛？” 　　“……”就是不吭声。 　　许玖把小孩放到地上，让他抱着自己的熊：“胖胖，你帮哥哥把这些送到厨房好吗？”说着顺手递给小孩的一些破旧的石板和金属条，重量很轻，小孩可以拿动。 　　小孩抬头看他，小爪子紧紧拽着熊，不想去。 　　“乖宝宝给哥哥帮忙，哥哥给你种好吃的哟！” 　　小孩皱着脸，抬头无辜地望着他。 　　许玖知道这小孩的心结，他有时候走路都能摔倒，双手能抱着个熊已经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小心翼翼把熊从小孩手里掰下来，耐心劝慰：“我家胖胖最乖啦，把小熊先放下，喏，你瞧厨房就在隔壁，不远的，胖胖能很快回来哟。” 　　小孩不情愿地接下了，抱着东西跌跌撞撞地往隔壁跑。 　　许玖准备将空间里的姜移植一些出来，就种这间屋子里。他在这里的发展不错，有个大房子住，虽然很破败，有护宅神兽，虽然凶了点，还有个孩子作伴，齐活了。 　　空间进展一直缓慢，好久许玖才能添加一点点。不过他倒是信心满满，只要在前进，终有一天会解开的。他甚至有种奇怪的心理，事情成功的太轻易会不安，总感觉会有大阴谋等在后面，随时给人迎头痛击。而艰难才会让人有真实感，哪怕他追求的都是别人唾手可得的。 　　时光如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许玖每天整整房子，像个维修工一样四处勘察城堡。他每隔三天就同离车□□换一个蛋，庄园的人来拿蛋的时候，他有时交出一颗，有时交出两颗，剩下的会留下，当他和胖胖的伙食。 　　他试着用前世的烹饪技巧把蛋做出尽可能多的花样，顺便开发下厨艺。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有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初来时他捉了一窝刚出生的老鼠，现在依旧养着，放在厨房里每天喂点离车兽的肉，虽然饥一顿饱一顿，那窝鼠还是很快长大了。 　　许玖捡了很多石头，按照颜色堆在厨房角落，并把老鼠一只只隔开，每天掺着离车兽的肉，加些姜块、姜叶、姜茎、甚至根和泥土喂养，同时定期喂不同的石头。 　　他有一张兽皮本，是在四楼的房间找到的，空白的，记录着每只老鼠的症状。 　　老鼠按爪子上的毛色依次编号，abcde，黄爪子白爪子黄白爪子…… 　　每个老鼠都配着专门的食物，自从有蛋吃以后，许玖剩下了大量的肉，根据药典上的配方和他自己的实验精神，变着法的喂那一堆可怜的老鼠。 　　“胖胖，你看小a拉出的便便是红色的。”许玖拿着小棍把老鼠屎扒出来，放到鼻底下闻了闻，“有股酸酸的味道。” 　　小孩不声不响地离他远远的。 　　许玖弓着身体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个红褐色的石头已经连续喂了一个月，老鼠还活着，说明没毒呢，也不对，可能是慢性的。老鼠毛长得倒是密实多了，不是是姜生发呢，还是老鼠的自身发育，还是这个石头的功用？” 　　许玖小心地把便便都收集好，然后对着小本子一项项记录。 　　“小b毛色发蓝，他吃的明明是白色的石头……而且，”许玖用夹子去夹那只鼠，不料那鼠极其凶悍，吱吱吱大声叫着，声音尖利刺耳，转头一口咬在金属夹子上，留下几个深深浅浅的洞。那鼠扒上夹子，就要顺着爬上来！ 　　“而且，太凶悍了，你看这眼珠，瞪得那么大，都充血了。” 　　许玖一项项记着，浑然忘我。 　　胖胖看看他，又看看石槽里叽叽乱叫的老鼠，站了一会，就出去了。 　　小孩抱着熊，顺着楼梯一节节往上爬，这对他无疑是个大工程，只上了一层就停下来大口喘气。 　　他是很爱走路的，虽然走不远。小脑袋也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浑浑噩噩活的不清不楚。当初不知怎么走的，走远了就迷路，找不到路就哭了，然后碰上了许玖。 　　在小朋友脑袋里，所有对他好的人都是好人，会生出一种油然的亲近感和赞美。他还没有明确的审美观，只是觉得这个抱他回来的大人极好看，眼睛亮晶晶的，爱对他笑，还给他做了圆圆。 　　是的，小孩给手里的娃娃取名“圆圆”，因为是圆滚滚的毛毛。都不想回家了…… 　　小孩突然停下来，闷头苦想，家在哪呢，……忘记了。 　　哥哥说每个人都是有阿爸阿妈的，但他却记不起来了。脑容量就那么点，要想起来实在很困难喔。 　　小孩很快被分去心神，吭哧吭哧继续往上爬。 　　他要去四楼那个有漂亮雕花门的房间。 　　许玖平时都不允许他上去，没有大人抱，一个小不点也很难爬那么高。但是，现在小孩就在努力往上爬，后来干脆把圆圆暂放在楼梯里侧，自己则手脚并用往上蹭。 　　他很想去那个房间，小孩子都是很爱探险的，想去就去，也不会多想。 　　等许玖回过神，才发现小孩居然不见了。 　　他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跑出去：“胖胖，胖胖？” 　　房间里都没有，许玖急忙在大厅寻找。 　　大厅空空荡荡都是回音，屋外风声依旧在呼啸。许玖冲出来，荒原上空无一人。按小孩的脚程，不会快到他连影子都看不见。 　　许玖开始在城堡里找。 　　这城堡虽然曲折破败，但楼梯只有一条，许玖很快发现小孩的娃娃，好模好样的放着，能明显看出仔细摆放的痕迹。 　　许玖把娃娃拿起来，开始一层层的寻找。 　　找到小孩的时候他正在睡觉，缩在四楼的玉石雕花大床上，连被子都没有，小小的一团。 　　许玖把他抱起来，他有些奇怪胖胖对这间屋子的执着。在小孩找到钥匙的时候许玖就问过他，自然什么都问不出来，小孩当时还是个“哑巴。” 　　“难道你是贵族家的孩子？”除了贵族家的能看到这般藏钥匙的方式，许玖实在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小孩趴在他身上睡得呼呼的，许玖心里五味杂陈。“如果将来你爸爸妈妈找来了怎么办呢，胖胖永远跟哥哥呆在一起好不好。” 　　许玖叹息一声，抱着小孩离开了。 　　没看到，他离开后，屋子里石雕老鹰的眼睛飞快闪出一丝蓝光。 　　☆、第20章 室友 　　密集喂了一个月老鼠后，那个冒蓝光的老鼠死掉了。 　　死状僵硬，皮毛溃烂，表情狰狞。 　　许玖默默把老鼠收了起来，此时正是夜间□□点的模样，小孩在旁边睡着了，鼻息轻微，小肚子一鼓一鼓的。许玖把死老鼠装到一起，然后进空间写药性报告。 　　“……生发……生姜同褐红石捣碎连服，十日后毛色渐变……一月后开始脱毛……” 　　预料之中的，但依然激动人心的滴滴声响起——[褐红石无法录入，是否创建词条？] 　　许玖点了“是”。 　　光晕闪过，药典变成了一本全新的书，跟异兽志的排版相同，封面上写着——《灵石谱》。 　　许玖依照前例把石头挨个收录上。 　　他收集的石头很多，甚至连雕像上的风化石都被他抠下来，零零散散有四五十种。 　　药典自动剔除重复的，大概收录了三四十种，每种药性及功用、配备比例，相互间的相通与排斥清清楚楚显示出来。 　　石头收录完后，许玖打开异兽志，试着检测他养的一批老鼠。 　　异兽志表明所有老鼠都是同一种类，但由于长期服用药物，有异化现象。 　　尤其是饲料最杂的那只老鼠，异兽志上显示：“和生姜根一两，乌古土二两，红垩石三钱，和水煎至一钟，去渣，每日温服，可治邪气入脏，偏枯筋急，手足不随，腰痛难以下仰，痹冷骨疼，……不能行步。” 　　许玖久久注释“不能行步”四个字，这不跟他前世的病症差不多吗？有着双腿，却躯干萎缩，不能行步，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疼痛中感受他们的存在。 　　这次由于准备充足，录入了大量的灵石药材，瞬间很多以前没有眉目的东西也清楚了。 　　许玖特意挑拣了几个针对小孩温养的，是药三分毒，一般认为由于孩子过小，不宜用药，而中医则更讲究“养”，侧重食补而不推荐药补。 　　他着重注意了幼儿推拿按摩的知识点，配合着食材，哪怕他开始时做的不熟练，也不会造成多少损害。而他平时很注重给小孩通经活络，尤其是手脚，劳宫穴、涌泉穴、百会穴、足三里……几乎他一有空就抱着小孩给他按摩头、脸、脚丫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孩确实比以前壮了了那么一点点。 　　起码不挑食了。 　　好吧，也许是因为他太穷了。 　　这天的收获很大，许玖废寝忘食地研究着药典，不时标记他能用到的。他自己的小本上记着各种石头的特征、采集地点，一边参照药典，一边运笔如飞地做笔记。 　　其间，[滴滴滴——]的声音响个不停，都是词条创建成功的提醒，许玖也没来得及看，只是心情非常愉悦，觉得比世上最美妙的乐曲还好听。 　　“……人潮内愈文静，愈变得不受理睬 　　自己要搞出意外，像突然地高歌 　　任何地方也像开四面台 　　…… 　　其实怕被忘记至放大来演吧 　　很不安，怎去优雅，世上还赞颂沉默吗……” 　　许玖哼着前世喜欢的歌，他非常喜欢那种歇斯底里的唱法，像要尽情宣泄似的畅快，听着就拼命酣畅。 　　就像现在一样。 　　滴滴滴的声音是最悦耳的伴奏，许玖跑着调拼命往小本子上记东西。 　　[滴滴滴——01号植株内容完成率达到80%以上，药性补齐完毕，达到开启第二块药田标准，是否开启？] 　　“你叫我做浮夸吧，加几声嘘声也不怕……啊？”许玖手忙脚乱地停住，生怕自己听错了。 　　[是否开启？] 　　许玖铿锵有力地响应：“开！” 　　手指按上提示板，白雾后移，眼前出现了第二块田。 　　跟第一块土地的尺寸一样，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但许玖知道这块天下埋着许多正努力钻出地面的种子。 　　进度条显示植物成长进度为零，长成也需要一个月。似乎空间里的植株成长周期都是一个月，姜也是。 　　许玖前几天在空间外种了一株姜，但姜适合在温暖湿润的环境生长，外面太干太热，他已经选了最细软的沙土培植，每次腾出可怜巴巴的水来给它浇灌，可依然长得蔫蔫巴巴，叶子枯黄，好像随时会挂掉。 　　但一时半会又挂不了。 　　胖胖没事总会盯着它，一副很想揪下最后一片绿叶的模样。 　　许玖想到小孩，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脸庞酸痛，连脖子都扭不过来了。 　　“啊啊啊……嘶……疼死了卧槽……”许玖歪着脖子，双手托着脑袋生怕脖子就那么拧断了。 　　这才发现全身都非常疲惫，关节僵硬，明显是长期维持一个动作的结果。 　　“几点了？”空间没有白天黑夜，许玖慌慌张张出来，天已经大亮，看着都有□□点的样子，许玖暗道一声糟，托着脖子进了隔壁的卧室。 　　小孩已经起来了，正抱着熊气鼓鼓地坐在床上抠脚丫。 　　“胖胖。”许玖谄媚地打招呼。 　　小孩继续抠脚丫，把个小脚掌揉的通红。 　　许玖歪着脖子走到小孩跟前：“不要老抠脚啊，脚丫子有什么好玩的。哥哥回来了，你想吃什么？” 　　小孩双手被他抓在手里，许玖拿起毛巾开始给他擦手：“给你做蛋羹怎么样？” 　　小孩仍是没有回应。 　　“哎呀好啦，小孩子不要生大人的气嘛！”一抱起才发现小孩身上非常凉，“怎么这么凉啊宝宝？” 　　被窝里也没热气，这里虽然气候炎热，但昼夜温差相当大，热的时候非常热，夜里冷起来也是真冷。 　　许玖赶紧摸摸小孩的额头，发现只是凉了点，并没有生病。为预防万一还是把小孩裹上兽皮毯抱在怀里暖。 　　“宝宝睡得好不好呀？” 　　…… 　　“是不是没睡好？看这小表情拧巴的，”许玖弹弹他鼻尖，“哥哥去给你煮汤喝怎么样？” 　　小孩抬头看他，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深黑的睫毛遮了半只眼睛：“不要。” 　　咦，居然肯跟自己说话了。自从发现小孩会说话以后，许玖经常逗他让他开口，无奈小孩非常不赏脸，很少响应。 　　许玖乐滋滋的，惊喜非常：“为什么不要啊？” 　　小孩又不开口了。 　　“不说就给你煮哦！” 　　小孩窝在胖胖胸脯上，不情不愿张口：“辣。” 　　……呃。自从有姜后，许玖经常和着姜叶煮姜汤，这玩意虽然益处颇多，但滋味实在不咋地。他前世就不喜欢吃姜，这一世吃多了反而有种莫名的激爽，又虐又爽，简直爱死这种感觉了。 　　许玖忖了忖：“哥哥给你换个做法。” 　　他刚才在空间收录了大量知识，其中有种叫墨青的石头，药典上显示墨青能使温水凝结，食之会止血生津。这不跟前世那种石滑粉的功用差不多么？如果把甜甜的红石芯磨碎成粉熬煮，半温时加入墨青点卤，不就可以做成果冻么。 　　许玖立即激动了，抱着小孩就去了厨房。 　　能当燃料的红色石头叫朱彤，除了给小孩做饭，许玖平时并不舍得用。这石头表面微透，越往中心绵色越深，表面起油，颇有玉石光泽。更神奇的是，这石头拳头大的一块就能烧个两个小时，怪不得城堡里的壁炉灯盏都是小小一方呢。 　　这石头除了当燃料还能做药材，其烟和紫武草可以熏屋子，味道经久不散，长期使用能通体活络，净化身心。 　　石锅是种颇轻便的石头挖制而成，许玖用药典检测过，这种石头硬度低，质量轻便，特别适合做器具，挖成型的石头经火一烤，就会变得非常坚硬，在平民层里颇受欢迎，比金属制器具的人气还高些。 　　锅对他来说太大了，合抱那么大的一只锅，都可以给胖胖当洗澡盆了。许玖每次煮东西只添一锅底水，即便如此，也够二人使用了。这次仍然，许玖添上水，把姜拍碎放进去，同时把捣碎的可食用石芯也放进去，锅里的水位立即升高。 　　盖上石盖，加火开始熬。 　　而后拿出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姜茎，开始捣碎加水，滤去渣滓，得到一钵绿汪汪的汁液。 　　而后是墨青粉。 　　胖胖在一旁看着他忙活，他安静起来极其静，可以很久都不动上一动，只眼珠随许玖的动作来回转，跟他的小熊并排，像两个玩偶娃娃。 　　水沸了，许玖掀开锅盖，拿筷子搅了搅，一直等到锅里的东西熬粘稠，熬成一锅汁液发黄的汤。然后把过滤好的草叶汁倒进去，搅拌，很快就变成淡蓝色的一汪清饮。 　　接着把火熄灭，让汤汁自然冷却。 　　“哎，糟糕！咱们没有好看的模子啊。”冷却的过程中许玖突然想起没有像样的模具，眼见汤冉冉飘着热气，快速蒸腾，“不能就放锅里吧？” 　　他飞快冲进卧室，在置物架上找出几个形状有那么回事的容具，接着用石勺把汤一点点舀进去。 　　“这个灯托漂亮吧，里面还雕了四个托灯神兽，等凉了，再倒出来，就是神兽果冻啦。” 　　许玖在城堡里盘踞了这么多天，很找了些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像灯托啦，门柄啊，甚至城堡外坍塌的神兽头都被他捡了回去。卧室里堆了整面墙的零碎，总觉得这么漂亮的东西，这么华美的摆件变成废墟怪可惜的。 　　灯托再适合，毕竟只有六七个，还有半锅汤，许玖干脆都倒进洗干净的大石槽里。 　　一大一小忙乎半天，可算吃到了生平第一次自制果冻。墨青石果然是个好东西，把汤汁凝固的相当好，水汪汪一团，呈现出纯净的蓝，像这里明净无垢的苍穹。 　　许玖把灯盏里的果冻倒扣到石板上，递给胖胖一个小勺：“尝尝。” 　　小孩挖掉一个神兽头，吃了。 　　“肿么样？”许玖眼睛亮晶晶地问他。 　　小孩点点头，很快又挖下另一颗头。 　　许玖心里高兴，自己也拿了个灯盏挖了一大块。 　　冷却后的汤汁冰凉甘甜，加入墨青石后变得q弹爽滑，虽然难掩姜汤的存在感，但轻微的辣意带上多种石头混合的酸甜，竟奇异地和谐。 　　“简直被自己帅哭了，”许玖大言不惭地感叹，想起了他的室友，“等大鸟回来也给它尝尝。” 　　☆、第21章 粗线 　　既然点亮了新技能，怎能不再他唯二的室友面前嘚瑟一下？那太不符合做人原则了。 　　大鸟每天日出之前出去，夕阳垂地的时候会回来，一整天不见鸟影。鸟巢在房顶稳固屹立，大量鸟毛兽皮堆在一起在旷野的大风中瑟瑟抖动。 　　许玖有次趁大鸟不在，带胖胖去参观他的窝。 　　不料上了房顶，胖胖对大窝一见钟情，无论如何都想爬进去，许玖只好连哄带扛把小孩弄下去了，从此有多远离多远。 　　离车兽自跟许玖和平共处后，常常一整天不见鸟影，可若以为完全掌握了它的作息规律，那就太甜了。否则，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都是怎么死的呢？ 　　凶器永远是凶器，凶器的窝能随便爬吗？ 　　太阳终于西斜到城堡塔尖，将城堡镀上一层玫瑰金。 　　“嘎达——”大鸟出现在天幕中。 　　许玖飞快把石槽里的蓝色果冻反扣到干净的石板上，刚做完，巨大翅膀扑棱的杂物就簌簌而下。 　　大鸟回巢了。 　　许玖双手使劲把杂尘挥开，仰头大喊：“鸟爷！有好吃的！” 　　大鸟嗓子里发出咕咕声，在窝里跳了两跳，探头往下望。 　　许玖对着遮住房顶大半破洞的鸟头，继续卖力推销，指指地上的东西：“看，这！是！好！吃！的！” 　　咕咕。大鸟很快在窝里调整好姿势，抖抖肥胖的身躯，双翅一竖，闷头扎了下来！只见这鸟跟表演绝技似的，流星锤一般急速下坠，快砸到地板时双翅一开，迅速往上划了个弧，随后稳稳落到地上，全过程只有两三秒时间。简直是特技爱好者，鸟中表演帝！ 　　大鸟完成了鸟生中又一次自杀表演后，看都不看许玖，踱着威严的鸟步，走到那块蓝汪汪的果冻面前。 　　因为没滤干净，果冻并不是纯粹的蓝，里面可以看出絮状杂质。 　　“咕咕。”大鸟左看右看，盯着那块果冻来回打量。随后，红色的尖喙小心地在中间啄了一下。 　　“咕？”大鸟身上的毛微张，三两口把东西全部吞了进去。 　　许玖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嘿，是不错吧？” 　　“咕咕”大鸟眯了眯眼睛，这才看了眼许玖，“咕咕。” 　　“啊？” 　　大鸟把盛果冻的石板抓起来扔到许玖面前：“咕咕。” 　　许玖见那石板飞来，本能地往后一跳，石板咣当一声砸在他前面的地板上。 　　麻蛋，幸好劳资躲得快！ 　　许玖挺直身板：“没有了。” 　　“咕？”大鸟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 　　“真没有了，都给你了。”许玖继续道，“你喜欢吃吗？” 　　“咕。”大鸟表示味道尚可。 　　“那好。”许玖说出了盘桓心中许玖的计划，“我每天给你做一锅，这么大……不过你得给我带点东西回来。” 　　“咕？” 　　“就是荒原上的东西啊，比如这个石头……”许玖拿出为数不多的燃料石。 　　“咕咕。”大鸟表示没见过。 　　“好吧，”许玖并没有多失望，“你毕竟是只鸟……” 　　“噶？” 　　“不，你是翱翔天穹的神兽！你在天上飞，找石头确实难为你了，这样吧，每次给我带回来个活物怎样？” 　　“咕？” 　　“就是活的东西，你每天吃的那些。” 　　“噶！”大鸟一听这个愚蠢的人类原来是要抢它食物，立即怒了。 　　“别这样好吗！有话好好说！”许玖被他扇了一嘴脏毛，连连往外吐，“不是要抢你的！很小的就行！” 　　“咕咕。”大鸟表示不懂。 　　许玖飞快冲到厨房拿出老鼠笼子：“这么大的就可以！” 　　“咕咕。”大鸟看着笼里吓得吱吱乱叫的老鼠，新奇地用爪子拨了拨。它小的时候很喜欢逮这个，一段时间城堡的老鼠几乎被它逮绝了，后来在它进不去房间后，这些鼠类才又猖狂起来。 　　那只可怜的老鼠被许玖摧残很久，是同伴中唯一活下来的，这还要感谢许玖给它吃的是一堆杀鼠方中难得的无毒产品。老鼠原本灰色的皮毛已经变成半银半灰，毛色浅淡几近于无，让没见过的离车兽犹豫了下，但很快“好想尝一尝”的念头战胜了它的犹豫，装死的老鼠被它一口吞下去。 　　许玖目瞪口呆地望着咀嚼食物的大鸟，突然get了一个干掉它的方法。呵呵呵呵呵。 　　当然，交易还在继续：“鸟爷，不是非要这么小，大的更好啊！小的给你做这么大一块果冻。”许玖比划了刚才的二分之一。 　　“咕咕。”大鸟不满，太少太少。 　　“如果想要大块，那抓回来的东西也得大。” 　　“咕咕！”大鸟又怒了。 　　许玖又被糊了一脸，艰难道：“不是我不给你做，是我没有东西啊！你看，我连烧火的燃料都没有！” 　　大鸟是个聪明的大鸟，它很快明白了，双爪飞快勾起许玖，炮弹一样向塔顶去。 　　落日已经半隐在悬崖，整个天幕红的发亮，许玖被粗壮的鸟爪拦腰勾着，四肢大开，在空中享受风一样的生死时速。刚开始时他还惨叫两声，后来所有声音都被堵在嗓子眼，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城堡就建在悬崖边，离车兽弹出塔顶，直直射向高空，高空中大风烈烈，大鸟长叫一声，360度旋转，高空中急速倒仰，双爪回缩，两翅半拢，仰着肚皮，整个身体翻着往悬崖下急急扎去！ 　　卧槽这发生了什么！许玖刚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跳了崖，脸色吓得青白，大脑完全停机。 　　悬崖陡峭孤深，平时被雾气缭绕，崖顶往下看时只是灰白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然而，纵使如此险峻的高崖，大鸟冲下去也没用到一分钟，当然许玖觉得已经死了几遭那么长。 　　在即将砸到地面前，大鸟扬起双翅，用那一招回旋式原地转体几圈，堪堪稳住速度过大的坠势。 　　当然，许玖同学的感受完全不在它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玖被扔到一片褐色的土地上。 　　他木呆呆的双眼无神，感觉天在晃，地在飘，到处软绵绵的。 　　“噶——”大鸟在他头顶盘旋。 　　感官归位已不知多久以后，许玖打量着眼前这片土地。 　　傍晚的烟气还没散去，周围都是乳白色的烟霭，只看见隐隐绰绰的石山，和脚下褐色的土地。 　　不过，这地面有点奇怪…… 　　许玖下意识抓了一把，手感松松散散，稍一用力就碎了，闻起来……等等？许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这是tmd是便便吧！ 　　它知道离车兽拉粑粑都是直接拉到悬崖，难道自己在它的粪场？ 　　许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天，离车兽还在盘旋，死活不落下来，而且越飞越高，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 　　妈个鸡！！回来！！！告诉我为什么！！！！ 　　而就在许玖离开不久，杜图庄园的主人再一次醒来了。 　　面色依旧苍白，长年紧闭室内让他的神情很有些奇异严肃，贴身仆人当了管家后，他就不允许任何人近身服侍，而此刻他正推着座下的轮椅，慢慢来到窗前。 　　轱辘滑地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侍从，很快有个人无声息地跑出去，顺着长廊往下，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白色的房门前。 　　那侍者扣动门板，屋内响起大管家的声音：“怎么了？” 　　侍者躬身，声音不高不低：“回管家大人，主人醒了。” 　　“啊？”大管家很快打开门，挥手退开众人，急匆匆走上去。 　　“大人？” 　　男人听出是自己的管家，应道：“进来吧。” 　　管家轻手轻脚进门，反手把门关上：“大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男人“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这么久。” 　　大管家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开口。 　　男人看了会暗沉的天幕，又回过头：“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还挺有意思的。” 　　大管家惊讶了，壮着胆子问：“那大人开心吗？” 　　“那小孩太蠢了，被人起了个更蠢的名字，倒是挺合适的。” 　　大管家：“……” 　　男人揉了揉额头：“好了，我要回去了。” 　　大管家伸手去扶他休息。 　　男人躺在床上的一刹那，突然道：“等等——” 　　☆、第22章 召见 　　离车兽的视力在黑夜中完全是个渣。 　　它带着许玖往上飞，跟喝醉酒似的东撞撞西撞撞，把许玖的小心肝吓得砰砰乱跳，生怕哪一下就被磕死了。 　　许玖手里还搂了一包粪球。 　　当然，他并不想带这么多的，但无奈旁边还有个万恶的监工，非要他装的多多的才带他离开，他只好把上衣脱了，袖口领口一扎，翻成个口袋，装上满满的粪球。 　　关于这个世界的衣服，除了定期来拿蛋的仆人，许玖见到的人都是贫民和贱民，他们的衣着非常简单，男人穿着个类似大裤衩子的下装，女人或者短裤或者短裙，上身多了个小背心。更穷的人直接拿兽皮绳包住下/身三角带，兜住了就完事。 　　当然，庄园的仆人，无论几等都会有庄园特制的套装，男人是轻薄的短衣长裤，女孩子是裙子。衣服上都绣有庄园的徽章，等级越高，衣饰越精美。 　　许玖穿的是原主的背心和短裤。 　　村庄的人很少像原主那么讲究，觉得没必要不说，还浪费皮子，大大加重了家庭负担，而且显得不合群，这也是原主在村庄不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在走之前，许玖把原主能穿的衣服全包走了，就算这样，也就满打满算两套而已。这件衣服已然装了粪球，在水量稀少，没有皂粉的情况下恐怕洗不干净，可是扔掉却太可惜了。 　　他离家之前就带了三块皮子，一块铺床，一块盖着，还有一块在胖胖手里抱着。不过那些皮子都是带毛的，主要的功能还是冬天保暖。 　　做薄衣服的皮子是需要买的，因为那种兽类是庄园集中喂养，一茬茬跟收割庄稼一样集中剥皮，然后硝皮，做成各种布料。布料也分好几等，价钱有高有低，许玖穿的当然都是最便宜的。 　　话说，就在许玖心疼衣服的时候，离车兽终于飞出悬崖，飞到城堡上方了。 　　硕大的月亮悬在悬崖上，明晃晃的，把黑夜衬的温柔如水。许玖冻得鼻子冒泡，阿嚏阿嚏不停地吸鼻涕。 　　大鸟“噶”地落地，把许玖扔到天台上，自己进窝了。 　　许玖光着脊背，在无处不在的冷风中抱着粪球往下跑。 　　“哎？胖胖呢，胖胖！阿嚏阿嚏！”发现小孩不在，他丢下粪球就开始满房子找。 　　发现小孩真不在后，许玖慌了：“胖胖！宝宝！” 　　大厅里寂静无声，想到什么，许玖蹬蹬蹬往四楼跑。 　　四楼房间里有颗夜明珠，正散发着柔和的淡光，所有事物一目了然。 　　没有胖胖。 　　许玖又慌里慌张跑出来，往下一看，却见小孩抱着他的熊仔伶仃地站在大厅正中央，仰着脑袋看他。 　　许玖觉得他今天的心简直跟坐过山车一样，再来几次就得吃速效救心丸了。 　　“胖胖，你跑哪去了？”许玖一边吸溜鼻涕一边想去搂小孩。 　　不料小孩皱皱眉头，很快躲开了。 　　许玖不明所以：“怎么了宝宝？” 　　小孩看了看他的身体，又看了看他的手。 　　手上黑乎乎的，全是便便残渣。 　　“呃……”许玖尴尬，低头审视全身，果然全是便便。 　　“那什么，我去洗洗。” 　　小孩目送他去水喉，抱着熊亦步亦趋地跟着。 　　“宝宝，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能乱跑哈。” 　　小孩歪头，葡萄珠似的眼睛看着他。 　　“你看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跑丢了怎么办？外面有好多吃人的野兽，就爱吃你这种小孩纸。” 　　小孩疑惑地接口：“野兽？” 　　“是啊，很可怕的野兽！它们长得那么高——”许玖手舞足蹈比划了个高度，“眼睛大的跟铜铃一样！最爱吃小孩了！” 　　“……”小孩低头抠手指去了。 　　许玖：“……” 　　小朋友一点都不可爱。 　　此夜就在兵荒马乱中揭过，第二天，是庄园的人来拿蛋的日子。 　　许玖每十天能收获三枚蛋，但通常只给庄园一枚到两枚，这得看他们吃蛋的速度了。许玖很害怕蛋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然而药典上并没有标注副作用，所有他吃的也算放心，总比一直吃葵兽的肉好多了。 　　小孩喜欢吃煮蛋黄和蛋羹，许玖会在汤里给他加点石头粉蛋壳粉，所以蛋毁尸灭迹的十分充分，连蛋壳都没剩下。 　　许玖一般会给两枚，毕竟给一枚的时候会受到仆人的仔细盘问，许玖还得编理由。但是也不能总给两枚，一旦形成规律就会让人看出漏洞，进而会怀疑第三枚蛋哪去了？ 　　那个来拿蛋的仆人叫阿力，是厨房的下仆，主要负责搬运厨房货物，定期来城堡取蛋。 　　阿力的体格很壮，眼睛狭长，初始时会觉得凶狠，然而二人相熟以后，许玖就不那么防备他了，有时还会聊聊天。 　　许玖好奇庄园和外面的世界，阿力则一直对他能活这么久表示好奇。 　　按阿力的说法，他的前任一直是威武又雄壮，没道理他们都死了，许玖这个弱鸡却活下来。 　　许玖听得十分无语，说我弱鸡，没看到我的八块腹肌吗！我还觉得你们是大猩猩呢！ 　　上午十点左右，许玖等在城堡门口的跑马道前，脚边放着两枚蛋。 　　阿力一般会这个时候来，许玖百无聊赖地研究城堡门口的两座兽雕残迹。 　　雕像大概有两米高，上半部分已经不知哪去了，只留下身体后半部分和底座，能看出是个兽类的屁股，后面仰着长长的鬃尾。 　　“铎铎铎……”远远地，有辆眼熟的马车正沿着盘山道向城堡驶来。 　　驾车的是沙塔兽，耐力很好，这个世界的坐骑大多是它。 　　之所以说大多，是因为有些人的趣味是难以勉强的，就像前世，大多数人爱骑马，当然也有骑驴的骑牛的和骑猪的。 　　起码许玖见得坐骑都是这种沙塔兽，连很久之前见到的贵族也是。 　　“吁！”还是阿力，他把车驾停到城堡前，见了许玖，没有跟以前一样立即跳下来，反而转身拿了包东西。 　　“大管家吩咐我带你去庄园一趟，这是衣服。” 　　“啊？”许玖吃了一惊，“带我去庄园？有什么事吗？” 　　阿力摇摇头：“不知道，大管家吩咐的，厨房的二等管家通知的我，没说什么事。” 　　许玖觉得作为一个小人物，平白无故被boss召唤，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倒霉，要么走运。先说走运，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同管家素不相识的人，走运这种事为什么会轮到他？所以，情况只剩下一种了。 　　许玖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套衣服，语气沉痛：“阿力哥，庄园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力帮忙想了想：“没有啊，一切如常。” 　　许玖挠挠头，五官揪成一团。 　　“哦，对了，据说昨天庄园主大人醒了。” 　　“啊？”许玖不明所以。 　　“庄园主大人很少出门，上次出门大概在三个月前，半路还出了事故，车子翻了，大人在庄园附近被管家接回来的。回去后，管家大人发了很大脾气，把车夫一家全部赶到荒原上了。” 　　许玖面色呆滞——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庄园主是不是长得很瘦，很英俊，不爱笑，腿……”许玖本来想说腿有问题的，不过想到那男人杀人似的目光，“很威严？” 　　阿力疑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园主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玖干巴巴地摆手：“哪里，我猜的，呵呵呵。大人物不都是那样吗，英俊威严，威风八面，呵呵呵……” 　　阿力赶着回去，飞快把蛋放进马车，接着把衣服塞到许玖手里：“别说了，快换上吧，一会你跟我一起坐前面！” 　　“不！你听我说！——”蓦地，城堡门前响起某人的奋力疾呼。 　　☆、第23章 进城 　　“说什么？” 　　“不去行不行？” 　　“这是管家大人的命令。” 　　许玖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这让他心里很没底，忐忐忑忑的：“我弟弟在这呢，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阿力惊讶：“你弟弟？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弟弟？” 　　“呃，”许玖知道荒原上的穷人家不会养这么多孩子，尤其是他父母这种年纪的。“这真是我弟弟，我一个在荒原上流浪的叔叔托我照看的。” 　　阿力好奇，径直走进城堡：“在哪？” 　　在对方即将闯进卧室前，许玖急忙把人拽住：“别这么大声，他在睡觉。” 　　阿力看着眼前这个文弱青年，调侃道：“这么宝贝，不会是你儿子吧？” 　　许玖点点头：“对啊。” 　　阿力斜着眉毛打量他：“得了吧，你还得再长长。” 　　许玖望着对方壮硕的胸膛和大腿，木着脸走进屋。 　　进屋却发现小孩已经起来了，跟小熊面对面团在一起，双手搂着熊脖子，双脚搭在熊身上，小脸挨在大熊的脑袋旁。 　　“胖胖。” 　　小孩抬头看他，当然也看到了后面的阿力。 　　许玖也看着阿力。 　　阿力沉吟：“既然这样，就把他一起带到庄园，我托厨娘照看他。” 　　许玖左右为难。 　　这次去庄园不知道是什么事，贸然带着胖胖过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且小孩的身份一直是许玖的心口大石，捡到的时候小孩衣着非常不错，而且长相、生活习惯也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很可能是什么贵族的后裔，天际荒原的人认为回归兽神大人的怀抱是件十分神圣的事，若小孩被发现还没死，对他俩都是灭顶的灾难。 　　他私心里不想带小孩出去，可胖胖这么小，一个人呆在城堡里很不安全。阿力不知道许玖在磨叽什么，着急道：“走不走？” 　　许玖弯下腰，和小孩脸对脸：“胖胖，哥哥要出去，你和我一起吗？” 　　小孩询问地望着他。 　　“去一个人很多的地方，”许玖咽了咽口水，“跟胖胖以前生活的地方可能一样哦。” 　　小孩懵懵懂懂，后来又低下头。 　　“胖胖，和不和哥哥一起？去的话我们就要走了哦。” 　　小孩声音软糯糯的：“不去。” 　　“那呆在家里的话，一个人不能乱跑哦。”许玖左看看又看看，“哥哥走前会把城堡大门锁上，胖胖要吃东西去厨房，其他地方不能乱跑知道吗？” 　　小孩点点头。 　　许玖惴惴不安地锁上大门，和阿力坐上马车。 　　“那真是你叔叔家的崽子？” 　　“嗯？对啊！”马车跑起来，声若雷震，许玖大声回答。 　　“啧啧，你叔叔一定跟你一样瘦吧！” 　　“什么？” 　　“你看那崽子小的，如果你叔叔还能再生，肯定不会留下他！回归兽神大人的怀抱，以后成为一个强壮的勇士才是我们荒原人的使命哪！” 　　许玖：“……”你直接说让他干脆死掉比较好，我听得懂。 　　二人说着话喝着灰，一路驶进庄园的中心辖地。 　　杜图庄园中心城区面积很大，是附近唯一的一个大型城镇，分内城外城。外城城门就是许玖上次取水所见的灰色围墙，围墙周围的房屋明显增多，一个个像野蘑菇似的错落在围墙周围。 　　外城门是个圆形大拱门，门前有身着杜图庄园徽章的守卫。阿力的马车很打眼，两旁拿着兵器的守卫远远一看，就放行了，马车哒哒哒穿过热闹的人群，径直向前驶去。 　　进入城门后，周围的气氛陡然一变，人流密集，熙熙攘攘，到处是一片市井人间的热闹繁华。零散的简易的房屋被成排的楼房所取代，小楼的形式各异，但料石无一例外都是规整硕大的石块，颜色各异，布局却浑然一体，呈现出大漠特有的出雄浑壮阔之美。放眼望去房屋错落有致，高高低低全是尖翘的屋檐，窗子上装饰着颜色各异的玻璃片，阳光下熠熠反光，颇具异域风情。 　　道路两旁是各色铺子，正开门做着生意，路边还有人在摆摊，由于马车太快，也没看清摆的是什么。 　　城中为庄园特辟一条马车道，大道宽广，迥异于临街的车马不通，二人坐的车上挂着铜铃，一路叮叮当当，引来众多欣羡的目光。 　　许玖指着远处最高的黑色尖塔：“那是庄园吗？” 　　阿力自豪地点头：“是啊！那是园主大人住的地方！” 　　耸立的城堡像座直插天际的风刃，黑色的塔身庄严慑人，仿佛俯瞰一切。 　　马车又行半小时才到庄园，它远离尘嚣，独自坐落在半片山峰上，围绕主城堡的各个楼宇高低错落，熠熠夺目，像兽神不小心洒落人间的金沙。 　　主庄园附近再无平民居所，唯有一条宽阔的神道直通城堡，神道两旁每五十米就有一对巨大的石雕兽像。那些野兽不像许玖见过的任何一种，倒带着上古传说的形态，像人面兽，三头蛇，一足鸟啊等等，造型夸张华丽，每个石像近两层楼房高，皆是整块巨石雕成。 　　神道上寂静肃穆，只有车滚轮滚过的声音。 　　许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感叹又像悲伤，仿佛被这些上古的神明带入早已散落成埃的过去里。古老又哀伤，如人类诞生一刹那的脉动，虽然毫无所觉，却已融入骨血。 　　“嘿，到了。”阿力跳下马车推许玖。 　　许玖猛然回神，带着鼻音：“啊？” 　　回到庄园，阿力整个人不由紧绷起来，语气也变得刻板：“到了。” 　　许玖这才发现二人已通过长长额神道来到正殿，两旁站着四名紫衣侍从，其中一人负责接待许玖，另一人去通报，阿力则拉着马车从旁边的偏道下去了。 　　这个大殿形似神庙，两旁是长长的廊柱，入内则是房屋过道。接待许玖的侍从长着一张圆脸，脸色红润，头发拢在耳后，一双眼睛好像随时都在笑，他指引着许玖：“请跟我来。” 　　他们从左侧进入长廊，很快走入庄园内部，两旁是一间间规整的白色雕花门房，又转弯，出现在一个开阔的大厅，从大厅往里走，正门出，就走上了一座桥。 　　许玖惊呆了。 　　桥下是一整片淡蓝无垢的海水！ 　　蓝汪汪的，闪着金色的细光，澄澈地能看清海底各色的游物奇石。 　　那侍从见许玖一副震惊的模样，颇自豪地抿了抿嘴，不仅没催，还特地等了等他。 　　“这是，海吗？” 　　“海，那是什么？”侍从不解。 　　“不是海？”许玖喃喃，下意识伸出手，仿佛可鞠一捧海水的模样，“那这是什么？” 　　“这是星河。”侍从一字一句讲解道，“大人收集了所有的蓝明石做成的星河，这难道不像夜晚的星空么？” 　　许玖摇摇头。 　　“夜晚就像啦，你看地下的宝石，夜晚就会变成星图，跟荒原的天空一模一样呢。” 　　许玖讷讷，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 　　就算再相近的习惯，这个世界还是跟原来的毫无瓜葛，哪怕偶尔的惊喜都是巧合。 　　二人在长长的石桥上继续往前走，脚下是飘渺浩瀚的星河。 　　再次落到地上的时候，侍从把许玖领进一间屋子，随后退下了。 　　屋内有另外的紫衣侍从请他落座。 　　“客人请稍等。” 　　许玖安静地坐在白玉雕的座椅上，心情颇似林黛玉进贾府，不，应该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不过被星河震慑以后，就觉得屋内的装饰除了华丽些，并没什么出彩，反而淡定许多。许玖没有东张西望，就着侍从端来的水慢慢喝着。 　　在一杯水喝完的功夫，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那人穿着全套的白色套装，领口袖口绣满密密麻麻的紫花，却不显娘气，反而削减了过于狠厉的气质。 　　来人披着半长的栗色头发，五官浓墨厚重，笑起来眼角出现细细的皱纹，向许玖道：“我是一等侍从青空。” 　　许玖连忙俯身回礼：“青空大人。” 　　青空看起来有三十出头，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许玖:“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许玖规规矩矩地回答：“回大人，不知道。” 　　青空嘴角绽出一抹深笑：“管家大人听说你颇得动物缘，正好家里的云斑爪子长长了，请你来修剪修剪。” 　　“啊？” 　　青空看他一副不明白的模样，挑眉：“怎么？”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来给云斑修爪子？” 　　“恩。”青空点点头，吩咐一旁的侍从，“把他带到后院。” 　　…… 　　许玖被懵懵懂懂地带到黑色主楼的下方，这里环境倒是很幽静，布满着整块玉石雕刻的树木，叶子脉络清晰，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色泽。每株树上都系着一串紫花铃，风一吹来，碧绿的叶子叮叮作响，风铃也清脆明亮，一下下地仿佛落在人心上。 　　这么大手笔的土豪做派，换个时间许玖还会感叹下，现在则全部心力盯在一棵玉树的最顶端。 　　上面卧了只懒洋洋的大肥猫，又大又肥，体型直有中型萨摩耶般大小。 　　这确定是只猫？ 　　侍从指了指：“那就是云斑。” 　　许玖合上要惊掉的下巴：“给它剪爪子？” 　　侍从点点头，并递给他一把剪刀：“注意园主大人的树，这每片叶子都是请皇城的工匠专门雕好运来的。” 　　……所以呢，千里迢迢把我叫过来剪猫爪子，确定这不是在整我吗？ 　　☆、第24章 窥见 　　这是一间宽敞幽静的房间，墙壁墨黑色，家具简洁，也大多黑色，唯一亮丽的大概就是书架旁发光的夜明灯了。房间很长，好像整层都被打通似的，间隔处有长长的帷幕束着，一叠一叠直到很远。 　　屋内有个穿着黑袍的男人，背光坐在窗前，光晕在他周围形成一种奇怪的效果，仿佛剪影似的，让脊背越发瘦削修长，微卷的黑发服帖在脖颈窝，脖子颀长，勾起个单薄的弧度。窗外天光大亮，那男人坐在那，正是个向下看的姿势。 　　房门被敲响，男人的沉思被打扰，却并没回头，只道：“进来。” 　　或许是长期寡言，让他的声音有种沙哑的生涩，屋外人尽量轻微地打开门，脚步轻轻来到他身后：“大人。” 　　男人转过身，对着他的大管家：“砃。” 　　大管家砃头发已经半白，他是杜图家的世仆，服务了大半生，脸上早已横起一道道严肃的皱纹，管理庄园时是个毫不留情的角色，但在男人面前却和蔼下来，带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大人，人带来了。” 　　二人一起望着窗下。 　　顺着二人的视线，可以看到院中出现一个穿着仆人服的年轻人。他穿着干净的白衣紫裤立在那里，身材偏瘦，头发微黄，显得人很活泼。此刻正仰着一张瓜子脸盯着云斑，满脸都是分不清状况的茫然。这是个健康瘦削的男孩，眼里的明亮让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看着还是个孩子。 　　男人双手交叉，仔细地看着他。 　　许玖并不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他正发愁怎么把那只大猫捉下来。 　　云斑长着一身黄白相间的长毛，体型痴肥，卧在那的时候满身肥肉一圈圈打褶。 　　“喵~”许玖唤它。 　　云斑瞥了一眼底下的人类，不理。继续懒洋洋晒太阳。 　　“喵喵喵，下来~”许玖边说边蹑手蹑脚走到近前，脸上挂着过于夸张的微笑。 　　大猫还是甩都不甩他。 　　许玖穿过一棵棵碧玉雕成的大树，来到肥猫脚下，宝石雕琢的紫花铃一路作响。 　　这棵树并不高，大概只一两米左右，爬上去简单，但……许玖看着满树精美的叶子，头疼了。 　　楼上的二人看着许玖哧溜溜爬到半中央去伸手捉云斑，每每在即将触碰的刹那，云斑就狠狠挠他一爪子，转身蹦到另一棵树上。 　　大猫虽是只痴肥的大猫，懒洋洋地半天不动上一动，但行动的时候速度相当快，只在许玖要抓住它的时候才瞥这个人类一眼，然后从容不迫转移阵地，把许玖气的发狂。 　　男人看的饶有兴致，雕刻般的五官勾起一抹弧，轻轻笑了。 　　饶是管家早已处变不惊，对男人此时的笑点还是觉得诧异，他的主人显然不是个认为抓云斑是非常有意思的人物，平时更是极少笑，除了面目表情就是被惹到后的恼怒，从小就这样。管家不动声色地观察男人的脸色，发现这个他自小照顾大的孩子当真是在笑，苍白的脸色浮起浅红，嘴角的弧度还没消失下去。 　　管家把动作放的更轻，甚至呼吸都摒住了，生怕惊扰了他的主人。 　　楼下的年轻人依旧不屈不挠地上蹿下跳，剧烈的运动使他头发凌乱，脸色潮红，气鼓鼓的像只豢养兽。不停地爬上爬下使他汗流浃背，突然他生气地一跺脚，指着云斑气咻咻嚷嚷着什么，然后一转身跑了。 　　年轻人跑走后，院里蓦地空荡下来，男人敛起笑意，又恢复到往常的面无表情，身体难以察觉地向前倾了倾，目光跟随者许玖，直至对方消失不见。 　　管家关切地问：“大人？” 　　男人回头看他，极端沉思的神情和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过于安静，他看着他的管家，等着接下来的话。 　　“大人要留下他吗？” 　　“什么？” 　　“这个年轻人是辖区村庄佃户的儿子，大人要是想留下他，我可以立即去处理。” 　　男人回过头：“不。” 　　管家有些疑惑，却恪守规矩不再说话。 　　许玖又跑回来了，他本想去借一个网兜之类的东西，可是庄园没有，借棍子，仆人怕他打到玉树，也都不愿意给，许玖被指点着来到厨房，一路遇到不少偷笑他的仆人。他在厨房借了一大块据说云斑最爱吃的熟肉，又气喘吁吁跑到大猫蹲着的树下。 　　“喵喵，有肉肉吃——”许玖拎着块肉在眼前晃，阳光照在肉上，色泽金黄，久违的肉香争先恐后钻入鼻孔，脑心挠肺，许玖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有肉吃……”许玖有气无力地吆喝，把自己的肚子吆喝的咕咕作响。 　　一人一猫僵持着，大猫打了个哈欠，看一眼都未曾。 　　“谁给他的沙酪肉？” 　　管家轻咳了一声：“厨房那些人越来越没章法了。” 　　男人点点头，眼见那个男孩子盯着肉块挪不动眼，一副自己更想咬一口的模样：“让他去吃饭吧。” 　　管家退下：“是，大人。” 　　许玖很快被人领下去，云斑见人走了，也站起来，抖了抖毛，像道闪电般窜了出去。 　　然后，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一个人。 　　男人推着椅子向前，伸手拉开窗子，一股大风蓦地吹进来，把身后的书页抖的哗哗作响。玉树叶子的摩擦声，花铃的叮当声，远处小仆的打闹声一一入耳。 　　男人自己却在这场热闹中异常突兀，脸庞在黑墙的映衬下白的越发触目惊心，眼睫密密长长，像两排翎羽遮住幽黑深亮的瞳仁，那双眼却没任何情绪，他看着窗下，也只是看着而已。 　　很快，那扇极少打开的窗子又合上了，男人推着轮椅来到桌子旁，看着桌边的计时钟，发现已经中午了。 　　不多会，管家又敲门进来，手上端着今天的午餐：“大人。” 　　男人看着管家端来的东西，皱了皱眉：“我不想吃。” 　　……管家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脾气又上来了，闻言只是无奈：“怎么又不吃饭了？” 　　男人抿紧嘴：“我不想吃。” 　　“大人，”老管家对着他好像总有无限耐心，“那大人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这是在赌气了。 　　管家老了，主人小时候赌气他还能找到方法哄，随着主人越长越大，如今已经完全长成了个成年男人，有了自己的庄园，行事果决，可以独当一面，后来永远端着一副脸，却很少赌气了。 　　管家想了想：“大人要不要见底下那个孩子？” 　　男人望向他，眼睛又大又黑，渐渐笼上一层迟疑，然而很快不见了，他的语调平平无奇：“不了。” 　　管家暗暗叹了口气。见他真没吃饭的意思，只好留下点心，轻轻走了。 　　屋内又剩下一个人。 　　男人推着椅子慢慢走向其他房间，滑轮摩擦着地板，声音极其刺耳。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第25章 回家 　　许玖在厨房吃饭，漂亮的侍女给他切了一盘子熟肉，外加大碗清汤。这肉嫩滑爽口滋味不错，他饿狠了，连仪态都不顾，埋头大吃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有些人故意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许玖一抬头，发现他们都目不斜视，一副根本不会注意他的模样。 　　青空领着他的小徒弟往外走。 　　小徒弟窃窃看了埋头吃饭的许玖一眼：“师父，他是什么来头呀？” 　　青空也似不解：“不知道，大管家亲自吩咐的。” 　　“亲自来给云斑剪爪子？”小徒弟嘀嘀咕咕显然不信。 　　青空没说话。 　　照例说这么一个穷乡下的贱民，管家没有理由会注意他，而且把人叫过来了又不说什么事，只是让他在后院呆着。而后院……青空暗沉沉地看了眼后院的高墙，目光落在三层的窗子上。 　　青空自小跟着老管家，现在已经是一等仆人，不出意外的话，等老管家百年，他就是庄园下一任管家。可是他还没进入主城堡。主城堡只住着庄园主和老管家两户，加上伺候的仆人若干，而老管家也没有让他接手的意思。 　　“要剪爪子我就可以嘛，庄园人人都能做啊。”小徒弟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大动干戈。 　　青空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这多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小徒弟恭敬地答了个是，趁青空不注意吐了吐舌头。 　　许玖吃完饭，又喝了一大碗水，精神头回来了点，就开始四处套近乎。 　　庄园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礼教森严，给人打招呼，大部分人也会回个笑脸。许玖跟着厨房的小哥，不断跟人套近乎：“小哥，云斑喜欢吃什么呀？” 　　“……” 　　“它怎么才能下来？需要给它喂饭吗，我去喂！“ 　　“不用。” 　　“那它喜欢什么，你们平时怎么给他剪爪子？” 　　“……” 　　小哥倒是个和善的小哥，但不说的话一律不说。 　　许玖怏怏地站在树下，看着大猫打呼噜。 　　“喵喵~”他冲它打招呼。 　　大猫一个眼神都不给。 　　老管家又上来，见桌上的食物一动没动，他的主人正在看书。 　　“大人，喝点乳隻奶吧。” 　　男人皱着眉头，又看了看管家，端起来一口气喝了。 　　大管家极是高兴，望了望窗外：“那孩子又来了呢。” 　　男人扭头，发现许玖果然站在树下，正不屈不挠地和云斑进行沟通。 　　“他为什么要那么叫云斑？”男人不解。 　　那男孩冲云斑一直喵喵喵，大管家也不明白：“我也不知道，难道是他们村里的土话？大人，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男人摇头：“不用了。” 　　树下的年轻人又开始上蹿下跳，眼睛明亮的灼人。 　　屋内寂静，跟楼下的喧哗格格不入。 　　“我就是看看，你知道，那小孩一直不想回来……”男人沉吟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蓦地住了嘴，“他对那小孩挺不错的。” 　　管家对他这个说辞很无奈：“大人……” 　　男人知道他想说什么，不高兴地瞪着他。 　　“大人，我没想劝解您，”老管家妥协了，“您高兴，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满意了。 　　管家见他松了脸色，又道：“大人还会去吗？” 　　男人盯着他，皱了皱眉，很久后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大人不要一去那么久了，对身体不好。” 　　男人近期一直在床上躺着，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弱，血色也越来越淡，苍白的像个透明人。荒原上的没有这么苍白的，哪怕王城最负盛名的公主。 　　男人没说话，忽然开口道：“那个小孩不想回来，我没有阻止。而且我也想在外面呆一会……” 　　“大人……” 　　“砃，我累了。” 　　管家躬了躬身，退出：“是，大人。” 　　男人合上面前的书，望向窗外那个让小孩颇为喜欢的年轻人。不同于荒原人普遍的高大粗犷，这是个劲瘦修长的年轻人。面容秀气，笑起来顽皮却和善，被云斑折腾了大半天也没真发脾气，还在认认真真逗它，呱啦呱啦一直在讲话。 　　跟自己多么不同啊。 　　男人推着轮椅走到雕花水镜面前，看着镜子里的人。长年累月不见天日，镜子里的人僵硬刻板苍白，看起来都不像个活人。女巫的话在耳边回荡：“亲朋离散，困顿苦厄，非凶非吉，早夭。” 　　贵族的孩子出生后，女巫都会来占卜，如果是双生，就留下命格好的那一个，剩下的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按荒原上的习俗敬献兽神。荒原上大部分孩子都是双生，而他出生的时候却是单生，这已经不祥，女巫的占卜让这不祥更雪上加霜。就在他要被遗弃的时候，王宫也诞生了一位单生公主，那是陛下宠妃所诞，陛下心情大悦，家人遂不敢处理同是单生的他，就留下了。 　　到被赶出王城为止，他已经在庄园生活了十几年，估计离那个早夭的日期也不远了吧。 　　镜中的男人看向自己的腿，然后扶着一边的门柱试着站起来……在已经快要站起的时候，小腿一颤，突然又重重跌落回去，男人面上现出恼怒，咬着牙，狠狠锤了门柱一拳，顿时皮肉破裂，血色蔓延。 　　许玖浑然不知楼上在发生什么，只坚持不懈地引逗那只猫。 　　那只猫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日头要西斜了，胖胖可一个人在家呢，他开始着急起来，再晚回家就天黑了！ 　　他匆匆丢了手里的各色事物，开始找青空。 　　经人带领他来到青空的住所，青空正拿着账本教他旁边的男孩。 　　“青空大人。”仆人报备，后面跟着许玖。 　　青空笑的和煦：“怎么了？” 　　许玖上前行礼：“是这样青空大人，日头西斜了，我得回去了。” 　　青空看了眼桌上的记时钟：“这个点了。”随后起身，“稍等，我去问下管家大人。” 　　青空刚一迈腿，旁边的小徒弟立即拿着账本屁颠屁颠跟上，还听见青空训斥他的声音。 　　屋内只剩下许玖和那个引他来的小男仆，仪态规规整整，训练有素。 　　许玖看着门外繁琐的楼宇高塔，精美的雕饰布局，感觉像是做了个无厘头的梦。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入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像偶入月宫的凡人，桂影斑驳，满是不真实感。 　　青空回来了，对着许玖笑：“刚问了管家大人，你可以回去了。” 　　“是。”许玖满心欢喜，转弯是又看到了那个纯黑的高塔，和塔下通透的玉树，以及树上懒洋洋的大猫，挥了挥手，“云斑拜拜~我要回去啦！” 　　云斑充耳不闻，只有檐角的铜铃感受到了他的喜悦，叮叮叮叮欢送他。 　　许玖坐上阿力的马车，阿力带着他风一样离去。 　　出了神道前面就是集市，许玖大声问：“阿力，沙塔兽能买到吗？” 　　“嗯？可以！” 　　“那多少钱啊？” 　　“十个铜币！” 　　……呃，好多，一年的工钱也就十个铜币。许玖看着路边的摊贩，“我能去买点东西吗？” 　　阿力把车速降下：“买沙塔兽？” 　　许玖看着前面驾车的沙塔，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多铜币，就是想给我弟弟带点东西。” 　　“这个简单！”阿力一跃从车上跳下，“前面一条街就是东市，有很多小孩爱吃的东西，我家的孩子喜欢吃那里的乳块。” 　　一听是吃的，许玖也来了兴致，从马上一跃而下，阿力去路旁的店家托付马车。 　　这家店的伙计跟阿力很熟，二话不说就接过马，许玖看了那家卖的黑乎乎的东西，石头似的，一块一块：“阿力，那是什么？” 　　☆、第26章 对峙 　　“那个？是黑砂石。” 　　“黑砂石？”许玖打量着屋子，柜台外面雕着一大朵莲花，而柜台上则放了许多黑砂石，后面是一整排柜子，柜上贴着标签。 　　柜台前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嗅着各色石头，另两个小伙计在忙前忙后。 　　“这是什么店？” 　　阿力被他的没见识打败了，一想到他自小的生长环境，根本连庄园外围都没进过，大概是真不懂，遂解释：“这是巫医馆。” 　　“巫医？”许玖惊讶。 　　阿力指着门外的招牌旗：“喏，巫医族的黑莲花，只要看见这样的标志就是巫医族的人来了，就像杜图家的人都用风魄花一样。”阿力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花饰，“看到没，风魄花。不过咱们身上的风魄花只是隶属庄园的家徽，只有庄园主身上的风魄花才是真风魄花。” 　　许玖看着阿力襟前银色的花朵轮廓，想到手杖上繁繁复复的花枝：“风魄花是什么颜色的？” 　　“风魄花是杜图王城的国花，是红色的，也有紫色的。”阿力摆摆手，“听说是按血统论的，王城的王公是红色，二等贵族三等贵族是紫色。” 　　“啊，这样。” 　　“咱们家的大人虽然是紫色，可却是王城的嫡系哟！”阿力神神秘秘颇为自豪地道。 　　“那真是好厉害。”许玖回答，同时转移了话题，“只有巫医族能治病吗？” 　　“小声！”此刻二人刚走出巫医馆，“你这样问巫医家的人会生气的。治病是兽神大人赋予巫医族的荣耀和使命，当然只有巫医族能做啊。他们跟庄园可不一样，从大医到仆人到药童，全都是巫医族的人。” 　　“外人不行吗？”许玖喃喃。 　　阿力严肃的盯着他：“九，别打些不该打的主意，偷学巫医族的医术会被砍头的。就前阵子，一个野小子勾/引了巫医族的姑娘，导致巫医族的医术泄露出去，巫医族的族长把两人都打死了。唉，可怜啊，如果找咱家大人自首，只是驱赶到荒原，哪能死了呢。” 　　“这么狠？”许玖不可置信。 　　“巫医族的人都狠，他们是东方大陆第一大外姓贵族，大巫医塔的最高巫医地位堪比亲王。” 　　“真的从没有泄露过吗？”许玖还是不能相信，什么样的家族才能保持一项技艺上千年不让他人触及呢？ 　　“嘿，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背地里的事谁知道？就像大人下令不能贩私矿，可每年抓的黑贩有多少？荒原上到处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啊。” 　　二人急匆匆的走到东市的小吃街，这里的吃食模样不咋地，但都敦实用料足，也有糕点饼子之类的，只是看不出原料，不过大部分还是乳制品和肉类。 　　许玖用半枚铜板买了些小吃食，还剩下半枚，他去巫医馆买了块黑砂石。 　　黑砂石不是纯粹的石头，而是各种药物配比压制的药砖，是成年期前的缓冲药，半个铜板一块，很多买不起成年药的人都会买黑砂石撑过一段时间。 　　二人踏着夕阳回到荒崖的城堡，阿力当即告辞，他还要赶回庄园。 　　许玖则忙不迭打开大门去找胖胖。 　　“胖胖？” 　　他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小孩不在，再到厨房，发现留的吃食全都不见了。许玖在临走时给小孩留了整整一石槽石粉冻，够小孩吃好几天的。他摸了摸石槽上残留的石粉冻，被挖的坑坑洼洼，一看就是胖胖的手笔。 　　“胖胖，胖胖？”许玖把大厅转个遍，除了种植室的姜被拔了，其他东西都好好在那里。 　　没有外人的痕迹，看来是小孩自己去哪玩了。 　　许玖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上找，连四层的那间屋子都找了。 　　“咕咕。”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头顶有个黑乎乎的家伙抗议了。 　　“大鸟？”许玖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回巢了么？” 　　离车兽把鸟头缩回窝，不理他。 　　许玖极快地跑上去：“鸟爷，你看到胖胖没有？” 　　大鸟卧在窝里，宽大的翅膀把窝遮的严严实实，血红色的喙上海挂着带血丝的肉末。 　　鸟巢上挂着的碎布纤维，那是小孩衣服上的。许玖目眦欲裂，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灵魂都出窍了：“你……不会把胖胖吃了吧？” 　　“咕咕。”大鸟欠了欠喙。 　　“……”许玖眼泪刷的下来了，飞快地爬上窝，“你是不是把胖胖吃了！” 　　大鸟看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人类，也发怒了：“噶！” 　　许玖跳进窝，不要命地跟大鸟对峙。 　　“噶！”大鸟扑了扑翅膀，张大嘴站起来。 　　它翅膀刚一动，就露出下面的棕色小熊，和一双抱着小熊的小胳膊。许玖飞快钻进去，一把拽出翅膀下的人。 　　胖胖还在睡觉，看着许玖一脸泪，懵懵懂懂。 　　许玖狠狠拍上他的屁股：“谁让你上来的！” 　　小孩还是没反应过来，许玖一边哭一边把他翻过来倒过去检查。 　　“噶！”大鸟把他顶翻了。 　　许玖仰躺在窝里，木呆呆地看着大鸟。 　　大鸟低头看了这个人类一会，收起了炸开的羽毛，又缓缓坐了回去。 　　小孩还是抱着他的熊，大鸟的羽毛扑在他脸上也不知道挡。 　　许玖把他抱出来，刚爬下窝就腿软跪地上了，满是惊魂未定。 　　日头已经落了，高台上的风呼呼刮着，下面就是断崖，而满天都是苍灰色的厚云。 　　许玖抱着小孩颤巍巍往下走。 　　他揉了揉小孩的屁股：“疼不疼？” 　　小孩只是看着他，眼神纯然无垢。 　　许玖吸了吸鼻涕，控制着自己不要流眼泪：“以后在乱跑我会狠狠揍你。……对不起，我再也不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小孩凑近他的脸，鼻子挨着鼻子，眼珠又大又黑，静静看着他。许玖闻到一股孩子身上特有的奶腥味和鸟窝味。突然，一只小爪子搭到他眼睛上，掌心在他眼窝上擦了擦：“不好。” 　　许玖听着小孩软软糯糯的声音：“什么不好？” 　　“胖胖。”小孩久不开口，说起话来两个字两个字的，“胖胖……不好。” 　　许玖的眼泪真下来了。 　　把头埋在小孩身上狠狠蹭了蹭：“以后不准再乱跑了！” 　　小孩松开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好。” 　　纷乱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许玖半夜没睡着，趁小孩睡觉的功夫进了空间。第二块田已经接近成熟，密密麻麻长了十几颗萝卜秧子。 　　萝卜寨没成熟之前也可以吃，许玖拔了一颗，发现是白水萝卜，个头相当大，估计成熟了一个能有一两斤。这边姜苗也再继续生长，渐渐能跟上许玖供应大鸟的速度。 　　把萝卜扔到一边，许玖打开灵石谱，把黑砂石按上去。 　　灵石谱没反应。 　　药典就是这样，跟已收录的药材联系不上就无法收录，然而只要能联系上，再扯的理由都可以通过。 　　他揪了一片姜叶，再掰下一块黑砂石，嚼巴嚼巴吞下去。等了半小时，肚子有疼痛发热的反应后，他提笔写下：“黑砂石，与姜叶同食，胃部发热，出现轻微灼痛……” 　　[滴滴滴],收录黑砂石的提示紧随而来。 　　许玖点了收录，黑砂石在灵石谱上的药性逐渐清晰。 　　这块药砖主材料就是黑砂石，再配以轻微的锆、钾元素，可以抑制体内过热，延缓生长，但多食容易器官衰竭，肢体衰弱……长此以往，积重难返。 　　…… 　　许玖一行行读着，市集上那么多铺子卖黑砂石，甚至风靡着整个大陆，可有谁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呢？巫医一族不允许别人涉及医药，甚至自己的族人都可以毫不留情斩杀，哪怕他们的药材是毒药，也不会有人发觉。荒原上的人推崇巫医，用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求得个健康平安的一生，但更多的人只是牺牲品罢了。 　　许玖仔细记录了黑砂石的药方配比，黑砂石有缓解体内过热的作用，但其中几味配药毒性过大，他拿笔沉思，同时哗啦啦翻着药典，看看有没有能取代的配药。 　　东写写西画画，回过神发现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许玖带着萝卜急急忙忙离开空间。 　　天还没亮，黎明前的黑暗像暧昧的夜河，灰黑的天幕，瑰丽的浓云，明亮的星子点缀其上，银光碎屑，纷纷扬扬仿佛随时会洒落下来。 　　许玖把水喉下的水桶拎出来，换上空的一只，将水提回厨房，沾湿毛巾洗了把脸。 　　他今天打算去荒原了。 　　☆、第27章 救人 　　许玖在黎明的熹光里打包去荒原的包裹。 　　一个大背包，装了满满一水囊水和各种工具、吃食，外加一个皮囊袋。此时他正忙着洗萝卜，隔壁的门响了，小孩光着脚跑过来，依旧抱着他的小熊。 　　“醒了呀？”许玖低头看他。 　　小孩睡眼惺忪，看着许玖手上的萝卜。 　　“这是萝卜，可以吃哟。”把萝卜切下一小块，许玖递到小孩手里，“等等，先擦把脸。” 　　小孩任他擦着，自顾把萝卜块放进嘴里啃。 　　许玖也切下一小块吃了，水萝卜的味道非常不错，甜滋滋的，水分十足，前世他就常当水果来吃，此刻更是感动到泪流满面。如今落在这片寸草不生极荒之地，别说萝卜了，就是给他一根草，他都能嚼出琼浆的滋味来。 　　“好吃咩？”许玖捏捏胖胖的小脸。小孩已经把萝卜块啃出了缺口。 　　见他喜欢，许玖干脆把萝卜切下一半递给他：“我们今天去荒原好不好？” 　　胖胖看着他。 　　许玖指了指他怀里的小熊：“就咱们两个去，不带圆圆。” 　　小孩紧紧抱着熊，摇头。 　　“宝宝乖，让圆圆留在家里看门，我们晚上就回来啦，给它带礼物回来怎么样？” 　　胖胖低头想了想，手松了一些。 　　许玖顺势把熊从他怀里拿出来，把自己的大衣服包在小孩身上，并给他穿上鞋：“我们今天去荒原，哥哥要去找些有用的东西，胖胖也去帮哥哥忙，愿意不？” 　　小孩抱住他的脖子。 　　二人就这么出发了，出门的时候，天地还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显得一切朝气蓬勃。离车兽正发出它早上第一声长啼，煽动翅膀远去。 　　“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 　　雪里一片清静。 　　可笑我在独行，要找天边的星 　　有我美梦作伴，不怕伶仃 　　冷眼看世间情。 　　万水千山独行，找我登天路径……” 　　许玖哼着歌，抱着小孩，伴着大鸟的清啼踏上去荒原的路。 　　小孩趴在他肩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唱歌，用抱过萝卜的手抵在他喉头上，感受旋律的颤动，然后又摸摸自己的。 　　许玖歌没停，只是用大脸蹭了蹭他的小脸。 　　小孩又把手放回他的喉头上，小爪子湿漉漉凉丝丝的。 　　“好听么？” 　　小孩点点头，把脑袋也靠在他喉结上。 　　黄沙漫漫，火红的朝阳刚探出地平线，乳白的浮气散去，地表的细沙像一层烟上下浮动，空气凉爽而烟雾蒸腾。 　　许玖突然想到什么，又摇摇头，眺望着远方的戈壁，脚下是连绵不绝大小不一的风化石。他把小孩放到地上，一边走一边捡各种石头。 　　这是距离城堡一两个小时的地方，荒原荒原还是荒原，因为是离车兽的领地，四周并没有平民居住，日头升起后，大片白云白的发黑，天是蔚蓝，苍黄的大地起伏平缓，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头，一直延伸到极远。而太阳金色的光芒投诸在洼地上，像一大个浅口金碗。 　　到处是石头，红的黄的绿的，更多是彩色的。由于风沙侵袭，高冷高热的恶劣自然环境，再加上没有人类开垦的痕迹，很多石头就以极其自然的状态千万年地躺在那里，形态各异，石光澄净。 　　许玖抠出一颗海蓝色的石头。擦干净沙土后，整颗石头就像一捧清澈的净水，承载着这片土地的大美无边。 　　“看，多好看啊。”他跪在地上，把石头递给胖胖。 　　石头温润光滑，表面像磨了成砂，平添一股朦胧之美。 　　胖胖懵懵懂懂地点头，小手握着那块石头，许玖继续在地上抠。 　　他把捡到的石头放进背包，实则是在背包的掩护下放进空间。空间的地被他清出一块，特地放些杂物，捡到的石头都堆在那里。 　　风越来越大了，二人被吹的飘飘摇摇，许玖手紧紧拉着小孩，一起左摇右摆在荒原上走鸭子步。两人都眯着眼睛，远远地就像两个眯缝眼，宝宝裹在身上的衣服全都鼓起来，就像一只小风筝。 　　“宝宝！”许玖歪到他面前，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我松手好不好？” 　　胖胖睁开一只眼睛，小脸皱的像只小笼包，抿着嘴，大大点头。 　　“哟！这么高兴？”许玖慢慢把小孩抛到半空，猛地松开手—— 　　小孩衣服大声翻动，身体被吹歪了一下，瞬间往地上坠去！ 　　许玖紧追两步，在落地前一刻抄起小孩，两人滚到地上，许玖哎呦呦的摸着自己的后背，刚在石头堆上蹭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疼。 　　小孩从他怀里爬起来，咧开嘴笑。 　　许玖敲敲他的小牙：“高兴了吧？” 　　小孩的许玖牌斗篷被风吹开，一头呆毛被吹得凌风缭乱，日光照到上面像起了层金光。 　　二人在荒漠滩上晃荡一天，中午在巨石的阴影下刨个大坑休息。坑有一米多深，许玖累的满身大汗，衣服湿哒哒粘在身上。 　　“胖胖，你看。”许玖从身下挖出一坨湿沙。“有水，看到没？” 　　胖胖糊的像个小脏猫，小手指头点了点那坨黑泥。 　　许玖埋头继续刨，直到又刨出个深洞，小心地掏出一把水份更多的泥沙，把衣服撕下一块裹住，接着用力挤压。……有水滴一滴滴渗透出来。 　　许玖眼睛亮晶晶的：“看，水！” 　　小孩很惊奇，学着许玖，有模有样地趴在地上掏，也掏出一把泥沙递给他。 　　许玖把沙包贴在在小孩脸上，一点点蹭干净他脸上的干沙，渗出的水把小脸滋润的红扑扑的。 　　“我们以后可以在荒原上种点东西。”许玖如是总结。 　　小孩也不知听懂没有，倒是很快地点点头。 　　“傻小孩。” 　　天气干热，荒野像蒸笼一样烤的人皱巴巴的，许玖又捡了几十种石头，并把每种石头的种类分布情况做了标记。 　　只是没捉到什么有价值活物，倒是看到些大型动物碎骨，半掩在沙石里，已变得残破不堪，一掰就断。地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掏洞，大概是啮齿动物的窝。许玖试着挖过，这些洞弯弯曲曲的盘结在地下，石堆底下尤其多，给挖掘造成了相当大的困难。 　　下次可以带些粪便来熏，再在其他洞口放捕鼠网，许玖作下结论。他对荒野的动物相当好奇，可这些小东西也最为狡猾，整个地下都被他们掏的四通八达，一般也奈何不了它们。 　　许玖领着小孩走走停停，在水只剩下一点点时，许玖收拾好东西，牵着小孩：“我们该回家了。” 　　小孩抱着半颗萝卜，听话地跟上。 　　在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许玖突然站住。 　　“救……救……命……”微弱的声音顺风而来。 　　许玖抱住小孩，站在原地，满心迟疑。 　　“救……救……我……”那声音极其沙哑，一下下地不停喊。 　　许玖把小孩藏在石头下的阴影里：“好像有人，我去看看，宝宝别乱跑。” 　　小孩站起来想跟上。 　　许玖回头：“我马上回来，宝宝等我一会就好了，别乱跑哦。” 　　小孩被推回去，坐在地上点点头。 　　许玖大步跑下坡，翻过一个山，就望见山下洼地躺了一个人。他左看右看，确保只有一个人后，拿着刨土的铲子小心翼翼靠近。 　　那是荒原上常见的一种年轻人，古铜色的皮肤，粗犷的身形，皮肤被荒原上的大风吹得粗糙，即使这样，这人脸上依稀还有少年人的痕迹，还是个很年轻的人哪。 　　这人躺在地上，身上被利器砍了很多道大口子，正往外渗着血。伤口被太阳一烤，干裂深红，大量的血迹染在身下沙地上，红的发黑。 　　那人明显是失血过多的脱水状态，手里还握着一柄染血的弯刀。他还没丧失意识，眼睛充斥着求生的信念，对许玖道：“救……我……” 　　石滩地上浮土松动，有虎视眈眈的腐食动物钻来钻去。 　　许玖拿着铲子上前：“你别动，我看看。” 　　那人紧紧握着弯刀，眼神开始涣散，任由许玖检查。 　　许玖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真刀真枪的砍伤，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皮肉翻腾，能看见里面的白骨，最严重的是横贯腰部的断口，血依旧汩汩往外冒。 　　许玖当即从借着包裹掩护，从空间拿出前些日子自己配比的止血药，抖开药包全都洒在创口上。那孩子痛脚一声，回光返照似的把刀架在许玖脖子上。 　　许玖也被吓住了，小心翼翼挪开脖子：“冷静点，我这是在救你！” 　　“你是……巫……医？” 　　许玖想了想，点头摇头都不对，只好含混的说道：“这药是我阿爸买的，疗伤止血，咱们无冤无仇，我不会害你的。” 　　那人只是强弩之末，跟许玖说话后，气渐渐松下来，许玖飞快把刀夺走扔的远远地。 　　“你！……” 　　许玖没理他，拿出包里包裹食物的布料，手脚麻利地缠在那人伤口上。 　　抖出的食物和水就这么散在地上，那人涣散的眼睛转移到一旁的水上：“水……” 　　布料不够长，许玖在两边各穿一个洞，用皮绳打了个结，然后把水喂给他。 　　那人努力吞咽着，吞着吞着就晕了过去。 　　许玖心里松了口气，把空水囊拧上盖，思量着这人怎么处理。 　　撂下不管肯定不行，可背回城堡又极为莽撞，这人身份不明，晕过去前还紧紧握着刀，明显不是个简单人物。不管是好人还是江洋大盗，许玖都是不想沾上关系的，他只想和胖胖安安稳稳过日子，挣点钱过生活罢了。 　　怎么办呢？ 　　他回头发现小孩站在高坡上，小身板被风吹的晃悠悠的。 　　“胖胖，下来~” 　　小孩踉踉跄跄跑下来了。 　　“这是个受伤的大哥哥，”许玖介绍，用胳膊擦掉小孩鼻头的汗珠，“我们把他背到城堡好不好？” 　　小孩看看地上受伤的人，后退一步，皱着小眉头看了看，竟很罕见地答应了：“好。” 　　许玖很惊喜：“宝宝真是个好孩子。” 　　这人身上伤口太多，许玖把人平抱在怀里，包袱系在身后：“宝宝，跟着我，别跟丢了，咱们回家。” 　　小孩迈着短腿紧紧跟上。 　　许玖默默想着空间里的药方，如没记错，其中有一味是麻醉作用的，先带回去，等这人伤好一点再运到荒原上，决不能让他看到城堡和宝宝！ 　　☆、第28章 病患 　　走走停停，二人摇摇摆摆到天黑才走回庄园。许玖不敢触碰这人的伤口，一直平直地伸手抱着，把人放下的时候胳膊已经没知觉了。小孩也累的够呛，他本来就腿脚不利索，走到后来越晃越厉害，像是下一步就跌在地上似的。许玖想背着他，但小孩不愿意，摇摇头，歇一会又艰难跟上。 　　把人放到收拾出来的大客厅，许玖赶紧把收集了一天的水都倒进锅里，点燃一小块朱彤石，慢慢加上离车兽粪。 　　“来我抱抱。”许玖把小孩抱进怀里，脱下他的衣服鞋子。 　　小孩的鞋子是他用兽皮缝的，鞋底很薄，小朋友的脚还在发育，他也不敢做太厚。一个男人做的鞋，哪怕再仔细仍是很粗糙，小孩今天走了很久的路，脱下鞋子后发现脚掌都红肿起泡了。 　　许玖心疼的不行，不停给他按摩胳膊腿：“疼不疼？” 　　小孩摇摇头，花猫似的脸上并无痛苦的痕迹。 　　许玖非但没放心，反而觉得小孩有点傻，一时间既是心疼又是担心，心里翻翻腾腾颇不是滋味。 　　灶膛里的火还在燃，许玖试了试水温，舀出一些放到石盆里，让小孩站进去，极为奢侈的给他洗澡。剩下的水继续煮着，然后把晾晒的干姜切成块放进锅里熬汤。 　　“舒服么？”像所有恶劣的男人一样，许玖弹了弹小孩的小铅笔。 　　小孩慌忙捂住，鼓着双颊瞪他。 　　“脸红啦，你才多大就知道脸红。”许玖继续给小孩擦洗，水很快变浑浊，却变出了个干干净净的小朋友。 　　小孩低着头，脸蛋红扑扑的。 　　把小孩擦干净搁床上放好，许玖就着脏水清洗自己。 　　小孩光溜溜地坐在床上，看着许玖大大咧咧脱衣服。许玖身形瘦而不柴，肌肉一块不少，放在前世标准的一副模特架子，可这里的人都太壮，就显得他瘦弱了。 　　他胡乱地把全身都擦一遍，看到胖胖好奇的眼神，摆了个大力水手的造型：“我是不是很帅！” 　　小孩低头抠脚丫子去了。 　　给小孩套上衣服后，许玖自己也穿好短裤：“我去看看那个捡来的人。” 　　小孩伸手要抱，求同去。 　　许玖想着还要给那人喂药，不方便被小孩看见，拒绝道：“那哥哥在流血，很吓人的，胖胖不要去，先睡觉好不好？” 　　小孩听罢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躺到床上和他的小熊玩去了。 　　许玖端着热水来到隔壁，那个荒原上捡来的人还在昏迷，脸色苍白，四肢冰冷。撬着牙关把热汤和着止血药往对方嘴里灌，可这人牙关咬的太紧，半天也没灌下去，许玖一发狠，捏着两腮强行把牙关撑开一点才灌下去小半。接着开始用放温的开水给对方擦洗伤口，小伤口基本已经没在流血，只是伤口上有厚厚的血污和泥沙。许玖一点点给他清洗，不一会就把一盆水染到污红。 　　这人失血过多，脉搏微弱，已有休克症状，急需输血。可目前明显没输血设备和条件，难道就这样听天由命吗？中医上讲“人参附子，回阳救逆”，可他并没有药材啊！许玖急匆匆翻着药典上的记录，只有一些止血疗伤的药，对急速补血并没有涉及。 　　不过民间倒有个偏方，失血过多喝尿可救，但是让他给这么个大男人喝自己的尿，一想起来就太耻啊！许玖脸红红踌躇了半天，突然想起隔壁的童子尿，古人对童子尿相当迷信，简直是万能神器一样的存在，他家小孩不就是个干干净净还没发育的小童子么！ 　　“胖胖！”许玖跑回卧室抱起小孩，“胖胖想嘘嘘不？” 　　小孩已经快要睡着，被推醒后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宝宝，”把小孩抱到那人面前，“这个哥哥病的很厉害，宝宝想不想救他？” 　　小孩扭头看他，点了点头。 　　“那么，”许玖把石盆放到他的小铅笔底下，“来嘘嘘。” 　　小朋友低头看了看盆子，又看了看许玖，开始在怀里扭动起来，死活不愿意。 　　“胖胖不要害羞~”许玖语气跟狼外婆似的，“你这是在救人哪，快嘘嘘，嘘嘘完看哥哥救活他。” 　　可是，嘘嘘不是你想嘘想嘘就能嘘，胖胖完全没有那需要，许玖干着急也没办法，接连给小孩灌了两碗姜汤后，小孩苦着脸终于尿出来了。 　　病人昏迷后，牙关就会咬很紧，许玖大力把那人的下巴撑开，咔嚓一声，他听见下颌脱节的声音。……呵呵，对于突然变成这样的大力士好不习惯……许玖讪讪，在小孩的目光下把尿液缓缓地一滴不剩地灌进去。 　　小孩一直看着他，一边看一边打瞌睡，许玖洗了手，把小孩抱回去：“好啦，我还得守着他，胖胖先去睡觉。” 　　小孩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闭合的睫毛蹭的皮肤一阵痒痒。放到床上的时候胖胖已经睡着了，今天走了一天，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真是蛮不容易，脚都走出了血泡。许玖给小孩的脚板抹上药，他自己也累的够呛，那个病患极沉，他一路公主抱回来，手疼的骨头要断掉一样。 　　不过他研究了这么久的药典，一直还处在理论阶段，完全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救不救得活这个人还真不好说啊。许玖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人，如果能救活你，我自当会尽力，也希望兽神保佑你我。 　　接下来是个忙碌而冗长的夜晚，灯托里点着朱彤石，火光跳跃一整夜，许玖频繁地从空间进进出出，拿着做满笔记的小本子一样样的按照药方配药。他手里的石杵则不停地敲着石头，直至将它们磨成粉末。没有准确的计量仪器，许玖都是按感觉计量的，他以前常玩猜重量的游戏，药量基本能做到□□不离十，这也是这种条件下他能做到的最好情况了。 　　忙忙碌碌配了一整晚药，他把能用的、药性不相冲的方子都给那个伤患用上了，待到天亮，那人的体温开始回升，意识不清地呻/吟一声。 　　许玖精力耗竭，听到声音后一下子跌坐地上，脑袋里像有个小炮弹一样炸的脑子嗡嗡响。 　　男人的呻/吟声越来越频繁，许玖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 　　荒原上的人有着野兽一般的身体恢复能力，挺过昨晚，这人就死不了了，许玖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给他下麻醉药。他并不想当救人英雄，这个人他遇上了，救了，是缘分，其他还是不牵扯的好，这个世界他了解不多，更不想触碰那些腥风血雨。 　　天亮了，离车兽的清啼响彻四野。 　　许玖推开门，目送那只大鸟振翅而去。 　　胖胖醒的也很准时，他推开门看了许玖一眼，然后哒哒哒伋着鞋去了隔壁。 　　“他活了。”许玖笑的疲惫，“多亏了我家胖胖。” 　　小孩仰头分辨着许玖的深色，见许玖说的一脸真诚，小朋友扭捏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拉下小裤裤开始嘘嘘。 　　清澈的水声撞击着石盆，许玖沉吟：“既然我家胖胖那么有诚意，那就再给他喂一盆吧。” 　　可怜那人脱臼的关节刚刚合上，嘴还没闭严，就被许玖又灌了一次。 　　喝尿虽然不好接受，但尿液有活血化瘀、补充新血的作用，据说蕴含了丰富的矿物质，大出血后喝两碗童子尿补血最快。更何况他家宝宝这么有爱心，这人也必定能在爱心的浇灌下茁壮康复。 　　帮小孩洗了脸洗了牙，给了个亲亲之后，许玖开始做饭了。 　　自从上次和大鸟达成协议后，离车兽给他捉了好几只活物，例如老鼠、兔子、鹳之类的，反正都是小玩意。大鸟生性精明，鸟口夺食并不容易，要的多给的少，就是它那种鸟中天才的写照。 　　重复的种类，许玖会杀掉一只带到空间记录，剩下的都养着，渐渐也有一小群了。 　　“宝宝，炖这只老鼠吃好不好？”被杀掉的动物后来都被许玖炖了，其他动物的腥味太大，只有老鼠味道最佳，虽然个头相对小，但炖出来也有一小盆。 　　胖胖点点头，看着许玖拿骨刀剔骨扒皮。 　　把老鼠肉和水放进锅里煮，许玖突然想到什么，慌慌张张擦掉手上的血迹跑出去：“宝宝等我一下。” 　　转个弯进了饲养动物的房间，许玖独自进了空间拔出两颗萝卜。 　　他已经配出一些调料让炖肉显得不那么难吃，但没有配菜始终是个大遗憾。他不在小孩面前进空间是因为大变活人这个游戏实在有点吓人，把宝宝吓住就不好了。而把东西从别的地方拿出来，宝宝还小，见到了也就瞧个稀奇，则不会深想怎么有这些东西。 　　把萝卜洗净切丁，许玖给小孩塞一大块：“今天我们吃萝卜炖肉。” 　　☆、第29章 煮汤 　　“萝卜、炖肉？”小孩稀奇地重复一遍。 　　“萝卜炖肉。”许玖一字一句道，“连着说一遍，萝卜炖肉——” 　　“萝卜……炖肉。”小孩张着嘴，期期艾艾半天，说出的话还是两个字两个字的。 　　许玖无奈，手脚麻利地切好萝卜搁在案板上：“宝宝，咱们去看隔壁那人醒没醒。” 　　胖胖听话地跟在他后面。 　　这年轻人的体温已趋正常，伤口都被许玖处理过，为此用掉了他磨制的全部药粉。掀开盖毯，发现腹部的大伤口也不再向外渗血，那一刀切到腰上，险险伤到肾脏。年轻人一直在无意识地哼哼，大概是伤口疼的狠了，冷汗一*往外冒。他的年纪本来就很轻，在擦干净脸上的血污，不见脸上狠厉的神色后，看着就更小了，可能只有十三四岁，骨架还没定型的一个半大孩子。 　　他的呻/吟声让屋内二人都有些莫名沉重，胖胖抱着熊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 　　“我家胖胖长大了千万不要出去打架。”许玖觉得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看这个哥哥，被人砍成这样。” 　　胖胖点点头。 　　这人哼哼的声音越来越大，中气越来越足，看来暂时死不了。许玖抱着胖胖回到厨房：“我们去厨房炖汤吧” 　　锅里的炖肉嘟嘟冒着蒸汽，放进去的姜块和调料让这锅汤香气浓郁，炖到差不多的时候许玖把萝卜也加进去，盖上盖子继续闷。 　　灶膛里的是他最后一批大鸟粪，自从离车兽带着许玖跳了一次崖后，冒险爱好鸟从此就爱上了那种感觉，每隔三天就要带许玖跳一次崖，比换蛋还准时。 　　当然，拿到这些粪球的代价也不小，许玖给它做石粉冻做的手都要酸了，胖胖更是吃到吐，每见许玖做那东西，看都不再看一眼。 　　如今据他从庄园回来已经四天，上次在集上花掉了阿妈给他的唯一一枚铜币，买了些零零碎碎的吃食，最多的是奶片奶酪，给胖胖做零食吃。他在城堡生活并不需要钱，唯一需要照顾一个小孩子，而小孩子的很多东西都需要花钱买。 　　听说再有三个月就是冬天了。 　　荒原的冬天也下雪，风雪极大，届时整个大陆会布满冰壳，房屋都可能被埋掉。人们缩在屋子里，在过冬之前的一个月会全力储备食物和皮子，以应对阴沉酷寒的冬月。 　　许玖打量着屋内，阿妈给他的过冬皮子都被他用作了它用，燃料也没储备，这么一看过冬是要冻死的节奏。买那些东西都需要钱，而钱，钱从哪里来呢？ 　　他此刻满心都是作为一个穷人的惆怅。 　　最后一个粪球烧完，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气，锅盖被蒸汽顶起落下，敲的石锅啪啪作响。许玖掀开锅盖，一股肉香和着萝卜的清香传来，恍如回到前世——母亲端着亲手做的汤，一声声叫他小玖。 　　许玖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再睁眼看见一个凑在锅前的小人。 　　是了，什么都变了，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切熟悉的东西，父母也不是自己的。他顶替了九，顶了他的父母亲朋，还在若无其事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开始的时候几乎是以惊惧的心情生怕露馅，什么事都不敢做，不懂得也不敢问，直到来到这个荒崖，他才不是九，而做回了自己的许玖。 　　许玖是该感谢上苍的，虽然很多事都不以他的意愿结束，也不以他的意愿为开始。每个他遇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出现，离开，直至永远不见，最后剩下了他一个。他得到了新生，又何尝不是被所有过往所抛弃呢？ 　　还好有个相依为命的孩子会陪着自己。 　　许玖看着小孩，小孩睁着大眼睛看着锅里的肉汤，水汽蒸的他一个劲眨眼睛。 　　许玖吸吸鼻子，把小孩抱开，然后拿起他的小碗给他盛了块萝卜。小孩乖乖地趴在桌子边，用他的石勺慢吞吞挖着。 　　胖胖拿勺子还很不稳，他挖下一块萝卜泥，转头看着许玖。 　　许玖正嚼着鼠肉，被烫的直抽气，吐着舌头冲小孩点点头。 　　小孩把勺子送进嘴里。 　　许玖紧张地看着他，胖胖吃饭很有意思，嘴张的大大的，明明一点点东西，却把整个勺子都吞进去。许玖看他费力地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又接着挖。 　　汤里渗着姜的鲜香，腥气的鼠肉被萝卜一综合，肥而不腻，口味层次感极强。加上许玖添加的石粉作料，一锅汤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当然这都是许玖的自夸，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就没吃过几顿能称上“饭”的食物，一开始连发臭的生肉都啃过，那味道实在算不上好，每次都是把肉块捣松直接吞下去的。 　　每个□□人骨子里都住着一个吃货，许玖也不例外，尽管他前世是个厨房杀手，这也阻挡不了他改善生活的决心。 　　胖胖很快吃完了一块，端着他的小石碗来到许玖面前。 　　许玖捏捏他鼓囊囊的脸颊，给他夹了一块肉。小孩一看不是他想要的，顿时噘了嘴，仰着脑袋看许玖。 　　“不准挑食。”许玖帮他把骨头剔除来，把碗重新塞到他手里。 　　胖胖是这个肉食大陆罕见的素食主义者，许玖一开始用离车兽的蛋养活他，有燃料后开始尝试煮肉，当然一开始的味道不敢恭维，小孩连汤都不喝。做了很多黑暗料理后许玖把作料配比摸清楚了，煮出来的东西渐渐能入口，小孩也只喝汤，得哄好久才会吃下一块肉，小表情跟吃药似的。 　　许玖每次都哄着他多吃：“不吃肉长不大。” 　　小孩抗议无效，低头看了好一会，破釜沉舟似的把肉吞进嘴里。 　　许玖给他舀了一勺汤，蹲下来跟他平视，注视着小孩慢慢吃完。 　　“好吃咩？” 　　小孩不答，只勾着头，拿他的小勺子舀汤喝。 　　这里的盆和锅是在屋里翻到的，城堡里的人来来去去，多多少少留下了些什物，不过大多是些笨重不值钱的玩意。小孩用的碗是他从家里带的，本打算自己用，捡到小孩后，碗也随即易主，许玖给小孩用干净的碗，又给他磨了个小巧的勺子，自己则在小孩吃罢后就着锅直接收底。 　　看小孩喝的认真，许玖又给他夹了几块萝卜一大块肉：“这个都要吃完，我去隔壁看那个哥哥。” 　　小孩头从碗里抬出来，看着许玖点点头。许玖站起来，盛出半盆汤端到隔壁。 　　那个伤患还在睡，许玖检查了下他的伤口，部分已经结痂，让他进一步见识了荒原上的人野兽一般的恢复能力。东摸摸西看看，确认那人还没醒，许玖把人扶起来，脑袋垫高，捏了捏他的下巴。对方牙关很松，捏开还有涎水淌下来。他嫌弃地把口水抹在那人身上，拿起汤盆，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昏睡药粉搅进去，每喂一次就立即合上那人的下巴，确保汤汁不淌出来。耐心伺候半天，才把汤连洒带灌给那人喂下去。 　　“再睡一觉，明天咱就该说再见了。”伺候病号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许玖也累的够呛，昨天一夜没睡让他感觉更糟，看东西都有重影了。 　　他拎着盆打着哈欠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很久很久，床上的人睁开眼，那眼睛还有些无神，眼珠像生了锈似的动也不动。随后开始有了意识，脑袋缓缓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天花板上，又慢慢闭上眼睛。 　　☆、第30章 暗涌 　　外庄园区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人们穿着体面，不时能看见富人华丽的马车在车道徜徉，如果你认真看，或许能在马车晃动的瞬间看见高门大户小姐们艳丽的面庞。 　　巨大原石堆砌的房子坐落在这里，它们造型各异，色彩鲜明，一排排临街而立，仿佛整个杜图庄园的华丽名片。这些房子外部布满花纹，饰以巨大的廊柱，透明的橱窗，能让人一眼望见里面摆放的物品。这是杜图庄园最繁华的的地方，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高贵典雅，富丽程度会让人有种王城都不过如此的感觉。 　　然而许多人都不会注意，这些富丽繁华的背面，高楼挡住的角落，则是肮脏破败灰蒙蒙的石房子，一个一个紧挨在那里，长年累月不见阳光，低矮肮脏密密麻麻。 　　杜图庄园并不是个富裕的领地，有腰缠万贯钟鸣鼎食的富人，自然有衣不蔽体三餐不继的穷人。而且穷人的数量还相当多，他们像蚂蚁一样密布在各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从空中看去就像华丽袍子上的一块块疮斑，污浊黑暗又无处不在。 　　这些贫民区是律法都不会管的场所，有多少人在这里出生、或被扼杀在ji女的腹腔里；有多少人无所为生，年纪轻轻死去。这里生活着一群最肆意又最低贱的人，是暗娼流寇的天下，坑蒙拐骗的天堂。他们在这里逞凶斗狠拉帮结派，不知凝固了多少代的鲜血让一切看起来都更加污浊不堪，腥臭横生。 　　隔壁一个女人正在追打上完就跑的男人，粗俗的骂声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他们跺脚、喝彩，吵得房顶的破石板嗡嗡作响，灰尘大片抖落。而在一片闹哄哄中有个屋子却极安静，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此刻正在不停踱步，屋外的嘈杂让他极为烦躁。 　　“操！”他一拳头敲在破旧的桌子上，桌子“铮”地一声，一条腿断了一截。 　　原本摆在桌上的东西啪啦啦掉到地上。 　　突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伴着低沉的暗语：“老大，小述回来了。” 　　男人一惊，也压低声音：“进来！” 　　屋外进来两个人。 　　他们个头都不高，看身形还都是半大的少年，可是一人腰上别着根沉重的金属棒，一人身上缠满了绷带。 　　男人盯着绷带少年：“你身上是什么东西？” 　　那少年还很虚弱，声音黯哑：“回老大，我被天勇的人追杀，逃到断崖旁边的荒原，昏迷了两天。” 　　那人说着就咳起来，男人耐心很足，不声不响地等着他继续。 　　“我在荒崖旁遇上了一个人，他救了我。” 　　男人挑眉，上前扯了扯他身上的绷带，惹的少年人痛的嘶叫一声。 　　“巫医？” 　　少年人迟疑道：“不知道，他的治病手法跟巫医很不一样，我的腰被捅穿了，流了很多血，当时以为活不下去了，醒来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男人眼里精光四射，他仔细看着对方身上的伤，“这么重的伤都能治？他有神力？” 　　少年人犹豫一下：“他有很有效的药。” 　　“嗯？”男人垂头，脸凑到少年人肩膀的伤口上面，捻了一点血痂下来，放进嘴里舔了舔，随即吐了出来，“的却是没见过的药。那人什么来历，长什么样，住在哪？” 　　年轻人腿颤了颤，他从荒原上走回来，身体虚弱的厉害，此刻一张面皮更是白如金纸，他旁边的少年手疾眼快地给他搬了张椅子。 　　“老大，让小述歇一会。”带棍子的少年嬉皮笑脸道。 　　男人瞪了他一眼：“无法无天。小述，你继续说。” 　　“我逃到了荒原上，昏迷前看到了一个年纪很轻的人，他长得很白净，也很瘦，后来我就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还躺在荒原上。” 　　“你是说你一直在荒原？！”男人声音陡厉，“你说你伤成这样在荒原上过两三夜？” 　　荒原一到夜里气温非常低，这片贫民窟的角角落落每天都有被冻死的老弱病残，一个重伤失血的人躺在荒原居然还能活下来：“你这是在讲笑话？” 　　“不，我没有说假话，”小述抬头和男人对视，“我醒来的确是在荒原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嗯？”男人沉思，荒原，荒原，断崖荒原，“是断崖旁边的那个荒原？” 　　小述点点头。 　　“阿虫，派人到荒原去看看，把那个人找出来。” 　　“那个，老大，”带棍子的少年为难道，“万一人家只是路过呢？” 　　“一个人单枪匹马路过荒原？”男人嗤笑，“找。就算是路过又怎样，肯定还在这附近，小述你去把他的长相告诉画师，找，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他的长相我没看清楚……”小述有点着急，男人挑了眉，这是要发脾气的征兆。阿虫一看，立即捂住小述的嘴，“嘿嘿，老大，我们画，我们画，一定把那人找出来！” 　　两个少年拉拉扯扯出门，开门的一瞬间光亮照到了男人的脸，只见他裸着的上身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其中一道从肩膀斜劈而下，像条绶带般狰狞在皮肉上。 　　男人是这片区新崛起的老大，一路血海拼杀过来，每次重伤都是死里逃生，不敢去找巫医，只能买到一些最基本的药，全靠自身挺过去。他命大，更多的人则不声不响地死了，像荒原上的垃圾一般被丢掉，进了野兽的肚子，好像从没存在过。 　　而现在，有了一个可能落单的，隐姓埋名的巫医。 　　******** 　　“大人，外区又出现了砍杀事件。”庄园内，老管家正对着他的主人汇报，“死了十三个人。” 　　男人从书堆抬起头，神色不耐：“又因为什么事？” 　　“抢地盘，听说崛起了一股新势力。” 　　“抢那片贫民窟？”男人手指敲着桌子，冷笑，“他们在背后干什么我不是不知道。这两年未免太不像话，都出了多少命案了？” 　　“大人的意思是想整顿？” 　　男人把书合上，傍晚的光照到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尊雕塑：“荒原上的亡命之徒太多，我们信仰兽神，出生就带着暴/力、好战的天性，管的过多也没意思。”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听着。 　　“砃，如果我的腿是好的，也想周游世界，像所有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一样。但不等于做事情可以目无法纪。”男人今天格外话多，他躺了太久，醒来后脾气也变得平易近人，“你去写公榜吧。” 　　“大人是要剿灭他们？” 　　“光明之下永存黑暗。剿灭是不可能的，让他们回到该呆的地方去。” 　　大管家了悟：“是，大人。我这就下去拟公文。” 　　老管家的速度相当快，男人只看了几页书，拟好的公文就递了上来，基本详细的势力介绍，分布范围，人员行当等。 　　男人仔细看着，拿笔画下了几个重点处理对象。 　　“这些人不能留了。” 　　老管家对着名单仔细看了：“大人想什么时候行动？” 　　“尽快。”男人处理起事情来杀伐决断，迥异于平常，“马上要冬月了，附近的贫民都会进城采购货物，这些坑蒙拐骗的人越早处理越好。” 　　“那大人，那些黑市的人……？” 　　男人沉吟一下，摆手：“黑市的利害关系太大，不闹出事就暂时不要管它。” 　　“可是就任由他们在领地偷运官矿？” 　　男人望着他的老管家：“我自有计较，砃。” 　　老管家低头看着他：“是。大人您最近身体好了些。” 　　“是吗？”男人揉揉额头，“哦，是因为那个小孩的身体好了点。” 　　老管家欣慰地笑了：“那大人以后还会叫那个年轻人来吗？” 　　“许玖吗？”男人真陷入了思考，很久以后，楼下的风铃沉入雾霭沉沉的夜色，男人才回过神，张了张嘴，突然又住了口，只道了一句—— 　　“你看着办吧。” 　　☆、第31章 噩梦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歇斯底里的男孩质问他面前的男人。 　　那个男人大腹便便坐在座椅上，周身隐匿黑暗，只能见一双硬心肠的冷眼，正阴鸷地看着他：“怎么对你？” 　　“我和玄影都是你儿子！我很努力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比他差？” 　　“哪里比他差？因为他的化形是战士，而你只是个精神体。” 　　“可是蓝微公主也是精神体，陛下还是很宠爱她啊！” 　　“陛下是陛下，我是我。”男人蔑视地看着哭泣的小孩，带着股喷薄而出的恶意，“你努力又怎么样，你天资聪颖又如何，就算你再聪明我也能把你拖成个废物。我知道你比玄影更早化身，可我给玄影找了全王城最好的引导师，是太子殿下的师父！而你呢，只能缩在这里，日复一日浪费你的天资，过了锻炼天赋的初蒙期，你就会变的比王城任何人都差！” 　　男孩显然被这浓浓的恶意惊呆了，他瞪大眼睛，那双占了脸庞三分之之一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惊恐，他一直知道男人不喜欢他的，可是，他实在想不通这么讨厌他的理由，只惊慌失措：“可是，你是我爸爸啊！” 　　“我儿子很多，不差你一个废物。”男人用脚碾住他细幼的手指：“我不会给你找引导师，你如果能挺过去算你命大，不能，就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爸爸，不要走爸爸！你不喜欢我什么我可以改，爸爸，爸爸……” 　　男人越走越远，可他忽然又回过头，望向那个惊恐的孩子：“这么怕死？呵呵，真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啊。记住，你的名字叫罪恶！” 　　“嘭”地一声，是铁门锁住的声音，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一个绝望大哭的男孩，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仿佛被万古洪荒所遗弃。 　　“哈……啊!”哭声犹在耳，像心底最绝望的控诉，男人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努力平稳颤抖不已的身体。 　　屋里一片黑暗，只床头的落地夜灯闪着幽幽珠光。 　　男人缩了缩身体，有些回不过神，仿佛还处在那一片刻骨的痛苦中。 　　他全然没了白天处理政事的运筹帷幄，变得脆弱而惊恐，连屋外的风铃都听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寥落来。 　　“屋子太静了。”男人慌张地想，黑夜让他很不安，他试着勾着轮椅想坐上去，可他手还在颤抖，轮椅从摆歪了位置，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膝盖砸向地板，砰地一声。 　　“大人？”屋外侍从轻声询问。 　　“叫砃过来。”男人回过神，努力让声音和平时没两眼。 　　“是的，大人。” 　　一阵小跑声远去，不一会有更多的足音跑回来，他的老管家用他自小熟悉的声音敲门：“大人？” 　　这声音让地上的男人彻底放下心来，他压着嗓音：“砃，你拿着灯，进来。” 　　老管家轻轻地开门又关门，他手里托着最上等的朱彤石灯，红色的暖光照的一室生辉。他慌里慌张地看着倒地的男人，急忙去扶：“大人！” 　　男人摆摆手，在他的贴身管家进屋的瞬间他已显得不那么狼狈，他冲管家点点头，重新扶上轮椅：“刚才屋里太黑了。” 　　老管家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床头硕大的夜明珠，发现男人脸上还残存着水迹：“大人做噩梦了吗？” 　　男人下意识想否认，头刚摇到一半，又微不可查地点头：“是做了一些不好的梦。对了，白天的那个名单调查好了吗？” 　　管家对这种生硬的转折了然于心，他的主人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再问，只上前轻柔地搀起他：“还没有，大人，我已经派人下去盯着了。” 　　男人点点头。 　　可在这种衣衫凌乱地情况下，就算他的主人表情再严肃，也少了平时的持重威严。 　　“大人，大人务必放宽心，您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人能伤害您。”老管家把男人扶到椅子上，顺手给他盖了条柔软的毛毯。 　　男人闭起眼睛，很快又睁开，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火光，一动不动。他就像个俊美的雕像，有着让王城所有贵族嫉妒，所有小姐痴迷的面孔，可他却残了腿，年复一年的呆在这里，连城堡都不愿意出。 　　“太安静了，明天让那个年轻人来吧。” 　　老管家惊讶：“大人说的是住在城堡的九？” 　　“嗯。那个小孩喜欢他。” 　　所以大人也会对他有好感，老管家在心里补充。虽然大人一直很不喜欢那个小孩的存在，可小孩对大人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甚至可以看做一个人。虽然一个是懵懂幼童，一个是冷静果断的庄园主。 　　“大人要歇息吗？”老管家陪他发了好久的呆，试探性问。 　　“不，”男人声音极冷，不带丝毫感情，“把窗子打开，你出去吧。” 　　“可是大人，外面很冷，对您身体不好！” 　　“砃。”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把窗子打开，你去休息吧。” 　　老管家掀起厚重的窗帘打开窗子，荒原无处不在的冷风立即扑面而来，很快充盈了整个内室。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椅子上的男人，退出门去。 　　荒原的夜里的极冷的，不过这冷吹到身上冷却了血，冷却了心，冷却了一切混沌龌龊，却骤然升起了一股残忍又冷酷的快意，界限分明，棱角峥嵘。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强大而无情的清醒。 　　******* 　　许玖找小孩已经找的麻木了，又一次，他从空间出来的时候胖胖不见了，找到的时候小孩正站在屋顶上，抱着他的熊神游太虚。要不是他太小，许玖几乎以为他在思考人生了。 　　“怎么啦宝贝儿，这么早跑出来，身上这么凉！” 　　小孩低着头，包子似的脸上面无表情，可是许玖养了他这么久，一眼能看出他的伤心和惊恐，那眼神让他非常心疼：“怎么啦我的宝贝？” 　　小孩摇摇头，只一副很茫然的状态，他还太小，不能很明确地察觉出自己的情绪，只是眼泪啪啪地掉。 　　许玖一把将他搂到怀里，也不顾会打扰到离车兽了，忙不迭地哄：“哎哟我的宝贝不要伤心，坏人欺负你我会打跑他，梦里有怪物也不怕，来，咱们绕着鸟窝走三圈就没事了……” 　　许玖絮絮叨叨，据他的观察，小孩颇像前世幼童被吓掉魂的状态，很多小孩不知怎么就变得迷迷瞪瞪情绪反常，连丧失记忆的都有。 　　他小时候也离过魂，据他母亲说很长一段时间他睡到半夜就会大哭，摇都摇不醒。后来他妈妈经人指点，在老槐树上绑根红绳，凌晨五点抱着他绕着树走三圈，再拜三拜，居然就好了。也有拜打鸣的公鸡的，许玖继续围着鸟窝转，离车兽可比公鸡大多了，保佑我家胖胖健健康康，一生顺遂。 　　小孩抽噎着看着他转圈，听他念念叨叨，把眼泪鼻涕都糊到他脖子窝，突然睡意就来了，睫毛一闪一闪的，最后在许玖的催眠曲中合上。 　　离车兽被这两个人类打扰，半睁着眼睛斜瞥着他们，一直目送二人下楼离开，歌声在黎明前显得空旷又温暖—— 　　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 　　树下有个茅草屋 　　天上有朵云慢慢散成雾 　　地上的风啊，风啊在追逐 　　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 　　树下有个茅草屋 　　一家人在屋里住 　　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第32章 可爱 　　小孩睡得晚，许玖的作息时间也一起延迟。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睁开眼睛发现太阳都升的很高了，炎热的一天早已开始。 　　“阿力？”许玖诧异地看着门口的人。 　　阿力点点头，看他这一身：“你还没起床？” 　　“呃，那个，昨天睡晚了。”许玖笑的一脸腼腆。 　　“你可真不错啊，别人会丢掉小命的活，你干着完全没事，还能一觉睡到现在，连庄园主大人都没你悠闲。”阿力一脸艳羡。 　　许玖讪讪：“那个，每次去捡蛋我也是很害怕的。” 　　阿力上上下下打量他：“我就不明白，离车兽为什么不吃你，难道是看你长得瘦要再养养？还是它跟城里那群娘们一样看你长得漂亮？” 　　“……”呵呵。 　　阿力权当他默认了，嘀咕道：“没想到离车兽竟有这种癖好。” 　　“……” 　　“好了别废话啦，赶紧收拾收拾，今天跟我去庄园！” 　　许玖吃惊：“可是这还没到时间啊。” 　　阿力抱着胳膊：“废那么多话，叫你去你就去，能见到管家一面是你小子的造化，就是青空大仆人也不是谁都能见的。” 　　许玖把阿力迎进城堡，有些苦恼：“阿力哥，有没有说让我去干什么啊，还是去逮那只大肥猫？” 　　“猫是什么？那是云斑！”阿力对他这种乡巴佬的称呼很不满意，“云斑可是大管家的爱宠，每天跟大管家同床共枕，看的比老婆还重！” 　　“……”你这么编排大管家真的没事吗。“这事太古怪，大老远让我跑去去干这个，怎么都不对劲啊。阿力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阿力朝天翻个白眼：“大管家做事能让你猜到还是大管家吗！别磨叽了，赶紧跟我走，还能早点回来。” 　　许玖从房间推出个大白蛋给阿力：“我要带着我家胖胖。” 　　“可以，随便带。”阿力大手一挥，“正好让这小崽子也见识下庄园的气派。” 　　“嗯。”许玖趁阿力去安置蛋的功夫急忙穿上上次的仆人服，去卧室抱起还在沉睡的孩子。小孩子的小爪子搂上他，人还没醒。许玖找个包裹装好他的衣服毛巾，抱着小孩匆匆出来。 　　“呦，还在睡。”阿力凑近想要捏胖胖，许玖飞快闪开了，他啧啧两声，“行啦，你坐到马车里面，别碰到蛋！” 　　“嗯，谢谢阿力哥。”许玖抱着小孩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他还是第一次进来，车底铺着厚厚的兽皮，车厢中间放了三个蛋槽，只中间摆了颗蛋。阿力把头伸进来：“没有座位，右边有个坐垫你看见没，可以拿下来坐着。” 　　“嗯，好。”车厢内极软，许玖一踏上去，脚就陷进厚厚的毛里，像踩在棉花上。为了保护蛋不受颠簸，底下铺了起码四层兽皮，蛋托也裹着软软的兽皮，还有弹性，刚好束缚着蛋不让其摇动。 　　果然财大气粗啊。 　　许玖坐在软毛垫上，深深产生了一种人不如蛋的喟叹。 　　马车一路向庄园驶去，进了城门后还是一样的热闹。一个人呆那么久，遇到这种热闹许玖总忍不住挑开车帘向外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连着建筑物飞快从身旁略过。 　　小孩还在他怀里呼呼大睡，半点没有要醒的模样。 　　黑色的尖塔近在眼前，马车穿过长长的神道到达目的地。许玖已经来过一次了，也没有上次的紧张，他抱着小孩下来，被侍从带到上次青空接待他的房间。 　　许玖进去没多久青空就带着他的小徒弟来了，还是那副亲切的模样，看着许玖抱着孩子愣了一下，不着痕迹打量他们。 　　许玖尽量掩住胖胖的脸蛋，解释道：“这是我弟弟。” 　　“哦，这样。”青空还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表情，“令弟真是白嫩可爱。” 　　“嗯嗯嗯，是呀。”许玖听他夸胖胖，极为高兴，高兴的嘴要咧到耳根了。 　　“……”青空顿了一下，端起茶杯，“辛苦你了，喝点水吧。” 　　许玖也觉得渴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水，应付着青空无微不至的询问。 　　门外一个侍者过来，恭敬地像青空汇报：“青空大人，管家大人想见见九。” 　　“咔哒”，青空合上杯盏的力度有点大，银制的杯盏发出清澈的脆响，他笑道：“那就带客人去吧。” 　　“等等，我就这么去可以吗？”许玖还抱着孩子，这样子初次见面好像不太妥当。 　　那侍者点头：“大人说孩子带过去也没关系。” 　　“哦，谢谢。”许玖放心了，他本来想叫醒胖胖让阿力照看一会的，终究是不放心，既然管家不介意他抱着孩子的失礼性行为，孩子他还是抱着比较好。 　　许玖跟着侍者出门往最中间的黑色尖塔走去。 　　他身后，青空收起笑容：“他怎么有个孩子？” 　　他的小徒弟挠挠头：“说是叔叔家的，可是他阿爸没有兄弟，那孩子来历不明，看起来也不大像个正常的孩子。” 　　“嗯？” 　　“咱荒原上哪有这么弱的孩子，又矮又瘦又小，根本没人会养。” 　　青空点点头：“那孩子确实差，难道是捡的？” 　　“八成是。”小徒弟点点头，“我再去查查。” 　　青空默许了。 　　这厢，许玖终于进入了主楼。领他来的侍者在门厅前自动停步，主楼内的侍者迎出来，看见他，躬身带路：“请跟我来。” 　　楼内的装潢跟外面的金碧辉煌有很大差别，只是中规中矩的白墙雕花，墙上是连绵不绝的油画，画上有山有水有城堡，像是一个城市的缩小图。侍者在一扇饰着碧玉的门前停下，敲门：“大人，人带来了。”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又柔和的声音：“进来。” 　　门内坐着一个头发发白的老者，穿着紫色的外袍，正拿着羽毛笔写着什么。 　　老人抬起头，他已经很老了，面孔柔和，肌肉松弛地垂下，只一双碧绿的眼睛还表示他并未老朽。那老人看见许玖，招手：“孩子，过来。” 　　许玖行了了半膝礼：“大管家。” 　　老人打量他一会：“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这是你孩子？” 　　许玖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怀里：“我弟弟。” 　　“我这一辈子都陪着大人，没有孩子，每次见了小孩都格外喜欢。”老人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带着股温柔的慈祥，慈爱地看着小孩，“来给我抱抱。” 　　许玖看看还在呼呼大睡的胖胖，也不好拒绝一个老人对孩子的喜爱：“哦，可以啊，只是他还在睡。” 　　“没关系。”老人伸手手接过来。 　　胖胖的小拳头搭在耳边，睡姿跟举手投降一样，老人小心地捏捏他软软的手，满足地叹息一声：“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 　　他话里的喜爱不是作假，许玖瞬间脑补出一个孤苦无依老人的心酸史，因为主人压迫一辈子不能结婚没有孩子什么的，对一个期望含饴弄孙的人来说简直太苦逼了。 　　许玖就站在一旁，看老人一瞬不停地看着胖胖，自己就像个背景似的被忽略了。 　　好不容易等对方抬头，老人见许玖还站在那里，愣了一下：“上次的爪子还没剪，”又冲后面的侍者道：“带客人去找云斑。” 　　“……不是，”许玖一惊，完全没料到走势，瞬间哭丧着脸，“那大人，我家胖胖——” 　　老人打断他：“等你做完活就可以带他走。” 　　万一做不完呢，许玖生出一种要被抢孩子的焦急：“大人，我不带着胖胖，他醒来会哭的。” 　　“哭？哭啊，”老人看着孩子，像回忆起什么似的，慈祥地笑，“这么乖的孩子，不会哭的。他哭了，我就让你过来哄。” 　　管家不想再跟他啰嗦，把心全扑在小孩身上，许玖还在挣扎，那侍者完全不给他机会，半请半强迫的把他领了出来。 　　门一下子关上，许玖急的大喊：“喂，侍者大哥，你别走啊——” 　　屋外的喧闹丝毫没传到屋内，管家抱着胖胖，捏捏他的胖脸：“沉了一点，小脸上都有肉了，怪不得大人最近不挑食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啊，坏孩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天天多担心你啊……” 　　老人抱着孩子站起来，一边走一边晃着：“你这么可爱，大人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他都三十岁了，脾气还像个小孩子，是不是像你啊？唉……我死了他要怎么办呐……” 　　管家想起昨天还在任性的主人，大半夜受了寒，昏昏沉沉躺了一天，连带着小孩子也睡得不知道醒。 　　“唉，任性呦……” 　　许玖被带到云斑面前。 　　这次这只肥猫没躺在树上，它躺在一个层层叠叠软毛铺就的大窝里，窝架在半空，旁边的墙壁上有隔槽让它爬上爬下。 　　“到了。”带路的侍者躬身退下，许玖进了屋，此时正有一个黑头发的女侍在拌猫食。 　　那侍女如此一心一意，让许玖忐忑了下，这可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妹纸！ 　　“你好。” 　　侍女抬头，她长了一双跟管家相似的绿眼睛，看着许玖静静等他说话。 　　“我是来给云斑剪爪子的。”真是个漂亮妹纸啊！ 　　那女孩低头继续忙乎：“等云斑下来你就剪吧。” 　　许玖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连连点头。 　　那女侍看他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好笑，放下石盆出去：“那你就好好剪吧。” 　　许玖从见到女孩的小羞涩中回过神来，开始敲着石盆逗弄云斑下来。那只肥猫被扰了睡眠，“嗷呜”伸着利爪朝许玖扑来—— 　　等等，这猫叫声好凶残！ 　　许玖被那气势惊呆了，抱着头顺势一滚，接着惨叫一声！那云斑在靠近许玖的瞬间收了利爪，像一颗炮弹一样把许玖撞翻过来，重重落到他的肚皮上！ 　　“嗷！”许玖终于体会到被压扁的感觉，五脏六腑瞬间移位，他翻过身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吐了！ 　　云斑凭借傲人的吨位让这个人类感受了它绝然的威力，他挪了挪屁股，依旧坐在这个人类身上，高傲地舔了舔爪子。 　　许玖趴在地上大喘气。 　　“哈哈哈哈哈哈！”青空的小徒弟笑的前仰后合。 　　那个喂猫的侍女白了他一眼：“那么浮躁，青空是怎么教育你的！” 　　“青行姐姐不要这么严肃嘛，”小徒弟明显更怕他一些，狂放的行为收敛了不少，“我就是看见那人被压扁的样子好好笑！他们都在笑嘛！” 　　周围确实有很多扒在门缝偷笑的仆人，青行的眼光扫过，全部迅速消失。 　　许玖艰难地从他自己的呕吐物旁挪开，喘着气瞪着罪魁祸首的肥猫。 　　肥猫毫不示弱地亮爪子。 　　——接下来是一场你追我赶的人猫大战，云斑跟逗老鼠一样逗着许玖上蹿下跳，许玖也不客气，拎着墙上装饰的金杖，发誓逮着它就狠狠地打！ 　　整个前廊院被闹得鸡飞狗跳。 　　尽管有青空青行两位一等仆人坐镇，也没吓住源源不断来看热闹的人，他们很快聚成一圈，各自窃窃地笑。 　　真是面子里子丢光的一天，还有那么多妹纸。许玖脸红红的，颓丧之余，升起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气，他一定要逮住那只肥猫！ 　　此刻主塔一楼，仆人下了好久决心去敲管家的门。 　　屋内寂静无声，不一会门开了，竟是管家亲自开的，怀里还抱着那个孩子。 　　“怎么了？” 　　“前廊闹得不像样，青空让我汇报下大人。” 　　管家沉默了下，怕惊扰怀里的孩子似的压低声音：“那是个野小子，不懂规矩，让青空不要管太过。” 　　“是。”门关上了。 　　管家摸摸小孩的衣服：“这衣服的料子也太差了，小孩子怎么能用这么糙的料子。” 　　☆、第33章 集市 　　中午照旧在庄园吃了一块煮肉，一两斤的肉块，许玖吃不完，征询了厨房人的同意后用油皮裹了准备带回去。 　　按例要先给青空告辞，青空让他小徒弟给他一小袋东西，许玖一打开，居然是五个铜币！ 　　“这，这是？” 　　“你的薪资是十个铜币，之前已经给你付过了，这五个铜币是庄园赏你的。” 　　许玖不敢接：“这么多？” 　　青空笑了一下，面上云淡风轻：“是不少，庄园奖赏有才能的人，你在荒崖呆了小半年，是唯一一个能做这么久的，管家大人额外开恩。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给庄园提供兽蛋，不耽误大人的事，让咱家大人高兴，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许玖连连点头，心里很高兴。 　　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啊！他昨天还在缺钱，今天就有五个铜币！这可是其他人一年的工资啊！五个铜币！能买多少东西！ 　　许玖心里骨碌碌的考量着这些钱的用处，这时见管家的贴身侍者抱着胖胖过来了。 　　胖胖被换了身色彩明艳的小衣服，小孩还在呼呼大睡，侍者解释道：“中午醒了一会，管家大人喂了他奶乳喝，喝完玩了会又睡着了。” 　　许玖接过来，捏捏小孩的鼻子：“这么能睡？你是小猪吗？” 　　小孩皱着眉扭扭头，微张着嘴继续睡。 　　许玖把人抱出来，坐上阿力的马车。他愉快极了，连平时呼啸的大风听起来都温柔不少，车角的铜铃铛叮铃叮铃，这简直更彩票中了五万块一样爽啊！ 　　“阿力哥，我想在集上买点东西。” 　　许玖抱着小孩探出头。 　　“你要买什么？” 　　“我想买个小沙塔兽，养大了给我家崽子骑着玩，到集上也方便，再买点过冬的皮子什么的。” 　　阿力取笑他：“你这是发财了？” 　　许玖牢记青空不能透露赏钱数额的交代，讷讷道：“大管家打赏了我一枚铜币，我自己还有几枚，都带来了，想买点东西。” 　　“哟，走运了啊九！”阿力大笑着拍上他的肩膀，“管家大人一向以慷慨出名，他出手最低是铜币，你小子的运气不错哩！” 　　许玖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成，既然你有钱咱就去买沙塔兽。不过别买小的，小的养到能驾车的时候得好久，吃的还多，买个中不溜的就可以。虽然贵了点，但买回去就能骑，除了不能套车，跟大沙塔兽一个样！” 　　“那中不溜的沙塔兽多少钱？” 　　“一般是三个铜币，牙口好的会多三四十个铬币，买这种大件，钱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得会挑，哪怕多出点钱，挑个万中无一的好沙塔才是正理，咱们庄园的沙塔全是我阿爸挑的，你看，跑的多块！” 　　许玖连连点头，艳羡地摸摸沙塔兽火红的皮毛。沙塔兽很像进化过的马，不过没有马的轻灵飘逸，它们皮毛坚硬，颜色各异，四肢粗壮有力，蹄子是明晃晃的金黄色，踏在地面上有劈沙裂石的效果。所以高山深谷乱石叠壑对它们都不是障碍，越好的沙塔兽毛色越深，蹄子的金印越高。它们是这个世界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也是负重工具，贫民人家都以能拥有一只沙塔兽自豪。 　　阿力把马车寄存在上次存马的巫医馆，小药童跟他很熟，嘻笑着缠着他让给买好吃的，阿力拍拍他的脑袋大笑着答应了。两人一道往马市上走去。 　　马市在横三街，这里的街市除了中间的主干道，都是横横竖竖井字形的，命名本来是庄园主的权利，可他们的庄园主显然懒得把精力花在给几条颇街命名的小事上，大手一挥让居民自己取，吵吵嚷嚷好久，终于定了以横一横二横三、竖一竖二竖三街这种叫法。 　　虽然没有体现出贵族庄园辖区的高雅风范，但这种命名无疑大大方便了大字不识的各类平民，“里阁塔沙风魄街”这类称呼显然不如横着的第一条街这么好辨认。 　　各个街区的热闹程度不一，最热闹的是靠着主干道的一条，主要卖布料、饰品、金银玉器，次热闹的就是卖吃食的街了，这里的人食量大，肉块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摆在那里，或生或熟，当然熟也只是煮一下而已。或许是缺水导致的风俗传统，这里的人崇尚以生吃为美，贫民里，年轻的男人吃生肉是勇猛的象征，只有牙口不好的女人孩子老人才吃熟味，当然庄园里也吃熟食，不过那是贵族讲究的原因。这里的居民深信，他们的庄园主是一个如此高大威猛又高雅讲究的贵族。 　　所以八带着许玖来卖吃食的街里找沙塔兽就不稀奇了。 　　这里同时卖着活物，好的会被挑走，歪瓜裂枣的就会卖给食客带回家吃掉，毕竟现杀的肉才新鲜嘛。 　　越往街里走人就越多，摊点也多，大家都穿的少，人挨人挤，各类食物杂在一起，被太阳一蒸，整条街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阿力被一只漂亮的红色狐狸吸引，眼睛一直黏在上面，而旁边就有人卖沙塔兽，他大嗓门地对许玖道：“这个兹狐的皮色真漂亮！九，往里都是卖沙塔兽的人，你一个个看，慢慢挑，看中哪个跟我说声，我给你参考参考。” 　　许玖抱着小孩被挤得歪歪倒倒：“阿力哥，你不陪我一起？” 　　阿力眼睛从小兽上挪开，大叹一声跟上许玖：“我阿爸一直不愿意我来这里，每次来我都走不动路，你看看这些小家伙多可爱啊！” 　　许玖：“……” 　　被一群各式各样的小怪兽包围，这些玩意哪怕一只小兹狐都有成年的萨摩耶那么大，威风凛凛四肢发达，实在看不出可爱在哪，许玖一米八的身高只有一只小马驹的高度。 　　阿力又被一只小怪兽迷住了。 　　许玖不管他，自顾自浏览着那些沙塔兽。 　　半成年沙塔表皮还没变得那么糙，皮毛或深或浅显示着细幼的色泽，许玖谨记着阿力的话，只看那些毛色深，蹄印高的。 　　周围人来人往，有好些人也来买沙塔兽，他们在许玖的周围砍价调笑，跟卖家插科打诨，还有卖家见许玖一副懵懂的模样拦着他要介绍他家牲畜的。许玖被拉的踉跄，他还抱着个孩子，重心不稳，一头撞到身侧的人身上，那人模样凶狠地一把拽住他：“找死呢小子！” 　　对方力气极大，许玖措不及防之下肘子重重磕到石板，被压跪到地上。抬眼能见黑黢黢石头般的皮肤，大大小小的伤痕，再抬头，对上一张凶悍的脸，和一只饿狼般的眼睛，另一只眼眶只是黑洞！ 　　许玖被吓得一噤，被对方压制的浑身动弹不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今天把你的命留下来再听你说是不是故意的！” 　　说完一把拎起许玖就往墙上摔去！ 　　“独眼老四，你别欺人太甚！”蓦地平地一声大喝，许玖在一瞬间被人快速扯走，后脊堪堪撞上墙，疼的尾椎都要断了。 　　“快腿豹，又是你！”脑子嗡嗡响的时候，后面紧接着一声大吼，人群哗乱，尖叫着分开！ 　　那个独眼老四追上来了！ 　　许玖还没搞清情况，上一秒他还在想着怎么过日子，怎么买一头漂漂亮亮的小沙塔给他的胖胖，下一秒就命悬一线，被人倒扛着飞速奔逃！ 　　他脸上发白，青筋浮起，手里紧紧抱着胖胖，生怕手一抖就让孩子掉下去了。胖胖在这大力的勒挤中醒来，一时难受，搞不清状况。 　　“胖胖乖，别害怕！”扛着许玖的人杂乱的街上上蹿下跳，傲人的弹跳力越过人流，越过矮墙，所到之处都是惊叫呼喝，而后面追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两人被颠的双眼没焦距，胖胖伸出手想搂许玖的脖子。 　　“别动乖！”许玖紧张的大喊，他保持不住平衡，全身的力气都在一双手上，小孩再一动，他害怕会把胖胖掉下去！ 　　胖胖和他脸对脸，脸蛋被许玖勒的发红，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可是许玖不敢松手！ 　　“乖再忍一忍……”许玖双手铁箍一样紧紧抱着孩子，对面一群亡命之徒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随着扛着二人的人快速跑动，他们离了繁华躁动的大街，开始在一条条肮脏深长的巷子中穿梭。四周安静了，显得后面的喊杀越发迫近，一群人踏起的烟尘剧烈奔腾，而身下人的喘/息越发剧烈。 　　这人要跑不动了…… 　　许玖脑内一阵金石轰鸣，看着前方独眼老四噬人的眼神，瞬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他冷静道：“这位大哥，你放下我吧，带着我的孩子走，麻烦你交给……交给杜图庄园的阿力。” 　　托孤的时候许玖才发现这世上他一个知交都没有。 　　扛着他的人不说话，只沉沉地跑着。 　　巷子又要到头了，高墙依旧是高墙，快腿豹提气一跃！两脚重重踢在墙头下一尺的地方，他没越过去，掉下来了！ 　　看他吃瘪，身后是一群张狂的大笑。 　　“你带着我家孩走！”许玖全力扭身，跳下来，把孩子往哪人手里一塞，决绝地看了那人一眼。 　　是个黑塔般的陌生汉子，面孔极没辨识度，个子很高，身条瘦长，让他速度极快。 　　那人瓮声瓮气道：“那不行，丢下你会被他们折磨死。” 　　“我有办法！你快走！” 　　许玖急着想让那人走，他还有个空间，打不过还能进去躲着，可这人带着胖胖在这里，他只有拼着命上了！ 　　“你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扔下你。”那人说着放下孩子，从旁边的破屋子上抽两根棍子，一条丢给许玖。 　　独眼老四一伙人有六七个，也全部在对面停下，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利器。他笑的像一条嗜血的恶狗，一步走上前，指着许玖和快腿豹：“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第34章 呵呵 　　“谁死还不一定！”快腿豹也是个狠主，说话间从许玖身边高高跃起，双腿猛踢，在墙上借力，大棍子呼地向前排的人扫去！棍梢把前面一人带的飞起，那人“嘭”一下撞到墙上，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脑袋就开了花。 　　白花花的脑浆让气氛陡然激烈，两阵人瞬间都红了眼，搏杀也更加不要命，快腿豹在前面对阵，许玖略一顿足，运足气拿着棍子对一人的脑门抡！ 　　“妈的！”被抡的那人略一偏头，棍子狠狠敲在他肩膀上，他这才正眼看了许玖，下一秒手中的砍刀就向许玖飞去！ 　　“闪！”快腿豹大喝一声，棍子一挡，刀扎在许玖旁边的地上，许玖一脚将刀踢到背后，不要命地拿着棍子继续砸那人脑门！ 　　惨叫迭起，那人抬手抱着脑袋像许玖冲，许玖退也不退用足全身力气对那人猛打。他不敲脑袋了，就敲那人关节腿弯，一棒子敲上去，能清晰地听见骨头破裂的声音，那人惨叫着跪下，这声惨叫太凄厉，全力攻击快腿豹的几人见状，大唾一口向许玖扑来。 　　许玖把棍子抡的虎虎生风，他打架没个章法，只一味蛮力，第一个人对他掉以轻心让他得了逞，这几个却没那么好对付，在他力竭微慢的那一刻，棍子迅速被人抓在手里，许玖也快，当机立断全身抵在棍子上狠狠朝那人撞去！ 　　“操！” 　　那人被棍子顶到，后退一步，其他几人开始向许玖抓来！眼前血花飞溅，独眼老四虽不擅跑，但打斗却是一等一的不要命，眼见快腿豹就要护不住许玖，只是忽然—— 　　“快跑！庄园卫队来了！” 　　众人大惊，打斗的更加迅猛！ 　　街口望风的人还在喊：“庄园卫队来了！快跑啊！” 　　许玖跟那夺他棍子的人还在僵持，其他人的砍刀已至，快腿豹大叫一声：“松手！” 　　他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睛，身体瞬间快速腾空！ 　　快腿豹带着他踩在人头上越过了高墙！ 　　许玖血液奔腾，死里逃生的恍惚还没散去，快腿豹已窜过了两个街区。 　　“胖胖，胖胖还在那里！” 　　快腿豹拉着他跑，许玖疯了般挣脱，不要命的往回跑。 　　“不要回去！”那人扯着许玖，许玖在他胳膊上狠咬一口，反手卡着那人双手：“你带我回去！” 　　男人阴沉着脸：“你这是在威胁我？” 　　许玖瞪着眼睛双目血红：“求你带我回去，我的孩子在那里。” 　　快腿豹轻而易举挣脱了他：“我知道他们往哪跑。” 　　说罢抓着许玖就往另一条街上跑，街上乱糟糟的，到处是声音，许玖却像被放空一样，周围一切如灯影般寂静掠过，脑袋里什么也没有，只觉得前面有根线，拽着他像未知的行程。 　　要么生，要么死。 　　二人跟独眼老四一伙迎头对上。 　　双方都是全身浴血狼狈不堪，许玖扫了那血红一眼，全身血流倒逆：“我的孩子呢？” 　　“妈的又是你们！”独眼老四一伙折损了三个人，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砍死他们！” 　　“我的孩子呢！”许玖大吼一声，声音凄厉。 　　“砍了！我这就送你下去见他！” 　　许玖脑袋嗡嗡的，像是出现了幻听，所有一切都变得黑白，耀眼的太阳变成黑沉沉的颜色，像棺材上一点点滴落的墨漆。晃得人骤然惊恐，平静，万籁俱寂。 　　死了？ 　　许玖不记得他发疯一样冲向众人，空手夺下那人的长刀一刀捅了过去，他的皮肉像只口袋一样裂开，喷涌出浓烈的红色，铺天盖地，如河决堤。 　　他浑身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毫无缘由地失了一切感知，听不见，看不着，只是一个劲地挥动着手里的刀，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绝望。 　　唯有痛楚清晰冰冷又汹涌澎湃，血脉急速旋转，五脏六腑像有人拿着棍子在搅成一团。他呕了一大口血，胳膊被人捅穿，闷闷一声响，像捅在块朽木上。 　　“抓住他们！” 　　“追！” 　　“别跑！” 　　“停下！” 　　影子重重叠叠，好像突然来了许多人，有人在对他大声吼着什么，许玖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握着利刃挥舞。 　　咔嚓—— 　　一切沉寂了。 　　“胖胖……” 　　********** 　　“这就是那伙人？”空旷的审判厅，高高的主座上坐了一个穿黑袍的男人，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却尤其黑，像是一束亮光坠入千年古井，光芒内蕴，无波无澜。 　　“是大人，刚刚的同伙供出这伙人叫‘天勇’，分布着城内外，每年累计犯案200余起，靠打劫诈骗为生，辖区很多贫民都被诈骗过，性质恶劣，影响严重。”管家在男人身侧站立，边说边呈上案件资料。 　　男人接了，一页页翻着看。 　　而主座下方，审判厅内则跪着独眼老四那伙人，与快腿豹。 　　许玖则在后厅被巫医治疗，在巷子的时候他被护卫队打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他被砍到了手和脊背，身上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伤口看着十分凄惨。 　　“怎么样？” 　　男人推着轮椅进来的时候，巫医正在给许玖治疗。屋内除了巫医和管家，就剩一个管家的贴身侍从，偌大的房间静悄悄的。 　　“回大人，伤口养养就好了，只是他到了成年期，病发了，我刚给他用了一颗成年药。” 　　“哦？”男人点点头，看向病床上凄惨的许玖，“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服了药以后，很快就能醒。” 　　“嗯。”男人点点头，目光聚集在许玖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许玖，谁也不知道他在许玖被揍成猪头的脸上看出了什么。 　　“这伤口太丑了，用药把他抹掉。” 　　“回大人，我用的是医馆最好的药，对刀伤的伤口有奇效。” 　　男人点点头，不说话了。 　　管家领着巫医退出去。 　　屋内只剩许玖在床上躺着，男人在窗前读着一本书。 　　“嘶……胖胖……” 　　巫医说的果然没错，床上的人醒来了。男人听到动静，把轮椅推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是谁？”许玖一只眼睛被揍的青肿，半闭着对着眼前的男人。 　　这屋里的陈设相当雅致豪华，面前的男人也面容精致，他恍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醒来又是个异度空间。 　　男人没说话。 　　许玖双眼涣散地看着他：“你是谁？” 　　“你撞过我。”男人如是道。 　　“我……撞过你？”许玖脑子转的很慢，他几乎能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左脑到右脑的运行轨迹，他看着男人，陡然像得到了天启般，脑内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漂亮的男人我好像见过。 　　男人很有耐心地和他对视，表情平静无澜。 　　“我见过你。”许玖如实总结。他说话像个老年痴呆一样，迟缓到干涸的心里忽然注入了一滴活水，这滴水润泽了他焦躁无依的情绪，他开始想，这是哪里，我在哪里见过他呢？ 　　麻乱的线团一旦找到头，一切都可以按图索骥地展开，脑子里涌进许多事，许玖颤抖起来，哭声憋在喉咙里：“胖胖呢？” 　　“谁是胖胖？” 　　“就是一个可乖的孩子，我……早上还和我在一起的，我扔下他，自己走了，他呢……”许玖哭的如一条孤独垂危的野兽。他急着下床，固定好的伤口迸出血来。 　　“你不要动。”男人声线清冷，“是一个孩子？” 　　“昂？”许玖仰着满脸鼻涕泪惊恐地看着他。 　　“他没事。”男人垂下头，斜垂的发梢扫在睫毛上，让他的眼睛夺目的诡异。 　　“没……事？” 　　“没事。他在管家那里。” 　　“你没……骗我？” 　　男人不说话了，只沉着脸看着他。 　　许玖慌忙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能不能见见他？” 　　“他还在睡觉。”男人声音带着些微的不耐，“你确定要这样见他？” 　　许玖又惊又喜，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连连道：“让他睡……让他睡。” 　　男人又不说话了，修长的手指滑在书脊上，不自觉地吸引着许玖的视线，轻如浮云的黑袍，领口繁复的刺绣，让对方脖子看起来像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再往上——一张不辨喜怒的脸。 　　许玖恍然大悟：“我想起你了！” 　　男人嘴角抽了一下，眼帘半沉：“哦？” 　　“你是那个撞了我的人！”许玖的声音铿锵有力。 　　男人生气地笑了，缓缓绽开的笑靥带着不动声色的威压，他低头看着床上被揍成猪头的人，一字一句道：“我撞了你。” 　　窗外万物沉静，连大风都不敢跨进这个院落，只有金黄的光束从悬窗透进来，照在男人的黑袍上，墨沉沉的，像死神展开的双翅。 　　☆、第35章 觉醒 　　许玖却不敢再重复一句“你撞了我”。 　　男人低头看他，带着股隔绝人世的凛然意味。许玖混混沌沌的，想睡又不敢睡，只闭着眼悄悄打哈欠。 　　再睁眼，男人不止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许玖安然地进入睡眠。 　　“大人。”政务厅旁边的休息隔间，管家看着表情严肃的男人。 　　“天勇一伙还差多少人没落网？” 　　“城外打劫的一伙全抓住了，只几个头目还在逃。” 　　“继续抓。这些人，”男人在名册上一行行划过去，“杀人劫掠，目无法纪，绞刑，人头挂城门示众十天。还有那个救了九的人，”男人沉吟一下，“查。” 　　“是。”管家应声，“那个人叫豹，人称快腿豹，是食材街卖熟肉的，平时靠去荒原打猎为生，看起来并无疑点。” 　　男人想了一想：“其他人还盯着吗？” 　　“是，大人。” 　　男人拿着名册沉思：“你下去吧。” 　　庄园并不是个高枕无忧的辖区，杜图庄园以前的领主是一个末流小贵族，辖区还没有现在十分之一大，管理也十分混乱。这里处在东方大陆最偏远荒凉的一带，平民极穷困，茹毛饮血的风俗也跟其他辖地的繁华丰富有极大区别。男人被分到这里，尽管领地不小，其实跟发配无异。 　　失了法度的地方一旦被重新管理，阻力必然极多，几年前还有人收买仆人混进庄园来刺杀他。但自小在阴谋诡计中生存下来的男人也不弱，庄园内部看似松散，实则严丝合缝，那天，还带着少年模样的庄园主命人将那个骁悍的刺杀者挂在城门上，用钝石刀一点点削下那人的皮肉，接着开始磨骨头，牙酸的声音在城门上整整回荡了十多天，他一边命人治一边把人削的干干净净，直到剩下一具血淋淋残缺的骨架。 　　在对男人行刑的同时，他从王城带来的亲卫火速捉拿了各个帮派的头目，卫队折损十余人，头目全部归案，他亲自坐在城墙上看着那些人惨叫、死亡，尸体吊在城门正中央，那期间每个进进出出的人都能免费得到几滴头顶滴下的尸油。 　　“我是你们的领主杜图玄双，以庄园为中心，方圆二千里的领地都归属杜图庄园，愿意留在这里的人就要遵守庄园法度，不愿意的可以走，留者再犯事就会变成他们这样——”那时身形瘦削的男人坐在一排没有人形的尸体间面无表情，“杀无赦。” 　　或许他当时的震慑太血腥，庄园亲卫也是有真本事的，好几年辖区内都没出现大事故。这两年帮派又在抬头，黑市愈演愈烈，这些人大概已经忘了当初被鲜血浸红的城墙。 　　他并不喜欢杀人，事实上这些事很让人恶心。男人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梦里都是刀光剑影。 　　“此人命格不祥。”巫女的一句话自出生就把他打入死地，更是伴随始终的噩梦。 　　“大人。”男人睡了一会，管家给他盖上毯子，“大人，九想见他。” 　　“嗯？”男人半睁眼，声音还带点鼻腔，“谁？” 　　“胖胖。” 　　“胖胖啊，难为还有人记起。”男人笑了笑，如冰湖绽开了一朵红梅般惊艳，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管家在旁边耐心地站着，动也不动，生怕惊扰了对方睡眠。 　　很长时间之后，房间出现一个白生生的小孩子，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神情满是不经世事的懵懂，他穿着临走时管家给换的绣花衣裤，露着嫩乎乎的胳膊腿。 　　“来，乖孩子。”管家如同慈祥的爷爷把小孩抱起，忍不住亲了亲，“爷爷带你出去玩。” 　　小孩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低头抠手指。 　　此刻，许玖正在床上疼的哼哼，被砍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真是全身都疼，他正试着把身体的感觉抛下，最好能入定，心不动，一切感觉都不存在。 　　可是尼玛还是好疼……全身被抽了筋一样疼的密密麻麻，动都没力气动一下，所以那些大英雄不畏严刑谈笑自若是怎么做到的。 　　管家进来的时候，许玖就是这幅快要挂掉的样子，他艰难地冲胖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胖胖。” 　　小孩挣扎着下来，小步跑到他床头，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许玖想摸摸小孩的头，可他手上缠满了绷带，只打足精神左看右看：“有没有受伤，嗯？” 　　小孩摇摇头。 　　“唉，对不起啊，扔下你了。有没有生气？” 　　小孩看着他，没表示。 　　对着小孩的目光，许玖心咯噔一下，随后拔凉拔凉的：“生气了，胖胖？” 　　小孩摇摇头，小手指戳到他额头上，像小猫爪子挠痒痒，小孩看自己手上的汗珠，迟疑地问：“疼？” 　　他这一开口，给许玖的是惊喜，管家则是惊吓了：“他！他会说话？” 　　“……”许玖想翻白眼，“会啊，我家孩子虽然发育慢，其实可聪明，他只是不爱说话。” 　　其实你当初还以为人家是哑巴吧。 　　管家双眼冒光地盯着胖胖：“乖孩子，再说一句？” 　　胖胖极不给面子地没反应，他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汗珠，看它缓缓从指头上坠下去，轻不可闻地落到地上。 　　“胖胖？”许玖也很忐忑。 　　小孩把小爪子搭在他额头的伤口上，他脸色在变白，神情也似痛苦，身体摇晃晃的。 　　“胖胖，怎么了？”许玖大惊，还以为自己伤口吓到了他，也顾不得包的跟木乃伊似的手了，一把抓住摇摇欲坠的孩子，“乖，吓到你了？” 　　他只顾担心，却没发现管家的脸色更震惊，管家僵硬地看着许玖额头上那道接近愈合的伤口，也摇摇欲坠了——他，他居然觉醒了啊！ 　　床边许玖费力拉着小孩子，管家生怕出事，飞速上前抱起胖胖，声音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惊惶：“我先抱他出去。” 　　“啊？”许玖也很担心，“胖胖是不是受伤了？” 　　“我找巫医给他看看。”管家如是道。 　　许玖点头：“也是，一定要好好看看，我怀疑他受到了惊吓。” 　　管家没理细细叮咛的许玖，大步出门了。 　　许玖药劲上来，又开始迷糊，见了胖胖后，心情果然好很多，连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大……，胖胖。”管家把小孩抱到自己的房间，仔细端详着他的手，“疼不疼？” 　　小孩不理他，一副精力消耗过度的模样，撑着眼皮想睡觉。 　　“不要睡。”管家也不总是对他养大的孩子百依百顺，使劲拍着小孩的身体，“先别睡。”自己则翻箱倒柜找东西。 　　终于在小孩要睡着之前找到了个锦盒，盒子是褐红色的石头，看着黑不溜秋极不显眼，打开则是纯金的小盒，盒子再打开，是杜图王城的国花风魄花枝雕刻的木质小盒子，盒子再打开—— 　　一丸漆黑的药。 　　这药是固本培元的奇药，王城千金难求，能稳固化形，精益身体，可惜当初没用上。 　　管家废力把药丸捣碎，害怕小孩不吃，哄道：“乖，你生病了，把这药吃了好不好。” 　　小孩不理他。 　　他算看出来了，除了那个九别人很难让小孩有点反应。 　　“吃了药，我让你去跟九睡。” 　　小孩抬了抬眼。 　　管家对着幼儿版的主人竟有些紧张，尤其是那黑漆漆的眼睛，跟大人简直一个样。 　　小孩张大嘴。 　　这是同意了？长期面对他难搞的大人，小孩这么听话显然让管家极为惊喜，疼爱简直满溢而出，小心翼翼一口药一口水的给喂进去。 　　☆、第36章 诱哄 　　贫民区逼仄的屋顶，阿虫伶俐地跳到刀疤男面前：“老大，计划失败了。” 　　下面是吵吵嚷嚷的人群，参与斗殴的一干人尽数被身着铠甲的庄园卫队带走，连尸体都没留下。快腿豹也被带走，阿虫以为老大会勃然大怒，谁知老大却只是沉思，指向那个昏迷的人，问道：“那个人就是小述说的巫医？” 　　阿虫挠挠头，悄悄示意他身后的小述过来。 　　小述看着被带走的男人，点点头：“是。” 　　那老大霍然转身，目光如炬：“你确定没看错？” 　　小述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男人的威压下，吓得不敢作声。 　　“算了，等快腿豹回来，继续让他去卖肉，没事别和他联系。至于那个巫医——我自己去接触。”男人边说边从屋顶跳下，“天勇的地盘暂时先别动，近期一定要让手下别惹事，如果闹出乱子，别说庄园卫队，我都不会饶了他！” 　　“是，大哥！”阿虫和小述齐齐回道。 　　声音未落男人已经没了身影，阿虫跟小述对望一下，也双双消失。 　　刀疤男回到自己的据点，这是一间屋顶漏光连身体都转不开的饲养棚，他取出石头底压的旧衣服穿在身上遮住横贯肩膀的疤痕，又把脸上的石墨擦掉，眉毛变淡，五官凸显，不见了狠厉之色，倒似大陆随处可见的平民形象，忠厚老实，饱经风霜。 　　如此平淡无奇的一张脸，毫无特别之处，别人或许丝毫不会在意。男人翻出一枚破铜镜随便瞅了一下，又扔回原处，神色带着奇怪的兴奋——好久不见，九。你竟成了巫医？ 　　且说许玖在庄园养伤，他初时还有些忐忑，他只是庄园雇佣的养兽人，连庄园的编内人员都不是，大管家竟允许他在一个如此高大上的屋子里养伤。 　　屋子的墙壁是原石打磨，带着微微的紫色。许玖认不出原料，只觉得好看。那石头散发出丝丝凉气，像天然地冷气空调般十分凉爽。这里的人把石头运用到极致，像许玖上次见到的蓝色湖泊，黑塔下的巨树都是宝石美玉雕成，明明美轮美奂奢侈到极致的东西，在这里却稀松平常，仿佛只是比较难得的建筑材料般。 　　桌子、床、茶盏、壁灯都是玉石雕刻而成，颜色剔透水足，就算不懂欣赏，许玖也知道放到前世定是人人争相购买的极品珍玩。 　　许玖手里握着一把帝王绿的小茶壶，一边喝水一边满足的叹气。 　　杜图玄双和管家一齐站在门外，看许玖没出息的觊觎屋子里的物件，守财奴似的。 　　杜图玄双望了望管家，勾了勾嘴角，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管家目送他主人消失，推开许玖的门。 　　听见动静，许玖慌忙把手里的茶壶放下，精神头十足地打招呼：“大管家！” 　　大管家点点头，看了看他面前的小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很多！”许玖比划道，“以前老觉得心肺疼，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沉的，现在轻快好多。” 　　“嗯，那是你成年期快到了的缘故。” 　　“是吗？”由于重生以后就一直有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许玖还以为身体本来就如此，这么看来还是因为成年期。“我现在好了？” 　　大管家点头，老人的身体笔直：“你在打斗的时候发病，幸好治疗及时，年轻人养养就好了。” 　　“啊，原来是这样。”许玖回想起当时钻心的痛感，一时还分不清哪些是伤口疼哪些是发病的缘故，只是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尤为清晰，心有余悸地点头，“谢谢大管家！” 　　“你该谢谢大人。”大管家丝毫不领情，一板一眼道，“大人给你用了最好的伤药和成年期药，命厨房单独给你做饭吃，没有大人你就活不下来。” 　　许玖感激不已，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嗯，谢谢大人，非常感谢大人百忙之中照顾小的。大人真是个好人！” 　　大管家想起大人绞杀犯案者时不动如山的表情，瞅了许玖一眼，许玖还没get到他是什么意思时，大管家继续道：“大人虽然仁慈，但也不是开善堂的，你自己惹事，大人虽救了你，却没有道理给你出钱治病。” 　　说来说去是要医药费吗？许玖心里惴惴：“那医药费多少钱？” 　　“五枚银币。” 　　“什么！”许玖猛地坐起，瞪大眼睛，“五枚银币！” 　　“五枚银币。你用的伤药是巫医传承秘方配置的，跟一般伤药不同，一枚银币一盒，你用了四盒，成年期药也是最好的，一枚银币一颗，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 　　可我不是贵族啊妈蛋！ 　　我不介意用便宜的药啊！大男人留几个伤疤没关系好吗！ 　　许玖面对着天价医药费，问了一个深思熟虑的问题：“把我卖了能付得起吗？” 　　管家摇摇头：“买一个仆人只需要十几枚铜币。” 　　“那你要怎么办？”许玖挪了挪身体，仰头看着老管家，“我把身下的药擦掉还给巫医行不行？” 　　这问题显然坑爹，管家压根没打算回答：“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比如说离开领地？” 　　许玖摇摇头：“我们村子很多人去远方淘矿了，我身体不好没去成。” 　　管家点点头，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我跟胖胖很投缘，他长得很像自小跟我生活的孩子，我希望你们能留在领地。” 　　许玖心里突突的，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能跟庄园定下主仆契约，一直留在大人身边。” 　　“主仆契约？”卖身？ 　　“主仆契约，大人是二等贵族，家族是王城的一等王爵，跟大人签订契约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事，如果不是胖胖，你还没有这个福分。” 　　许玖张了张嘴：“主仆契约是什么？” 　　“不是仆人就有主仆契约，签订主仆契约的人一辈子只效忠一个人，至死不渝。”大管家说着开始解领口，在许玖的错愕中露出苍老松弛的左肩，那肩膀上印着一朵紫色的风魄花，花朵已经有些变形，但颜色依然鲜艳，“我在大人出生的时候跟他定下的主仆契约，主仆契约的仆人是主人最忠诚的守护者，除非主人解约，否则一辈子跟主人同进同退，如有二心会受到契约最严厉的处罚。” 　　“……”许玖被吓得不轻。 　　“如果你一心为大人着想，不存在着害人的心思，那处罚也不会降临到你身上。而且从此以后，你会像我一样，在贵族领地，除了大人，是女主人都比不过的存在。” 　　听着确实好牛叉，许玖想也不想，猛烈地摇头。 　　管家没想到这人如此不上道，他当掌权者久了，一板起脸，身上的威压立即显现出来：“你不愿意？” 　　许玖坚定地摇头：“大人，我只是乡下一介穷小子，平生的愿望是抚养胖胖长大，将来娶个姑娘共度一生。” 　　管家喝了一口水：“像你阿爸阿妈一样？你阿爸阿妈一年挣四五枚铜币，从成亲开始就给将来的孩子攒药钱，攒了二十年，不过十余枚铜币而已，你有何自信能好好养活胖胖？” 　　“我……我可以……”许玖握了握拳，“我一定会好好养胖胖，给他最好的！” 　　管家眯了眯眼，他非常忙，有空跟许玖说这么多已非常难得，既然这人这么想不开，管家合上茶盏：“胖胖先天不足，如果他不是喜欢你……”说到这，管家有些难以察觉的嫉妒，咳了一下，“如果不是他喜欢你，怎么能轮到你跟大人签契约？” 　　许玖终于听出不对了：“胖胖是什么身份？” 　　管家深深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你的私生子？不，年纪对不上。难道是那个庄园主的私生子？回想着胖胖和庄园主的长相，许玖瞬间炸了，越想越觉得推测十分正确，迟疑地问道：“胖胖以前是庄园的人？” 　　管家给了他一个算你脑子管用的眼神，站起来走出门：“你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想主仆契约？想胖胖？许玖辗转反侧，身上的伤口一阵阵刷存在感，他不得不佩服管家的说话艺术，什么都说明白，又像什么都没说明白，胖胖是个什么身份？那个庄园主他只见过一次，堂堂一个大贵族什么没见过，看上他的原因是什么？ 　　许玖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大管家给他的主人汇报情况。 　　男人坐在窗前：“他拒绝了？” 　　管家惨不忍睹地点点头。 　　男人冷笑一声，眉峰聚起，他堂堂一个领主竟比不上一个吃喝拉撒不能自理的小娃娃？越想越生气，浓墨重彩的眼神散发着凛冽寒气，轮椅扶手被他捏的咔咔响：“不识抬举！” 　　许玖打了个喷嚏。 　　☆、第37章 回家 　　不识抬举的许玖一直忐忑着管家再找他签契约他该如何拒绝，想的通宵达旦彻夜难眠，他总结了几十套攻略，简直把平生智慧都用尽了，可从那以后管家连人影都不见。只有胖胖偶尔过来，脱掉小鞋子趴在他身旁睡觉。 　　许玖纠结地看着胖胖的眉眼，小孩还没长开，圆嘟嘟的脸蛋，小下巴，眼睛很大，睫毛密密匝匝的上下两排，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上下交结，像画了墨线似的。小孩的头发不太黑，有点长，细细软软的如上好锦缎。许玖平时都给他在头顶梳个朝天揪，小姑娘一般。 　　“不会真是那个庄园主的私生子吧？”许玖看着小孩心里嘀咕，脑海闪现出庄园主的样貌，满意总结，“我家胖胖长大肯定是个大帅哥。” 　　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由于用了卖身都挣不回来的——一枚银币一盒的天价伤药，许玖身体恢复的很快，他还特地从身上抠下来一块带药膏的血痂打算带到空间研究。 　　近期兵荒马乱，他已经十多天没进过空间了，第二块田的资料陆陆续续填了一半，由于先前的经验，他这次的进程明显加快，也没遇到太大阻碍。 　　萝卜的收割期到了。 　　在庄园养伤期间他一直没敢进去，蓦地有了很多睡觉机会突然有点不习惯，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七八天下来腹肌快睡没了。伤势渐好后许玖还在想着怎么离开，管家一直不出现，他请送饭的小仆代为转达，谁知刚说完没多久，青空就进来了。 　　青空在庄园一直以儒雅出名，衣冠楚楚一副精英模样，见人三分笑，连对许玖也是。他是大管家的远亲，和妹妹青行从小跟着大管家来到这片领地，威望极高，私下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下一任契约的接班人。 　　许玖看着背对着光走来的人，青空并没有露出一贯的笑意，只是看着许玖，把许玖看的寒毛直竖才开口：“你想回去？” 　　“嗯，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十来天了，还要回去收蛋呢。” 　　“哦……”青空扯扯嘴角，声音漠然，“那你收拾东西吧，收拾完就可以走了。” 　　许玖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吃了一惊：“不需要跟大管家汇报一下吗？” 　　青空的表情意味不明：“大管家事很多，这种小事我可以做主。” 　　许玖突然觉得对方误会了什么，连连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欠庄园五枚银币，害怕您让我走了会被大管家责罚。” 　　“这样吗？”青空半抬着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不必费心。” 　　许玖自幼缠绵病榻，对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青空并未对他恶语相向，可他却跟被骂了一顿似的难受。他抱着床上的小孩，亲了亲他鼓鼓的脸颊，叹了口气：“唉，做人真难。我唯一的行礼就是你了，咱们回家吧。” 　　咱们回家吧。 　　顺利出了庄园大门，许玖抱着小孩回头深深望了城堡一眼，心情被外面的天地广阔带的轻松起来。 　　送他回去的人换成了个沉默的中年男人，他让许玖坐到车内，自己坐在车辕上，鞭子一抖，沙塔兽撒开四蹄开始狂奔。许玖试着跟他搭话问问阿力的情况，可那人只摇摇头，快速穿过繁华的大街。临到城门前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人声嘈杂，尖叫声此起彼伏。 　　许玖好奇，撩开车帘往外看，第一眼看到的全是人，衣不蔽体的平民和衣冠楚楚的贵族罕见挤在一起，都是一副惊恐的表情在向上看。许玖顺着他们的目光，第二眼看到的就是一排人头！ 　　血淋淋的人头一个个吊在城门上，还在向下滴着污血。人头周围是嗡嗡的食腐虫，他们面目污浊，并没有人在行刑后给他们擦一擦，可许玖还是在那其中看到几个熟面孔，围堵他的一伙人脑袋全在上方挂着。还依稀听到“领主”、“天勇”、“头目”、“整治”之类的字眼，许玖脑子炸了般神智恍惚，他虽然很希望那些人被严惩，可是亲眼看见一排血淋淋的人头还是深受刺激，那些大睁的眼睛让他连打几个寒颤，胃里一翻腾哇地吐了出来。 　　驾车的中年男人嫌弃地将马车往前驱一段，远离那些秽物，可正好停在那些人头下面！仰头还能看见风干透明的气管—— 　　啪，一滴粘液正巧滴在许玖的鼻尖上。 　　呕！ 　　这时城门被疏通开，沙塔兽嘶鸣一声，全力冲向城外。 　　许玖死命地擦脸，恨不得把那块皮肉削掉。 　　就这么一路前行，荒崖遥遥在望。 　　许玖抱着正在睡觉的孩子站在城堡门前，巨大的城堡荒凉孤寂地屹立在那里，迎接着它的归客。直到此时，许玖的一颗心才尘埃落定。 　　我回来了。 　　他跌跪在城堡门前的石板上，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胖胖被安放在石板上，小孩四肢蜷缩的躺在那里，小的可怜。 　　许玖戳了戳小孩的脸蛋：“胖胖。” 　　戳戳戳再戳，小孩终于睁开眼，漆黑的眼珠看了看头顶昏沉的天幕，又看了看许玖。 　　“咱们回家啦！” 　　小孩一骨碌爬起来，看了看许玖，小小的身板开始往城堡里走。 　　许玖连忙跟上，自顾自絮叨：“还是回家好啊，在庄园都憋死我了。” 　　城堡十来天没有人烟，大门上落满了灰，地上一踩一个脚印，一个属于大人，一个属于小孩，歪歪扭扭的充满童趣。 　　“这简直跟半年前刚来的时候一个样啊！”许玖拍了拍身上的灰，打了个喷嚏，“那时候还没有你哪~” 　　胖胖抽了抽鼻子，不管正在缅怀过往的许玖，推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还是走之前的模样，一张缺角断边的破床，一张石头垒的桌子，一堆堆在墙角的零碎。从高屋大宅一下子回到这简陋的小破屋，饶是许玖十分热爱自己的窝还是大大辛酸了一把。他突然想起葛大爷在《让子弹飞》中的台词：“你们想想，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给麻匪劫了。”那酸爽简直让人泪流满面。许玖此刻的心情与葛大爷不遑多让，你们想想，你带着孩子领了赏钱，欢欢喜喜去办年货，突然遇到sjb差点被杀了，捡了一条命，结果债台高筑一辈子都还不清，而恩人让你卖身为奴！ 　　“本来还想买一块好皮子的。”许玖抖抖床上老旧的皮毛，毛簌簌地掉，有的地方已经秃了。 　　胖胖不明白他失落的心情，抱起自己的小熊，在熊脸上挨挨蹭蹭。 　　“有灰啊宝贝！”许玖急忙蹲下，给小孩吹眼睛，小孩被迷了眼，眼眶红溜溜的，看着十分可怜。许玖吹完，一把抱住小孩，“胖胖。” 　　小孩脑袋靠在他耳后。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许玖突然涌出深深的无力感：“胖胖，你知道哥哥来自哪吗？我啊，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睁开眼睛看到这片大陆的时候很惊讶，你看这里寸草不生，到处是黄漫漫的荒原，黄沙，石头，真是个特别的地方啊。我想努力把日子过好，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绞尽脑汁地完成任务。可是呢，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我尽了全力，可这些努力如此不值一提，甚至一个意外就能把这些成果全部推翻，五枚银币啊……”许玖抽抽鼻子，没出息地红了眼，“我以前可穷了，没钱治病，甚至偷偷买彩票，做梦都想巨奖落到自己身上，那么家人就不会再这么辛苦，我可能还可以抢救一下……我没有才能引发舆论噱头，也没有感天动地的故事让人落泪，就是个想活下去的平凡人，希望发生奇迹允许我活下去。我想我妈妈了……” 　　许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那排空荡荡的头颅在他面前不停闪现，那滴血似乎仍旧停在他鼻尖，正顺势往下淌，怎么都阻止不了。许玖在小孩奶香味的身体上使劲蹭了蹭。 　　“妈妈？”小孩奶声奶气的开口。 　　“妈妈，哥哥的妈妈。”许玖戳戳他的小脸，“哥哥的爸爸威武雄壮，妈妈温柔善良，弟弟是天下最好的宝宝。” 　　“弟弟？” 　　“就是你呀！”许玖大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小孩咧开嘴笑了一下。 　　二人正在伤春悲秋，亲亲密密说话，冷不防大厅响了一声嘹亮的鸟啼，声音嘶哑高亢，震得墙壁颤动，许玖急忙出门，迎接他的就是大鸟大张的尖喙！ 　　☆、第38章 荒原 　　“嘿，鸟爷你冷静！”许玖被啄的抱头鼠窜，离车兽是真生气了，噶噶大叫，浑身的毛一根根直竖着，大有把许玖啄成肉泥的趋势。 　　不让对方出口气，这篇恐怕揭不过去。许玖老老实实挨几下，离车兽的喙十分尖利，把他身上的伤口都啄裂了，血淌了满手。 　　“鸟爷这总行了吧？”许玖疼的呲牙咧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再来一下我就死啦！” 　　离车兽“噶”了一声，把许玖逼到墙角，停下攻势。 　　大鸟就站在他面前，许玖抬头发现自己只有鸟腿高，他脖子几乎一百八十度仰望大鸟愤怒的英姿。 　　“咕咕。”大鸟鲜红的喙就停在许玖胸脯上。 　　许玖轻轻往厨房挪，讪笑道：“我会把欠鸟爷你的零食全补上。” 　　“咕咕！”大鸟张了张嘴，上下颚两排细密的尖牙，淡红的三角形舌头像片锋利的窄刃静静伏在那里。大鸟一张嘴，腥气扑面而来，把许玖呛得直打喷嚏。 　　“噶！” 　　“加一倍！”许玖伸出两根手指，“给你两份怎么样？” 　　大鸟眯了眯眼睛，铁铸般的爪子挠了挠墙，在上面留下两道深深的抓痕。随后大腹便便地从许玖身边走开，径直来到当做客厅的那间屋子——由于那屋子采光最好，许玖试着在盆里种了几株姜和萝卜。 　　大鸟艰难地伸长脖子挤进去，不一会骨碌碌的轰响，一个装满泥沙的石臼滚出来，后面是大鸟漆黑的爪钩。 　　“咕咕。” 　　“啊？”许玖看了看自己以前拿来种东西的石臼，石臼滚出来的过程中泥沙也一路淌出，当然里面种的东西早没有了。 　　大鸟啄啄石盆：“咕咕。” 　　“是里面种的东西？” 　　“咕咕。” 　　大鸟发出配合的咕咕声，这是同意的意思。他们好歹是亲密友邻，时间长了沟通渐渐有了默契，许玖想了想：“姜？” 　　“噶！”大鸟扑扑翅膀。 　　“好吧，被你发现了。”他不仅在石臼里种了姜，还种了萝卜，大鸟显然又发现了个新吃食。许玖想起空间满满的一畦萝卜，“你要吃萝卜，可以啊。” 　　两个精明家伙的生意又开始了。 　　胖胖在大鸟发威初始就被许玖紧紧关在屋内，此时城堡只有一人一鸟，许玖闪电进入空间又马上出来，手里拎着两三棵还带着新鲜泥土的萝卜：“这个？” 　　“咕咕。”大鸟飞快将萝卜从许玖手里抢走。 　　许玖低头看着大鸟欠欠嘴，三两下把萝卜吞进肚子里：“鸟爷，我每天给你三棵萝卜，你要把你的猎物带回来。” 　　大鸟没理他，眯着眼细细吞咽。 　　“你每天连皮带骨的吃东西不烦嘛，不但麻烦而且浪费，我可以帮你处理猎物，帮你剥皮剔骨，把食物处理的好好的。绝对不动你的肉！” 　　大鸟没理他，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怎么动心。野兽吃东西都讲究个刺激新鲜，像离车兽这种有自己牧场的兽界真土豪，它捕杀猎物有时只是兴致来了而已，咬死就死了，看顺眼的肉啄几下，不喜欢就扔在那，多方便。 　　“鸟爷，你就不想试试新口味嘛？尝尝剥的光溜溜的肉，再也不用吃一嘴毛啦！” 　　“咕咕。”大鸟还是不感兴趣。 　　“四棵萝卜！” 　　大鸟偏了下脑袋，想了想麻烦程度，依然不为所动。 　　“那我跟你一起出门怎么样？你带着我，我帮你处理猎物，我只要皮子就行！”穷光蛋许玖一退再退。 　　“咕咕。”大鸟拍拍翅膀，成交。 　　许玖松了口气，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细细的拍门声已经有段时间，许玖三步两步打开卧室的门，胖胖抱着熊站在那里，掌心红彤彤的。 　　“这么拍疼不疼啊。”许玖下意识抓着小孩的手看，刚伸出来发现自己手里都是血，又缩回去，“哥哥先去忙，你要乖，嗯？” 　　胖胖没说话，看着他身上的新伤。 　　“这都是小问题啦，看着怪吓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不让那个祖宗消气，咱们以后还怎么过日子。”许玖看了看屋顶，侧耳听着动静，“哥哥刚才做了笔大生意。” 　　大鸟在荒原觅食，这片荒原是庄园特划定的领地，无人居住，因此很多飞禽走兽，离车兽一天再不济也能抓一两头猎物，那么过冬的皮子就有了。充裕的话还能做点其他的东西，让小屋温暖些。 　　胖胖对许玖的生意经半懂不懂，只是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口：“血。” 　　“嗯嗯嗯，我马上起洗洗。”许玖也知道自己模样狼狈，三步两步窜到水喉旁，“晚饭我给你炖肉吃好不好？” 　　小孩哒哒来到他身边，看许玖拿着毛巾小心翼翼蘸水擦拭伤口，小表情有些疑惑和苦恼。 　　许玖看他这幅大人做派，噗嗤笑了：“怎么啦？愁成这样。” 　　小孩瞪了瞪他，鼓起两颊，像只白生生的小青蛙。 　　许玖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伤口，心里软了软：“我这次是因祸得福呢，吃了贵族才能吃的成年药，再也不用担心哪一天突然就——呕！”许玖做了个翻白眼的姿势，“翘辫子了。我可是要陪着胖胖长命百岁哪~” 　　“长命…百岁。”小孩奶声奶气说出来，他最近开口的次数多，像是在学说话一样，感兴趣的字眼都会重复下来。 　　“长—命—百—岁—”许玖咀嚼着这几个字，傻傻笑了起来，“只要能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小孩望着他，眼睛睁的大大的。 　　晚饭如许玖所说是萝卜炖肉汤，肉是葵兽的肉干。他养的那些活物跑的跑死的死，还有几只烂在笼子里，虫子在眼眶嘴巴里进进出出，整个屋子臭不可闻。 　　许玖将尸体从饲养房里丢出去，开了房门通风。 　　胖胖本来就不喜欢吃肉，新鲜的还能吃两块，葵兽肉尝都不尝，许玖给他盛了半碗萝卜，自己咀嚼口感跟水煮皮带似的肉块。 　　“今天我连夜做个裹带，明天早上咱们跟大鸟一起去荒原。” 　　小孩吞下萝卜抬头看他。 　　“让大鸟带着我们，跟上次一样，是不是很开心？！”许玖夸张的大声问。 　　胖胖尽管小，但记性并不差，他还能想起上次身边这人吓得哇哇大叫涕泪横流的场面，小孩还不会作假，很实诚地疑惑了：“开心？” 　　“是啊，开心shi了。”许玖一脸假惺惺的欢喜。 　　开心的要死掉好吗！ 　　小孩丝毫没被他感染，平静着一张小嫩脸，继续埋头吃萝卜。 　　又是挑灯夜战的一夜。 　　许玖点着朱彤石，抿着嘴认真地缝背带，他打算缝个能把小孩兜在身前的背包，这背包用掉了他最后一块皮子。包袱也要足够大的，能多装点东西，不过包袱他并不担心，放不下可以放空间里。粗粗的钢针在兽皮上来回穿梭，胖胖躺在他身边睡着了，小身子一鼓一鼓的，身下是许玖特制的厚褥子，盖着干净的小被子。而小孩旁边则空空如也，许玖的盖毯正在他手里变成个丑不拉几的背包。夜里温度降下来，许玖搓搓手，祈祷明天马到成功。 　　火光跳跃到下半夜，许玖熬得眼睛通红，把新鲜出炉的背包搭在身上，挨着胖胖睡着了。 　　“噶！——”黎明的啼叫照常响起，大鸟要出窝了。 　　许玖飞快给小孩穿上衣服，自己也穿整齐，抱着还未睡醒的小孩，带着连夜整理的行囊来到城堡门前。 　　“噶——噶——”大鸟围绕着城堡盘旋，两三圈后，越飞越低，拦腰勾起许玖飞向辽阔的荒原。 　　风在耳边呼呼的刮，许玖一手搂着裹得粽子似的小朋友，一手费力抓着鸟爪，体验着高空飙车的快感。城堡渐渐远去，脚下是断裂绵亘的悬崖，苍茫纵深雾气缭绕的峡谷，及一望无际的黄色荒原。在城堡只剩一个小黑点的时候，荒原上开始出现奔跑的大型动物，它们形状各异，或悠闲的吃石头，或成群结队地迁徙，当然还有厮杀及搏斗。 　　许玖把自己想象在坐过山车，虽然一秒有一分钟那么漫长，心脏跳到喉头上，可是这多么冒险多么刺激啊，无与伦比的快/感！ 　　离车兽“噶”地一声向下盘旋，降落在一块高高的巨石上，周围的小黄羊群倏地四下惊逃。 　　大鸟松开爪子离弦箭般冲了出去，许玖抚了抚胸口，仰躺在石头上。怀中小孩的帽兜被吹开了，此刻一头呆毛凌乱，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不声不响地四下打量。 　　许玖把手捂在小孩的脸上，平息下自己被吓尿的心情，做了个大鬼脸：“惊喜咩？” 　　小孩费力从围兜里钻出来，小手小脚地站在许玖的肚皮上，神态很是高兴。 　　许玖给他穿上鞋，自己坐起来，一大一小俯瞰着生机勃勃的荒原，俱是血液奔腾。 　　☆、第39章 食物 　　大鸟的目标是奔跑的黄羊群，黄羊虽个头不大，但极美味，既然见到了就不要大意地来几只吧！ 　　荒原上并不只有离车兽一只猎食者，整个食物链都是弱肉强食的厮杀，连黄羊都是以更小的啮齿动物为食。许玖和胖胖目睹了一次实力悬殊的欺压，被离车兽盯上的那只小黄羊还是只半大的崽子，正是膘肥肉嫩的时候，离车兽猛追，巨大的黑影一直在它上方盘旋，那只小黄羊直接吓愣了，哀哀叫几声，居然愣在那里无法动弹。 　　离车兽狭长的尖喙一把扎进它肚子。 　　许玖在大鸟简单粗暴的猎杀中回过神，面前“嘭”地一声被丢下一只还没死透的黄羊。那小东西还在抽搐，温热的血液渐了他一脸。 　　大鸟不耐烦地“噶”一声，许玖慌忙取出小刀开始去皮。 　　胖胖抬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珠，抹得脸蛋糊成一片，大鸟在他旁边虎视眈眈盯“着，一人一鸟都认真看着许玖。 　　以肚皮上的破洞为□□，许玖割下羊头，在喷涌的血中划了一道齐整的分界线，双手一扯，血淋淋的皮毛就被扯了下来，再剁下蹄子，掏出内脏，把剥干净的肉放到大鸟面前。 　　大鸟早都迫不及待了，立即撕扯下一只后腿吞了下去，很快整只黄羊都进了肚。大鸟眯了眯眼睛，这种吃饭显然能吃很多呢，平时这么大一只羊，它吃完内脏就扔了。它啄啄地上的内脏，把心肝肺吞进去，清啼一声，又开始下一轮捕猎。 　　许玖蹲在一滩血间，铺开他刚得的皮子，黄羊的皮毛跟沙漠一个色，黄灿灿的，柔软的毛毛在风中拂动。皮子在离车兽捕杀的过程中损坏了不少，不过许玖是给自己用的，并不是很在意皮子的完整度。 　　小孩凑到许玖面前，许玖看他脸上的血迹，惊到：“呦，成个大花猫了！”血痕在胖胖的脸上已经风干了，许玖忙阻止他进一步上前，“包袱里有毛巾有水，宝宝快擦一擦脸。” 　　胖胖没反应，继续往前走，如愿以偿踏进血窝里，跟许玖并排蹲着：“毛。” 　　“这是黄羊皮。毛可软，胖胖摸摸？” 　　小孩非常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他的熊今天没带，摸在黄羊皮上一脸喜悦。 　　许玖趁机把大鸟留下的肠子扔进空间，羊板肠也是一道名菜啊。这个地方他从没来过，地势开始拔高，高低起伏的石头群遍布各地，底下是生机勃勃的竞猎场。 　　许玖很想溜下去采点石头，可胖胖还在他身边，而且下面环境复杂，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一只猛兽，他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吹风比较好。 　　胖胖坐在石头上，许玖坐在他身边发呆。 　　太阳照常升起，待到半空时温度骤然抬高，空气失了早上的凉爽开始燥热，幸而有大风扑面，并不是热到难以忍受。 　　大鸟英姿勃发，来来回回叼了很多东西扔到石头上，许玖手脚麻利地将它们剥干净，不一会面前就堆成了肉山。胖胖被许玖藏到阴影里以免晒伤，待小孩打盹的时候他飞速把皮子和大鸟不要的杂碎丢进空间。 　　离车兽以扫荡的姿态丢下了十多头大大小小的猎物，到最后它自己都吃不下了，许玖用皮绳把剩下的肉绑着，裹好胖胖，在夕阳西斜的时候一起被离车兽带回去。 　　晚饭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新鲜的羊肉，许玖切下小黄羊腹部脂肪，大火熬炼，待油熬出来的时候捞出油渣，把切成丁腌制好的肉块推进去翻炒，一瞬间锅内油星四溅啪啪作响，屋内弥漫着油烟的香气。 　　待羊肉炒黄，许玖开始加卤料加水，盖上盖子让它慢慢煮着。 　　胖胖正在水喉边洗澡，许玖出来的时候他坐在盆子里玩，拍着水笑眯眯的。 　　“玩好了就出来啊。”许玖把他的衣服摆在旁边，自己远远坐到另一边处理带回来的杂碎。 　　这里的人没有吃内脏的习惯，宰杀猎物后内脏直接扔掉或喂养牲畜，只有穷到三餐不继的人家才会吃，他们不会处理，直接生着啃，那滋味虽然没尝过也知道很*。 　　他一个人住，城堡的水喉虽然每天一滴滴地滴水，但攒下来的水也十分可观，正好可以处理内脏。许玖旁边放着种花的空石盆，将肠子里的东西挤进去当肥料，接着将肠子外翻，用盐石粉使劲用力揉搓，如此三四遍，待水干干净净时终于把肠子处理好，接着开始洗其他部分。 　　他们今天带回来一只小黄羊，一只像野猪似的东西，都是离车兽吃不完丢下的。许玖打算将它们储存到空间，空间恒温，东西放在里面永远不会变质，可惜容量太小，两块田的面积，也就二十个平方的模样。正好可以把这两种动物收录到《异兽志》上。 　　许玖正想的入神，就见胖胖从水盆站出来，赤着脚走到他身边。 　　“怎么不穿衣服？” 　　小孩光着身体，低着头不吭声。 　　两头身的小盆友害起羞来还是蛮有意思的，许玖用胳膊推了推他：“快去穿衣服，别着凉了。” 　　“你……穿。”小孩靠在许玖身上不想动。 　　“嗯？要我给你穿？”许玖蹭蹭他的脸，把手伸到小孩面前，“宝贝自己穿，我手可脏。” 　　小孩低着头不说话。 　　这还是胖胖第一次跟他撒娇，许玖也想不起什么育儿经了，屁颠屁颠地洗干净手把衣服给小孩穿上，拿起毛巾给小孩擦头发：“只这一次，以后要自己穿。” 　　小孩靠在他脖子里不说话。 　　刚捡到胖胖的时候，小孩只能靠到他脖子根，现在则到到耳朵边了。小孩子长起来真是快，许玖蓦地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成就感。 　　“好了宝贝，”许玖用力抱了他一下，牵着小孩来到厨房。天色已经擦黑，肉也炖的差不多了。许玖舀出半勺汤，一人尝了一口，滋味很鲜美，接着把萝卜块放进去，继续炖。 　　把小孩领进卧室抱着他的熊：“哥哥要处理肉，胖胖自己玩哈。” 　　小孩抱着熊小手仍牵着许玖，二人来到水喉边继续分门别类地规整肉。 　　“这个头，你别看它小，其实肉不少。”小朋友到晚上就会开始粘人，许玖每拿起一样东西就给胖胖介绍。大鸟今天抓了十几头猎物，头全部被许玖打包带回来了，除却空间里的，外面也放了两三个，“今天晚上剥干净，明天就把它们卤了，给胖胖吃脑花。” 　　那些去了皮的头血淋淋的摆在那里，眼珠黑幽幽的看着十分吓人。胖胖朝前站了站，那些头就在他小腿旁，小孩丝毫没有被吓到，只一个劲瞅脑花在哪。 　　“脑花？”小胖手指了指地上的头。 　　“脑花在脑壳里。”许玖边说边麻利地把最后一颗头剥好，几块头皮堆在那，“煮熟后一捅就出来了，全给我家宝贝吃。” 　　小孩点点头。 　　两人凶残地把心肝脾肺肠的做法扒拉了一遍，许玖越说越神往，眼前一大堆肉自动替换成一盘盘美味大餐，香气也在鼻腔浮动。 　　“好香啊。”忙了一天真是饿了。 　　胖胖转身瞅着厨房。 　　“难道是我们的饭熟了？”许玖连忙站起来，腿弯发麻让他忍不住颤了颤，边揉膝盖边和小孩一起进了厨房。 　　掀开锅盖，白茫茫的蒸汽扑面而来，待蒸汽散去，就见一锅色香味俱全的肉汤。 　　二人的肚子同时咕咕作响。 　　许玖给小孩盛了小半碗汤，看着他喝下去后，才又给他添上满碗肉块萝卜：“肉也要吃掉。” 　　小孩低着脑袋开始挖萝卜吃。 　　许玖也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半盆肉，新鲜的黄羊肉经过爆炒后非常香，经过姜的提味并没有多少腥膻气，肉质嫩的让人泪流满面。 　　他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胖胖还好，小孩本来食量小，许玖又给他准备了许多奶块充饥，而他自己就惨了，食量大不说，带了一块葵肉干，每每饿的时候看一眼就饱了。 　　小孩也饿了，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埋头吃东西。 　　如果有主食就好了。 　　吃了大半年肉，快连米饭什么味道都忘了。 　　许玖咂咂嘴，想起空间的萝卜秧子，正好熬制了不少油，明天可以炒盘青菜吃。 　　晚饭两人都吃多了，许玖牵着小孩上上下下慢吞吞绕圈消食，收获了那么多皮子，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去一些。两人逛到顶层，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照下来，在脚下形成一块亮斑，天上有星星，稀稀落落的，但都十分明亮。 　　许玖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小孩揉肚皮，不一会胖胖就在许玖的怀里睡着了。 　　☆、第40章 旧识 　　许玖的老家在山里，父母那一辈来到城市，而老人仍呆在老家。许玖没生病的时候被爷爷奶奶照顾着，夏天和爷爷一起下河捉鱼，冬天拾干柴烤火，雪花纷纷扬扬的时候就窝在老人身边听故事。 　　故事通常离不开背后那座山，山脉绵延一望无际，生活在山脚下的人蚂蚁一般渺小。除了悲欢离合的人间百态，许玖听的最多的就是打猎，老人是个老猎手，身体硬朗的时候还带着狗去山上猎野猪。冬天雪厚厚的铺满大地，一脚下去淹没半条小腿，松针依旧青翠惹眼，深林寂静，里面很多动物的足迹，只要带着狗顺着脚印和粪便走下去，通常能收获不少。 　　山脉的深处还有狼，入夜后还能听见狼吼。许玖偎在老人身边，看他熟练地处理生皮，浸泡晾晒后就变成柔软干净的毛料，奶奶再给他做成小皮袄。 　　入夜的时候许玖把小孩放到床上，自己烧了热水用凉水兑温，到十五六度左右把皮子泡进去，浸泡一夜，到皮子吸饱水后把上面的油脂血液污物铲除干净，而泡的过程中还需要用碱清洗。 　　然后用明矾和食盐加水配成硝液，硝液的配比跟温度的关系很大，不能不咸，也不能过咸，不咸没效果，过咸会导致皮子缩水。硝液制好后就是下缸硝制，这个是个手活，根据皮子大小厚度按时间季节下水、沥干、旋转，一般十来天即可硝制好，接着是最后一步晒干铲皮，铲好就是柔软光亮的熟皮子了。 　　许玖一边慢慢回想步骤，一边将皮毛浸泡的更彻底。 　　没记错的话，药典上碱和明矾都能找到替代品，只要配比得当，做成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许玖进了空间，把今天收集的动物尸体收集到药典上，又把白天收集的各种石头摆在药典上，可惜最后只有一个新品种添加成功。 　　忙完了新种类的添加，后半夜他把空间成熟的作物拔了大半，姜茎分支，把带牙的幼苗重新栽回去，萝卜留了几个大个的修种，那几个大萝卜已经开花抽苔了，这意味着地下的萝卜已经变成空心不可食用。 　　许玖翻开药典，在第二块子目上添加药性功用。 　　“萝卜为十字花科草本植物……其种子、鲜根、叶均可入药……性平微寒……”这是许玖以前就掌握的知识，“性平微寒……”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滴滴滴——请不要在药典上乱涂乱画！] 　　许玖被这刺耳的警告惊醒，回过神发现自己在页面上涂了很多黑杠杠，药典正发出刺目的白光。 　　“哦哦哦，”许玖赶紧把污迹擦掉，揉揉太阳穴，继续写，“具有清热、解毒、散瘀、健胃消食、化痰止咳等功用，可消除积食，止咳、化痰、平喘……” 　　“平喘……”剩下的真想不起来了，他白天剥了一天皮子，到了晚上疼痛的后劲就显出来了，笔都要拿不稳。 　　“明天再写吧。”许玖踉踉跄跄站起来，把萝卜和姜转移到仓储室，自己洗了手，黎明的时候抱着胖胖睡着了。 　　你还记得那天吗， 　　天上的流星如落雪， 　　你入夜来找我， 　　和我说，一起走吧。 　　我以为这是永远， 　　但在此之后， 　　只剩下我。 　　梦里有苍茫的歌声，带着股缠绵凄凉，许玖迷迷糊糊转醒，眼前是炫目的白光和年久失修的屋顶。旁边有什么动了动，软软的，许玖摸了一把：“胖胖？” 　　小孩紧挨在他旁边坐下，还有那只形影不离的熊。 　　许玖伸伸懒腰把小熊从自己肚皮上拿下来：“是不是你把它放在我身上啦，害我做了一个那么吓人的梦。” 　　小孩正跟自己的小熊挨挨蹭蹭，闻言停下动作，嫩嫩问道：“梦？” 　　“是啊，梦。”许玖揉揉眼睛，醒来的一瞬间梦的感觉清晰可辨，现在却只剩一股怅惘的情绪，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就是你睡觉的时候有人带着你的魂出去玩喏~” 　　“我…我天天、都…出—去—玩。”小孩最近在学说话，他的速度很慢，努力把字都连起来，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十分费力。 　　“呦，宝贝能说这么长了，”许玖把小孩拎到自己肚皮上，“梦是睡着了出去玩啊宝宝。” 　　小孩坐在他腹肌上，嫩乎乎的脸上写满了“不懂，不明白”之类的字眼，许玖看他小大人的模样笑的肠子打结。 　　小孩生气了，一屁股坐到他脸上。 　　“啊啊啊，鼻子压扁啦！” 　　两人正在屋里打闹，城堡门口传来巨大的敲门声，“九，九！” 　　屋内的两人面面相觑，许玖抱着小孩出来。从城堡破败的大门往外看，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他走了太长时间的路，以至于还在微微喘息，那人抬头，是一双卧蚕般粗重的眉。 　　“八？” 　　八三两步走到许玖面前：“你半年没回家了，你阿爸阿妈托我来看看你。” 　　许玖赧颜道：“真不好意思啊，还让你跑这么远。” 　　“我快累死了，你不让我进去坐坐？” 　　“噢噢噢，快进来快进来。”许玖边说边让八进了城堡。 　　八四下打量，着重看了眼许玖怀里的孩子：“他是？” 　　“呃，”许玖一时卡了壳，“一个熟人托我照应的。” 　　“熟人，天天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有可以托付孩子的熟人？”八摊手，“连我都骗嗯？” 　　许玖尴尬地挠头，把胖胖的脑袋埋到自己脖子里：“哎哎哎，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聊这个话题。” 　　两人边走边说，许玖把人带进卧室，在床上坐下了。 　　八成熟了不少，以前也成熟，但半年不见简直成熟到沧桑了，眉眼都显现出锐利的轮廓。“对了，你不是去所来山谷淘矿了么？” 　　八敛了笑意，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我跟阿爸他们一群人去南方所来山谷，结果在庄园领地边界被打劫了，死了不少人，我被砍了一刀，阿爸也死了。” 　　“什么！”许玖大惊，“你没事吧？” 　　八摇摇头：“都过去了。然后我给阿爸做了天葬，自己回家养伤，一直在家里呢，你阿妈说想你，我就过来看看你。” 　　许玖张了张嘴想安慰对方，可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叹息道：“别伤心了。” 　　“伤心什么？”八挑眉，说话铿锵有力，“荒原上的人命都是这样，人命连石头都不如，死了也就死了，伤哪门子心？” 　　“……”好吧。 　　“这个小子是哑巴？”八一把将胖胖举到身前，摇了摇，“看着不大灵光。” 　　胖胖正在跟他的熊玩，一下子被八从许玖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八。 　　许玖慌忙接下：“他叫胖胖，可聪明呢，就是认生。” 　　八冷笑着看着他宝贝的样子：“荒原上的孩子哪有你这么养的，都几岁了，又矮又小，将来怎么活下去？” 　　胖胖本来就老大不高兴，此刻更觉得这人十分讨厌，挣扎着站起来，一手扶着许玖，一边伸出一只脚丫往八身上踩。 　　八被踩了一脚，顺势挠挠小孩的脚心，继续嫌弃：“小子，你就这么点劲？连挠痒痒都不够格。” 　　胖胖被他拽的趔趄，一下子跌坐在许玖身上，大声说道：“坏！” 　　“骂人都不会骂的小崽子，你从哪捡的？”八哈哈大笑，胖胖小脸板的冰块似的。 　　“好了好了，你来就是惹他生气么，”许玖对八的恶趣味非常无语，连忙把这一大一小隔开，“咱们也好久没见了，说说话。” 　　八抱着胳膊：“别说那没用的，我天没亮开始走，现在都饿死了，给我拿点吃的。” 　　“好。”许玖到厨房给他拿了一大块葵肉，想了想，去储物间把搬出来的姜和萝卜又搬回空间，昨天带回来的皮子和肉也放进去大部分。正在想着要不要拿一些别的肉，储物间的门被推开了，八的声音紧随而来：“在干什么呢这么磨蹭。” 　　许玖拎着一只小黄羊腿：“我还有点黄羊肉，炖给你吃？” 　　“炖？”八咂摸着这字眼，“你会做饭？” 　　“懂一点点。” 　　八扯过黄羊腿，撕下一缕扔进嘴里：“啧啧，还是新鲜的，你过得挺不错啊。” 　　嗯，挺不错的，都身负巨债了。许玖苦逼地在心里感叹，把东西拿到厨房开始做饭。 　　火石上下一擦，火星落到大鸟粪上很快被点燃，许玖在灶台下忙活，对八道：“你要是没事帮我把羊腿剁了，剁成小块。” 　　八拎起刀，砍瓜切菜似的瞬间把肉剁好了。 　　许玖张了张嘴，决定还是不自取其辱。 　　“对了，我阿妈找你什么事？” 　　“嗯？”八嚼着一块黄羊肉，“前几天领主砍了一伙人你知道吧？” 　　许玖想起悬挂在城门上的头，点点头：“嗯。” 　　八唾了一声：“那伙无赖，砍头还是轻的，要是我——” 　　八的表情极其狰狞，许玖忐忑问道：“怎么了？” 　　“那些人就是半年前打劫了阿爸他们，五个月前我们在边界遇到的那一伙人！他们走运死在卫队手里。”八笑的咬牙切齿，否则，否则挫骨扬灰也难消其恨！ 　　☆、第41章 　　“这次他们被绞杀，也是给你们报了仇了。” 　　八冷笑：“那个团伙人多着呢，头目一个没抓住，死的都是小喽啰。” 　　尽管八有意压制，表情仍是扭曲异常，许玖吓了一跳，进而担心起来：“你也知道他们人很多，可不要做傻事。” 　　八收了满脸狰狞，似笑非笑，低头凝视许玖：“九，如果我报仇，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许玖毫不犹豫地点头，但又补充道：“可是你不能莽撞，白白送死我肯定不会支持。” 　　“哈哈哈，那就好！”八大笑出声，“你要是个胆小鬼我会看不起你！记住你说的话！” 　　许玖点点头，锅烧热了，刺刺拉拉响，许玖把八挤到一边，从罐子里挖两勺油放进锅，随后将切好的肉块全部推进去。噼里啪啦的爆油声让八很是感兴趣：“我一直知道油脂可以当蜡烛烧，你竟能想到用它们做饭？” 　　许玖回给他一个“是啊呵呵呵”的表情。 　　两人站在一起，八高了许玖一个头，可以轻而易举把胳膊搭到他肩上：“在哪学的？” 　　“在庄园看的。”庄园做饭确实用油，但都是抹在食材上，很少爆炒。 　　八饶有兴趣端详着他的动作，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 　　许玖被他笑的头皮发麻，狠狠瞪他：“你没事笑什么，还有你没骨头吗靠在我身上！” 　　“笑你还会做饭，跟女人……嗷！” 　　许玖狠狠给了他一肘子：“敢说出来，我把锅拍在你头上！” 　　“好好好——”八举手投降，勾着头偏到许玖耳边，带着玩世不恭的调笑：“那什么时候能吃呢？” 　　许玖飞快挪开，腾出手揉揉发红的耳廓，炸毛了：“你离劳资远点！” 　　八单手撑在灶台上，眼珠转来转去：“我喜欢你啊，你难道不知道？走之前我还给你说过，要不然我再重复一遍？” 　　许玖抄起一个石盆盖到他脑袋上，他一直怀疑对方看出了自己不是原主，曾经忐忑了很多天，现在对着这调笑更是忍无可忍：“你怎么成这样！” 　　“什么样？”八拿着盆，笑的依旧恶劣。 　　“你正常点！”许玖大吼！ 　　“我一直都很正常啊！”八淡定自若地接口。 　　“啪！”一声轻响打断了许玖的气急败坏，八下意识摸摸后腰，二人双双回头，就见胖胖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颗小石头。 　　“哟，小崽子连牙都没长齐，胆就这么肥。”八弯腰把刚刚砸中他的石头捡起来。 　　“你差不多行了。”许玖抓起那颗石头扔到墙角，“我阿妈是让你来看我，可不是来恶作剧的。” 　　八笑了：“好吧，你变得一点都不好玩了。” 　　原来以前屡屡被九骗才叫好玩？抖m吧？ 　　许玖懒得搭理他。 　　胖胖跟八天生不对付，吃饭都不愿意跟对方一起，扯着许玖要把他也拉走。 　　“好了乖宝，他开玩笑呢。”许玖打死也不相信八喜欢现在的他，他当时表白给原主的真诚痛苦许玖现在还记得，那是真的喜欢，连缺点都视而不见全盘接受的炙热情感。 　　喜欢说出口的越轻易，可信度越大打折扣。 　　八辛苦暗恋原主一直不敢开口，察觉不对时候才试探着说出，但原主永远都听不到了。 　　好吧，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冲着这份苦逼，许玖也懒得跟对方计较。 　　胖胖很满意许玖站在他这边，想了想，奶声奶气总结：“坏人……欺—负—你。” 　　许玖一下子笑开了，亲亲小孩的脸蛋：“坏人再欺负我们，我们就打他。” 　　小孩郑重地点点头。 　　八任那俩人扎堆诋毁他，抱着厨房最大的一个盆吃的呼噜噜的，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因为有八在的关系，今天的肉汤是纯肉，味道大打折扣。胖胖首先就不爱吃，许玖哄了半天才吃下两三块，喝了两碗汤。许玖自己吃了一碗，纯肉忒腻人，吃多了肠胃根本受不了，也不知道八怎么能把锅底吃干净的。 　　“太少了。”最后一点汤底进肚，八才有空抬头，语气十分不满。 　　“你一个人吃了我们三天的口粮。”许玖让他认清事实。 　　“所以说你弱嘛，连养个崽子都像你。你要信我的话把这小崽子交给我养，不出一年，我还你个真正的勇士！” 　　“呵呵，不用了。”交给你小命就搭上了。 　　“好吧好吧，我也不稀罕养崽子。”八喝了大半锅汤，意犹未尽道，“没肉吃只能喝汤，肚子一晃全是水。” 　　“你嘚瑟吧，我该让你喝点真正的水。”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嘴仗，八对城堡很感兴趣，吃饱了开始到处晃。许玖交代了不能上顶层后就不管他了，自己抱着小孩打算做点零食。 　　胖胖一直不高兴，伸开双臂让许玖抱，黏在他身上怎么都不肯下来。 　　“宝宝，他是九的好朋友，一起长大的呢。”一想到原主许玖就很愧疚，八这辈子注定等不到自己的爱人了。 　　小孩在他脖子窝晃晃脑袋。 　　许玖四下看了看，关上门，鬼鬼祟祟对小孩道：“现在哥哥的好朋友是你，宝宝在哥哥心中是第一位哩。” 　　胖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许玖，看了好一会，像是得到确认似的，终于放松了身体，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坏人。”小孩再次重申。 　　“嗯嗯嗯，凑流氓。” 　　参观城堡的人一点没被二人的小嘀咕所影响，他如许玖所说的没去顶层，但其他地方也够他转好大一圈了。八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准备离开，走的时候还顺了一大块葵肉。 　　许玖把人送到门前，八拎着肉晃悠悠地在前面，一直笑吟吟的：“对了，前几天，卫队抄了天勇的一个财宝库，城门上贴了告示，有被打劫过的人可以去领赔款。” 　　“怎么领？” 　　“被逮起来的人有招供，没有的只要过去说明情况，或者有人证看见你被打劫都可以去领。” 　　“这么简单？”许玖不可思议，如果这样的话做个假岂不也能领到？ 　　八哼了一声，笑的不屑：“八成庄园的那位在做善事吧，人都死了，发钱有屁用，早干嘛去了？” 　　许玖拽了拽他：“别这样，能领钱也是好事。你去领过没有？” 　　“领什么，我阿爸的赔命钱？”八摇摇头，“我没空，你帮我领了吧。我阿爸的赔命钱，还有当初你阿爸被抢的五个铜币，可是好大一笔呢。” 　　还有我的五个铜币！ 　　许玖在金钱面前没出息地蠢蠢欲动了。 　　八笑了笑，把自己的身份牌扔给许玖，随后扬长而去。 　　身份牌是个人隶属某个辖区的证明，上面有出生日期、地址和上一级长官的徽章。很多人不愿意被赶到荒原上，不全是食不果腹的缘故，要说食不果腹，许玖那个村子也不遑多让。更多的是，一旦被赶出辖区就变成了“黑户”，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永远得不到承认，人就跟荒原上的野兽一模一样了。就好比现在，同样是被打劫，有身份牌的人可以拿着身份证明去登记领东西，没有的人只能认栽。 　　许玖捏着二人的身份牌，打算明天去把他上次丢失的钱领回来。想着要去庄园，就想起管家上次的提议，他纠结的不行，转头看看怀中睡觉的小孩，脑海中居然浮现出那个庄园主的模样。 　　我家胖胖长大了也会变成那样？ 　　许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说出对方生病时，那人的勃然大怒。给这么个性格扭曲脾气暴躁的人做契约仆人，大管家真是怪不容易的。 　　*** 　　为了养足精神好赶路，这天晚上许玖没有熬夜进空间，老老实实抱着胖胖睡了，第二天天没亮就抱着胖胖开始往庄园走。 　　去庄园的路步行要三个多小时，黎明时候气温正好，等太阳升起来再走路就受罪了。 　　胖胖还在睡觉，鼻息轻微，有小孩身上特有的奶香味。他被许玖裹得严严实实靠在他脖子边，小脸蛋白净净的，还窝着嘴。天上的星子很大，月亮很亮，清辉洒在地上是水蓝色，仿佛波光浮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脚下的沙石也染上了月色的温柔，踩上去绵软软，心也跟着软起来，仿佛世界都是自己的，一步步从黎明走到日头高起。 　　二人到达城门前的时候太阳还是个火红的鸭蛋黄，清晨雾气仍在，大门还没开，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长龙绕成三个圈，尾巴还在圈外继续延伸。放眼望去，都是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站，有些还在打盹。许玖被惊呆了，找了个老人问道：“阿伯，怎么这么多人？” 　　那老人腰上围着块小破布，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长久没洗澡的身体结着黑痂，说话也口齿不清：“领钱啊。” 　　许玖本来以为自己就够积极了，这些人才是真猛士啊，这队排的也太长了吧！ 　　他指了指队伍的前半部分，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两天。” 　　“两天前？” 　　老人点点头。 　　许玖有种十个铜币打水漂的肉痛感。他早该想到这种情况了，可不来一趟无论如何不能死心，那可是十个铜币啊喂！ 　　遥遥无期的长队已经没有排下去的必要了，许玖垂头丧气地跟卖货的人一起排起另外一条进城的队。 　　这条队则短多了，但也有几十个人在排。许玖前面是个背一捆皮子的中年人，那皮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指着最外面的黑色皮子问：“阿伯，你这个皮子怎么卖？” 　　那人也是一早就过来排队，期望先进城抢到一个好位置，此时正好没事，两人就闲聊：“这个皮子是棕猪皮，毛太硬不值钱，二十个铬币就可以出。” 　　“那二十个铬币也不算太便宜啊。” 　　中年人粗糙的大手在毛皮上流连：“一看你这崽子就没见过世面，皮子这个价已经非常便宜了，猎这些东西是要搭上老命的。我这一捆，最次品的皮二十铬币，这可比店铺里便宜一半呢，我这制皮的手艺也不比店里差。” 　　许玖摸了摸这人的皮子，发现太硬了，像是硝液没配好的结果。 　　“阿伯，你这制皮的手艺可以学吗？” 　　“你这崽子太滑头，”那人给了许玖个白眼，懒得搭理他，“这都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吃饭的手艺，哪是你想学就学的。” 　　许玖讪笑。 　　又等一会，城门上出现一个身着铠甲的卫兵，拿着鼓槌敲着正中间的铜饼，响彻半个城的钟声引起了人群的巨大哗动——“开城门啦，开城门啦！” 　　安静的队伍突然变拥挤，人流纷纷汇入城门，许玖也被推攘着挤进去。 　　城门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内城似乎还在一片惺忪中，街上空荡寂静，只偶尔有店铺开门的声音传来，而进来的人已经开始找地方摆摊了。 　　胖胖迷迷糊糊的，被嘈杂声惊醒，半睁着眼在许玖肩膀上打哈欠，像只小猫咪。很快他把眼睛睁大看着许玖，不明白怎么突然变到这里了。 　　“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胖胖点点头，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好奇地看着周围。 　　街上传来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许玖跟着人流，顺着浓烈的奶香味前行。拐了两个弯就出现了一条人声鼎沸的街，这街迥异于其他地方的冷寂，显得热闹活泼许多。门廊上挂着五花八门的彩幡，这是一条早餐街，各式肉铺子从头摆到尾，有些精致的店家还在门口设了石条凳，旁边放着浓郁的煮奶。 　　胖胖的眼睛盯在煮奶上，看来小孩子都喜欢喝这玩意。 　　煮奶一碗五铬币，相当奢侈的价格，很多进城的穷人舍不得买，只粗粗掏一铬币买块葵肉吃一整天。许玖抱着胖胖往前走，边走边听边打量，不一会把街上转悠的差不多了。正想着家里那整只野猪能卖多少钱，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看到撞他人的脸后，许玖吓了一跳。 　　这人实在太面熟了，把这人从荒崖上抱回来时，一路盯着这张脸，累的记忆犹新。 　　这个他当初救下的少年人！ 　　那少年站在许玖对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许玖心里大叫糟糕，面上淡定地撇过眼，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准备朝前走。 　　那少年明显不放过他，变声期的声音传来：“恩人。” 　　许玖当做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胳膊被拽住了：“恩人，我中间醒来见过你。” 　　许玖笑的和蔼可亲：“你认错人了。”卧槽中间醒来了，你坑爹呢？ 　　“不会，我知道恩人住在城堡，如果恩人不承认，我就去城堡找。” 　　“……” 　　两人当街拉拉扯扯吸引了许多目光，许玖把少年拽到一旁角落，语重心长道：“你真认错人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情况就叫我恩人，我真不认识你。” 　　那少年笑了：“恩人是不想我去城堡找你吧？” 　　许玖断然否认：“不是，你尽管去找，我只是不想你白费功夫罢了。” 　　那少年又笑，他个头不矮，跟许玖一般高，这么笑的让许玖心里七上八下，果然只听对方道：“我那时病的很厉害只记得一个人影，没想到恩人承认了。” 　　许玖大惊失色：“我哪里承认了？” 　　“你见我的第一眼愣了好一会，说明认识我；我根本不知道恩人住在城堡，是诈你的，你承认了；我说我是生病，恩人没否认，重点全在我怎么看出破绽上面。如果不认识我，不首先问你与我有何恩情吗？” 　　“……”许玖毕竟没有当007的经验，只垂死挣扎道，“我不问是因为我不感兴趣，咱们又没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恩人辛辛苦苦照顾我三天，把我运回屋，又费力把我运出去，特别辛苦。” 　　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欠揍呢？ 　　许玖决定无视这个人，好好找家早餐店去吃饭。 　　“恩人，多谢你救了我。”不料那小子牛皮糖似的黏上来，一路喋喋不休。 　　许玖生怕别人听出什么，急忙道：“你先打住！” 　　“恩人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呢？”少年很委屈，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听到这句话更是竖起耳朵，许玖心中警铃大作，恨不得捂住对方的嘴。 　　“你够了！” 　　“恩人这么凶，”少年依旧委屈，但这委屈中还有丝狡黠，接着道，“恩人出钱给我治病，我永远感念恩人的善良品德。” 　　卧槽，许玖再次确定他十分讨厌这小子！ 　　周围准备听惊天秘闻的人失望地抽了一口气，许玖悬着的心也掉回原处，小声道：“我没钱是个穷光蛋！救你的人不是我！” 　　“恩人是要我说出真相吗？” 　　真是败给这个小子了。 　　两人扯皮到最后，以一起坐在街边的小凳上喝乳奶告终。 　　远远地，在房顶目睹一切的男人低语：“真是他。” 　　阿虫上前支招：“那老大，我们要不要把他绑回来？” 　　男人看外星人似的看他：“阿虫，你脑子里都是屎吗？” 　　阿虫：“……” 　　又被骂了，不开心。 　　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许玖一早上被那个叫小述的少年缠上，双方几乎默认了他救人的事，只是许玖还在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松口。 　　一想到非巫族的人当巫医，会被整个巫医阶层视为眼中钉，就算没那么严重，许玖也能不松口，打死不松口。 　　“我一会还有事，你先慢慢吃。”许玖把给胖胖打的煮奶灌进水囊，抱着小孩跟少年告别。 　　那少年正在狼吞虎咽，闻言噎地伸长脖子：“恩人——” 　　许玖眼疾手快地把他按到凳子上：“你可不能走，钱还没付。” 　　他声音比较大，果然吸引了老板的注意力，许玖不等对方再说话，撒丫子跑了。于是人流涌动的街上，就看到一个抱小孩的男人逆着人流钻进钻出，很快失了踪影。 　　高高的城门上，忙里偷闲的大管家不经意抬眼，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他指着底下那人吩咐道：“去把他带上来。” 　　“是！” 　　于是许玖刚庆幸摆脱了牛皮糖，就被四名披坚执锐的卫兵挡住了去路。而后走出来一个人，是老管家的仆人，他声音机械道：“大管家找你。” 　　许玖累的喘气，看了看肩膀的胖胖，小孩乌溜溜的眼睛完全在状况外。 　　“大管家怎么知道我来了？” 　　仆人指了指城门塔。 　　好吧，流年不利就是这样。 　　许玖老实地跟着仆人上了城墙，城墙上有一排房子，管家正在中间的房子里坐着，手里拿着厚厚的名单。 　　“大管家。” 　　大管家抬头，目光首先定格在许玖怀中的孩子身上，他立即放下名册把孩子接过来。胖胖正在玩手指，被抱着换了个地方也没多大反应，只看了眼抱他的人，又自个玩玩自个的去了。 　　大管家完全沉浸在抱胖胖的惊喜中，许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索性跟旁人一起安静地当壁花。 　　“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大管家瞥一眼许玖，很快又把全副心神转移到胖胖身上，拈起一块脆骨甜糕喂小孩。 　　许玖一开始就注意到桌上的名单了，闻言决定试一试运气：“我听说能领钱就来了。” 　　“一旦涉及钱财，这传播的速度果然比荒原的大风都快啊。”大管家翻翻名册，“要领多少？” 　　“我自己领十个铜币，帮人领一份。” 　　“帮人领，帮谁？” 　　许玖把八的身份牌双手递过去。 　　“八，”大管家翻到大沙村那一页，“他阿爸在边界被砍死了？” 　　许玖点点头。 　　“那你呢？” 　　“半年前我阿爸和八的阿爸在外庄园被敲诈了五枚铜币。” 　　管家动了动嘴角，把玩着八的身份牌：“沙洲，去给他拿一枚银币。” 　　管家的贴身仆人沙洲出去了，管家看着胖胖软乎乎的脸，越看越喜爱；等抬头看许玖的时候，表情又恢复到公事公办：“你欠大人的五枚银币什么时候还？” 　　许玖：“……” 　　管家抱着胖胖：“大人并不缺仆人，只是我想着胖胖喜欢你才向他推荐，你倒是干脆。” 　　许玖低声道：“钱我会还的。” 　　管家点点头，示意仆人把那枚银币交到许玖手里：“要好好照顾胖胖知道吗？” 　　许玖握着银币点头。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等我忙完和我一起回庄园。”说着管家转头去逗胖胖，语气一改冷淡，宠溺的夸张，“宝贝，一会跟我去庄园，爷爷给你拿好吃的！” 　　小孩只嚼着他的糕点。 　　“看看，我家小宝饿成什么样了。” 　　许玖听着这话颇不对劲，仔细打量着管家的神色，脑子里转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管家大人，你不是想把胖胖要回去吧？” 　　“嗯？”管家皱着眉看着他。 　　“胖胖是我养的，我不会交回去。” 　　“哦！”管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继续喂小孩东西吃，“小宝，你愿意跟着他吗？” 　　胖胖斯文地把东西咽进去，看看许玖，点点头，继续吃糕点。 　　“哎呦，我家小宝真聪明！”管家笑的脸上的皱纹堆成一朵老菊花。 　　许玖心中内伤：那是我家的…… 　　威严十足的老管家在城门上停留到中午，交代了记账官几句注意事项，才带着他的仆人和许玖一起坐上了回庄园的马车。 　　这马车本来是大管家一人的座驾，如今坐了三个人，胖胖是大管家如何不想撒手的，许玖是看在胖胖的面子上免为其难地让坐进来的，于是这一路他就看见管家各种宠孩子的模样，跟变脸似的，与面对自己时的不假辞色截然不同。 　　无论来过多少次，许玖还是会被眼前的景色所惊叹。雄浑山脚下巍峨的高墙，肃穆的神道，高耸的神庙，及最中间黑色的高塔。高塔通体纯黑，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亮光。 　　荒原上的人尊崇高塔，建筑物大多陡峭尖利，每个区域的最高塔都为领主所有，荒原上的人相信自己是兽神的子民，高塔也象征着通神之意。杜图庄园的黑塔在整个领地都极为醒目，辽阔的卷云下熠熠生辉，里面住着领地的最高统治者杜图玄双及他的贴身管家。 　　神道平整宽阔，随着马车有节奏的转动声，一行人到达了内庄园正门。 　　管家抱着胖胖下车，胖胖最近重了不少，许玖抱着都觉得沉，难为管家一路没放下，老胳膊老腿的抱了一路，也无视了许玖一路。 　　“我带着小宝去休息，你自便吧。” 　　小宝是谁啊喂！别乱起名字好吗！管家大人就这么随意地把许玖扔下，周围的仆人也没人管他，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剩许玖一个人在庄园晃荡。 　　他不敢乱走，只在前门厅到黑塔之间慢走，这是他比较熟悉的路段了，一直都没好好观察，此刻摸摸石桥上的蓝宝石，描画下墙上的流云纹，一直走到郁郁葱葱的玉树林。 　　玉树枝上的的紫铃铛轻轻摇曳，混合着千万片树叶的叮叮当当的，像一首永不停歇的亲密合奏曲。 　　“碧落秋风吹玉树，翠节红旌，晚过银河路……”面对着如此美景，如此大土豪手笔掷下的鬼斧神工，许玖湿兴大发了，恍若灵魂都登了仙途，徜徉在这片不真实的景致中。 　　这分明是一沓沓的钱在迎风招展啊！ 　　“玉树，银河？”一个声音蓦地插/入，带着股低沉的磁性。 　　许玖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身后坐着个男人，苍白的脸和碧树相映成辉，散发着迫人的冰冷。 　　那人见许玖惊恐的表情，冷冷道：“谁准你进来的？” 　　“呃…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出去。” 　　“站住。”男人命令，“过来。” 　　说站住就站住，当是唤小狗呢？就不过去！ 　　然而许玖口嫌身直，双腿已经明智地替他决定了。 　　他走到对方面前，鞠躬行了个礼：“大人。” 　　男人看着他，冰冷的手指拈着一串铃铛：“我见过你。” 　　“是，大人。”几天前刚见过！ 　　“我的手杖呢？” 　　“什么？” 　　男人把铃铛扔了，纤长的手指静静交叉着：“我的手杖。” 　　许玖想起空间里被遗忘到角落的手杖，挣扎了一下，矢口否认：“不知道。” 　　男人抬起头，面色有一瞬间的愤怒失望，然而很快平息下来，神色变得厌倦：“你下去吧。” 　　“……”许玖扁扁嘴，没有动，“拿不出来要怎么办？” 　　男人抬起眼：“什么？” 　　“你是不是胖胖的爸爸？”许玖脱口而出。问完后就后悔了，他绝对会把自己作死！在这么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如此随便，这可是一句话就能把别人脑袋挂在城墙上的*oss啊！ 　　“胖胖？”男人咂摸着这两个字，神色奇异，“不是。” 　　“不是吗？”许玖胆子又回来了，“那他是庄园的小孩吧？” 　　男人黑沉的双眼盯着他，神色满是不屑的冷冽。 　　得不到回答的许玖也很失望，他垂头丧气，纠结地低着头。 　　两人僵持着的时候，风起了，万千树叶铃声大作，平静的合奏曲变得狂暴，男人的黑袍也扬了起来，消瘦的身形更为清晰。 　　许玖突然升起恻隐之心：“大人，刮风了，我送你回去吧。” 　　男人闻言，扬起头仔细打量着许玖，想了想，平静地伸出手。 　　那手如此引人注目，泛着无机制的玉石光泽，简直不像活物。 　　这是什么意思？许玖非常惊讶，对这男人的行事方式更是无法理解，他试探着把手搭在那人身上。 　　杜图玄双并没有拒绝。 　　于是许玖把人从轮椅上扶起来，男人靠在他肩膀上，头在他肩膀上无意识蹭了蹭。这一蹭，让许玖顿时升起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这跟胖胖如出一辙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许玖浑身僵硬，欲言又止。 　　“走。”男人发现许玖出神，板着脸不客气命令道。 　　“是，大人。”许玖立即回神，承接着对方大部分的重量，小心翼翼带着这块冰山炸弹前进。 　　靠的近了才发现，男人身体冰凉，还带着股凉凉的冷香。那香味非常淡，时有时无，是一种干净到极致的气息。许玖突然自惭形秽了，身体绷得笔直，任男人高高在上地搭着他的身体前进。 　　杜图玄双一直板着脸，他常年面无表情，当然事实上，也没什么事值得他动容的。他像幽灵一样寂静地生活在这里，长年闭门不出，但却是所有人都不会忽视的存在。 　　关于这个领主的性格，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他讨厌和人亲近，除了贴身大管家，不喜欢任何人出现在他三步之内。他是有史以来最低调的领主，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界内流传的小八卦几乎断定他身体有问题了。 　　这么个不喜欢和人接触的领主，在搭上许玖后，突然后悔了。那悔意如此明显，已经达到懊恼的境地，可如今已经站起来了，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不允许自己再退回去。 　　许玖一直没敢看对方，规矩地充当一个人形手杖的角色。那人每艰难地挪动一步，他的心就跟着颤几颤，极担心这个高傲的庄园主事后将他毁尸灭迹。 　　此刻两人的心理活动达到了罕见的统一：我快要疯了。 　　杜图玄双已经很久没站起来过了，他的身体比他想象的更糟糕，连一步都支撑不了，他闭着眼睛，任由身旁的人撑着他前行。鼻端是一丝熟悉的味道，远没有梦中那么可喜，这大概就是梦境与现实的差距，胖胖与自己的差距。 　　男人嘴角勾出个冷笑。 　　他鬼使神差地想要体验梦中明媚和煦的温暖，所以伸出了手，却一步踩空，坠崖般心凉如雪。那冰冷越发浓重，毫不留情地将他刚冒出头的奢念打消，从头凉到脚。 　　许玖发现身旁的人在颤抖，尽管很轻微，依然极富存在感。他悄悄地偏头，就见男人闭着眼，脖子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弧度，那脖子白的晃花了他的眼，许玖心中一动，涌现出很多说不清的滋味。 　　他把视线从男人身上转开，目视前方，声音轻地像一片羽毛：“大人，我给你唱首歌吧。” 　　男人睁开眼，叠鸦似的长睫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嗯？” 　　许玖舌头打结，自从遇上杜图玄双后他就一直在脑抽，还唱歌，一个大男人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怂的主意的？你就闭嘴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不好吗！ 　　“是我在荒原上听到的一首歌，歌词很简单，大人要听吗？” 　　杜图玄双微不可见地点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歌词非常短，许玖转换着语言，一句一句慢慢唱出来，杜图玄双睁开眼，认真听着旋律。 　　“这不是咱们这里的歌。” 　　许玖讪讪：“这是我瞎听来的。” 　　“这片大陆总有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杜图玄双重新闭上眼，“你再唱一遍。” 　　于是许玖又慢慢唱了一遍，努力打消对方的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拖着杜图玄双走进黑塔。 　　杜图玄双回过神，发现已经到了屋内，他怔愣一下，嘴角勾出个浅笑，一闪而逝。而许玖也再这浅笑中松了口气，心情变得很愉快。 　　男人接着道：“你上去帮我把歌词写下来。” 　　“啊？”许玖尴尬了，“……可是我不认识字。” 　　男人了然，也没有为难他：“你说，我写。” 　　“噢，好。”许玖明明累的想趴下，却装作很轻易地把男人扶到房间，并把人扶到书桌前。在低头安置男人的时候，却看到了两双正颤抖的腿，一双是自己的，另一双是这个杜图大人的。 　　他抬头，发现对方的神色很淡定，只从脸上根本看不出这人身体正难受。许玖有些心塞，心口堵堵的，在男人铺开纸张的时候开口道：“大人，我学过一些按摩的方法，可以消解疲劳，大人要不要试一试？” 　　☆、第42章 　　男人低头看着他，那眉目黑白分明，神情有些茫然的温和，仿佛寒冰乍破，春风十里。 　　原来这人长得竟如此好看。 　　许玖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失神了，直到迎上两道冷光。 　　“愣着干什么？” 　　“是。”许玖蹲下身，试探着把手放在他双腿上。 　　杜图玄双提起笔：“念。” 　　“长亭外，古道边……”许玖缓缓念道，同时双手沿着对方小腿的鹤顶穴至内膝眼，再到足三里，反复按压，入手的小腿不甚结实，跟主人一样带着股瘦弱意味，但又不是全然瘫痪，倒像先天不足。 　　胖胖的腿脚就先天不足，下/身明显比上肢细幼，老远看就是个大头细腿的逗号。许玖一直坚持给小孩按摩腿脚，尤其是百会、涌泉、膻中、天阙、足三里这几个穴道，更是一有空就不离手，时间长了小孩确实健康了不少，加上他每天想方设法喂食，胖胖已经跟初来时大不一样了。 　　话又说回来，按摩对小孩有用是因为小孩还在长身体，骨骼没定型，杜图玄双却是活生生荒废了。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是罕有的和谐。杜图玄双写字的时候很认真，并没有平时高高在上的傲气，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走下神坛。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杜图玄双轻轻颂道，声音如玉击石，“柳、笛虽没见过，但心境却可相通。” 　　许玖安静地充当自动按摩锤。 　　大管家上来的时候，他的主人正对一副字出神，斜阳的红光照到他的黑袍上，仿佛淡去一切阴霾，变成了个切切实实的活人。 　　“砃？”尽管大管家有意退出，还是被他的主人发现了。 　　“大人，您今天气色好了不少。”大管家明智地背弃了他的本意，收起手里的东西。 　　男人纳闷了片刻，想了想：“这些天都还好。” 　　大管家飞快瞥了许玖一眼，笑道：“来的时候看见大人在读文章？” 　　“嗯。”杜图玄双示意他的管家过去，把纸上的内容展示给他看，“不知是哪里的歌谣，你看看。” 　　管家架上老花镜凑到杜图玄双身边：“大人，这上面好些东西我都没见过。” 　　“这大概是个草木丰沛地方，跟我们这里有很大不同。” 　　“是，我们这的草木是非常珍贵稀少的。” 　　“我记得王宫有真正的树林。”男人说完立即抿上嘴，那丝兴奋消失不见，又变得严肃面瘫，“我打算请些吟游诗人来庄园。” 　　管家当然不会反对，他甚至非常高兴：“大人喜欢就好。” 　　男人点点头。 　　许玖还在一旁揣摩穴道的准确位置，同时努力回想各个穴道的对应病症。 　　大管家老的快成精了，见到许玖时，尽管心里惊涛骇浪一言难尽，但还是很好地维持住了面部表情，慈祥和蔼地陪着他的主人闲聊。 　　二人都当许玖不存在，男人是真沉浸在他要编纂民谣集的计划中，大管家则是玲珑心肝翻腾地要打结。 　　在两人的宏伟计划中，许玖按摩过小腿，把禄山之爪伸向了男人的大腿。 　　“你干什么！”杜图玄双差点跳起来，肌肉一抖慌忙避开，脸上红云薄怒。 　　“啊？”许玖还在背经脉口诀，一时没反应过来。 　　男人见他这神色更是大怒，呼吸急促，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吼道：“你给我出去！” 　　“……”许玖看看手下的大腿根，又看了看男人，灰溜溜出去了。 　　大管家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掐上自己的后背。 　　杜图玄双抬眼：“砃，你抖什么？” 　　“回大人，是大人威仪深重。” 　　男人飞了个眼刀，沉声道：“你也出去。” 　　管家鞠了个躬也下去了。 　　撇下了他的主人，大管家刚出门就笑起来，一张老脸皱纹纵横：“九呢？” 　　贴身仆人沙洲道：“在门口站着呢。” 　　二人来到门口，就见许玖小媳妇似的站着门边上，表情很是纠结。 　　“咳咳。”大管家咳嗽。 　　“大管家！”许玖立即跳到他跟前，“大管家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脑子里并没想到……” 　　“好了。”大管家出口打住，他可不想“主人被摸了大腿”这种事传的众人皆知。 　　“你跟我来。” 　　许玖跟着大管家进了屋。 　　他本来还想看看小孩，大半天不见怪想的，可是：“管家大人，胖胖呢？” 　　大管家板起脸：“我是让你来向我发问的？” 　　许玖乖乖闭上嘴。 　　大管家随后道：“小宝我让人安顿下了，我这里太吵不利于他睡觉。” 　　“哦。”许玖垂头丧气。 　　“你说说你是怎么进了大人房间的？” 　　“我在后院看玉树，谁知道大人也在那里，我就扶他回屋了。” 　　“他让你碰他？”大管家神色奇异。 　　许玖点点头。 　　大管家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充盈着笑意，神色也和蔼许多：“然后呢？” 　　“然后我扶大人坐到椅子上，看见大人的腿有些过度疲劳，想帮他纾解一下。” 　　“然后你就摸到他大腿上去了？”管家笑的意味深长。 　　一旁侍立的沙洲也瞪大眼睛笑了起来。 　　许玖：“……”不要这么老不正经好吗，好像我图谋不轨一样！ 　　“那他桌上那首歌是你告诉他的？” 　　“嗯。”许玖点头。 　　大管家和沙洲对望一眼，叹道：“真是个有福气的。” 　　福气什么？摸了一把男人的大腿？ 　　许玖自暴自弃了。 　　“天要黑了，回去的话小宝害怕，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许玖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时间还早呢：“我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 　　“那你一个人走吧。”管家毫不挽留，“我家小宝还没吃午饭，可不能空着肚子跟你一起挨饿。” 　　他叫胖胖不叫小宝！ 　　“我可以带着食物上路。” 　　管家懒得理他，挥挥手，沙洲像上次一样把许玖架出去了。 　　许玖气咻咻地呆在上次养伤的屋子里，趴在床上百无聊赖。 　　“嗷呜！”一只眼熟的肥猫窜了进来，坐在床前的小几上舔爪子。 　　许玖打量着它的体型，得出结论：这体型，宰了吃能烧两大锅。 　　“嗷呜”，云斑迎上他不善的目光，抖抖胡须，一个跳跃就要往许玖头上坐！ 　　“又来？”许玖想起上次的一坐之辱，决心要给这死肥猫一个教训，他不是好惹的！ 　　于是一个坐一个闪，两只又噼里啪啦打成一团！ 　　“死肥猫！”许玖拽下一撮毛！ 　　“嗷呜！”云斑给了他一爪子！ 　　许玖又拽着它后腿！ 　　云斑用前腿又给了他一爪子！ 　　“你不是爱压人吗，我今天也让你尝尝这滋味！”许玖拼了，拽着它后退不丢，整个人趴到云斑身上！ 　　可惜他错误估计了自己，更错误估计了云斑，肥猫不仅没被压趴下，反而仰天“嗷呜”一声，躬起身，驮着许玖就火箭般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救命！！！”肥猫顺着墙根一溜烟往上窜，三两步窜到十几米的高处，许玖紧紧抱着身下肥硕的身躯，吓得魂都丢了，小心地往下看了看，云斑还在继续往上冲，“救命啊啊啊啊！” 　　一座房子窜到头，云斑既不满意又不过瘾，圆眼一竖，又瞄上近旁尖峭的黑色主塔，在屋顶风一般助跑后，云斑后腿一蹬—— 　　“嗷呜！”这是某肥猫兴奋的嘶吼。 　　“啊啊啊啊！！”这是某人哭爹喊娘的呐喊。 　　高塔底下，庄园的人俱被这声音吸引出来，扎堆聚在一起，整齐划一地抬头，表情都有些斯巴达，目光追随云斑忽上忽下的身影，发出“噢！”“哇喔！”的惊叹声。 　　大管家也出来，神色恨铁不成钢：“这又是在干什么！” 　　“云斑，云斑！”青空对着天空大吼，“云斑，下来！” 　　然而玩的热血沸腾的猫大爷充耳不闻，继续“嗷呜嗷呜”当一只风一样的美男猫。 　　“云斑！”给他喂食的美少女青行也向天呼喊。 　　云斑略驻足，向下望了眼，决定不管这些鱼唇的人类，继续不羁下去。 　　“云斑！”大管家也加入呼叫队伍，可惜管家大人年老体衰，声音根本传不到云斑的耳朵里。 　　“啊啊啊啊！”黑塔太滑，云斑在向塔顶跳的过程中刺溜一下滑了出去！黑塔高近百米，许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做抛物运动！ 　　要死了啊！！！！！ 　　“啪嗒”，有什么在耳边轻轻爆开，脆生生的，像机括弹开的声音。 　　眼前出现了一块黑色的东西，云斑双爪一借力，轻轻巧巧控制了下坠的趋势，“嗷呜”一声，和许玖双双摔在上面。 　　耳边有清冽的声音：“云斑，回来。” 　　“嗷呜~”风流不羁爱自由的肥大个突然变成了一只乖巧的小猫咪，软软叫了一声，驮着许玖来到那人面前。 　　“呼呼……”许玖瘫软在地上，抬头发现云斑已经跳到了那人腿上，正一副卖萌求表扬的神情。 　　杜图玄双摸了摸云斑的脑袋，修长的手指陷在浓密的绒毛里，云斑享受的从嗓子眼发出呜呜声。 　　许玖躺在地上缓了好半天，爬起来打招呼：“大人。” 　　杜图玄双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继续捋着云斑的大脑袋。 　　云斑冲许玖抖抖胡子，得意洋洋。 　　许玖：“……”麻蛋好想炖了它怎么办！ 　　杜图玄双看了他一眼，眼神光华流转：“云斑是后山云顶豹王的幼崽。” 　　“……”许玖嘴张成了“o”型，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踏马的，这死肥猫竟是只豹子！！！ 　　☆、第43章 　　故事从一只盛年已过，即将迈入老年的母豹王说起，豹王陛下在即将谢幕的生育史上产下了她最后一只崽子。跟人类偏疼幼子的情感差不多，豹王也很宠爱她的新幼崽，宠爱到几乎遗忘了从前所有育儿经的地步，幼崽不愿意去打猎，豹王会替他打；挑食，没关系，妈妈可是豹王呢；贪玩，哪个崽子不贪玩？ 　　云斑天生就又懒又肥（云斑愤怒地瞪着许玖），又懒又肥而且脑子缺根筋，待长大后就开始往山下跑，这懒猫唯一聪明的地方是没跑到猎户家，而是顺着香味摸到庄园的厨房，去了几次后，就不愿意回到山上的苦寒之地，在庄园住下了。 　　总之，从此它就成了庄园御养的小豹纸了~ 　　杜图玄双三言两语说完，看了眼许玖脸上抓痕，本意是让许玖不要再惹它，许玖却眼睛滴溜溜转，看着云斑，总像是在看一大块肥肉。 　　不是猫就好，猫不能吃，豹子倒还没尝过，呵呵呵呵。 　　尽管许玖用一副看肥肉的眼神看云斑，云斑大爷却丝毫没抓狂，它此刻正把甚至紧紧团成一团在杜图玄双腿上撒娇，可惜它太大个，缩着脑袋都把杜图玄双的脸遮了一大半，伸脖子的话能把对方完全挡住。 　　近百斤的肥肉蹲在腿上，杜图玄双面不改色，摸了云斑几下，才道：“云斑，下去。” 　　“嗷嗷嗷~”云斑蹭了蹭他的脸，不下不下我不要下去~ 　　杜图玄双脸上已经隐隐发白了，可神情依旧不变：“云斑，下去。” 　　“嗷~”云斑恋恋不舍地在他胸口拱几下，蹭了对方一身毛，又要去舔杜图玄双的脸。 　　杜图玄双闭着眼睛让大猫舔完，大猫才百般不愿地跳到地上，然后后腿直立，前爪搭在杜图玄双的胳膊上，猫脸跟对方平视，撒娇地继续“嗷嗷嗷~” 　　许玖看的牙酸，这踏马的是豹子？节操都喂了狗吧！ 　　杜图玄双冷静地看着云斑卖萌地大眼睛，大猫虽下去了，可整个身体还是趴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不放开。 　　“嗷嗷嗷~”软软绵绵的叫声，跟进屋之前的彪悍截然不同。 　　杜图玄双没反应，没有特别的喜爱也没特别的反感，任大猫蹭他一身毛，白玉似的手握着一只猫掌，猫掌有他手心那么大，他凝视着手里的爪子，然后拿起桌上的剪刀。 　　“嗷呜！”云斑猛跳一下，爪子却没缩回来，“嗷嗷”地装可怜。 　　杜图玄双拿起剪刀给他仔细修爪子，他神态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大事般态度端正，一丝不苟，带着股浑然天成的贵族仪态。 　　“嗷~”剪完了一只又换另一只，大猫想跑不敢跑，乖乖地任对方咔哒咔哒把它引为为傲的利爪全部剪断。 　　“你下去吧，”杜图玄双侧头看了眼许玖，“找大管家拿点药把伤口擦一擦。” 　　“噢！”许玖意外，没想到他还注意到自己的伤，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那我下去了。” 　　杜图玄双依旧低头认真地修剪猫爪，只点点头。 　　许玖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想，贵族的风度真好看，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像菜场口卖生肉的，而人家就像个贵族。 　　以后把我家胖胖也教成那样子。 　　“九，管家大人找你。”刚出门，沙洲就幽灵一样出现在许玖面前。 　　许玖纠结了下，跟对方进去了。 　　管家正在屋里踱步，面上还有些红，见到许玖火气又上来了：“我在庄园这么多年，没见过比你更有本事的。” 　　“过奖过奖。”许玖羞涩。 　　大管家一口老血堵在喉咙：“你！——每次都把庄园闹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子！” 　　“我不是故意的。”被一只发疯的肥猫驼到上百米的屋顶，我也饱受惊吓好吗。 　　大管家瞪着他：“这句话你说了多少遍，可每次都会继续惹祸！” 　　“对不起，我以后离云斑远远的，绝不再招惹它。” 　　大管家被气的不轻，庄园弄得鸡飞狗跳，仆人全出来跟看杂耍似的，法度呢！威严呢！ 　　沙洲急忙给大管家倒了杯水，大管家慢慢喝完，声音才平静些：“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许玖还以为他会继续教育自己，正洗耳恭听，此刻连忙道：“哦，让我找大管家您拿药。” 　　“什么药？” 　　许玖点了点自己脸上和身上的伤痕：“只抓伤蹭伤的药。” 　　大管家一听，顿了下，又看了眼许玖脸上的伤口：“云斑的爪子每月都会剪，你这伤口根本不严重。” 　　许玖点头：“是是是。” 　　确实不严重，也不知这具身体皮糙肉厚还是怎么地，只是留下几道血痕而已，回去清洗下就没事了。只是—— 　　许玖小心翼翼地问管家：“大人，您听过狂犬病这个词吗？” 　　“什么？”大管家一脸茫然。 　　“就是被野兽抓伤，尤其是云斑这种动物抓伤，人会变得发高烧，脱水，神志不清，几天后会死亡。” 　　“那是什么病？”大管家看着许玖，“庄园里跟云斑剪爪子的仆人几乎都被抓过，哪个也没有死。” 　　“哦。”许玖松了口气，放心了。 　　“我们是兽神的子民，多少人在荒原上跟野兽搏斗，要都像你一样，被只剪过爪子的幼崽抓一下就担心会死，那还配拥有身体里兽神的血液吗？” 　　许玖脸红了：“大人教训的是。” 　　“也罢，既然你这么担心，沙洲，”管家吩咐，“领他下去把伤口处理一下。” 　　许玖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去洗洗就好了。” 　　大管家不为所动：“这是大人吩咐的。” 　　许玖垂头丧气跟着沙洲出来，一路上受到各种偷偷摸摸的围观，尽管仆人们都很小心翼翼，但那眼神，那驻足，那偷偷摸摸的窃笑还是让许玖非常丢脸，头垂的更低了。 　　“这是药，你一会自己擦擦吧。”沙洲把他领到之前呆的那间屋子，出去了。 　　许玖叹了口气，左看右看，觉得人生寂寞如雪，把门窗关严实，静静听了会动静，然后拿着药进了空间。 　　空间里萝卜的进度已经百分之六十几，许玖拔了一颗啃了，心里开心不少。 　　药典现在只能分析单一的材料，诸如上次的黑砂石，也是因为主料黑砂石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也可看作单一物质。而像药粉之类的，灵石谱根本无法收录，因为它是成药。 　　如果能开启成药收录就好了。 　　许玖把收集的几种药粉放在金属盒里包好，认认真真填起了药典。 　　他需要尽快开启更多功能，而每一种在前世很普通的药材在这里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新功能，药典也会自动把收集的异兽、灵石跟现有药材结合，往往能自动生成很多新药方。 　　而许玖目前的任务就是填充药典的同时尽量收集多的新物种，越多越好，基量大了，能配比的新方子也越多，现在药典已自动生成上千种药方了。 　　[滴——]在又加入一种新物种后，萝卜的进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药典开始自动订正错误补充遗漏，白光过后，机械的声音又响起，[恭喜宿主完成02号植株收录，是否开启第三块药田？] 　　许玖激动不已，点了是。 　　眼前的又出现了一块新土地，褐色湿润的土壤，上面空无一物，但许玖知道，它下面正在孕育新的生命。 　　他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一般，满心都是收获的充实，还有对新成果的期盼。 　　许玖揉了揉眼睛，瞅了眼空间的时间，一看之下，心中大惊，他已经在里面呆了三个多小时！他进去的时候离晚饭时间也就不到两小时，别人找不到他怎么办！ 　　许玖心中大急，幸好他进来之前的地点在房屋角落的柜子里，甫一出去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屋里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去哪了？”说话的是青空。 　　“回青空大人，小人一直守在这里，真没见他出门啊。” 　　青空的声音有怒气：“明天起你调去二院吧。” 　　“大人！”仆人声音哀切，“求大人饶了小奴这一次！” 　　许玖听到这里不好意思再躲下去了，柜门一开滚了出来：“哎哎哎，我在这里。” 　　青空板着脸，看着他神色奇异：“这门我们刚检查过，没人，你是怎么出现的？” 　　“咳，我会变魔术。” 　　“魔术是什么？”青空冷笑，“你再变一个？” 　　“青空大人不要这么严肃嘛，您找我有什么事？” 　　青空对他的赔笑丝毫不领情，眉间阴郁：“是管家大人找你。” 　　许玖看了看天色，红云连天，已经傍晚了，连忙道：“那我现在就去见管家大人。” 　　青空扯了扯嘴角：“那我们一起，说说你是怎么从我眼皮子底下变魔术的。” 　　许玖：“……” 　　这个青空好像很生气啊！ 　　许玖规规矩矩地跟着青空朝黑塔走，觉得今天这是糟糕的一天。他不经意抬头向上看了看，忽然看见四楼的窗前有人影一闪而过。 　　杜图玄双？ 　　☆、第44章 　　再次见到许玖后，大管家已经对他不抱希望了，听青空三两句把事情讲完，尤其是最后“大变活人”的戏码，大管家问他：“你有什么话说？” 　　许玖支吾半天，摇摇头。 　　“之前藏在哪了？”青空不放过他。 　　许玖刚才想了一路，此刻脑子急转，赔笑道：“我就躲在柜子里。” 　　“……”当我瞎？青空脸色发怒，“我亲自查看的柜子。” 　　“我是后来进去的。” 　　青空冷笑：“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为什么躲？” 　　“呃……”许玖决定豁出去了，笑容腼腆，“大人，您知不知道躲猫猫？” 　　“什么？！”青空拧着眉，荒原上的小孩也玩你藏我找的游戏，只是不叫躲猫猫，青空迟疑地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我藏起来你找，找到就算你赢，找不到算你输的游戏！”许玖哈哈哈干笑，“是不是很好玩？” 　　“……”青空发黑的脸又变青了，儒雅的风度几乎维持不住，用一种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他，很快转身冲大大管家行了个礼，“大人，我退下了。” 　　大大管家同情地朝他挥挥手，屋内又剩他们二人。 　　“你今天一天惹了多少事？”大大管家头疼。 　　“……”许玖沉默。 　　“青空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为人严谨细致，刚正不阿，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为何这么……”大管家想了想，“恶作剧？还是对他不满？” 　　许玖发现对方想岔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青空大人虽然严厉但对我很不错，我就是想跟他亲近亲近，做个游戏拉近距离……” 　　大大管家一脸沉痛地看他：“我不管你躲起来要干什么，做游戏？你已经成年了，不是三岁；我已经七十多了，也不是三岁。你就算三岁，也该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不该做。” 　　”噢。”许玖态度诚恳，“明白了，谢谢大大管家指教。” 　　“下去吧，一看见你我就开始头疼。” 　　许玖本来还想问胖胖在哪，看着大大管家一头包的样子也不敢再开口，行礼后退出去了。 　　他觉得可以给今天写个日记，就叫——二百五的一天。今天一天没吃饭，小仆叫他吃完饭的时候他不在，随后惊动了青空，闹了个人仰马翻，又把青空惹毛了，怎么还有脸去吃饭。 　　许玖恨铁不成钢的哀叹，他承认他的心性不怎么成熟，上辈子他的生活环境一直很单纯，治疗之余读些医书，甚至还非常相信读者体，相信自己的坚强不屈定能战胜病魔，最后成为一个身残志坚的男版海伦凯勒。 　　可惜《读者》都是骗人的，连上面的故事都是编的。 　　后来他挂了，重生到这个少年身上。这少年健康有活力，才十几岁，许玖本来就人生经验不足，此刻更是把这幅皮囊的跳脱展现的淋漓尽致—— 　　“从我跟那只死肥猫打架的时候，我就该知道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二百五。”懊悔不迭的少年人把头埋在兽皮毯里，使劲捶床。 　　入夜后，路上硕大的明珠光芒闪烁，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孩女孩的轻笑，这是仆人换班了。屋内显得越发寂静，肚子咕咕的恍如雷鸣，许玖把裤带勒小一圈，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 　　他知道空间有萝卜，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吃萝卜，他要惩罚自己，他要成熟稳重改过自新！ 　　胃里火烧火燎的，孤独少年许玖一个人躺在那里，假想自己是个尸体。 　　“扣扣。”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 　　许玖竖起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扣扣”，轻微的声音还在响。 　　许玖爬起来去开门：“胖胖？” 　　小孩穿着新的儿童睡服，白色的短衣短裤上还绣着几只憨态可掬的小鸟。 　　胖胖看到许玖张开双臂抱上他的腿。 　　小孩的依恋让他分外受用，许玖立即从闲愁孤恨伤春悲秋中解脱了，摸摸小孩的头发：“想我了？” 　　小孩点点头，抱着他不放手。 　　“哟。”许玖把他抱起来，肚子一阵空响，他尴尬地挠挠头，亲了亲小孩，“我们睡觉。” 　　胖胖一脸疑惑，冰凉的小爪子搭在他肚皮上，感受那震动。 　　许玖更尴尬了，把小孩的手握在手里：“别摸了。” 　　小孩挣扎着下来，又拽着他让他蹲下。许玖不明白，小孩糯糯道：“蹲。” 　　好吧，我蹲。 　　许玖蹲下了，胖胖把小脑袋靠在他肚皮上，认真仔细地听着。 　　许玖：“……” 　　这种感觉为什么像他怀了似的！ 　　许玖头皮发麻，抖了几层鸡皮疙瘩，把小孩的脑袋掰直：“乖，肚子响是因为我忘记吃饭了。” 　　小孩想了想，目光澄澈：“饿？” 　　许玖点点头。 　　胖胖放开他，哒哒跑出去了。 　　小孩跑的时候跟鸭子一样歪歪扭扭，许玖跟出门，发现他拐了个弯后就不见了。 　　…… 　　“胖胖？”许玖轻声呼唤。 　　这排房子没人住，平时都锁着，此刻更是幽深空寂，许玖慢慢顺着走廊找，突然后襟被人拽了下。 　　许玖心里咯噔一下，三魂飞了七魄，慢慢地扭头。 　　后面没人。 　　前襟又被拉了一下。 　　许玖低头，发现面前一个小小人。 　　“胖胖？” 　　小小人点点头。 　　许玖一下子跪到地上，狠狠揉了小孩几把脸：“你从哪出来的？” 　　小孩指了指后面。 　　许玖疑惑：方向不对啊？我明明看他从前边走的。 　　小孩把手里的东西拎起来给他看。 　　一只零食袋子，装了肉干乳酪之类的，鼓囊囊一大包。 　　许玖心里的疑惑立即被搁置脑后，此刻满满的感动：“我家宝宝真会心疼人啊。” 　　小孩咧嘴笑了一下。 　　“长大还是个美男子。” 　　小孩又笑，双手展开让他抱。 　　许玖把人抱回去，两个人坐在窗前的大床上，沐浴着月光，叽叽咕咕的边聊天边吃夜餐。 　　“……我那只肥猫被我揍得嗷嗷叫，毛还被我揪下一块。”许玖从床下捡起那撮毛，拿给小孩显摆，“哼哼，它可斗不过我。” 　　小孩圆圆的大眼睛笑成月牙，看着许玖，乖乖点头。他这模样乖巧极了，许玖产生了极大的成就感，理直气壮地继续吹嘘。 　　小孩安静地看着他，月光下许玖脸上的挠痕异常显眼。 　　两人在床上盘腿挨着坐，一个讲一个歪头认真听，渐渐地连虫鸣都安静了，只剩风的呼啸，他们头靠着头，缩在床上睡着了。 　　“九，九！”许玖在一阵拍门声中惊醒，白光刺人眼目，他在床上眯了一会，睁开眼。 　　天早已亮了，床上除了昨晚的垃圾，什么都没有。 　　“胖胖？”许玖叫了一声。 　　“九，九，你在不在？” 　　许玖揉揉鼻子下去开门，门外站的是青空的圆脑袋小徒弟，见到许玖嗓门不减：“你不会是还没起床吧？” 　　许玖打着哈欠点点头。 　　圆脑袋小徒弟眼睛一瞪，惊讶道：“你把我师父气成那样，你还能睡得这么好？” 　　许玖看着他，显得傻不愣登的。 　　“哈哈哈哈，”小徒弟捂着肚子偷笑，“你不知道你把我师父气的，哈哈哈哈，脸都青了，哈哈哈哈……” 　　那是你亲师父吗？ 　　小徒弟边说边笑，摇头晃脑的：“哎不说了不说了，大大管家让你去呢。” 　　一直是你在说……许玖默默吐槽，跟着小徒弟往黑塔走。 　　“大大管家找我什么事啊？” 　　“啊？”小徒弟咧着嘴回头，这个性子跟庄园其他人很不同，难为他竟是青空的徒弟，“我不知道啊，大管家大人没跟我说。” 　　许玖跟随这蹦蹦跳跳的脚步，来到黑塔下面。小徒弟任务完成，一溜烟跑了，他整了整衣服，被仆人领进大管家的房间。 　　大管家看见他，站起来朝沙洲摆手：“领他下去收拾一下。” 　　许玖于是被洗脸、剪头发、换衣服，倒腾了好久出来了。 　　大管家上上下下打量他：“模样倒是不错，只是脾气需要改。” 　　许玖刚咧开的嘴立即合上，答道：“是。” 　　“那你跟我上去吧。”大管家领着许玖往楼上走，“大人要见你。” 　　“见我？” 　　“嗯，大人脾气好，你更要谨言慎行，大人高兴了，你就什么都有了。” 　　“……”他该说什么？唯有点头而已。 　　说着走到杜图玄双的门前，大管家敲门：“大人。” 　　“进来。” 　　大管家再次看了许玖一眼，然后推门进去。 　　杜图玄双正抱着部大部头，神色端穆，见到二人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对大管家道：“砃，你去忙吧。” 　　“是，大人。”管家退出，临行又看了许玖一眼。 　　许玖被他看的眼皮直跳。 　　“你叫九？” 　　“是，大人。” 　　杜图玄双脸色发白，声音犹自平静无比：“我今天腿不舒服，你帮我按一下。” 　　是被昨天那只死肥猫压的吧？许玖飞速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走上前轻轻按了一下。 　　有轻不可闻的抽气声。 　　许玖顿了顿，开始老老实实按起来。 　　“大人的腿经常疼吗？” 　　本不期望得到回答，但随着书本翻页传来三个字：“有时会。” 　　“大人如果经常按摩，尤其是这里……这里……这里几个穴道，对大人的腿有好处。” 　　杜图玄双放下书：“什么好处？” 　　许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或许会站起来。” 　　☆、第45章 　　杜图玄双一愣，神情变得迷茫：“当真？” 　　许玖顿了一下，对方的腿没什疾病，只是弱了一些，有知觉，不同于瘫痪，理论上是可以养好的，可这大话他却不敢说。 　　杜图玄双见许玖不回答也没再问，平静地继续看书。 　　“回大人，我知道一种调理的办法，不确定能管用，所以不敢欺瞒大人。”许玖低头道。 　　杜图玄双转头看他，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许玖发顶的旋：“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玖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我自己研究的。” 　　杜图玄双表情变也未变：“你想当巫医？” 　　许玖大力摇头。 　　“巫家的人不是轻易招惹的。”像是警告，又像叮嘱。 　　许玖讷讷：“我知道。” 　　只是，明知道有办法却躲起来不说，这对得起药典序言的“医者仁心”四个字吗？这是活生生在他面前挣扎痛苦的人，跟前世一样。 　　前世他空有一腔痛心疾首的悲伤愤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离世，不管是在幼年、盛年、还是老年，都如同水泡般很快消弭，死神收割生命，彷如他们从没存在过一样。 　　“大人，我没想当巫医，我只是知道一种方法。” 　　男人双手交叉，让他继续说。 　　“我对巫医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种方法行不行得通，只是想告诉大人。大人品行高贵，冒犯之处还请大人不要和我计较。” 　　许玖抬头看他，杜图玄双看着远处，失了会神：“巫医治不好我的腿。” 　　他声音带着股严谨的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我不是用药。”许玖按压着他的关节，“大人的腿只是弱了一些，每天按摩一下，多活动，能让血液循环起来。还可以用药浴泡澡，再结合巫医开的接筋续骨药，慢慢会有效果。” 　　杜图玄双有些意外，他仔细地审视许玖：“这是什么办法？” 　　许玖被他看的紧张：“我每天都给胖胖按，他现在可以慢慢跑了。” 　　杜图玄双眼里惊讶一闪而逝，不过他很快闭上眼睛掩饰住了。 　　怪不得…… 　　“你给他按摩了多久？” 　　“回大人，大概半年左右。” 　　杜图玄双不做声了，像是困倦般闭上眼睛。 　　许玖认真地沿着腿部穴道给他按摩。他劲道不重，轻些虽然效果不显，但却能让人舒服，也能起到放松心情，舒筋活血的作用。其实还可以做艾灸，药典上说葵兽的粪便可以代替艾条灸穴位，艾条做起来不难，可这大人定不会答应吧，更何况葵兽的粪便燃起来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许玖心里也忐忑，杜图玄双这病症定然经过很多专业人士的手，不过巫医们疗法古怪，都是配药配药配药……从一开始的葵兽，到成年药，许玖对他们着实没有好印象。 　　“你去叫砃过来。”头顶突然响起声音。 　　许玖抬头，杜图玄双依旧在闭目养神，仿佛那话不是他说的。 　　“是，大人。”许玖退出去找管家。 　　二人重新回来后，杜图玄双已经重新在看书了。 　　“砃。” 　　“是，大人。” 　　“给九收拾一间屋子出来，领庄园二等仆人份例，至于荒崖城堡……” 　　“大人，荒崖城堡现在被九照料的很好。”大管家及时提醒，“大人不是常为离车兽食人忧虑吗？” 　　“……荒崖城堡依旧交给九，再给他配一匹沙塔兽。” 　　大管家躬身：“是。” 　　杜图玄双又看向许玖：“你每天在我这里呆半天，下半天随你活动，可以吗？” 　　许玖欣喜，看着大管家，管家冲他点头。 　　二人离开后，许玖忐忑地问：“管家大人，大人的意思是？” 　　“大人允许你成为庄园的二等仆人，这是大人对你的看重。你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庄园招惹麻烦，懂吗？” 　　许玖点点头，问出了他心中盘亘已久的问题：“管家大人，二等仆人的份例是多少啊？” 　　管家看他这见钱眼开的模样，叹口气：“一年可领一枚银币。” 　　“噢！”许玖了然，“那我还欠五枚银币呢。” 　　大管家慈眉善目地打量他：“所以你要跟庄园先签五年合约，在这期间以服务庄园为第一要义，效忠大人，一旦出现危害庄园危害大人的行为，将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 　　“一会让青空给你讲庄园里的规矩……” 　　许玖怏怏地跟在后面。 　　“本来你这样的出身是进不了庄园的，可你家世清白，父母也都是庄园的佃户，最重要的是得胖胖和大人喜欢，你要好好把握知道吗？” 　　“是，大人。” 　　“一会找青空给你配匹沙塔，有沙塔兽你来往庄园就方便多了，甚至在荒崖过夜都可以，回家也方便。” 　　“回家？”许玖一听激动了，“可以回家吗？” 　　大管家点头：“除了上半天要留在庄园，其他时间随你。” 　　许玖想了想，他来时记得很清楚，从家里到荒崖，马车整整跑了三个多小时，路极其远，没有代步工具的话得在荒原上走一天一夜，还极容易迷路。他走的时候村子的三等管家给家里留了十个铜币的安置费，其他人也没被驱逐，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安顿下来后也曾让阿力给驿站带过口信，让家里人安心，可家里人想必不会放心吧？ 　　眼前浮现出阿妈的脸，许玖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半天就在青空交代事宜，和阿力教他骑马中度过。 　　分配给他的沙塔兽是阿力特意挑的，腿脚一等一好，身姿矫健，奋蹄如飞。许玖一开始很害怕，沙塔兽在绕圈的时候阿力一直大喊“拉缰绳！缰绳！” 　　许玖下意识极用力，沙塔兽被他扯得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将许玖摔了下来。 　　“别这么用力。”阿力上前将许玖拽起来，拍拍他身上的沙尘，“你要冷静，无论何时都不能急。阿克是个乖孩子，你要好好跟它聊聊。” 　　阿力说完就让许玖再次蹬上马背，开始了下一轮训练。 　　养马场在庄园最外层的三院，庄园等级森严，能进入中心区域的都是管家仆从中的拔尖者，而在三院这种常年难见大管家一面的地方，风气就松弛的狠，很多人来围观许玖骑马，调笑口哨声此起彼伏。 　　“这就是那个得到大管家赏识的臭小子？小白脸一个啊！” 　　“哈哈哈哈哈……” 　　许玖瞪了蹬他们，气的直想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甩他们脸上。 　　他身上的汗水和着灰尘形成污迹一条条往下淌，早上穿的仆人服也脏的不成样子，他现在很想跟围观的人一样光着膀子大咧咧享受着太阳的炙烤。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阿力也冲那几人喊话，警告他们不要招惹他，“三院的人都是干粗活的，难免粗鲁，不理她么就好。” 　　“那阿力你怎么在三院？” 　　“因为沙塔兽我亲自养才放心啊。我虽在三院，可领的也是一等仆人的份例，只比大仆人青空少一点点。” 　　“青空很早就在庄园吗？” 　　阿力点头：“青空那家伙，据说是大管家的远亲，和他妹妹青行都是从王城带过来的，整天板着脸‘这不符合法度’‘那有损庄园风范’……特别没趣，他妹妹倒还不错。” 　　许玖撇到阿力脸上荡漾的神色：“这就不好喽！” 　　“什么不好？”阿力纳闷。 　　“你看不上人家哥哥，却喜欢人家妹妹，可不是大大的不好。” 　　“臭小子。”阿力重重捶了他一下，“青行姑娘是从王城来的人，那样貌那性格，庄园里的男人谁不喜欢，人家是那位大人的人。” 　　“庄园主大人？” 　　阿力白他一眼：“还有哪个大人。除了他，没人配得上青行。” 　　许玖下马，偷偷摸摸拉着阿力嘀咕：“青行是庄园主的人，我没听过这个消息啊？”一想到给云斑喂猫的漂亮妹纸有主了，许玖的八卦之魂就熊熊燃烧起来。 　　“你不知道……”阿力也压低声音，凑到许玖面前想说什么，后来又痛苦地憋住了，许玖着急的看着他 　　“什么啊，你说呀！” 　　阿力换了种文绉绉的说法：“咱家的大人，不近女色。” 　　“噗嗤！”许玖笑的前仰后合，“就这还让你憋半天？” 　　阿力脸色便秘似的，猥琐揉了揉自己的丁丁，在许玖惊讶的眼神中，传递出：“就这，你懂？” 　　许玖焕然大悟，指着阿力，极其吃惊：“你的意思是……” 　　阿力点点头，一把将许玖拉到沙塔兽旁边：“聊够了，来继续学。” 　　“嘿，阿力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 　　阿力执鞭一抽，沙塔兽飞奔出去，连带着许玖未竟的话和脱口而出的哀嚎。 　　“夹腹！头低下，伏在上面！！！”阿力大声咆哮。 　　许玖在马蹄扬起的沙尘中紧紧盯着前面，一边照着阿力的吩咐控马。 　　…… 　　“啊啊啊！我学会了！！” 　　夕阳西沉的时候，连马场响起了某人嘶哑的欢呼。 　　☆、第46章 　　许玖回去的时候，仆人已经把他的房子收拾妥当了，是在仆人院的一个小单间，整个仆人院是一个闭合型的“口”字型方楼，由橙红色岩石砌成，显得饱满庄重。 　　仆人院的楼相对比较矮，只有五层，同时也暗喻着住在这里人的身份。 　　房子内部类似于大学宿舍结构，长廊两旁是一模一样的独立小单间，淡黄色的墙壁，朱红色的门。房间虽然多，但是楼梯四通八达。除了拐角处，中间也设有两道楼梯，出入极其方便，也隐隐有种互不干扰的氛围。 　　带路的小仆把他领到二楼靠近楼梯的房间门口：“这间是给你住的。” 　　许玖接过钥匙打开门，房间比他想象的宽敞，光滑的石墙散着冷光，靠近窗的地方有张一米五左右的单人床，床上有叠好的兽毯。房间后半部分铺着厚厚的黑褐色地毯，上面摆着两个坐垫似的东西。坐垫对面是一个衣柜模样的红色石方格。前半部分摆着一个置物架，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用具。 　　这以后就是我的房间了？许玖光脚踩在地摊上，觉得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在吃饭的时候。 　　仆人院离黑塔有段距离，他以前住在黑塔附近，吃的都是供给庄园主大大管家等人的伙食，尽管做法不同，也算别有风味。但仆人院的伙食就差出翔，硬如石头的肉干，血淋淋的生肉，黑乎乎的煮肉块，还有一锅汤是汤水是水的的肉汤。 　　食堂是个空荡的大房间，食物摆在靠墙处，想吃什么自己取。年轻的仆人们大多喜欢生肉，也有打一块煮肉的，再配上一碗汤。 　　许玖打了一晚汤，水底卧着三四枚肉块。他喝了一口，当即泪流满面，脑海中只有四个字：隔夜馊水！除了咸以外还泛着诡异的酸，那酸味直冲脑门，熏得舌苔都麻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许玖痛苦地扫视一圈，发现别人都喝的蛮高兴的。他咬了口手头的熟肉，嗯，货真价实的一块纯肉，该有的腥、柴、老、锈它统统都有，你好歹也放点盐啊！ 　　“你怎么不吃？”站在许玖边上的人问。这是个瘦高个，他看了许玖老半天，见他喝一口汤后就不怎么动了，遂好奇地推了推他。 　　“啊？”许玖转头，“你觉得这汤滋味怎么样？” 　　“这汤？挺好啊。” 　　“你没觉得酸？” 　　那人三两下把手里的汤喝完，摇头：“没觉得，一直都是这样。” 　　许玖张了张嘴，把自己的汤碗给对方：“你还喝吗？” 　　那人用自己的碗接过来：“咱们虽在庄园，可水也是不能浪费的，何况这汤里还有肉。” 　　许玖被他打败了，孤独地揣着熟肉回到房间。 　　他翻来覆去瞅着手头的肉块，叹息：“多好的一块肉啊。” 　　心中一动，他爬起来将肉切成薄片装在小石盆里。然后去空间拿了料包、干姜出来。将料包和干姜放一起研磨，碎成粉末后，把它们抖在肉片上，拌匀。 　　许玖拈起一块扔嘴里，……这滋味简直感人。 　　*** 　　吃过饭后许玖去前院找大管家报道，顺便讨回胖胖。 　　他第一次从后院往黑塔走，天已擦黑，但路上并不暗。路两旁都是建筑物，外墙上镶着大朵黄铜花，花瓣外张，花心是颗宝石，被黄铜反射的光芒大盛。这光芒惝恍迷离，幽幽如梦境。 　　路上的人来来去去，许玖自己走走停停，一直望着黑塔顶上硕大的明珠。那明珠金顶似的，照的黑塔神圣不可方物。 　　“你怎么来了？”许玖到的时候大管家正在院子里跟青行说话。 　　“我来接胖胖。” 　　“哦，胖胖啊。”大管家这回没推迟，朝青行摆了摆手，对许玖道，“你跟我来。” 　　大管家卧室里，胖胖正缩在小毯子里睡觉，这小东西简直睡神转世。 　　大管家轻声道：“刚睡着，你抱走吧。” 　　许玖低头磨了磨脚尖，堵在嗓子里的话还是被咽下去了，点头：“好。” 　　管家同许玖一起走出来，青行还等在那里。她站在一颗幽蓝的夜光珠下，青丝如瀑斜披而下，上身着无袖修身短褂，下身是条鱼尾长裙，衬得腰肢纤细，亭亭玉立。 　　许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想起庄园主“那方面不行”的八卦，控制不在笑了。 　　青行淡淡扫了他一眼，她外表柔媚，但眼神着实犀利，把许玖吓得头一缩，急匆匆走了。 　　“大管家。”青行的声音带着干脆利落的爽朗。 　　大管家语重心长：“青行啊，这里跟王城不同，不需要总绷那么紧。” 　　“可大管家，这人来历不明，怎可入住庄园？！”青行明显不接受这理由，“他还接近大人！” 　　“我有分寸。” 　　青行杏眼大睁：“大管家，青行不明白大管家为何这么信任他？” 　　“不是我信任他。”大管家叹息一声，“是大人，大人信任他，我才会相信他。” 　　“大人？”青行倒退一步，遥遥望着常年寂静的四楼，“大人根本没机会见他，大人怎么会莫名其妙信任一个外人！” 　　“青行！”大管家厉声，“你太放肆！” 　　青行捂着脸哭泣：“可是叔叔，我害怕再发生那件事。” 　　“……”大管家挥挥手，“下去吧，孩子。” 　　青行擦着泪跑走了。 　　独大管家站在原地，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如果能阻止，我当然会尽力阻止一切不可靠因素，让庄园滴水不漏。可我能做各种决定，唯独不能也不敢违抗大人啊。 　　大管家也看了看四楼，胖胖已经被抱走了，屋子的人定然在沉睡。 　　不是一辈子生人不近才叫保护，屋内的人已经够孤单了。 　　大管家蓦地开始回忆往事，回忆他同一个懵懂的小不点定下主仆契约，那小不点乖巧又可爱，抱在怀里从来不捣乱，跟胖胖一个样。 　　不，大人小时候比胖胖还可爱，因为他总是笑，笑的人愉悦又心软。 　　许玖浑然不知他身后的争吵，他抱着胖胖回宿舍，放到床上的时候小孩醒了。 　　“胖胖。”许玖将食指伸进他握着的小拳头里，一个劲挠。 　　小孩松开手，倒趴在床上。 　　“你今天又睡了多久啊？” 　　小孩头抵着被子，一个劲晃。 　　“嗯？” 　　胖胖睁开一只眼看他，同时打着哈欠。 　　“你看看咱们的房间哪。”许玖把小孩抱起来，“以后我们就住这里啦，漂亮吗？” 　　胖胖缓缓看了一圈，靠在他怀里不吭声。 　　“今天我学会了骑沙塔兽，大腿根都磨红了，你看。”许玖把短裤撸起来，“我们以后可以很快回城堡啦。” 　　“回？”小孩可算开口了。 　　“当然回，屋内还有一堆宝贝呢，还有大鸟啊！” 　　“大鸟……离—车—肉——” 　　“离车兽。”许玖着重咬最后一个字音，“宝宝再说一遍？” 　　“肉。”胖胖还是口齿不清。 　　“兽。” 　　“……肉。” 　　“算了，你还小呢。”许玖放弃了，继续欢喜道，“有了沙塔兽我还可以回家，把屋里的皮子给阿妈带回去。” 　　“家？” 　　许玖摸摸小孩的头：“家，里面住着哥哥的阿爸阿妈。” 　　小孩扭头看他，神色疑惑：“我？” 　　“你和哥哥一家。”看着胖胖的小脸，许玖突然有点伤脑筋，第一次回家带不带胖胖呢？要是家里反对怎么办？不是添麻烦么。 　　胖胖得到满意的答案，小脑袋点的煞有其事：“我，你。” 　　“嗯嗯嗯，你和我，我们是一家。” 　　许玖决定先不带胖胖了，第一次回家路上可能出问题不说，还没跟家里说过，猛地带回个孩子，万一家人不接受呢？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乖宝，你想跟哥哥回家吗？” 　　“我，你？”小孩睁大眼睛望着他。 　　“不是，是我阿爸阿妈的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孩不感兴趣地摇头。 　　许玖躺在床上，将小孩放到他肚皮上：“那我回家的时候你跟管家爷爷玩好吗？” 　　小孩噘着嘴不吭声。 　　“你呀，”许玖摇着他，“白天一天不见，你不是过得很好么？” 　　胖胖不高兴地趴到他胸口上。 　　“我很快回来，再说现在还没决定什么时候回呢……哎呦！”许玖身体抖了一下，凄厉地哀求道，“张嘴张嘴！” 　　原来小孩趴在他身上无聊，对着他胸口的豆豆咬了一口。 　　第一次被袭/胸，许玖痛的呲牙咧嘴，忙掰开小孩，拿起衣服擦了擦身上的口水：“嗷！咬这么深！这也不能吃啊！” 　　小孩好奇：“这是……什么？” 　　许玖尴尬：“是肉啊！……虽然没什么用。就算没用，你也不能咬啊，再咬我下次敲你牙！” 　　小孩仰头看他。 　　许玖又疼又尴尬，心口火烧火燎的，急躁的跺脚缓解：“听见了么？” 　　胖胖低头不答。 　　“哎，好了好了，睡觉。” 　　☆、第47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在上午给庄园主大人按摩腿，下午回荒崖中度过了。 　　开始的几天他会带着胖胖一起回城堡，后来发现实在太拖累小孩，渐渐两天回一次，中间隔一晚陪小孩睡在庄园。 　　之所以回去这么频繁，除了鸟大爷不好惹外，还有他先前得的十余张皮子。 　　许玖决定亲自硝皮，但自己又没有经验，只能慢慢试。把洗干净的皮子晾起来后，他先拿最差的一块实验。硝液的配置比例很不好把握，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将皮子切成好几块，一点点慢慢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半个月后终于掌握了配置比例。 　　然后就可以按照前世的记忆硝皮了。 　　许玖把十多张皮子重新泡回石槽，用含碱的石块慢慢浆洗干净，折腾完，只觉得又累又虚，只想在地上躺到天荒地老。 　　空间的新植株长得很慢，细细窄窄的青苗，许玖看半天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 　　他觉得像一种常见药物，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依前两块药田来说，长出的都是实用的东西，而这一块——嗯，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略去空间不提，这段日子过得还挺顺心。庄园包吃包住，虽然吃的常常要再处理一遍，但并没有花钱的地方。他手里还有一枚银币，正好可以和皮子一起带回家，让阿妈高兴一把。 　　许玖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他一个人躺在城堡的石床上，盖着从前的破毯子，仿佛又回到刚来这里的时光。 　　天渐渐冷起来，还有一个半月就进入冬三月了，他来这里已经大半年，并且马上要跨入新一年。 　　月光冰凉地照在脸上，许玖看了会，突然迎着月光摊开手，轻轻叫了句： 　　“妈妈。” 　　衣锦还乡日，奉老于尊前。他也曾做过很多幼稚的梦，幻想着有一天让父母愁云散尽笑容开怀。许玖把破毯子遮到头上，死死捂着脸。 　　夜里的风依然狂放，尖啸着绕过悬崖，灌进城堡漏风的墙洞，危楼跟着如泣如诉，呜呜哀鸣。 　　唉，妈妈。那么多话我说不出口，我不会说很想你。 　　从庄园到城堡，骑沙塔兽大概一个小时，第二天一早，许玖就已裹上斗篷，在熹微的晨光中打马而行。沙塔兽的金蹄一下下踢在微润的石头上。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奔跑越来越急，大风呼呼地在耳畔疾掠而过，许玖试着张开手，瞬间像飞起来一样，愉悦充斥在亿万个细胞内，他咧开嘴仰头无声大笑。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荒原前面还是荒原啊！ 　　“驾！” 　　太阳升起后，沙地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城门遥遥在望。开城的钟声厚重洪亮，能看见人流如同开闸的河水般汇入城门内。 　　“阿克，快跑！”许玖凑热闹的本性上来了，大笑两声，猛夹沙塔腹部。阿克嘶鸣一声，昂头往城门冲。 　　靠近城门时，把庄园的铃铛系在沙塔兽的项圈上，铜铃立即叮当摇曳，急如鼓点。 　　守门的卫兵听到铃声提早就给他开了马车道，许玖从值班的卫兵笑了笑，取下铜铃，跟往常一样沿着马车道驰往庄园。 　　“连沙塔兽都配了。”清晨的街道很安静，远处一人隐在废楼里，眼睛跟随骑者的身影，神色讶然。 　　这个破败的废楼是他们新占据的地点，在一条稍冷清的街。废楼里空空荡荡，一层是单间商铺，二层有长长的近百米的雕花走廊。 　　“就是，厉害。”一旁正在切肉的少年闻声也凑到窗前，虽只看到一个背影，却不妨碍他赞同自家老大的话。 　　“滚。”男人赏他一个白眼。 　　少年捂着心口：“老大，你总是伤害我。” 　　“滚去做饭。” 　　阿虫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 　　两人就是八和阿虫，八如今也算街区一霸，手下也有不少人，但却对这个叫阿虫的少年最好，走到哪带到哪。要说阿虫，长得瘦不伶仃一副贱样；一张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一直是个人憎狗嫌的主。这样的人如何得到赏识，在各小弟心中一直是个谜团。 　　“饭还需要做嘛？”阿虫一边把肉切的大一块小一块，一边嘀咕，“直接吃不挺好的，老大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八抱手转头，身上的疤痕异常显眼，看着阿虫不发一言。 　　阿虫偷偷瘪了瘪嘴，终于老实了。 　　脏兮兮的房间内，垒着一个简易灶，阿虫一边切肉一边拿铁棍拨火，待水开始冒热气时一股脑把肉扔进去，下饺子似的啪啪响。 　　“老大，做好了。”阿虫在身上擦擦手，一脸成就地上前邀功。 　　八看着这一锅猩红的水，总觉得上次见过的肉汤不是这样子。 　　这边略去不提，回到庄园后，许玖稍稍收拾了一下连忙去找管家。 　　管家给他领到杜图玄双那里。 　　捏了这么多天腿，许玖也发现了杜图玄双的一些癖好，比如读书，他的书常常能砸死人，厚的跟块石头似的。上面一大堆弯弯绕绕的文字，一个字也看不懂。他能抱着书一坐一整天，不爱说话，偶有大管家找他批示公文，也是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多一字也无。 　　许玖常常在想，当领主就是这样么？没玉食珍馐就算了，也没有如花美眷，房间还装修的如此简洁沉重，能长年累月呆在这里居然没疯，着实需要过人的毅力。 　　此刻，看书的男人又陷入惯常的失神中。 　　他失神也跟别人不同，别人很容易看出在发呆，而这位仍是一脸严肃，连眼神都不飘，俊美的侧脸上一副深沉专注。 　　高贵地仿佛脚下的灰尘都跟别人不同。 　　许玖偷偷瞄了瞄对方的脐下三寸。 　　杜图玄双微微侧脸看他，那双眼睛太静太冰，被它们盯着会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大人，您要不要试着站一站？”许玖弱弱建议。 　　男人蹙眉，又把目光转移到面前的大部头上，良久点头：“好。” 　　许玖打了个寒战，左右看了看，把男人推到走廊。这走廊两旁都是细长的柱子，跟手杖上的花纹一样。走廊串连着四层所有房间，整层的房间内部相通，被一扇扇雕着巨大飞鹰的门隔开。 　　把人推到柱子旁，许玖小心地把人扶起来：“大人，您另一只手可以抓着柱子。” 　　杜图玄双依言照做，身体刚离开轮椅，雪白的手就紧握住金色的柱身。 　　许玖也有些紧张，背后的汗都出来了，扶着男人：“大人，按摩是疏通血管，血脉通了，您还需要多走动。” 　　走？男人抓着细长的石柱，仔细看上面还有些细微的划痕，他开口了，语气一派公事公办的坦然：“我试过，摔下去了。” 　　“……”许玖膝盖一弯，连忙又恢复原状，“大人自己试的吗？” 　　男人终于正眼看他，那意思是：不然呢？ 　　想起整个庄园只有大管家能靠近他，许玖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让他本来稀松平常的心立即被吃惊所占满：“大人没有请人帮忙吗？” 　　男人没说话。 　　事实上只是最近两个月他的腿才好点，以前无时无刻不疼，一沾地更是疼若剜骨。所以他会放任胖胖出来，自己长久长久睡着。胖胖的感觉会传递到他梦里，像所有的梦一样，有时真实有时荒诞，但梦里的世界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开始的时候那小孩一直哭一直哭，哭的他心烦意乱睡不安稳。后来哭声消失了，他开始梦见自己出现在荒崖城堡，梦见自己熔了风魄花，取出钥匙，安静地在城堡里里看书。那城堡还是富丽堂皇的模样，璀璨的吊顶珠灯从穹顶垂下，跳跃的光芒极其温暖。梦见自己走来走去，身体轻便，如行走在云上。 　　自八岁以后，他从来这般行走过。梦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模样还是他的模样，但轻快地如一头鹿。 　　他开始不愿醒来。 　　但身体也不允许他一直不醒，醒来后他遣人去城堡，知道新来的人收养了个孩子。 　　胖胖会熟练行走后，他的状况也好起来。 　　但巨大的落差仍是让人酸涩啊。 　　……求而不得。 　　他试着迈开一只脚，落到地上后，踏实又新奇。 　　“大人，疼不疼？”许玖一边扶着男人一边询问状况。 　　还是有点疼，但比以前好太多，男人风轻云淡：“还好。” 　　“那我扶着大人往前走，如果疼了大人一定要说出来，开始走不能太着急。” 　　杜图玄双点头。 　　“大人以前都是找巫医配药吗？” 　　“是。” 　　许玖神情疑惑：“巫医都很擅长配药吧。” 　　杜图玄双淡淡看了他一眼：“只会配药。” 　　许玖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但更惊异于杜图玄双的吐槽，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所以，你不要自找麻烦知道么。” 　　许玖点点：“知道，知道，我伺候大人，给大人做捏腿小丫鬟，没干别的事。” 　　杜图玄双听到一个新词，默默咀嚼了下，开口：“丫鬟是什么。” 　　“女仆，小丫鬟是小女仆，我在荒原上听流浪人说的，觉得好玩，自己记下来了。”许玖汗颜，“荒原上的流浪人”简直躺枪利器。 　　杜图玄双点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当然，大部分是许玖在说，一是一声不吭简直太尴尬，另外也是分散注意力的意思。就算杜图玄双不说，试着走路，这过程定然是很痛苦的。 　　“大人，我们今天走了七个柱子。”许玖高兴地咧开嘴，脸上的汗流进脖子里，“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 　　杜图玄双也很累了，手脚都在颤抖，静静地喘气。 　　两人靠的很近，许玖惊异地发现他凉衫里透出来的热气。 　　终于不像扶着块石头了，许玖小心地将他靠到墙上：“大人稍等，我把椅子推过来。” 　　椅子只在几步远的地方，杜图玄双扫了一眼，点头，让许玖把他留在这边。 　　许玖飞快把椅子推过去，整个过程迅雷不及掩耳，杜图玄双好端端靠在那，并没有倒下去。 　　把人放到椅子上后，双方都松了口气。 　　完美的上午。 　　随便擦了擦脸上的汗，许玖将人推回书桌前，给杜图玄双端了杯水，自己继续给对方做运动后的舒缓按摩。 　　“大人，我想回家两天，可以吗？” 　　杜图玄双刚把水喝完，脸还有运动后的薄红。闻言，双手交叉，这代表他不爽了，不过许玖并没有看出来。 　　“什么时候？”声音一如既往没有温度。 　　“明天后天？” 　　杜图玄双立即驳回：“不行。” 　　许玖瞪大眼睛。 　　“后天，一天。” 　　“大人，我家离这里很远，赶路就需要一天。” 　　“你可以明天下午走，大后天早上回来。”杜图玄双冷静地帮他计算，“这样可以呆一整天。” 　　黑心老板不外如是吧？许玖欲哭无泪，决定再反抗一下：“大人，大后天我骑三个多小时沙塔兽回来，估计会没精神，可能还会惹大人不高兴。” 　　杜图玄双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立即拒绝了：“不行。” 　　“……” 　　☆、第48章 　　杜图玄双向许玖展示了什么叫言出必行，终究只允了一天假。 　　挨挨蹭蹭地跟胖胖告别，许玖回到仆人院扛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揣着一块熟肉离开庄园。 　　大中午的日头剧烈，就见一人头上罩着羽毛编制的长檐冒，长袍鼓囊囊的灌满了风，一路快马加鞭出城。 　　他以前和八来过庄园，所以路还算熟。庄园距离他家大沙村步行四五天，以沙塔兽的脚程最快也要三四个小时。 　　身后驼了两大袋东西，一左一右挂在沙塔兽背上。一袋是十几张皮子，另一袋是以前攒下来的上百斤肉。 　　他把城堡里的全部存货都带回去了，让阿妈过个轻松日子。同时也给其他人看，他出去了大半年，不仅没死，还给阿妈争了气，荣归故里了！嘿嘿，一想起来就满心欢喜。 　　黄沙漫漫，阳光灼热。在热的头晕眼花的时候他就用这个来给自己打气，跑了一段又一段路。 　　他是如此高兴，尤其是在看到熟悉的缓坡时。大沙村就在缓坡的另一面，一个个独立的小石屋散落在那里，占满了整个缓坡。 　　缓坡上还有成群的葵兽，绿莹莹一片，像沙漠中郁郁绿洲。 　　“驾！”许玖从坡上直冲下来，驶往村口。 　　“哟！这不是九！”一个牧葵的女人看见他，惊讶地大声喊。 　　“是啊，是我呀！”许玖笑的畅快，“阿麽好！” 　　“你也好！” 　　两人遥遥喊话，笑声顺着大风惊扰了整个村庄。 　　很快黑黝黝的人都从屋子里钻出来，其中一个粗壮的女人愣了一下，很快拼命地往外跑：“九，是不是我家九回来了？”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女人脚不沾地地跑出村口，奔向那个外来者：“九？” 　　“阿妈！”许玖也激动，猛催沙塔兽。双方都太兴奋，沙塔兽速度一流，眼见就撞向女人，许玖大骇，猛拉缰绳，嘶声，“阿克！停下！” 　　“昂！”沙塔兽高高扬起双蹄，众目睽睽之下，许玖滴溜溜滚到他阿妈脚跟前。 　　…… 　　说好的荣归故里呢？ 　　许玖无言地从地上爬起来，摘掉他一身碍事的行头，对着女人通红的面庞，叫到：“阿妈。” 　　“九，”女人眼泪糊了满脸，紧紧抱着他大哭，“我的孩子啊！” 　　“阿妈，我回来了。”许玖也想哭，偷偷把眼角的水汽蹭到女人的头发上。 　　阿妈的皮肤又粗糙许多，近看还能看到一层层的黑皮，许玖知道这是荒原上太阳猛烈暴晒的结果。 　　“阿妈。” 　　二人站在原地，许玖等他阿妈哭完。村人则没空围观这场情感大戏，注意力都被许玖的沙塔兽吸引了。无论是耀眼的金蹄，飞扬的鬃毛，还是矫健的身姿，都让沙塔兽更加引人注目，威风凛凛。 　　“这就是沙塔兽？真漂亮啊！” 　　“是啊，我第一次见呢。”这是从没出过远门的女人。 　　“我在庄园外见过！跑起来可真快！但没这个好看。” 　　…… 　　众人围着沙塔兽叽叽喳喳，形成了一堵人墙。许玖和他阿妈孤独地被搁置在人墙外，好似他俩根本不存在一般。 　　“它驼的是什么？”有人大声问道。 　　“不知道，拿下来看看呗？” 　　许玖一听，着急了，正想劝慰阿妈先松开，不料他还没开口，耳旁蓦地响起了一声炸雷：“谁敢动我家东西！” 　　阿妈飞快松开许玖挤进去，跑在沙塔兽身前，一脸凶悍地冲众人吼。 　　许玖：“……” 　　许玖走上前，周围人还在叽叽喳喳，不过他现在有点耳鸣，听不太真切。 　　“阿妈，这是我给你带的东西。咱们回家卸下来？” 　　“现在看嘛，我们帮你背回家！” 　　“就是，看看嘛，你带的都是啥。” 　　大家都很兴奋，凑热闹的你一句我一句。 　　“不行！”阿妈高声否决，“去我家看！” 　　“好，走！” 　　一片响亮的应和，村人都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许玖，等他牵着沙塔兽回家。 　　许玖尚在耳鸣的耳朵又嗡嗡响起来，他愣了好一会才笑起来，在前面牵着沙塔兽走，后面跟了一扇人。 　　“这是皮子。”到家门口后，许玖把东西卸到地上，打开一个。 　　袋子一抖开各色的皮子就散在地上，整张整张，都是好东西，绒毛在风里软的能让人心化开一般。 　　不出所料引来一片惊叹声。 　　五的阿妈一向跟他家交好，也不再客气，上前摸了一把，啧啧惊叹：“这皮子好软啊！” 　　“真的吗！多软？”一片女人的询问声。皮子是冬衣的最重要材料，再俭省的女人都无法抗拒漂亮衣服的诱惑。 　　许玖的阿妈满面带笑，却佯装发怒地把一块皮子递给她们：“个没见识的，皮子而已，随你们摸去吧！” 　　“呀，真的好软！” 　　“庄园的皮子就是好啊，都不扎手！” 　　女人们兴高采烈，男人对皮子则没多大兴趣，他们自己猎的皮子虽然又硬又扎，但又不是不能用，男人们的目光都盯在另一个袋子上。 　　许玖随即打开：“这是我给阿妈带的肉。”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小山一样或新鲜或风干的肉，还有一具完整的野猪。 　　许玖将一包碎肉块拿出来，递给阿妈。 　　女人会意，大声招呼着众人，一人递出一块。 　　村人嚼着肉，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我这是黄羊肉！” 　　“我也是黄羊！” 　　“我这个是……花羚？” 　　男人们激动了：“九，你这肉食哪来的？” 　　一下子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许玖有些脸红，轻咳了一下：“庄园赏的。” 　　周围人的好奇心被成功挑起。 　　许玖硬着头皮道：“我现在是庄园的二等仆人。” 　　村人面面相觑，被这消息炸的没反应过来。 　　阿妈更是不能置信，激动地拽住许玖的手腕：“九，怎么回事？” 　　“我不是去荒崖城堡喂养离车兽嘛，然后我一直做的很好，庄园的大管家赏识我，把我提为二等仆人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众人却都深信不疑，同时懊悔不迭，后悔不该轻信传言错过那么好的机会。 　　一个年轻人当先开口：“可离车兽不是吃人么！” 　　这个年轻人就是刚回来的七，许玖解释道：“离车兽长得跟两层屋那么高，是挺吓人，但跟它熟了后，它对人很不错的。”许玖指了指地上的野猪，”这个就是它没吃完带给我的。” 　　周围都是惊讶地抽气声。 　　阿妈也顿时放心，由衷地为儿子骄傲起来：我的九，我就知道他会有大出息的！ 　　这天来到九家的人很多，门口的喧嚣到很久才散。众人都围着他，让他讲各种趣事，尤其是庄园和离车兽。 　　十三的阿妈又怀孕了，她脸上的愁容少了些，也细细问九：“九，你见过庄园主啦？” 　　许玖点头。 　　几个年轻姑娘立即笑起来，其中一个大大咧咧问：“那他长什么样？壮不壮？” 　　许玖笑着回答：“庄园主大人自然长得极好的，你们若见到他，恐怕连眼睛都舍不得的挪。” 　　“真这么好？跟你比怎么样？” 　　许玖被逗乐了，哈哈大笑：“我是荒原上随处可见的石头，而大人则是耀眼的宝石啊！怎么能比？” 　　女孩子们热血沸腾了。 　　哪怕她们知道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出这几个村，但还是抱有单纯的欣赏与希望，梦中情人是个白马王子，给她最幸福的人生。 　　许玖成功地把这个话题带入□□，不管是媳妇还是小姑娘都缠着让许玖讲些庄园主的事。男人们想问打猎的事也插不上嘴，半个村子人声鼎沸，仿佛过节一般。 　　人散后已经入夜了，篝火只余残渣，偶尔蹦出一两点火星。 　　阿妈把他的旧床收拾好，看了看许玖的脸色，心疼道：“跟他们说那么久，累坏了吧！” 　　许玖确实很累，点点头：“阿妈，家里还有水没，我先洗一下。” 　　“有有！”女人赶紧端出一盆水。 　　“这太多了，阿妈。”许玖只舀了一辈子，洗脸带漱口，湿毛巾敷到脸上他清醒不少，弯腰帮阿妈把东西归置好。 　　“阿妈，这半只羊留下，我们明天早上送到长者家。” 　　女人愣了一下，拍手赞同：“居然把你阿伯忘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 　　“嗯。”许玖松了口气，“阿妈，我不在家，你平时一个人在村子里，跟长者多搞好关系，他也可多照拂你一些。” 　　“你这小子！”阿妈拍到他肩膀，“我好好的，不需要你操这弯弯绕绕的心！” 　　“好好好。” 　　“这块皮子也给他。你阿伯老啦，听说腰老疼……啧，这皮子穿身上该多威风！” 　　许玖笑看他阿妈把最好最大的一块皮子也拨给长者。 　　“对了阿妈，”许玖掏出腰间的口袋，沉甸甸一包东西，“这是一枚银币加两百枚铬币。” 　　女人迟疑地接下，打开吓了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钱！” 　　“庄园给的。上次骗阿爸的团伙被抓住了，大人在城门口返还我们被偷被骗的钱，阿爸的钱我被我领回来了。这一枚银币里有四十枚铜币是八的，您帮我给他。” 　　“八？”阿妈疑惑，继而怜惜地感叹，“这可怜的孩子啊，阿爸被杀了，现在要冬月了他人还没回来。” 　　许玖一听不对：“他一直没回来？” 　　“送走他阿爸后，这孩子就不见了，唉。” 　　☆、第49章 　　许玖纳闷：“我上次还见到他了。” 　　“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月前，他说是你让他来看我。” 　　阿妈笑：“哪是我说的!肯定是那小子想你了，偷偷摸摸去看你，又不好意思说。” 　　许玖点点头：“那他一直没回家？” 　　“没呢，也不知哪去了。” 　　许玖想了想，道：“我到时找找，上次见他的时候，看他过得还不错。阿妈也不必太担心。” 　　“八那小子一直是有主意的，不用我/操什么心。我/操心的是你，平时在家就爱闯祸。说说，你怎么当上仆人的？” 　　许玖一下子栽到床上，将脸砸到兽皮毯里；“不是说了嘛，我养离车兽养得好，大管家赏识我。” 　　“离车兽真是那么好养的？”阿妈上去推他，“跟我仔细说说。” 　　“哎呦阿妈，离车兽就是只鸟，放在咱们这早被人宰了吃了。它一看我是阿妈的儿子，长得如此威武雄壮，就不敢再动我，安心地给我下蛋了。” 　　许玖已经在胡扯了。 　　阿妈捶他：“死小子就会瞎说话！” 　　许玖笑嘻嘻地翻过身，抓住女人的手：“阿妈，我养了个孩子。” 　　“什么孩子？”女人不解。 　　“呃，是一个别人不要的孩子，我养了。” 　　“难道是兽神的孩子！”阿妈一听就明白了，蹭地站起来，把许玖也扯起来，“孩子怎么来的你说。” 　　许玖一听暗叫不好，连连补救：“阿妈你别激动，不是兽神的孩子，我捡到他的时候他都挺大了，不是献给兽神的。” 　　阿妈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九，你捡了他不是对他好，是害了他知道吗！献给兽神的都是较弱的孩子，荒原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在荒原长不大，就算长大了，活下来也会受很多苦。这是祖祖辈辈的规矩，哪个父母愿意把刚生下来的孩子给兽神？可是不舍掉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了！当初你的小兄弟是多好的一个小崽子？”女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哭了起来，“我很想把他养大！看着你阿爸把他送到荒原上，他一直哭，哭的我心疼的像裂了条大口子……可是我只能养一个啊……” 　　女人哭的厉害，脸涨的通红。 　　荒原上有只养一个孩子的规矩，这个规矩不强制却被人默默遵守着，因为孩子实在太难存活了。兽神的血脉让幼儿从出生开始就具有极大胃口，贫寒的人家供起来捉襟见肘，更何况还有成年药这一个大关卡。 　　许玖和女人蹲在一起，默默递着毛巾，等女人哭完。 　　“阿妈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为什么要养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有多难！”女人边哭边吼他。 　　“阿妈，胖胖很乖，他摸着软软的，又听话又乖。他长这么高……而且还在长个，非常健康呢。长得也非常可爱，笑起来脸鼓鼓的，眼睛黑溜溜的，很机灵。阿妈，我一定能把他养大。” 　　头上立即挨了一巴掌，女人抽噎道：“长本事了！既然要养着你好好挣钱！以后回家别带这么多东西，要省着过日子知道吗！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许玖想了想，迟疑道，“两个铜币？” 　　“留那么多钱做什么！”女人又拍了他一巴掌，“把钱给我，你留一枚铜币给那小娃娃买吃的，剩下我给你攒着。” 　　许玖讨价还价：“阿妈，就留一个铜币太少了吧？” 　　“给我给我，你个败家的！你将来娶媳妇，生娃娃，再加上这个小娃娃，现在还不知道攒钱！” 　　“哎呦阿妈，再拍就傻了！” 　　许玖被追着打，女人一边打一边笑骂。 　　这个石屋是村里最后安静下来的一个。许玖和他阿妈分别睡在各自的石床上，在银辉满地的时候进入梦乡。硕大的满月高高悬在缓坡，绿色的葵兽滚圆圆的像一朵朵飘在地上的云。 　　第二天许玖是被女人推醒的。 　　他醒的十分不情不愿，睡了一觉后困的更是灵魂出窍，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女人捶醒的。 　　“妈，你是在用石头砸我吗！”许玖捂着脑袋裹成一团，想着自己母亲什么时候如此暴力了。 　　“死孩子，快起来！” 　　截然不同的声音，许玖猛一激灵，拿开脑袋上的毯子，愣了好半晌：“……阿妈？” 　　“不是我是谁？你睡傻了？” 　　“哦哦哦，”许玖慌忙起来，看看天色，讪笑不已，“天亮了哈。” 　　“太阳晒屁股了！赶紧收拾收拾，再不去你阿伯家，他就要出门干活了！” 　　“好好好。”许玖快速整理，三两下就要出门。 　　“别穿这个！穿这。” 　　许玖正在套他旧日的大裤头子，阿妈嫌弃地一把扯了，把他昨天穿回来的衣服拿来往许玖手里塞。 　　“……脏了不穿……咦？”许玖摸着干干净净的衣服，“阿妈你什么时候洗的？” 　　女人笑的开心，黑红的脸满是得意：“我天没亮就起来啦，哪像你。” 　　养葵兽是个辛苦活，女人每天都是早早起啦照看它们，几十年如一日。 　　“阿妈对我真好！”许玖好话一箩箩往女人身上扔，手脚麻利地穿上衣服，二人拿着早准备好的东西出门了。 　　与此同时，村子另一头。 　　“哎呦老头子你怎么还在家？”长者温柔的老婆一早干完活回来，见到自家石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长者放下手中的茶杯，瞥她一眼：“我喝口水再走。” 　　“就这口水，脖子一仰就喝了，值当你喝那么久？” 　　“你懂什么，这里面可放着生津石呢。” 　　长者老婆必须不懂，她直接戳穿了：“你打算喝到什么时候？” 　　“哼。”长者重重放下杯子，也很生气。 　　当然小半杯水，任谁喝俩小时都会生气的。他生气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昨天轰动全村的大事件。 　　每个村的长者都相当相一村之长，平时跟小管家之流斡旋也是他们。大沙村的长者在村里很多年了，德高望重，以至于连本来的名字都被人遗忘，大家都尊称他长者，小辈叫他阿伯，大事小事都找他商量商量。 　　老人家年纪大了，干了一辈子，晚年后也闲了许多，但也不是特别闲好吗，话说话来，人呢，怎么还没来！ 　　长者老婆在一旁偷笑。 　　长者更生气了，吹胡子瞪眼：“笑什么！” 　　“哎，臭老头，你笑都不让人笑？” 　　“你是臭老太婆！” 　　“你再说一句？”老太婆毛了。 　　“你……！”老头指着自己的老婆，气结，“你叫我老头，自己不就是老太婆吗？” 　　“我比你年轻多了，谁规定老头的老婆就是老太婆啦，你长得老，怪我吗？” 　　老头不想理她了。 　　许玖二人远远就听见长者夫妇在吵架，和阿妈对视一眼，阿妈大声喊：“阿伯你在吗？” 　　正在屋里生气的二人慌忙收拾好情绪，长者老婆飞速又给他续了一杯水，麻利地又收拾出两个杯子。 　　长者仙风道骨地走出去。 　　见了长者，许玖当即腰微弯，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阿伯。” 　　长者不置可否，上下打量他：“你回来啦？” 　　“回来了阿伯。” 　　长者老婆收拾好东西出来，见了许玖首先温温柔柔一个笑：“进来坐吧。” 　　许玖阿妈的嗓门在这个女人面前总会自动放轻，她拉着许玖，笑容满面地点头：“哎，好好。” 　　长者当先转身进屋。 　　“阿伯，我这次回来一天，明早天不亮就得走。” 　　“这么急？”老者悠然落座，示意许玖也坐在他另一边，“这都要冬月了。” 　　“是哪阿伯，可是在庄园领了差事，得早回去。” 　　“你这孩子，可是大出息了。” 　　许玖赧颜，瞧着他阿妈和长者老婆在一起讨论他带来的东西。 　　“还亏了阿伯送我的铠甲。” 　　老者笑着点头：“有用就好。” 　　小石屋另一旁，女人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呀，真的好软啊。” 　　“是吧，我当时一摸，简直跟摸到天上的云似的！”大嗓门的是他阿妈。 　　“咳咳。”长者板着脸咳嗽。 　　他吓住屋内其余二人，却镇不住他老婆，女人高兴地拿皮子给他看：“你摸摸，多软哪。” 　　老头勉为其难地摸一下，当即有些感叹：“庄园里的皮子都这么好吗？” 　　许玖想想杜图玄双和大管家用的，答道：“他们用的都不是咱们寻常的皮子，有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有种墨蓝色的，毛很密实，一根根银针一样，仿佛会发光。” 　　“哦——”老者拉长声调感叹，“贵族用的皮子来源四通八达，不仅是咱杜图，吉乌、灌池的东西也会有哪。” 　　这就是贸易往来么，许玖默默记下了，脑中不期然浮现起杜图玄双的脸。 　　贵族。 　　贵族跟平民中间果然隔着天堑啊。这让他越发不确定，他是怎么进入杜图庄园的？内庄园里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出身，连二院都是家生的仆人。 　　“咳！”看这年轻人出神，长者不高兴地咳一下。 　　“阿伯，我们村也可以把东西运到别处卖吗？” 　　老者感叹：“我们哪有什么东西哟，只替庄园养养葵，挣个温饱钱罢了。” 　　“我阿爸他们每天出去背水？” 　　老者点点头。 　　这简直是劳力的巨大浪费啊！ 　　许玖心中可惜：“阿伯，我上次看见你在地下掏了个洞。” 　　老者摆手：“我老了，时间多，就抽空掏了一个放东西。” 　　“那阿伯，掏深了会不会有水出来？” 　　“嗯？” 　　“庄园附近水源充沛，我看庄园的人在地下掏井，掏深了会有水。” 　　老者眯着眼睛：“可是我们这里不是庄园附近啊，地下很干。” 　　许玖也有些不确定，主要是他不确定这里的地质构成，理论上地下是有条储水带的，只要挖的够深，总是会有水。可深是多深？几百上千米？许玖不敢说大话。 　　“怎么了？” 　　“阿伯，我上次在荒崖掏了个深坑，坑底很凉，湿湿的，有水。” 　　“坑底都很凉啊。”老者不惊讶，“也都会湿，但是弄出来水还是不容易。” 　　许玖道：“阿伯你看这样行不行，冬月的时候让大家多在坑底储雪，坑越深越好，雪保存的越久，会有一段时间不缺水。” 　　长者点头：“我平时也储雪，但天一热都渗到沙里了，那我挖深点试试。” 　　许玖抚着手里的皮子：“嗯，阿伯看这皮子可以卖出去么？” 　　☆、第50章 　　长者抚着皮子：“这么好的东西，卖出去不难。” 　　许玖想了一会：“如若有这种皮子，能销到哪里去呢？” 　　“庄园有官营的皮子作坊，城内很多有钱人会在商铺买皮子。大街上还有散户摆摊，也能卖出去不少。”长者侃侃而谈，“老了，好久没去庄园了，你在庄园应该比我清楚。” 　　“散户的皮子做工比较粗糙，味道也比较大，腥味没除干净。但是因为便宜，生意还不错。商铺的皮子三六九等，最上等的跟咱们这块差不多，能卖一个银币，在城内富人中很流行。” 　　“一个银币？”老者低头看手头的东西，“这块皮子值一个银币？” 　　屋内其余人闻声皆抬头，都被吓住了一般。 　　许玖看了看阿妈他们，点头：“这皮子确实能卖一个银币。” 　　老者静默半晌：“这东西不是你买的吧？” 　　许玖没回答，转而问另一句话：“阿伯，如果咱们有这种皮子，如何将它们卖掉？” 　　长者握着杯子的手颤了颤：“你的意思呢？” 　　“不能去庄园卖，一则，皮莊是官营，我们进不进得去城还难说，只要一出现在街头立即会被注意到，可能赚的就是断头钱。再者，卖皮子的散户一般都是家传手艺，他们都有各自的潜规则，外人贸然进入只会激化矛盾，引起麻烦。” 　　长者点点头：“荒原上的人哪个都不是善茬，你确实长出息了。”接着话锋一转，“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阿伯，这皮子是我自己硝制的。” 　　“什么！”屋内三人异口同声。 　　许玖暗暗提了口气，肯定地点点头。 　　长者站起来，指着许玖：“你——你——” 　　许玖也站起来，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个多让人震惊的消息，面上一派淡然：“阿伯，如果您找到皮子销路，我可以把这个手艺先传给阿妈和阿麽，让咱们村子有项其他收入，也是感谢阿伯和阿麽照顾我。” 　　阿妈首先憋不住了，大声问道：“九，你说真的？” 　　许玖看向长者：“这还要看阿伯的意思。” 　　老者激动地捶了捶胸：“我什么意思？！这是天大的好事，不接住是我脑子被石头砸了！” 　　许玖笑了出来，暗暗把手心的汗擦掉：“我还怕阿伯不同意。” 　　“你这小子就是心眼多，还套了我半天话！”长者生气拿手杖敲他，“鬼心眼这么多，我活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能吓住我的！” 　　“是是。”许玖乖巧地点头，“阿伯这个事还要先保密，我的意思是几个人先试一试。另外，阿伯不要说这个方子是我说的。” 　　“怎么？” 　　“不想引麻烦。阿伯，我现在只要好好在庄园当仆人就好，不想招惹别的事。” 　　老者沉思：“是不是方子的来源不正当？” 　　“阿伯放心，这方子绝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是阿伯也知道，财不露白，如果让别人知道方子是我给的，恐怕麻烦也会一串串的跟着。” 　　长者点头：“那就先不说。” 　　二人商议妥当，快中午的时候，许玖谢绝了长者家的餐饭，跟阿妈一起回家。 　　“九，你哪里知道的方子？” 　　“阿妈，方子是我自己琢磨的。” 　　阿妈看着他，突然很陌生：“九，你现在主意大了，鸟儿长大了，都是要高飞的。” 　　许玖抬头，天空悠然高远，不时有飞鸟斜掠而过，笑道：“是啊，阿妈。它们都飞到哪去了？” 　　阿妈怔怔：“我的九……也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许玖猛地回头，心里惊涛骇浪，张了张嘴：“阿妈？” 　　女人看着他，伸手摸他的头：“幼鸟虽终将会离巢，但还能记挂着阿妈就好。” 　　许玖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点点头。 　　回家后，他躺在屋后的沙坑内，脑内只有一句话：原来她也知道。 　　许玖揉了揉脸，抬头望天，再一次感觉到初来时的空茫和无所着落，还有如坐针毡的羞耻感。 　　他从来不是个好演员，他不知道以前的九是个什么人，也无法做个尽职尽责的扮演者。连八都看出来了，更何况生之养之的母亲？ 　　他不愿意想，一切那么荒谬颠倒，心里总有个角落惶惶不可终日。当时急着想离开家，也是要隐藏这份仓皇吧。 　　没人知道他是许玖。 　　逢君一相许，报之以琼玖。 　　…… 　　粗壮的女人出现在他上方，还是平日的大大咧咧：“躺在这干什么，还不去吃饭！” 　　许玖僵硬地扯出一个笑，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土跟在后面。 　　“这是你带回来的肉，你不是想吃熟的？我给你煮了煮。” 　　“谢谢阿妈。”许玖接过大块啃起来。 　　“说什么谢谢，毛病就是多！” 　　许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妈，咱们这里能借到兽车吗？” 　　“你阿伯家有个破板车，但是没有驾车兽。” 　　许玖笑道：“太好了，我可以拉阿妈去城堡看看。” 　　“去城堡？” 　　“是啊，如果想学制皮的话一起去城堡正好。” 　　“好，我去跟你阿麽说说。” 　　许玖点头。 　　阿妈出去了，许玖吃完也自顾去收拾东西，待阿妈回来，身后还有长者的老婆。 　　“你阿伯说如果走的话就趁早，吃过饭就可以出发。” 　　许玖并不意外，带上两个人的话，现在走确实比抹黑走强很多。 　　他点点头，扎好包裹：“阿妈你也收拾下，我去套车。” 　　言罢几人各自行动，等许玖把板车套好后，阿妈拿着半扇羊肉给五的阿妈，让她帮忙照顾下葵兽。随后锁上石屋，坐上马车，三人在浓烈的阳光下出发了。 　　许玖赶得慢，一是路不太熟，再者顾虑到后面两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人，听她们聊天也是种享受。 　　“那村子跟咱们大沙村差不多。” 　　“没咱们村好看哩，连人都没有。” 　　…… 　　“那就是庄园啦？看着好想个大鸟巢！” 　　“那黑塔好高！听，那大屋子里什么在响？” 　　许玖回头，发现二人好奇地盯着石料厂，遂答：“那是石料厂，庄园的产业。” 　　“那石墙里面就是庄园么？”阿麽好奇。 　　“是，从那个城门进入城墙，就是外庄园，是个繁华的城市。阿妈说的那个黑塔，是内庄园，那才是真正的庄园，领主大人就住在黑塔里。”许玖讲着讲着，心内燃起一阵亲切，突然很想转道去看看，看看胖胖，看看管家，还有杜图玄双。 　　在那里他不需要伪装成另一个人，而完全是作为许玖而被接纳的。 　　“你就在那里当仆人？”两个女人摇摇晃晃站起来，想看的更远。城市发着光，像沙漠中华美的海市蜃楼。 　　“是啊！”许玖大声应和。 　　“真漂亮啊！”两个女人被震惊的说不出话。 　　许玖特意停了停车，跟她们一起遥望：“确实很漂亮。” 　　杜图庄园，是沙漠里一颗货真价实的明珠。 　　许玖看了一会，才拉着恋恋不舍的女人们离开。 　　“我哪天去求管家给两个入城令，带阿妈你们进去瞧瞧。” 　　“真的？”两人小姑娘似的一起发出欢笑。 　　“嗯，我去试试。” 　　他三两句话把气氛带入了新高/潮，女人们都在计划着进城穿什么好了。 　　又一小时，终于进入荒崖，苍黄平整的高地像被斧子垂直劈断，剩一半高高伫立着，而那高地最高处，则矗立着一个庞大威严的城堡。 　　“那就是荒崖城堡。” 　　马车从盘旋路上往上，两旁有废弃的雕塑，而城堡正中央的外墙上则雕刻着一只巨大的苍鹰。而高高的台阶上，就是城堡的正门。 　　那门紧掩着，其中一扇还破了一块，露着一个黑漆漆的洞。 　　许玖把马车停下，示意身后两人先等一会，缓缓打开门。 　　门内依然如旧，安静极了，地上的石头都已被许玖搬到墙角，整个大厅整洁宽敞许多。 　　许玖转身朝二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欢迎来到荒崖城堡。” 　　两个女人被唬的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还真像个仆人！” 　　许玖一脸黑线。 　　接下来的半天城堡一扫平日的安静，变得有人气许多，两个女人好奇地上上下下参观，许玖叮嘱：“离车兽马上要回巢了，阿妈阿麽你们别跑太高。” 　　他这句话落地，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跑下楼：“我们先去你房间看看。” 　　“嗯。”许玖笑了笑，“我去给你们做饭。” 　　“哎，我们来！”长者老婆慌忙抢道。 　　许玖拦住了：“阿麽你们第一次来，我连饭都不做，回去阿伯肯定要打我。” 　　阿妈也拦住她：“让他做，我还没吃过这小子做的饭呢。” 　　许玖将二人带进卧室，自己去做饭。 　　依旧是炖肉，许玖熟门熟路的烧火。在水开后，天空响起一声嘹亮的清啼！ 　　“这是什么？”两个女人从卧室出来，挤在门边问许玖。许玖心里也有些忐忑，仍是笑答道：“离车兽归巢了。” 　　☆、第51章 　　许玖忐忑地目视着大鸟，看它近了……再近了，一直落到房顶上。 　　接着它抖抖羽毛，例行公事般从房顶直冲而下！ 　　“噶——”又一次完美的滑行，离车兽展开双翅，庞大的身躯将城堡的光线遮的严严实实，如黑云压顶。 　　阿妈和阿麽早在许玖的示意下退回屋内，许玖关上门，独自在外笑容满面地迎接这只祖宗。 　　“噶？”大鸟斜睨着它。 　　许玖谄媚地打招呼：“鸟爷，我回来啦！” 　　大鸟拍拍翅膀，一晃一晃地走近他：“咕咕。” 　　许玖识相地掏出两颗洗干净的大萝卜，离车兽飞快吞进嘴里，眯着眼睛咀嚼。它嚼东西的声音咔咔响，响脆脆的，那狠劲跟咔吧骨头似的。 　　虽然面对很多次，但在离车兽铁塔般的身躯和尖利的嘴下，许玖依旧会没出息地腿软。 　　“鸟爷，跟你商量个事？”许玖笑脸依旧。 　　“咕咕。”大鸟没理他，自顾自走到卧室门口，停顿两步后，开始对着石门猛啄。 　　“嘿！鸟爷！”许玖慌忙上去阻止，把早准备好的东西全拿出来，堆在大厅一角小山似的，“里面是我阿妈和阿麽，她们先在这里住几天，喏，这是我给鸟爷的租金。” 　　大鸟立即被这些东西吸引住目光，罕见地放过了许玖，开始在地上啄来啄去——嗯嗯嗯，萝卜个个饱满水润，姜枝也很新鲜。 　　离车兽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咕声，啃了几个萝卜和姜块后，开始看着许玖。 　　许玖认命地把东西一个个捡起来放进袋子，边捡边数：“1,2,3,4,5……” 　　大鸟一眨不眨地监工。 　　许玖装好了萝卜，又拿出另一个袋子装姜株。 　　数完后的结果很客观，都在两位数以上，是大鸟自己都数不清的巨款。 　　“咕咕！”鸟脸露出个异常抽象的笑容，朝门边清啼一声，示意许玖把门打开。 　　许玖过去敲门，将屋内二人领出来：“这就是咱们的客人。” 　　由于刚收了巨额贿赂，离车兽心情颇好，只是歪头看了二人一眼，“咕咕”两声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叼起地上的袋子飞上去。 　　两个女人都松了口气，阿麽又惊又怕地望向许玖：“这离车兽长得好大！” 　　许玖悄悄朝上望一眼，离车兽是个眼尖耳尖的家伙，就算看不见它的身影，好话依然不要钱地往外倒：“嗯，是挺威风八面的，它可是咱们荒崖上头一号霸王，非常厉害！” 　　“看着脾气也不错，你在村子里说离车兽不吃人我还不信，这回可亲眼看见了。” 　　许玖嘿嘿笑。 　　阿妈疑惑：“它走的时候叼两个袋子干嘛？” 　　“它喜欢把吃的装起来。” 　　阿麽问道：“那你们刚才在外面数数是？” 　　“它自己没法装，我帮它装一下。”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还有这样的？你数数它能听得懂？” 　　许玖点头：“它什么都懂，聪明的厉害。” 　　说话间离车兽又冲下来，再次表演了它的拿手绝活——俯冲旋转，把屋内两个女人吓得失声尖叫。 　　离车兽在这尖叫中优雅落地，把爪下的蛋推给许玖。 　　许玖看着它，它也看着许玖。 　　…… 　　许玖小心翼翼地上前按住蛋。 　　离车兽安静地偏着头，并没有任何不满。 　　不科学啊，这个“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刮脂油”的家伙，不仅没雁过拔毛，还貌似在免费赠与他一枚蛋？ 　　“给我吗？” 　　大鸟温柔地“咕咕”两声。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跟你换的东西了。” 　　大鸟咕咕地表示不需要换，铁爪将蛋往许玖怀里又推了推。 　　许玖忐忑地推回去，又回头看了看大鸟。 　　鸟爷一直是副很大方很有教养的样子。 　　两位女士已经惊掉了下巴：“真的好聪明啊！” 　　大鸟愉悦地“噶”了一声，把目光转向她们，静静盯着。 　　它长得本来就凶悍，琥珀色的眼睛凶光四溢，将两个女人吓得不轻，二人脸色发白，求救似的看着许玖。 　　祖宗，你这种长相不适合装可爱啊！ 　　许玖笑着圆场：“鸟爷真大方，担心我们没东西吃还给我送一颗蛋，阿妈阿麽，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女人被盯得喉咙发紧，连许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下意识不停点头。 　　“咕咕”大鸟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仿佛灵魂都升华了，踱着鸟步来到大厅中央，长鸣一声，炮弹般朝天穹扎去！ 　　屋内三人皆松了口气。 　　阿妈还要说什么，许玖比了个“嘘”的手势，招呼二人一起过来拿蛋。 　　三人把蛋推进厨房，而屋内兀自煮着的肉已经熟了。 　　给两个女人一人一个碗，许玖开始给她们盛汤。 　　“这汤好香！” 　　两人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真好喝！” 　　许玖笑的腼腆，自己拿着石盆蹲在一边：“阿妈阿麽，你们今晚就睡刚才的卧室，我睡那边的客厅。” 　　阿妈接话：“就是刚才那个屋子？” 　　许玖点头：“天马上就黑了，咱们吃完就可以休息。我明天一早得去庄园，可能到第二天下午才会回来，屋子里有肉，你们饿了就自己收拾着吃，不喜欢吃的话这还有颗蛋。” 　　两人连连摇头：“这肉很好，我们一年都吃不上一次这么好的肉哩，再说那蛋哪能随便吃，不是给那啥大人的吗？” 　　许玖笑道：“这颗蛋是离车兽送我们的，可以不上交给庄园。” 　　“这么好？” 　　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很挑战女人们的神经，她们原本还有犹疑，担心许玖报喜不报忧，谁知到城堡后才发现许玖过得是真不错，凶兽不仅不是凶兽，还送他们蛋吃。 　　“这城堡真漂亮，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能住进城堡。” 　　两个女人兴高采烈，不时大笑，完全没有奔波半天的疲累。饭后各自回房，许玖睡下后，还能听见那边嘀嘀咕咕的聊天轻笑声。 　　一夜无梦。黎明时分，许玖起床，喂了沙塔兽一块肉，然后驱兽奔向庄园。 　　到庄园时各方已经忙碌起来，许玖熟门熟路地找大管家报备。 　　“你回来啦？” 　　许玖点点头：“是，大管家。” 　　“那收拾下去大人那里吧。” 　　“大管家，我能不能见见胖胖？” 　　大管家看着他：“胖胖现在在睡觉，等你回来时再看。” 　　许玖顽固挣扎：“我就看一眼。” 　　大管家：“沙洲——” 　　又是这样！许玖气的不行，嘟囔道：“我自己去。” 　　大管家这才点头：“收拾干净点，听大人的话知道吗？” 　　许玖点头：“知道了。” 　　大管家对杜图玄双极为体贴，具体表现之一就是决不让对方见到任何有碍观瞻的事物，包括人。所以许玖每次上四楼，之前都要沐浴更衣，跟古代妃子觐见皇帝似的。 　　收拾完后，他在大管家的带领下来到杜图玄双门口。 　　“大人？” 　　屋内无人回应。 　　“大人？” 　　大管家摆摆手，许玖后退，大管家方才掏出钥匙开门。 　　门又在许玖面前掩上，他站在门口，无聊地打量着天花板。 　　“进来吧。”门突然开了，大管家在门口招呼他。 　　许玖听话地走进去，发现杜图玄双还躺在床上。 　　许玖行礼：“大人早。” 　　杜图玄双扫了他一眼。由于躺着，这一眼气势骤减，仿佛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卧病之人。 　　“大人说他腿有点疼，你今天多注意知道吗？”大管家如是交代。 　　许玖点头：“知道，大人。” 　　大管家退出去，屋内只剩主仆二人。 　　许玖有些不知从何下手，看杜图玄双的脸色发白，他轻轻蹲在床边，按了下对方的腿。 　　杜图玄双眼角一跳。 　　“大人，我能不能看一下您的腿？” 　　杜图玄双顿了一顿，点点头。 　　许玖如是掀开他腿上的盖毯。 　　盖毯下是穿着整齐长裤的身体，许玖慢慢把长裤往上推，到膝盖的时候就见斑斑驳驳的青紫色淤痕，还有擦破的痕迹。 　　“大人，您这？” 　　“昨天摔了一下。” 　　……许玖无语地摸了下他摔伤的地方，果不其然对方眉头又是一跳。 　　许玖又出手探了探：“大人您要不要叫巫医？” 　　床上的大人虽然躺着，但语气依然高冷：“我不吃药。” 　　“您疼的这么厉害……” 　　“我不疼。” 　　语气已经带上不耐了，许玖暗暗吐槽了一下这破脾气。特么的你摔的都起不了床了，能不能别这么口是心非？ 　　“那大人……”许玖纠结地望着他，“那您还让我进来……” 　　杜图玄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看的许玖一阵发毛。 　　咽了咽唾沫，许玖艰难道：“今天没法按摩了大人。” 　　杜图玄双不答。 　　许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那大人要不要试试药浴？” 　　☆、第52章 　　杜图玄双等他解释。 　　许玖仔细观察着他腿上的淤痕，那些伤痕青青紫紫，边缘发黄，布满了半条腿，看着十分惨烈。 　　“大人，您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昨天。”好半天后，头顶才传来低沉的声音。 　　“昨天晚上吗？”许玖抬头。 　　回答他的是个不耐烦的点头。 　　“那大人，您这要先冷敷两天。” 　　“两天？”还是冷冷的声音。 　　“是的，冷敷两天后才能药浴，大人您还是要先吃点散瘀治跌打的药。” 　　杜图玄双轻嗤一声。 　　这已是明显的不同意了，这位大人果然很讨厌吃药。 　　许玖把毯子重新盖上，站起来：“大人您稍等一下。” 　　许玖出门找管家请他备一些冰，又请沙洲给他找几个刚煮熟的小鸟蛋。庄园现在没有冰，但管家找到了种冰石，深蓝色的，散发着寒气。而一种表皮黑褐色的煮鸟蛋也一起送过来了。 　　杜图玄双看着他们忙碌，许玖被盯得难受，这种王八之气侧漏的人，连躺着都不让人消停。 　　“大人，”许玖重新蹲在他床边，将冰石用软布裹了，轻轻包在他腿弯上。 　　杜图玄双皱了皱眉，伸出手：“扶我坐起来。” 　　许玖看了他一眼，对方眼睛黑白分明，寒意迫人，带着股再明显不过的上位者气势。许玖突然有些心塞，默默上前一步架起那人胳膊，扶着对方的腰，飞快在对方身后塞了只枕头，才将他上半身靠到床头。期间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而手下的温度也变得灼人。 　　“你抖什么？” 　　蓦地对上一双羽翼交叠的凤眼，许玖像是被钉在岸上的青蛙，张了张嘴，最后也疑惑的摇摇头：“不知道。” 　　“……”杜图玄双被敷衍了，神色似笑非笑，“不知道什么？” 　　许玖心内有股乱七八糟的纠结，只觉得情绪来的太无逻辑，自己都理不清。把人扶好后，他抽手要退回原处。谁知手臂被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抓住了，杜图玄双逼迫更甚：“说。” 　　说什么啊卧槽！许玖焦躁的想打转，表情皱皱的想了半天：“不知道。” 　　“呵。”那双手顺着他胳膊往上，到他脸，到他头，然后停在脑门上，接着—— 　　“啊！”许玖痛呼一声。 　　雪白的手上一缕黑色的头发。 　　杜图玄双把那头发搁进许玖的口袋里：“出去后让管家把你这头乱毛剃了吧。” 　　一瞬间什么纠结都灰飞烟灭，许玖在他即将变成秃子的事实中惊呆了：“大，大人……” 　　杜图玄双绽出个恶劣的笑，很快收起，言简意赅：“腿。” 　　许玖乖乖蹲下去，一边敷腿一边不死心地哀求：“大人。” 　　杜图玄双心情不错，不再搭理他，拿起案头的书看起来。 　　许玖把冰石一下下贴到男人腿上，如是忙活半天，期间屡屡抬头想给头发争取机会，可杜图玄双正在看书。他不知道打扰了对方看书，杜图玄双会不会想出更恶劣的主意。 　　他苦着脸把冰石拿开，又用已经温热的鸟蛋顺着伤痕往下滚。 　　截然不同的触感让杜图玄双分了神，他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腿上。 　　许玖万分狗腿地解释：“大人，这可以消除淤痕，您看，蛋白的颜色在变黑……” 　　杜图玄双眼里有些微不可察的惊异。 　　许玖乘胜追击：“大人，我的头发……” 　　对方扫了他一眼，成功地让许玖把接下来的话咽回肚子。 　　…… 　　所以上午过完后，许玖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管家像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主人的决定，不管好是坏，有没有意义。 　　他被领到修头发的仆人那里，看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变成只秃瓢。 　　“你这脑袋长得不错。” 　　剃头的小仆热情洋溢地夸赞着许玖的脑壳。 　　许玖无精打采。 　　“嘿，高兴点，你这脑袋长得又圆又好，不剃头发我都没发现你长了这么个好脑袋呢！” 　　你能别说了吗兄弟？许玖生无可恋地抬头，再次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头皮上的青茬正一点点被刮干净—— 　　“头发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小仆爱不释手的摩挲着他脑袋：“这个，不好说啊。” 　　许玖呵呵。 　　“那你这里有帽子没有？” 　　“没有，不用戴帽子，你这个脑袋长得真不错的！” 　　许玖没理这个一个劲夸赞他脑壳的人，笑的咬牙切齿：“你要是实在喜欢，我帮你剃一个。” 　　“不不不……我脑壳长得不好看……” 　　许玖没理这个苍蝇似的家伙，抓起旁边的软布绑到头上。 　　出门后，沙洲把他领到前厅。 　　“这个份例删减两成……西边的农场……”大管家正在理事厅处理事务，屋内坐了六七个二等管家。 　　沙洲进来的时候大管家停住声音，看着他身后的许玖。 　　沙洲冲大管家耳语一句。 　　大管家笑的慈祥：“剃完啦？” 　　许玖一副厌世的表情，点点头。 　　“你不高兴？” 　　许玖扯出一个笑：“不，我特别高兴。” 　　“那就好。”大管家点头，“把头上那东西拿下来，庄园戴这个成什么样子。” 　　那你怎么不说庄园制造一个光头成什么样子？ 　　许玖自暴自弃地露出锃光瓦亮的脑门。 　　“噗。”有人忍不住笑了。 　　荒原的人爱蓄毛发，经常看见荒原上的人一把大胡子，露出胸口浓密葳蕤的长毛。就像荒原上最勇猛的野兽一样，毛发也是实力的外显形似，你难以想象雄狮被剃干净毛后的威慑力还剩多少，也难以看见一个被剃干净脑壳的荒原人——连满头虱子的浪人都不会舍弃自己的毛发。 　　管家绷着嘴角：“不错，你先等等，一会跟我一起见大人。” 　　…… 　　接下来的议事厅有些奇怪，在场人的声音多多少少有些变调，导致这场会议虎头蛇尾，结束的诡异而匆匆。 　　许玖小媳妇似的跟在大管家身后，他本来就清瘦，这时看起来更弱质，锃光瓦亮的脑门更是异常闪耀。 　　“大人。” 　　“进来。” 　　许玖和大管家一起进了杜图玄双的房间。 　　杜图玄双仍靠在床头，双腿露在外面，上面包着镇凉的冰石。 　　“大人您的腿伤了？”管家大惊，抢步去看。 　　杜图玄双摆摆手：“没事。” 　　“大人您得吃药。” 　　对方摆出个绝不屈服的僵硬姿态：“不。” 　　“大人，吃了药您才会好。” 　　“我吃了那么多年，不还是这样？”尾音有点嘲讽似的上扬，杜图玄双打定了不吃药的主意，指了指许玖，“让他给我治。” 　　“大人，您不能对自己儿戏。”大管家的语气甚至带了责备，怒气冲冲地看向许玖，“把那个柜子的药拿出来给大人。” 　　“砃！”杜图玄双也生气了。 　　大管家弯着腰，恭恭敬敬地不说话。 　　杜图玄双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人是打算逼他吃了，砃平时对他毕恭毕敬，但在吃药方面一向强硬，他也不能真把自小跟着自己的老人赶出去。 　　杜图玄双瞪着许玖：“不准拿！” 　　大管家也无声地看过去，那意思很明显。 　　…… 　　躺枪的许玖。 　　两尊大神一个都惹不起，许玖攥着药瓶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腿没事。”杜图玄双冷静地陈述，“就是摔了一下。” 　　“可是大人都无法起床了。” 　　杜图玄双动了动腿，一阵钻心的疼，他面色不变地示意管家看：“我可以。” 　　管家叹息一声：“大人，您需要治疗。” 　　杜图玄双自动忽略了他这句话，冷飕飕地看向许玖：“你说。” 　　“……”许玖圆场，“管家大人，我先用土方法给大人治，治不好再吃药？” 　　“你的土方法比王城的巫医还厉害？”大管家无奈，“大人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杜图玄双黑着脸点头。 　　“那午饭大人有什么想吃的？” 　　“随便。” 　　“厨房刚买了一箱象菇肉，做给大人尝尝你？” 　　杜图玄双负气地当没听到。 　　管家行礼退出去，将许玖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过来。” 　　许玖轻手轻脚地靠近这个大炸药桶。 　　杜图玄双示意许玖蹲下，凉冰冰的手摸上他脑袋。 　　“两天后我要能坐起来。还有，我不吃药。” 　　那手像得了趣似的在他脑门逡巡，让许玖很担心一言不合就脑袋不保。 　　许玖小鸡啄米地点头。 　　“你明白？” 　　“明白，大人。” 　　杜图玄双露出笑容，对他的听话很满意，不过很快沉下脸：“我听说你拒绝了大管家的契约？” 　　许玖抖了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嗯？”杜图玄双的尾音像带着钩子，攥的心尖七上八下。 　　“回大人，小的当时诚惶诚恐，自觉不配污染大人的眼，害怕惹大人生气。” 　　杜图玄双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手挪到他脖子上：“不，是大管家太草率。” 　　“不，是我不识抬举！”许玖慌忙低头表决心。 　　他这一低头，杜图玄双的手落了空。男人挑了挑眉，露出白森森的牙：“这脑袋不错。” 　　“是，大人。” 　　…… 　　下午，待许玖从黑塔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被玩掉了半条命，生怕杜图玄双又生出个什么“有趣”的点子。 　　他这两天熬得厉害，没怎么睡过觉，就打算看过胖胖后，在仆人院睡一觉。 　　在黑塔外等了半天，沙洲才把胖胖抱出来，小孩这次没睡觉，稀奇地盯着许玖的脑袋，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胖胖。”许玖伸手。 　　小孩没动，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胖胖。”许玖又叫了一声。 　　小孩才反应过来般也张开双手，许玖刚接过去，一只小爪子就搭在他脑袋上了。 　　一样的冰凉，勾起了许玖方才的记忆，他连忙把小孩的手攥在手心：“想不想我？” 　　小孩还是执着地要摸他头。 　　好吧，许玖让小孩坐到他脖子上：“你喜欢就好。” 　　仆人院的伙食一如往常。许玖这次没挑，囫囵喝了两碗馊水，回屋抱着小孩睡觉。这一觉睡到天黑，醒来的时候只剩月光如水。 　　胖胖在旁边缩成一团，小爪子还搭在他脑门。许玖轻轻把他的手挪下去，轻手轻脚下床。 　　正好可以去空间看看，第三块田的东西应该长大了吧。 　　上次进的时候植株已经抽节了，许玖忙着给大鸟搬东西也没来得及仔细看。这次甫一进去，眼前就是一片紫色花田。 　　许玖怔怔立在花田边，惊得说不出话。 　　第三块植株到现在，他也见过好多次，一直安慰自己是看错了，这次开花了，再也无法自我欺骗—— 　　这真的是益母草啊摔！ 　　☆、第53章 　　益母草是什么呢？ 　　最广为人知的功能就是这玩意是妇女之宝，主治月经不调。 　　许玖对空间的随意性又有了个新认识，现在只寄希望益母草跟这个世界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让他发现新大陆。 　　眼前花枝摇曳，许玖坐在地上翻看药典，他打算给杜图玄双配一些药浴包。由于前两块田都可算食物，药典上大部分方子都是食疗。许玖飞快抄下有用的方子，想起杜图玄双那张冷脸，又想到两天能下床的命令，更觉时间紧迫。 　　回去的时候许玖给胖胖摘了一朵花。 　　出了空间，天还未亮，胖胖睡得香喷喷的，倒趴在床上。许玖将花放到床头，想着天亮后怎么应付杜图玄双，搂着小孩慢慢睡着了。 　　…… 　　“叮叮叮……”万千铜铃大作，许玖吓得坐起来。 　　原来是起床铃响了，外面乱糟糟一团，到处是急匆匆的声音。 　　许玖飞速穿上衣服，发现胖胖早都醒了，正拿着那朵花在床上抠脚丫子。他捏了捏小孩的脸，跑到门角去洗脸。一边拿水浇毛巾一边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抬头就看到石墙反射出的光脑袋。 　　非常好，刚才的好心情瞬间消散。 　　为什么第三块田不是何首乌？ 　　“胖胖。”许玖双手搭在小孩肩上，强迫小盆友抬头，“你看我。” 　　小盆友抬头了。 　　“我这样是不是很怪？” 　　胖胖诚实地点头。 　　许玖呼哧两声，不死心：“真的很怪？” 　　胖胖皱着小眉头表情为难。 　　“好吧。”许玖把他手里的花摘出来，“我送你去大管家那。” 　　胖胖伸手要够那朵花。 　　许玖慌忙把花藏起来：“回来再给你玩。” 　　把胖胖送到大管家那去后，许玖找大管家借了个单独的小灶。 　　小厨房就在黑塔的一楼，是平时搁置杜图玄双膳食的地方，只配备了一个厨师，而且没有命令不得入内。 　　许玖在沙洲的监督下开始忙活。 　　他有些别扭：“沙洲哥，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沙洲当做没听到。 　　许玖认命地点起火，把一堆稀奇古怪的石头加进锅里，添水，开煮。 　　“你煮的什么？” 　　“石头啊。”许玖无辜道。这确实是他昨夜配的石头，其中有种类似增稠剂的效果，熬一个小时后整锅汤会变得粘稠甜软，能盖过药本身的苦味。 　　起锅后果然是一汪奶黄色的汤，许玖搅了搅，舀出一碗给沙洲：“你尝尝。” 　　沙洲接过去，毫不迟疑地拿到隔壁，门一打开就见到一排品种各异的小动物。沙洲直接把汤喂了一只银耳兔。 　　许玖：“……” 　　我都在你家大人面前晃这么久了，现在才怀疑我会不会下毒，是不是太晚了阿喂！ 　　银耳兔起先怕烫不敢喝，后来尝到味很快把整碗汤喝完了。 　　沙洲放了心：“这汤还加别的东西吗？” 　　许玖摇摇头。 　　沙洲又盛了一碗，端给管家过目，并当着管家的面把整碗汤喝下去。 　　大管家询问：“你这是做的什么？” 　　许玖言简意赅：“给大人熬得补身体的汤。” 　　“又是你村子里的土办法？”管家摘下眼镜，“九，大人赏识你，你也要对大人忠心。如果让我知道你打什么坏主意，整个大沙村都会不再存在，懂吗？” 　　许玖气的脸通红。 　　大管家看了他一下，接着道：“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能独自接近大人的，连沙洲和青空青行都不能。对于大人，我们必须事事小心，因为大人只有一个，他出了事，我们万死难赎。” 　　“我没做坏事。”许玖心情复杂，有些赌气又有些茫然，问道：“既然大人这么防护重重，你们为什么会让我接近他？” 　　“你很疑惑？” 　　许玖点头。 　　大管家到这时才露出铁腕魄力：“如果能让大人高兴，就是再冒险，也值得试一试。” 　　许玖满头问号。 　　“胖胖喜欢你，所以大人也对你有好感。” 　　就因为一个被丢弃的孩子？许玖还是想不通。 　　“胖胖以前身体弱，跟着你倒是健康多了。”所以你能让大人更健康些。 　　所以是你们扔了个孩子，后来发现他活的比以前健康，所以感激我？可杜图玄双那样子实在不像对他有好感啊。 　　大管家敲打过许玖，揉了揉眉头：“好了，你上去吧。” 　　许玖退出后，管家问旁边的侍者：“青行去查九了？” 　　侍者点头：“是。” 　　“这个九，本来以为就是个平常的野小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秘密。我越来越担心召他进庄园的决定对不对了。” 　　仆人安静地充当壁花。 　　“可是现在大人明显喜欢他，就算再危险，也不能让大人失望。”管家打散犹疑，吩咐，“把那碗汤拿给巫医看看。” 　　仆人领命下去了。 　　许玖怀着沉重的心情进入杜图玄双的卧室，杜图玄双醒来多时了，看见许玖略微不满：“怎么这么晚。” 　　我刚给你煮了碗汤，可是没能带过来。许玖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道歉：“我刚在外面耽搁了一会。” 　　杜图玄双看了看，招手示意他近身。 　　许玖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心悸：“大人。” 　　脑门上放了一只手，这手比昨日暖了些，杜图玄双罕见地温和：“怎么了？” 　　“大管家刚跟我说，让我近身大人，是担了很多风险的。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对。” 　　杜图玄双轻笑：“砃很紧张我。再说，你进入庄园确实不正常。” 　　新世界大门突然打开后，许玖更茫然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见你啊。” 　　杜图玄双有副极好的皮相，他在一个地方的时候，仿佛那里的光都会亮许多，微尘都会自动闪避，让你眼睛只看到那一人。他不说不动的时候尚且如此，一旦如此刻：表情松弛温和，话音磁软，尤其还看着你，这样简直像在说情话—— 　　许玖没出息的脸红了。他意识到自己被个男人的话闹红了脸后极其悲愤，一张脸忽红忽白，不停变幻颜色。 　　杜图玄双说完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看着许玖，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的腿怎么样了？” 　　“嗯？”杜图玄双低头，“好一些。” 　　杜图玄双又恢复到平时模样，刚刚试图安慰许玖的和煦像春风吹过水面一样无影无踪。许玖继续给他敷腿，再冷敷半天就可以改热敷了，但他不确定自己准备的一大堆东西能不能用上。 　　“你在想什么？” 　　许玖抬头：“在想怎么让大人明天能下床。” 　　“你没办法？” 　　许玖低着头，光溜溜的脑袋垂下个怏怏地弧度，不见回答。 　　杜图玄双对他的走神也不在意，无所谓地拿起书看起来。 　　“扣扣。”屋外是老管家，“大人。” 　　“进来。” 　　老管家举止得体地进门，手上托了只金花托盘，上面有几个碗碟。 　　“大人，该吃早饭了。” 　　杜图玄双无可无不可：“放下吧。” 　　“这里面有九给大人熬的汤。” 　　杜图玄双看了许玖一眼，好奇心似被勾起：“拿来。” 　　许玖惊讶地看见自己做的汤盛在琥珀碗中，被大管家捧给杜图玄双。由于早前大管家对他的连敲带打，许玖对这个老人的感觉复杂，甚至萌生了退意。此刻看见这碗汤，更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杜图玄双喝了一口。 　　银勺碰上细白的牙齿，他非常赏脸的将汤一口一口喝完了。 　　屋内二人惊异，管家满脸喜色：“大人要不要再喝一些？” 　　杜图玄双摇头：“这就够了。” 　　大管家躬身退了出去，杜图玄双继续看书。 　　“大人，你喝完感觉如何？” 　　杜图玄双对上一张“快来夸我吧”的笑脸，迟疑道：“还好，苦味都被掩住了。” 　　“嘿嘿，”许玖有些得意，摇头晃脑的，“我可是加了很多蜜石呢。” 　　“你会认石头？” 　　许玖想了想，果断承认：“会一点。” 　　“还说你不想当巫医？” 　　许玖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我真不想当巫医，我只是喜欢这些东西。” 　　“巫医族的先祖也是因为喜欢这片广阔的大陆，喜欢飞鸟走兽，喜欢一沙一石，所以才踏遍壮丽山河，将所识所见都汇总起来，一代代人死伤不论，前仆后继，历经数百年才得了一部《山川药典》。”杜图玄双娓娓道来，“喜欢石头不用害怕知道吗，所有了不起的成就都是从喜欢开始的。” 　　许玖瞪大眼睛像只被安慰了的银耳兔：“不会被巫医抓起来？” 　　杜图玄双想了想：“巫医族一直把持着全国的医药体系，他们确实容不得他人涉足。你只要别明目张胆地挑衅他们，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任何一个家族掌权久了都会变得排外偏狭，所幸这代大巫医虽然六亲不认，却是个赏罚严明的人物。” 　　“我不会挑衅他们的。”许玖信誓旦旦保证。 　　杜图玄双却笑了：“一个人一旦有某种能力，那前途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他会被事情推着走，变得身不由己。世界上有很多人，每个人都想有个称心如意的世界，而这个空间就这么大，势必有很多人为了自己的世界去打破别人的，所以万物才会你争我夺。你喜欢什么，别人无法干涉，但一旦与一个庞大体系相关，连喜欢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许玖点点头，又问：“那我现在想给大人治腿，算是挑衅巫医吗？” 　　杜图玄双笑：“不算，因为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害你。” 　　……许玖有些不好意思。他在杜图玄双面前总容易得意忘形，潜意识也知道对方没有害他的意图和必要。这样一个人，要他命也就一句话的事，何必用不入流的手段？ 　　如果说以前还有些担心，但如今得了保证，许玖立即高兴地表忠心：“我也不会害你，我不会害人的。” 　　杜图玄双点头。 　　“那我的药可以用吗？” 　　杜图玄双看着他，有些戏谑，像看一个傻大胆：“你要在我身上实验？” 　　许玖点点头，又摇摇头。 　　“随便，反正就是这幅身体。”杜图玄双完全无所谓，“我若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和你家人大概会给我陪葬吧。” 　　许玖惊骇：“不不不，不会死的。” 　　“呵呵。”杜图玄双觉得他这反应很有意思，“我其实不喜欢陪葬。但死后这些事又由不得我，不是我能做主了。” 　　“……”至于说的跟大街上买了一斤白菜这样吗？许玖愣愣，又狠狠摇头。 　　杜图玄双锁了这么多话，精神也有点倦：“整个四层都是通的，你要是想做汤也可以在这里，砃就没法发现了。” 　　“……”许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反复重申，“我不会害你的。” 　　杜图玄双不甚在意。 　　他已经这样活着很多年了，对这世间实无多少留恋。他恍惚知道这个九有秘密，不过也不想探寻。想害他又如何？死了不见得是个坏事情。若真无害他之心，则生活又多了项调剂，看着一个少年人的蓬勃热情，会让人心情愉悦许多。 　　☆、第54章 　　下午许玖找大管家求了两个入城令。 　　得了入城令后他快马加鞭赶回城堡，两个女人独自在城堡，也不知怎么样了。 　　推开大门他就觉得不对劲，门上钉了一块厚毛毡，大大咧咧的破洞被堵住了，没有风再吹进来后屋内静谧许多。然而更让许玖惊叹的是城堡的干净整洁，废墟似的城堡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经年的杂质被清理干净，地板露出了它本来的样貌，淡黄色的大理石条纹，明黄色的石墙，整个屋子典雅壮丽，依稀能看出旧时盛景。 　　许玖合上下巴，挠了挠头。 　　他以前也打扫，只不过搬了搬石头整出个大致模样，扫干净自己屋子而已。至于大厅，风多沙多不说，离车兽每天还要扑腾几遍，扫都扫不干净，渐渐地他也懒得收拾，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了。 　　东一个西一个的石缸被汇集在一起，凌乱的鸟粪被码的整整齐齐，连丢的到处都是的破碗烂石头也都洗的干干净净。 　　“阿妈，阿麽？”许玖大声喊。 　　“哎，你回来啦？”二楼的废屋有人回应，先探出头的是阿麽，随后阿妈也跑了出来，激动的挥动着羽毛笤帚，“九，你回来啦！啊！你的头怎么啦！” 　　“阿妈阿麽你们下来，那些屋子又用不上，不用打扫！”许玖冲她们喊，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话。 　　阿妈飞速跑下来就要抖灰，阿麽急的连忙在她身后喊：“别抖在那！” 　　“哎呀事多！”阿妈大声回答，随后跑出门去把灰抖干净。 　　“阿妈阿麽你们辛苦了。”许玖连忙给二人倒了杯水，二人皆摆摆手，去水喉那里喝了半缸子生水。 　　阿妈抱怨：“唉，这房子可真大，扫下来腰疼！” 　　许玖给她们捏肩：“那就别打扫了，那些根本没人进。” 　　“这么好的屋子，糟蹋成这样，可惜了。” 　　离车兽是种酷爱急速冒险的鸟，让它住悬崖城堡可谓正合心意，但把这么好的一个城堡让给鸟，又划了方圆百里的地界给它当捕兽场，只为那一个月的几颗蛋。这种土豪做派或许早早听说，但直面的时候依然能感到巨大冲击。 　　“你的头怎么啦！”阿妈焦急地继续发问。 　　“我的头被剃了。“许玖一略而过，“阿妈，这是离车兽的屋子，它一只鸟，没把房子撞散架已经够不错了。你们在这没被它欺负吧？” 　　二人皆摇摇头：“没有，这两天都没下来。你为什么会被剃头？” 　　“领主大人觉得我的头发有点多。”许玖信口瞎扯，掏出怀里的东西：“对了阿妈阿麽，我给你们带了入城令。” 　　把那小牌牌递给两位女人，二人暂时忘了他的脑袋，稀奇地翻来覆去看。入城令是有正当理由进城的准许牌，一般只有小买卖人才能办到，每个月定期在城门边交税。而无正当原由的人则无法进去，尽管这样，城内还是混入了一大批入城令过期却依然滞留的无业游民。他们是城内的不安定因素之一，跟土生土长的黑户一起混杂在贫民窟，逞凶斗狠，你争我夺。 　　甚至还有人为抢别人的身份牌跟入城令杀人弃尸的，不过这种事查到了会株连，也容易露馅，一般很少人这么做。 　　“阿妈阿麽，入城令要好好保管，丢了会很麻烦。”许玖郑重交代一句，“你们什么时候想进城跟我说一声，我带你们去。”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不急不急，我们先学制皮子。” 　　许玖想了想点头：“那咱们存了多少水了？” 　　“两大缸。”说到水，两个女人眼神熠熠发光。 　　“嗯。”许玖考量，他上次带回来的皮都已经硝完，活物只剩下重新养起来的几只灰鼠，杂毛兔，这些小东西差不多有成年猫这么大，剥下来也能得一张皮子。 　　“那我们先单学硝一张皮。” 　　许玖当着两人的面杀了只大灰鼠，剥下皮，皮剥掉后灰鼠只剩一团小小的肉。他麻木地把皮上的血液经脉刮下来，然后泡进水里。 　　接下来的小半天就在他讲授如何配制硝液的时间中度过。许玖把那些石头叫二人一一仔细辨认了，一直到他随便抓出一个，二人将它的形状颜色配制比例倒背如流的地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落日的时候是整个荒原最壮观巍然的时刻，红彤彤的夕阳把天地都铺上一层暖红，半边天都是如火的红云，像洪荒之前的燎原之火，带着股燃尽一切的破釜沉舟，在天幕上纵情蔓延笔走龙蛇。 　　“噶——”大鸟总是在夕阳中回来，身影矫健而夺目。 　　“嘿，鸟爷！”许玖也一如往常的打招呼，天幕下他长身玉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大鸟一反常态地没先回屋，而是高高低低地盘旋在门口，啪的扔下一个东西。 　　却是一头被啃了内脏的黄羊。 　　许玖对他这种顾家车举动很是欣慰，正要说点好话，大鸟翅膀一展，已斜掠上房顶。 　　得，许玖捡了羊拎回城堡。 　　“瞧，皮子回来了。”许玖把养拎到厨房，“等阿妈你们练好了，就可以硝这块皮子。” 　　两个女人惊叹于大鸟的聪明温顺。就是猎户家养的猎狼犬也没有这么懂事啊！ 　　“这个离车兽这么听话，为什么在荒原被传成那样子呢？”阿麽感叹。 　　“是啊，听到九要来照看离车兽，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还以为活不下去了。”心有余悸的是他阿妈。 　　此刻两个女人诡异地达成共识，把离车兽看成了一个萌宠。 　　许玖一声不吭，觉得还是还是让她们继续这个美丽的误会吧。把大鸟当宠物什么的，恐怕在大鸟眼里他才是它所豢养的宠物吧。 　　晚上也是许玖做的饭，女人们想知道他是怎么把肉煮的那么好喝的。虽然大沙村常年缺水，但偶尔省出一点水熬锅汤也不是不能的。 　　杂七杂八忙了半天，等躺下的时候许玖突然没了睡意。 　　他想了想胖胖，又想了想白天的杜图玄双，总觉得奇奇怪怪的，仿佛什么东西缀在心上，不痛不痒的那么一丁点，却让人无法忽视。 　　要说杜图玄双，虽然脾气有点别扭，但人并不难相处，也不爱找麻烦。……是的，某人已彻底忘了他莫名其妙变成光头了。许玖继续想：杜图玄双虽然矜贵傲气，但人却睿智聪明，也不会视他人如无物，见他低落还会试图安慰。 　　他看事情也通透，潇洒中带着股置身事外的淡然，与一切格格不入。仿佛所有的事都不能令他动容，连死亡也不能。如果我能治好他的腿呢？ 　　许玖睁大眼睛，窗外月影斑驳。如果我能治好他的腿，让他能站起来，让他有条件尽情展露才能抱负，而不再忧朝生夕死呢？ 　　许玖听到自己血液跳动的声音。 　　他太熟悉那种挣扎无奈了，他前世躺在病床上十几年，那双腿熬尽了他全部希望，哪怕每年只有一两个月能下地走，哪怕每走一步都像人鱼割尾行走刀尖，他还是会挣扎着下地。有时候也恨，为什么别人与生俱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却让他如此倾尽心血孜孜以求？ 　　此刻，他似乎理清了心底的那点郁卒，一个人不论身份如何，哪怕杜图玄双，他们挣扎的心情总是一样的。 　　搞明白后，许玖放心地松了口气，梦里是一双苍白的手，和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 　　那人还一手揪他的头发，一手捏他的脸。 　　…… 　　“啊！”许玖拍手去打，打在一个温热的东西上，接着是一声咆哮：“死小子起床！” 　　许玖被吼得一激灵，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胖胖的身影站在他床头。 　　“死小子还不起床？”阿妈继续吼。 　　许玖望了望天色，神情痛苦：“还不到起床时间啊。” 　　“这离天亮几两小时了，还不起床？” 　　“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就行了……”许玖在床上卷来卷去。 　　“你不是还得带着我们去庄园吗！”阿妈继续吼。 　　许玖这才睁开眼睛，眼神放空：“啊，对。” 　　今天要带她们进外庄园。 　　阿妈阿麽他们早已起床，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许玖胡乱抹了把脸，出门套车。 　　待板车吱吱呀呀往前走时，天上的星子还硕大明亮，大风独自在静谧的荒原回响。年轻人经常睡眠不足会折寿的，许玖边打瞌睡边赶车，身后是阿妈阿麽带着兴奋的交谈声。 　　“杜图城中千里宫殿，万丈高楼手摩天， 　　王孙公主坐堂前，烈日熔金饰其眼， 　　大风穿过你俊美的脊梁哟，荒原是你的白裘衫， 　　高高盘旋的杜图鸟哟，愿作长风佑君前……” 　　阿麽低低地唱着一首歌，这是许玖第一次听这个世界的歌，曲调简单苍凉，跟荒原上大风的吟唱般带着股决绝缱绻。许玖侧耳听了一会，赞道：“阿麽，这首歌真好听。” 　　“这是我家那个小子当年教我的。”阿麽温柔地笑，“我家的小子叫良吉，早些年出门……后来一直没回来。” 　　阿妈握着她的手：“崽子长大都会飞走，你别担心啦。” 　　阿麽笑：“担心又能怎么样呢，他一直不回来。” 　　许玖默然。世上万千人，每个人的悲喜不同，或许早上冷冽的空气中有一丝悲伤气味，但他们需要的并不是同情，甚至连安慰都不需要。此刻，你只需像天上的星子般，默默地，默默地做一个不声不响的聆听者。 　　许玖甩了一下马鞭。 　　☆、第55章 　　把二人送到城中，许玖的意思是她们自己随便逛逛，中午来小吃巷接她们，二人都同意了。许玖把城中的布局简略说了一遍，一人给了她们三十铬币让二人花着玩，再三嘱咐后才离开。 　　回到仆人院的时候起床铃还没响，正好有余裕收拾下自己，省的大管家又挑剔。 　　杜图玄双的腿已经冷敷两天，今天可以改热敷，许玖决定让他试下自己的草药包。药浴……许玖咬了咬嘴唇，有点不愿承认自己对一个男人的果体有了好奇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就是激动一下下不行吗。 　　这样安慰着自己，他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这种心不在焉让他看起来异常乖顺，对大管家的交代一直点头称是，俨然没了平时的神经大条，让大管家满意不少。 　　到了杜图玄双屋内，对上那双眼睛，许玖才猛一激灵，像是被吓到了般。 　　“怎么了？”杜图玄双正在吃早饭，他吃相文雅，极为赏心悦目，说话时会放下餐具看着你。 　　“……那个，食不言寝不语……”许玖还没过脑子，一句话就下意识溜出来。 　　杜图玄双静默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看手边的餐具，眉头皱了起来。 　　许玖见状连忙摆手：“大人您别误会，我是看你吃饭的样子真好看！就算说话了还是好看，所以食不言寝不语完全没道理嘛！” 　　“……”杜图玄双比较冷静，“那句话你在哪听到的？” 　　“……荒原……” 　　“荒原上的流浪人？”杜图玄双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咬字十分准确清晰，放到前世，这水平直接可以做“今夜不寂寞”的主持人了！ 　　许玖感觉自己耳朵有点不对劲，讷讷点头。 　　食不言寝不语，转换成这个世界的语言其实有些语法不通的，但却异常简明扼要。杜图玄双没有往下追究：“你倒是挺有意思的。” 　　“不，我没一点意思！”许玖摸着发烧的耳朵，着急地分辩。 　　杜图玄双没搭理他，拿起勺子继续吃饭。 　　许玖一直站着等他吃完，把碗送到门外的小桌上才转回来。由于杜图玄双不让外人碰，他的洗漱吃饭都是由大管家负责，在床榻上上支一个移动桌，吃完饭就把桌子换下去，顺便换掉盖毯。 　　“大人我扶您下来？”许玖提议。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睁大，带着股活泼天真，一点都没有荒原上人的感觉。 　　杜图玄双把手递给他。 　　许玖接过对方略显冰凉的手，又弯腰去扶他身体。 　　杜图玄双被他抱起来，身体紧靠时一切都不真实了，许玖只觉双手似空无一物，又恍若重于千钧，充满着非写实主义的魔幻风。 　　“我很重？”杜图玄双冰凉的脸转向他。 　　许玖被骇一跳，表情像见了鬼。 　　“……”杜图玄双被他一阵抖，险些摔下去。 　　“唔！”脖子上的手臂蓦地被收紧，许玖慌不择言，“不不，大人您不重。” 　　杜图玄双当然不重，他瘦的几乎快没重量了，听到许玖这明显冒犯的话也不在意。他从没让管家刻意“教导”许玖正确的说话方式，这少年身上没有别人的沉重，率直勇敢，虽叫他大人，但眼里却带着亲近的信任。可能许玖自己也没意识到，就是这种下意识的信任让他无畏，好似知道杜图玄双不会责备，不自觉言行“随意”。不过，他猜中了。杜图玄双确实不会责备，他远比传言宽容许多，也不想刻意改变一个人，说话一弯三绕的人已见的够多，往往规矩学多了表里不一也多了。 　　许玖把人放到轮椅上，轻轻在旁边喘气，还忙着建议：“大人，您刚吃完饭，得动一动。” 　　杜图玄双询问地看着他。 　　许玖揉着肚子做示范：“可以这样轻轻揉揉肚子。” 　　杜图玄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左三圈右三圈地揉肚子，短褂的衣摆被揉起来，露出蜜色的肚皮。 　　许玖做完默默地睁大眼睛看他，一副“就是这样，你明白么”的表情。 　　杜图玄双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只道：“你来。” 　　“啊？”许玖脑子有点糊，不太想上去，“大人您自己试试，还可以活动下胳膊。” 　　杜图玄双从没当众揉过肚子，脸有些臭，不搭理许玖，推着轮椅来到桌边。 　　“大人，”眼见他生气，许玖赔笑着凑到他面前，“大人您要不要做药浴？” 　　杜图玄双拿起一本书搁腿上，调转轮椅：“你跟我来。” 　　卧室的尽头，帷幕半遮半掩下，是一堵画着大朵风魄花的墙。杜图玄双杜图玄双拔下风魄花芯的钥匙，那墙轻轻朝两边分开，露出另一个空间。 　　这个房间并不大，布置成暗橙色调，墙上画着小小的暗金色花朵。屋子正中央是一个冒着气的水池，不规则的两块连在一起，一块水深，一块渐渐抬高。池边嵌着圆润的把手，有个沟槽正好能让轮椅卡进去。深水池旁放着各式软布和金盒，浅的那边则砌成弧度缓和的休息台，契合人体的弧度简直像个美人靠，旁边放着干净的衣物。 　　整个屋子被两个弯弯绕绕的水池占了大半，温度略高，湿度略高，许玖望着杜图玄双，脑子又糊了一遍。 　　“这是仿制王城的浴池，不过王城那是天然的，而这底下是地龙。” 　　“……”许玖说不出话。 　　杜图玄双将轮椅卡在卡槽上：“如何药浴？” 　　“……”许玖发誓他想象的药浴不是这个样子好吗，这场面实在有点夸张了。“大人，这个浴池好大。” 　　杜图玄双没理他。 　　许玖试了试水温，温度略高，刚刚好。他从身上掏出个扁平的布包，这布包伪装成腰带才逃过管家的法眼。杜图玄双静默不语地看着许玖拆开布条，抖落出一大捧灰□□末。 　　“药粉准备的有点少，恐怕第一次效果不会那么明显。” 　　杜图玄双不在意：“放下去试试。” 　　许玖将药粉全抖了进去，不一会空气充盈着一股陌生的味道，并不难闻，好似饭刚烧糊的香味。许玖在里面特意加了香料，虽然没弄出理想的效果，但看杜图玄双的表情并不是特别讨厌。 　　水有些变色，仿若一滴高汤氲进瓷碗，变得略微浓稠。 　　杜图玄双像是下定决心，问：“我要进去？” 　　许玖点点头。 　　他以为的对方让他脱衣服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杜图玄双脱下鞋，双腿浸入池水，整个人顺势滑下去，坐到水中的砌台后才脱下衣服。 　　黑色的袍子一脱离身体，如冰似雪的肌肤便全然展现，杜图玄双从水底浮上来，头发湿漉漉披在脑后，水淋淋顺着脖子搭在肩头。而那白玉削成的肩膀一经水色沾染很快泛出淡红，像一杯潋滟的桃花酒。 　　肩膀以下隐在水中，热气腾腾中看不甚清，只是觉得那薄红像顺着雾气缠绕而来，丝丝缕缕困在人身上，呼吸不能。 　　许玖在发呆。 　　他低头站着，脚尖互相碾磨，规矩地像个等待挨训的小孩。 　　“你怎么了？”杜图玄双见他要发呆到天荒地老，率先开口问。 　　“我……我憋住了。”许玖胆怯地回答，声音颤颤带着惊慌，“憋住了。” 　　抬头的时候杜图玄双才看见他通红的脸和受惊吓的表情，愣了一下，疑惑地开口：“憋住了？” 　　“嗯嗯嗯！”许玖慌里慌张点头，飞速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磨脚尖。 　　浴室雾气确实比较多，但如此就能憋成这般模样，杜图玄双实在想不出理由：“你是想如厕？” 　　许玖大幅度摇头。 　　“好了，”眼见都要把脑袋摇下来了，杜图玄双好笑，由于泡在水中，声音也带了些润泽缠绵，“我还要泡多久？” 　　“半……半小时。” 　　“那你先出去休息，半小时后再进来。” 　　许玖如蒙大赦般跑出去。 　　杜图玄双：“……” 　　水池中的男人笑了笑，闭上眼睛仰躺在水面。 　　话说许玖没出息地跑了出去，一路心跳忽高忽低，待跑到书桌旁才吁了口气，挠挠头，发现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没了。想到杜图玄双漂浮在水面的发丝，突然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就算他也有那么一头润泽的长发，他还是会自惭形秽。许玖焦躁地在原地打转，心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情绪。 　　他几乎想哭。 　　于是，他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开始抹眼泪，抽抽搭搭的看着十分可怜。 　　似乎，心脏被射中了。 　　☆、第56章 　　半小时后许玖进去，拧巴着脸，眼睛通红。杜图玄双大是奇怪：“你怎么了？” 　　许玖微鼓腮帮，气呼呼的像个小□□：“没怎么。” 　　“……脾气倒真是越来越大了。”杜图玄双懒洋洋的靠在水池边，“你哭了？” 　　许玖摇摇头，吸吸鼻子：“大人您要起来吗？” 　　杜图玄双点点头，游到浅池子那边，上半身浮出水面，随便拿起旁边的大毛巾披身上。许玖被那身体晃花了眼，下意识偏了偏头，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杜图玄双自己穿上上衫，但他下半身依旧在水里，平时先上岸再穿上裤子。他沉吟了一下，看看许玖，终是没请他帮忙，只道：“你去卧室将我的茶杯拿来。” 　　许玖听话地出去了。 　　再进去的时候杜图玄双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池边的美人靠上，装束整齐，只头发还在兀自滴着水。由于刚泡过澡皮肤泛红，显得整个人有人气许多。 　　许玖把杯子递给他的时候，看到对方湿漉漉发睫毛，恰似一道翎羽在心尖一扫，又教他怔住了。 　　杜图玄双抬头，跟许玖脸对脸：“到底怎么了？” 　　那眼睛仿佛宇宙浩淼，他不自觉地被吸引，纠结地答道：“我还没弄清楚……大概是动凡心了。” 　　杜图玄双一愣，一向好涵养的脸上还是出现短暂错愕：“凡心是什么？” 　　凡心就是想摸摸你，想咬一口尝尝味道！那一刻许玖几乎想自暴自弃了，双眼圆溜溜地看着他，表情带着可笑的郑重，不一会那眼神就溜到对方淡红的薄唇上了。然后又倏忽转开，耳根飘红。 　　杜图玄双：“……” 　　他大概明白许玖的意思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胆大，简直是个愣头青。 　　庄园主大人虽心中讶异，但面上还是一派淡定，他拿着杯子优雅地喝水，薄唇抿在雪白的玉杯上，像初绽的蔷薇。 　　冷场并没有持续多久，杜图玄双罕见把脸埋在双臂里，像是疲累般闭上眼睛：“帮我把头发擦干。” 　　许玖心情复杂地抓起他尚在滴水的头发，一点点慢慢擦着。 　　头发上的水很多都洇进了脖子，洇湿了上衣，那皮肤在黑袍下越发皎洁，还带着浴后软软的香气。杜图玄双的头发及肩，平时梳在耳后显得庄重沉稳，此时这头长发抓在许玖手里，衬着弧度瘦削的肩背，如同一支即将弹奏的琴弦。 　　无措渐渐平息下去，许玖探身去看杜图玄双，对方还在睡觉，双臂下露出小半边脸，他静静看了一会，突然悟了。 　　当有一天你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人，从此以后，其他人都不过匆匆浮云。 　　杜图玄双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暖融融眼睛，那眼睛异常明亮，还有跳动的火焰。许玖咧嘴冲杜图玄双一笑：“大人，头发擦好了。” 　　“……嗯。” 　　许玖想通后变得异常主动：“大人要不要躺床上休息？我可以给您按按摩。” 　　“……好。” 　　杜图玄双受的教育就是“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他自然不能被一个少年唬住，全然答应了许玖的提议。 　　许玖异常高兴，小心地把他抱起来，这次倒没抖，很快把人抱到一边的床上。杜图玄双趴在那里，脸枕着手背，还在昏昏欲睡。 　　许玖在盒子里找了些润肤膏脂，乐颠颠地掀开杜图玄双的上衣，开始顺着肩胛骨往下做全身按摩。 　　按摩是个痛并快乐的过程，按摩师手劲越大感觉越疼，但结束后也最舒爽。所以尽管很多人在按摩房里杀猪一样鬼哭狼嚎，再去的话还是会找手劲大的按摩师。许玖此时正激动，手下不由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只听骨头咔吧咔吧一路响，杜图玄双终究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你轻点。” 　　许玖脸红了红，手下的劲稍微小一些。 　　肩胛、后背、屁/股、腿……随着心情开始飘忽，手下的感觉也不真实起来，像在云上跳舞。 　　杜图玄双眼睛半睁半闭地任那火热的视线落在身上，没任何表示。 　　“大人，背按好了。” 　　杜图玄双睁开眼，神情温和：“不错。” 　　许玖露出大大的笑容。 　　这孩子想什么都能让人一眼看出来，看着对方琉璃珠似的澄澈眼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贵族爱挖人眼珠，果然比上等珠宝还璀璨。 　　“扶我起来。” 　　“好。”许玖乐颠颠地把人抱到轮椅上。 　　杜图玄双让许玖帮他推椅子，两人回卧室。 　　“上午的时间快要过去了。”说话的是杜图玄双。 　　许玖怏怏地答：“是哦。” 　　“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 　　许玖跟他平视，关切地问：“大人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没到中午就睡觉？ 　　杜图玄双无甚精神地摇头。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额头上，那手心还有湿湿的热气。 　　杜图玄双想发怒，刚准备呵斥，就听许玖笑道：“幸好没有事。” 　　“你干什么？” 　　“想看看大人有没有发热。”许玖笑容带着真切的关心，杜图玄双晃了一下，心头的火奇异地消失无踪。 　　“九，”杜图玄双第一次叫他名字，似笑非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许玖毫不犹豫地点头。 　　“算了。”杜图玄双无奈，最后什么也没说，“你下去吧。” 　　不一会人走了，杜图玄双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推着轮椅来到窗前。屋外万千树叶沙沙作响，杜图玄双招手：“云斑，来。” 　　小豹子嗷呜一声，当即从树顶跃进窗户，小炮弹一样往杜图玄双身上扑。 　　杜图玄双闪了一下，小豹子落偏了，依然热情洋溢地想跳他身上。 　　“好了，我抱不动你。”杜图玄双揉揉大猫的脑袋，“我的腿越来越不好了，你知道吗。” 　　“嗷呜~”大猫依旧撒娇。 　　“今天碰上个有意思的事，”男人轻笑一声，“年轻人啊。” 　　年轻人的情绪奔放热切，无法遮掩，而他自己呢，不过一个长年沉在深潭的朽木。 　　“或许是我对他太好了，”男人笑容快意而苦涩，“这不是我所需要的，也不是那个年轻人该负担的。” 　　“嗷呜~” 　　“上来吧。” 　　大猫高兴地跃上他轮椅扶手，对着他的脸使劲舔。 　　** 　　吃过午饭，许玖驾着板车匆匆外集市去。 　　黑塔在身后渐行渐远，许玖心情雀跃，不自觉傻笑了一路。 　　阿妈阿麽果然等在约定的茶棚那里，好像等了好大一会了，两个女人手边都放了个包袱。 　　“你们买了什么？” 　　两个女人看到他高兴地过来：“我买了块布，你阿麽给你阿伯买了好多药石。” 　　“城里好玩吗？” 　　许玖边同两个女人聊天，边挂上铜铃叮叮铃铃出城。 　　“好玩喏，城里很漂亮。”阿麽有些感叹，“在村里如何想象不到竟有人能过这样的日子。” 　　“那些富人啊贵族不是一直过的很好嘛！” 　　“可是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阿麽轻笑，“同人不同命。” 　　“……”许玖心情也有些沉重，“哪里都是一样，既然命不同，我们就自己挣回来！” 　　“小崽子说大话！”两个女人大笑。 　　马车骨碌碌地在荒原前行，许玖速度不快，一路经过大大小小的缓坡，荒原温和地起伏，房屋大大小小的散落。 　　“不是说大话哩阿麽，人总要有个奔头才能把日子过好嘛！” 　　“哈哈，是这个理。” 　　许玖给她们一人扔了一块肉：“先垫垫肚子，回去我给你们做饭吃。” 　　三人说说聊聊两个多小时候终于到达荒原地界，城堡像个黄色米粒遥遥在望。 　　“回来啦！” 　　两个女人也高兴地附和：“是啊，回来了！” 　　阿妈突然大叫：“九，你看那是什么！” 　　拒他们几百米外的地方一个人正快速往这里跑，身形瘦小，边跑边喊：“停下停下！” 　　许玖全身戒备，控着沙塔兽，心里思忖，打劫的？ 　　“停下，停下！”那人声音年轻，跑近了居然有些面熟。 　　“啊，他身上好多血！”两个女人被吓的不轻，“这孩子怎么回事？” 　　……这人是小述，许玖后悔不迭，夹着兽腹准备窜走。 　　“恩人！救命！”小述一看不对，更是喊的声嘶力竭。 　　“他在叫你？” 　　“我不认识他。”许玖面上淡定，直觉这是个□□烦，“阿妈阿麽我们走。” 　　“九，停下！”小述跑快了被石头绊了一跤，一下子趴到地上，“救命！” 　　阿妈奇怪：“你这孩子，人家认识你。” 　　许玖停住沙塔兽，示意两个女人别动，自己则走到小述那里，压底声音：“你这是要做什么？” 　　“恩人……救命。”小述一把拽着他的腿，“求你救我兄弟！” 　　“放开，你应该去找巫医，我不会救人。” 　　小述嚎啕大哭，紧紧拽着他不放：“求你救救他……” 　　两个女人也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两位阿麽，我兄弟受伤了，我找恩人救命。” 　　许玖连忙打住：“阿麽你们别听他胡扯，我又不是巫医!” 　　两个女人点头：“是啊，九又不是巫医，你找他没用啊。” 　　“我求你们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兄弟就要死啦！” 　　看小述哭的凄惨可怜，两个女人最先不忍，阿妈建议：“要不就去看一下？” 　　“是啊，如果真病的很严重，我们可以把他运到城去找巫医。”阿麽也于心不忍。 　　许玖：“……去吧。” 　　他闷着头往前走，每走一步心头就沉重一分。杜图玄双才告诫他勿要惹事，没想到事就找上门了。 　　爬上缓坡，就看到洼下躺着一个人，阿麽陡然变色，双唇打颤，飞快冲下去：“这……这是，良吉？良吉！” 　　☆、第57章 　　“良吉？”阿妈扑上去，“真的是良吉啊！” 　　两个女人又是哭又是笑，围着地上的伤者哭成一团。 　　许玖愣愣不能言，这不是快腿豹么？当初带着他逃跑的快腿豹？他又看着哭哭啼啼的小述，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九，你救救良吉。”小述哭的脸糊成一片。 　　两个女人也回过神，手忙脚乱去捂快腿豹不停流血的伤口。快腿豹身上的伤口乱七八糟，血葫芦似的横七竖八，面如金纸，只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阿妈大喊：“九，快去把板车拉过来！” 　　许玖扭头去了。 　　看着三人小心翼翼把人放车上，许玖一言不发，闷头打马往城堡去。待把人安置好，许玖立即打水给良吉清洗伤口。 　　阿妈阿麽急的不行，一个劲问怎么办，完全没注意到许玖的不对。 　　小述默默地站在他旁边，看许玖板着脸，偷偷觑了一会，小心翼翼开口：“九……” 　　“去烧水。”许玖不客气地把他轰下去。 　　“九，我们要怎么办？良吉……”阿麽毕竟是个女人，看他儿子这样，早吓得六神无主。 　　“庄园正在清缴各种黑/势力团伙，这伤恐怕巫医不给治。” 　　阿麽顿时跪坐在床榻前，颤抖着不能相信：“良吉，良吉一直是个乖孩子，不会，不会是什么黑势力的……” 　　许玖默然，如果良吉单独出现，他可以说是天勇团伙的报复，然而跟小述一起出现，两人的伤势还都这么像，明显是逞凶斗狠的行迹，如果他还看不出来这是冲他来的，那就有点傻了。 　　“阿麽，你去厨房问问那个孩子吧。” 　　“不，我还是守着良吉……”阿麽哭的眼泪婆娑。 　　许玖没说话，轻轻地把良吉身上的衣服划开，把皮肉里的杂物给清理出来。快腿豹痛哼一声，睁大圆眼—— 　　“良吉！”阿麽哭着抓住他的手。 　　“阿妈。”轻不可闻的呼唤，让女人哭的更厉害了。 　　许玖径直去厨房，小述还在烧水，他身上也有不少伤口，只不过比较轻微，一张稚气的脸跟花猫样。 　　“谁让你过来的？”许玖语气恶声恶气。 　　“我……除了你我想不到谁还能救二…豹哥。” 　　许玖盯着灶膛的火光，语气平淡冷酷：“我救不了。” 　　“……”小述抬头看他，眼眶发红，“如果豹哥死了，是他命不好。我只是想努力一把……” 　　许玖头都大了：“那我告诉你，你努力的方向不对。往我这送，你这是让他送死吧？” 　　“我那两天虽然眼睛睁不开，但神智很清醒。”小述把语气着重在“清醒”二字上，“我知道你会。” 　　“……” 　　许玖任命地把热水倒进盆里，端到客厅了。 　　客厅一向是采光最好的房间，宽阔明亮，能看到屋外如火的红云。 　　“阿妈阿麽，我这有些止血的药粉，把伤口清理干净后可以敷上。” 　　阿麽得救似的看着许玖手里的一包东西：“九啊，你哪来的药粉啊？” 　　“我……”许玖看了他阿妈一眼，“我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受了几次伤，去巫医那里买的。” 　　买了这么多药粉……阿妈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满眼自责。 　　药粉在两个女人的帮忙下给良吉敷上了，但许玖知道这只是治皮肉伤的，良吉器官也有损坏，极容易感染，大的伤口还得用线缝起来。 　　良吉的伤没小述严重，有过上次的治疗经验，许玖其实并不太手忙脚乱，关键是如何避开他人耳目。 　　很多事一旦开了个头，就会像打开什么阀门，从此就收不住。他开了一次头，谁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呢？ 　　“九啊，这样行吗？”床上的人被包成木乃伊，奇形怪状的布条缠满了身体，惹的两个女人更加忐忑。 　　“得让他再喝点水。”许玖拿出一个小水瓯，“他失血多了，这可以补水。” 　　“你加了什么东西？” 　　“没加啥啊阿麽，加了点糖。可不能洒了，这糖可贵呢。” 　　“哦！”两个女人欢天喜地把热水给良吉灌了下去。 　　…… 　　这天折腾到很久几人才睡下，阿妈阿麽依旧睡在许玖的卧室，小述守着那个病人，许玖睡到四楼。 　　四楼那个房间他很少打开，此时他躺在冰凉的床上，突然想到杜图玄双。杜图玄双也住四楼，不知道从这个四楼能望向那个四楼吗？ 　　不知道前路……如何？ 　　这夜他辗转到半夜没睡，后来干脆起床翻看书架上的书。翻着翻着，突然发现一些手札的笔记跟杜图玄双很像。 　　许玖立即精神了，开始全神贯注对比起来。 　　或许……真是他的笔迹呢？ 　　这一幅幅画也是他画的吧？他当时是个什么模样，是什么心情？ 　　许玖怔怔地翻阅着那些抽象的不能更抽象的画，突然觉得杜图玄双像天上的月般遥远。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可是，许玖按捺住心酸。明明白天想的那么清楚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会胆怯啊。 　　就是这么一个夜，心事重重的少年在桌上拿手指胡乱比划，可能自己也没发现他写了很多遍对方的名字。 　　良吉的病情在后半夜稳定下来，因有了个病患，一屋的人没一个睡踏实的，后来所有人都聚在客厅，等待良吉病情稳定。 　　良吉的身体素质比小述好很多，缝合的伤口已经有愈合迹象，高烧也降了下来。 　　“阿妈阿麽，我走了。”去庄园的时间到了。 　　“九，能不走吗？”阿麽很慌张，虽然说药粉都是从巫医那里买的，可毕竟只有许玖会用药，而且还会把良吉的伤口缝上，他一走，剩下他们，良吉万一再出事怎么办？ 　　“阿麽，药粉就按我刚才教你们的那样用，你们已经很熟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九，你留下吧。”阿妈也开口。 　　许玖揉了揉额头：“庄园管的很严，我不去会惹麻烦的。这样吧，我尽早回来好吗？” 　　小述在旁边默不作声。 　　许玖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一起出来套马车。” 　　二人出了大门，沙塔兽在废墟旁的小屋打盹，许玖将车辕套到沙塔兽身上，气氛很诡异：“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小述抬头：“可你今天下午不是就会回来？” 　　许玖被气的够呛：“我是说，这次以后，希望不要再见到你。” 　　“你讨厌我？”小述有点不高兴。 　　许玖拎着他衣领：“你们团伙打架，以前怎么处理以后还怎么处理，别来找我就成！” 　　“干嘛这么凶。”小述瘪瘪嘴，“你不愿意救我们？” 　　“……是。”许玖艰难道，“所以以后别来了。” 　　一句话说完，许玖打马远去，马蹄声在清晨里格外响亮。 　　…… 　　见到杜图玄双后许玖心情才好了点，杜图玄双坐在窗前，云斑蹲在旁边，一人一豹十分安静。 　　“大人。”许玖听见心跳加快的声音。 　　云斑嗷呜一声，杜图玄双拍拍他，转过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或许是早晨的风太凉，许玖敏锐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他迟疑道：“大人？” 　　杜图玄双没理他，脸板的像路旁的石雕，看不出一点情绪。 　　许玖轻轻走上前给他推轮椅：“大人您现在的腿还疼吗？” 　　“疼不疼没关系。”杜图玄双丝毫听不出话里的关心，“你让我能走就行。” 　　“是还疼吗？”许玖有点心疼，轻轻按到他腿上。 　　杜图玄双看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大人，我昨天想通了一件事。” 　　“……” 　　“我以前就想，如果哪天我喜欢上一个人，一定用尽全力对他好。” 　　“……” 　　“大人，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 　　“……” 　　许玖表白完毕，心满意足。然而杜图玄双好像完全没听到，完全沉浸在手中的书里。 　　按摩完毕，接下来该扶着杜图玄双走了。 　　自对方摔下来后，腿伤犹在，以前能走大概十个扶手的距离，如今只能勉强站起来，腿弯还一直在打颤。 　　许玖虚张着双手准备随时去接，杜图玄双睁开眼睛，嘴角划出一抹嘲讽的笑。 　　那一眼犹如针刺，让许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悄悄地把手收回来，在杜图玄双倒下的时候脚比脑快，电光石火间给对方当了垫脚石。 　　许玖闷哼一声，手却忍不住搂了搂上方人的腰。 　　转过头时擦上对方的脸，脑袋燃烧般腾地炸了，他脸通红，偷偷看着杜图玄双。 　　“扶我起来。” 　　杜图玄双那一跤没跌到地上，他腿弯磕到了许玖的肚子，可身下的人却十分开心。 　　“你没事吧？”扶他起来后，许玖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腿弯，许玖担忧地问。 　　“……没事。” 　　☆、第58章 　　许玖想把手伸向对方冰凉的面庞，然而只是想一想罢了，他将手虚扶在对方后背上，手指神经质地抽动几下，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再走一会。”杜图玄双轻轻喘气，额头冷汗涔涔。 　　许玖全力搀扶着他，尽量让对方把重量倾斜到自己身上。 　　“你刚才是在说喜欢我？” 　　杜图玄双一脸痛苦，冷汗滴到许玖的胳膊上，立即晕染了一朵小花。 　　许玖呆了呆，心跳到嗓子眼，突然又不动了，就卡在那里，让他思维冷静清晰：“是。” 　　两人将十根柱子走到头，杜图玄双倚在墙上：“可笑。” 　　“啊？”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许玖还是没反应过来。 　　“愚蠢。” 　　“……” 　　“痴心妄想。” 　　“……”他说一句许玖心凉一层，他低头想了一会，抬头看着杜图玄双，“你说的对。” 　　“什么？” 　　难道你指望我说“我穷，我不漂亮，但我有颗高贵的灵魂吗？”，许玖并不是个自我认识不清的人，相反他非常明白自己的斤两有多少。他不自卑亦不孤傲，他跟杜图玄双的差距是事实存在，不会因他视而不见而减少，对方这么看也是……理所当然。 　　许玖把椅子给对方推过去，让杜图玄双坐上去：“大人，您说的对。” 　　杜图玄双冷笑着看他。 　　“您这样想也是情理之中的。”许玖努力表达自己的观点，“假如我喜欢上天上的一朵云，我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触碰到它，但只要每天仰望天空，我还是会喜欢啊。” 　　杜图玄双闭着眼让许玖给他擦汗。随后他睁开黑夜般阴郁的眼：“到处都有侍从爱恋主人的故事，但没有主人会喜欢上仆人。痴心妄想的人哪都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许玖脸变得煞白。 　　杜图玄双得了趣：“不管你是心比天高还是攀图富贵，最好收了你那不切实际的打算。” 　　简直像被人剥光了扔到大街上似的，许玖羞耻的语无伦次：“我……如果我是您，我可能也会这么觉得，一个妄图攀上高枝的小仆人……可是，可是，我并没有那么想过，我可以发誓。” 　　杜图玄双把手指伸到他眼下，沾了一滴泪水，觉得这个画面是多么似曾相识啊。 　　“记住，再崇高华美的语言都掩盖不了肮脏的内心。”眼前蓦然闪现出那女人清纯无辜梨花带雨的脸，“这让我恶心。” 　　一字一句简直像剜到人心上，许玖被雷劈了般，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动作整个人就会崩塌散落成碎片。他知道自己是自找的，他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简单，也把杜图玄双想的太无害。他喜欢上了一个人，白天夜里浮想联翩，可没有一个情景是关于这人如何刻薄如何冷酷。 　　所有的暗恋都是这样吧，还没有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就会先动心，然后心心念念多看对方一眼，忍不住想把一切美好的词汇美好的情感都堆砌给他。 　　…… 　　“你下去吧。” 　　声音遥远地像从天穹上传来，周围一片白茫茫的混沌，许玖茫然地抬头往上看，身体不自觉地听从，浑浑噩噩走了出去。 　　走廊长的像走不到尽头，许玖有条不紊地出了黑塔，来到万千玉树的小道，一步一步往前走。 　　前方一个小小的人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个眼熟的熊娃娃。 　　“胖胖？”许玖回过神，眼前一切忽然具体起来，那个小小模糊的身影果然是胖胖，“胖胖。” 　　小孩睁大眼睛看着他，许玖眼前出现了三四个重影。 　　他急急地跑过去抱着小孩，小小的身躯入怀，他眼泪立即下来了：“胖胖。” 　　“他……欺负你？”小孩声音软糯糯的。 　　许玖梗咽地说不出话，他神智回笼了点，一想到刚才的经历，更是踉跄难言：“我们回去吧。” 　　胖胖小手扒到他脸上，沾满水渍：“打他。” 　　许玖没听到小孩的话，他正落荒而逃。可是去哪呢？这仆人院是杜图玄双的，这庄园也是杜图玄双的，甚至这广袤领地也是杜图玄双的。许玖缩在仆人院的房间里，心内充满了漂泊无根的惶恐。 　　胖胖把小手搭在他脑门上，随着小孩脸色渐渐苍白，肉呼呼的手掌下发出细细的微光：“睡觉……别哭。” 　　许玖慢慢睡着了。 　　他没看到小孩的身体稀薄下来，阳光打在上面，仿若透明。 　　这一觉什么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堕入深渊，那纸张翻飞的画册，若有若无的笑靥，低沉悦耳的声音……他恍若被一束暖光拉上来，慢慢放置在绿茵连天的草地上。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有人在他耳边唱童谣，许玖慢慢站起来，发现是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那人一回头，笑的耀眼绚烂…… 　　“啊！”许玖从梦中惊起，发现自己躺在仆人院的小房间内，身旁只有他一个人。 　　“胖胖，胖胖？”他恍惚记得他见到小孩了，可是人呢？还是做了一场梦？ 　　他感觉自己身体轻便许多，先前濒临崩溃的情绪也没有了，只一个劲想着他记得自己把胖胖抱回来了。 　　许玖穿好衣服，出门准备去找小孩。 　　大管家见到他的时候表情很生气：“你还记得胖胖？” 　　许玖道：“我想带他回去。” 　　“回去？”大管家怒气冲冲，“你差点害死他！” 　　许玖大惊：“他出什么事了？” 　　“……没事。”大管家挥挥手，“你下去吧。” 　　许玖执拗着不愿意：“如果没事我就抱胖胖回去，他是我的孩子，我要带走他。” 　　“沙洲。”大管家看向一旁的侍从。 　　“你不能这样，我要见胖胖，你放开我！” 　　在沙洲又要来架着他的时候许玖连忙躲闪，甚至跟沙洲对打起来，然而他实力不济，很快被对方反剪着手扔到外面，沙洲警告他：“你想掉脑袋吗！” 　　“胖胖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见他！” 　　沙洲指了指上面：“这是大人的意思。” 　　许玖也抬头看向四楼，突然安静了。 　　“我……我知道了。” 　　或许是一段时间的相处，让沙洲也心软了些，他硬邦邦道：“孩子不会有事。” 　　许玖点头，默默地往回走。仆人院三点钟的铃声响起，他猛然惊觉，今天早上答应阿妈他们会城堡的！ 　　沙塔兽寄存在养兽场，许玖牵着它从仆人的偏门出去，一跨上马就狠狠催动着往前跑。 　　他看过阿力骑沙塔兽，速度风驰电掣，许玖惜命，从没那么骑过。而此时，他纵马疾驰，越跑越快，心中的郁气也仿佛随风而出，大风扑面形成一股莫大的阻力，身体仿佛要随风飞起来。 　　“驾！” 　　兽背上的人来了劲，飙车般把坐骑速度催向最大。 　　一路疾驰，一路狂沙。 　　“九，九！”城堡即在眼前，阿妈的声音响遏行云。 　　“吁！”许玖放慢速度，然而沙塔兽惯性巨大，还是看看踢破大门才停下。 　　“你骑这么快做什么！”阿妈看着一路未消的烟尘心有余悸。 　　许玖笑了笑，他此时整个人像被沙糊过一遍般，连睫毛上都落满沙尘，一抬眼全数抖进眼睛：“咳，我要弄水洗一洗。” 　　阿麽和小述面对面走来，许玖打招呼：“良吉怎么样了？” 　　“中间醒过一次，我们按你的吩咐给他喂了点热水。” 　　许玖粗鲁的把半盆水从头浇下，抖抖脑袋，浑身舒爽：“阿妈，我的衣服！” 　　“你这崽子！”阿妈嗔怪一声，去屋里给他拿了套衣衫。 　　许玖闪进屋里，边换边道：“那就没事了，他身体好，皮外伤再养养就成。” 　　屋内的人皆松了口气，阿麽真心实意道：“多亏了你。” 　　“别阿麽，”许玖立即制止，同时瞟了一眼小述，“这药都是从巫医那买的，我见巫医用过，所以姑且试试罢了，照看良吉这件事上，阿麽做的比我多。” 　　阿麽欣慰地笑了笑：“咱们进去看看他。” 　　良吉躺在病床上，还是大病未治的模样，双唇泛白起皮，此刻正虚睁着眼看向来人。 　　“良吉。”阿麽轻轻牵上他的手，“你好些了吗？” 　　良吉轻“嗯”了一声。 　　“这是九，你还记得吗，你走的时候他才七八岁，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多亏了他把从荒原带回来。” 　　良吉把目光转移到许玖身上。 　　许玖打招呼：“良吉。” 　　这就是当时拉着他逃跑的快腿豹，许玖心情复杂，并不愿现在提及旧事。良吉明显也没那个意思，他只是冲许玖点了点头。 　　“好啦孩子，你好好养着，养好了我们一起回家。”阿妈在旁边单纯的快乐着，对阿麽捡回儿子的快乐，也是救助了熟人的快乐。 　　小述在一旁尽量缩小存在感，阿麽阿妈一直把他当做良吉的救命恩人，对他热情至极：“这是带你过来的孩子。” 　　良吉伸出手，小述走上前。 　　“……他？”受伤的人发出困难的字句。 　　小述点点头。 　　床上的人眼神复杂，紧紧攥着少年的手。 　　☆、第59章 　　“你没有跟我说他是九。”一个星期后，伤愈的良吉站在刀疤男面前，他表情如此愤怒，简直要立刻冲上去揍对方。 　　身上有着巨大刀疤的男人无所谓道：“说不说有什么关系？” 　　“我们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什么要拉他下水！” 　　八站起来，表情狠厉：“我们需要一个大医，不管他是谁。你以为我愿意那人是九？” 　　良吉还要说话，八打断他：“我会保护好他的。” 　　“沾上我们还怎么保护！” 　　“闭嘴！”八一掌拍到石桌上，“我比谁都不愿意那人是九！” 　　良吉被断裂的石板吓一跳，退后一步：“那好，你要怎么保证他的安全？” 　　“……我们隐在暗处，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去打扰他。”八有些无奈，“目前也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良吉点点头，试探道：“我们重新找个大医不成吗？” 　　八对眼前的男人直接无语：“怎么找？绑架巫医？被庄园追杀还不够，你打算再去惹巫医族？” 　　“……” 　　“我自有计较。”八语调转向温和，“见到你阿妈他们了？” 　　良吉点点头，同时又不忿：“你什么都知道！” 　　八没否认：“九把他们接过去忙什么？” 　　“……没忙什么。”良吉欲言又止，没把自己发现阿妈他们在折腾皮子的事告诉八。 　　八轻笑了下：“好了，你去休息吧。” 　　良吉转身往外走，贫民窟的巷子总是阴暗狭长，他回头：“真不能换个人？” 　　“滚！”回答他的是一声怒斥。 　　许玖过了浑浑噩噩的一星期，他教会了两个女人如何制皮，把两个心满意足的人送回村子，在屋中小睡了一会，又连夜赶回庄园。 　　自他被杜图玄双呵斥一番后，整个人稳重许多。他以往常带着股阳光灿烂的孩子气，虽然自己没发觉，但骤然变化还是很突兀，阿妈就不止一次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许玖倒是没空想这些，他还要生存下去，既然庄园没辞退他，他还得继续好好干活。 　　杜图玄双依旧让他每天服侍，尽管一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每次去还是饱受煎熬。而杜图玄双喜欢上了药浴，他只让许玖在外面等，等洗完才让他进去。 　　气氛总是沉默，杜图玄双又恢复了初次见面的硬板脸，只不过更爱发脾气了。 　　在又一次莫名其妙摔倒东西后，行动不便的男人眉头深皱，愠怒地看着地上的笔筒，表情山雨欲来风满楼。 　　许玖立即准备将东西捡起来。 　　“别动！”杜图玄双怒气冲冲。 　　“大人？”许玖纳闷。 　　男人这才反应出来自己竟在跟个笔筒生气，看了眼许玖，更是心头无名火：“你下去，叫砃过来。” 　　许玖得了吩咐，二话没说出门。 　　因此，大管家进来后就发现杜图玄双臭到发黑的脸。 　　“大人。” 　　杜图玄双还是怒气冲冲，脸上气出薄红：“我腿疼。” 　　管家大惊：“大人？” 　　“还老做噩梦，那个死小孩。”杜图玄双越发生气。 　　“大人说胖胖？” 　　“他长大了，开始影响我了。”轮椅上的人漂亮的眼睛满是复杂难言，“他长大了。” 　　大管家眼眶红了红：“大人，您的异能觉醒了呢。” 　　“……他们会不会知道？” 　　大管家摇头：“大人放心，走的时候我把公府的铭牌毁了。” 　　“……”杜图玄双沉默，“我腿疼。” 　　不应该啊，异能觉醒对身体非常有好处，异能的状态同时也是本体的状态，胖胖非常健康，那大人也该好转才对。老管家想不通：“可是胖胖长得很好，上次还使用了一次治愈术，已经有中级治愈术水准了。难道胖胖的状态是假的？” 　　“……不要提他。”杜图玄双对那个莫名其妙的玩意深恶痛绝。就好比人喝醉酒发了疯，醒来后对那个神经病的自己深恶痛绝一样。更何况那小东西出场还这么频繁。 　　“大人……”老管家啼笑皆非。 　　“他喜欢那个九，”杜图玄双说着一个大家早都知道的事实，接着道，“并且还影响我。” 　　“……”老管家腿弯一晃。 　　他好像得出了什么让人惊讶的结论。 　　“那大人觉得九怎么样？” 　　杜图玄双认真想了想，尤其是许玖这段时间的死人脸，惜字如金：“蠢。” 　　** 　　近半月以来，空间的益母草一直曾开花状态。 　　一层叶子一层花，花叶互错，叶子横七叉八，花也微小单薄。这东西田间地头哪都是，看久了实在欣赏不出它的美。 　　萝卜花都比它好看些。 　　许玖坐在地上填药典。从新植株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两个月时间，他的药典进度只有30%。益母草最为人熟知的功用——由于许玖不是个女人也无法亲身体会，他试过煎服当水喝，除了难喝外没有任何感觉。 　　只有拿它跟药典已收录的词条一个个试。 　　他不敢试那些生猛的药材，只拿药性平和的材料搭配。尽管这样，历经了拉肚子、起疹子等各种症状后，进度终于提高到60%。 　　倒真让他配出了几方药。其中一剂在温水中可以让人体发热，活血祛瘀。当然，喝了后还容易尿频。在一晚上上了第三次厕所后，他决定把这个药用在杜图玄双的浴池里。 　　益母草药性平和，只要量小点，对方顶多会以为自己水喝多了，很难另作他想，更何况这方子对身体着实有好处。恶向胆边生的许玖在药浴池里加了这东西后，每次都暗搓搓的观察杜图玄双的脸色，然而对方一切如常。 　　这简直让人沮丧。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许玖艰难地往黑塔走。 　　杜图玄双丝毫没觉得气氛不对，该怎样就怎样，一切如常。他最近能自己扶着栏杆走了，这让他很高兴，哪怕冷汗淋漓也坚持走完，许玖就在旁边跟着以防对方跌到。 　　“今天我再泡一会。”杜图玄双坐在轮椅上握着自己的膝盖，他这么积极地泡澡，明显是对药浴的效果很满意。 　　“是，大人。”许玖推他进浴室，将轮椅卡在卡槽上后自觉退出门。 　　杜图玄双松开捏着膝盖的手，冷汗又下来了。 　　许玖在外面，突然听到噗通一声，似有重物落水，他小心地打开门，见屋内池水四溅，杜图玄双在里面沉沉浮浮。 　　“大人？” 　　“……没事。”一如往常的冷淡声音。 　　许玖关上门，轻轻舒了口气。 　　…… 　　饶是杜图玄双不是个闹腾的人，然而这次泡澡实在太安静了，许玖听了一会，又轻轻地拉开门。 　　雾气缭绕的水面上什么都没有。 　　心里咯噔一下，许玖三两步跑进去，发现杜图玄双静静地倒在那，黑袍还没脱掉，半边脸都沉在水里！ 　　“大人！”许玖着急地伸手拽他。 　　杜图玄双一动不动。 　　许玖立即跳下去把人往上送：“大人，大人！” 　　杜图玄双溺水了……许玖抱着一动不动的身体，如坠冰窟。短短几步从水池到岸上的过程，像过了一生那么长。他费力把人拖上岸，发现杜图玄双鼻息尚存的时候简直喜极而泣。 　　许玖猛拍对方的背部，杜图玄双透过气来。许玖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起，把杜图玄双倒置到他腿上，用膝盖顶着对方灌满水的肚子，狠狠一顶！ 　　“咳咳！”杜图玄双吐出几口水。 　　许玖顶了几下，将杜图玄双平放在地上：“大人？” 　　杜图玄双竟睁开了眼睛。 　　许玖跳动的心落回原处，他用手指一下下压着对方的胸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你醒了！” 　　杜图玄双不认识似的看着他，手指痉挛般拽着他的衣服。 　　“大人？”许玖凑近，想看看他有什么不对。 　　对方像累极，眼睛半睁半闭，神游似的，双眼无焦距。 　　许玖脱下他身上的湿衣服，期间杜图玄双一直攥着他的衣摆，许玖试着掰开他的手：“大人，我去给你拿衣服。” 　　然而杜图玄双的手劲极大，苍白的指骨像仿佛一掰就碎，许玖不敢用劲，无奈地跪坐在地，伸手将一旁的大浴巾拿来给他裹上。 　　杜图玄双全程都很听话，脑袋软绵绵的靠在许玖肩膀上，许玖害怕冰着他，把湿衣服也脱下来，认真地给他擦头发。 　　杜图玄双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许玖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头发。 　　他轻轻地，几乎用唇语在说话：“杜图玄双。” 　　怀抱中的人没有动静。 　　许玖擦干了他的头发，追加了一句：“坏脾气的杜图玄双。” 　　怀中人似乎听到了他的话，慢悠悠睁开黑曜石般的眼睛—— 　　☆、第60章 　　许玖好险没一下子窜出去，杜图玄双栽到地上，手里还攥着他的上衣。 　　那咚的一声让许玖揪起了脸，他远远地看着杜图玄双的脑袋，真替他疼的慌。眼见倒地的人没丝毫动静，许玖蹑手蹑脚上前：“大人？” 　　他没想到杜图玄双是睁着眼，那寒冰似的眸子让许玖心里突突，他向后退了退，再次轻唤：“大人？” 　　杜图玄双眉头轻轻皱了皱。 　　许玖这才发现对方双眼无神，眼珠还泛着血丝，精神状态也不大对。 　　“大人？”许玖慌了神。 　　杜图玄双像个人偶般没丝毫反应。 　　许玖连忙上前扶住他，也不顾虑那么多了，仔细摸着他的脑袋，生怕碰出个好歹：“杜图玄双？” 　　…… 　　杜图玄双就躺在那，围着许玖给他裹上的浴巾，睁着眼，不声不响。 　　许玖把他背回房间，也不知是着急还是累的，抑或心里因素使然，他觉得皮肤摩擦的部分温度在逐渐升高，短短的一段路，像背了个不断升温的火炉。 　　杜图玄双在他眼里一向是冰冷的，不仅是行为举止，连皮肤气息都是冷冷的无甚温度，此刻二人都赤/裸/着，许玖脱了上衣，杜图玄双直接就是一条浴巾，那浴巾没裹住的部分直炙的许玖满头大汗。 　　“大人？”许玖把人放到床上，忧心不已，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他刚才的感觉没错，杜图玄双的体温的确在升高，皮肤发红，开始出汗，眼前虽然香/艳如斯，许玖却毫无他念，心里惊涛骇浪：杜图玄双这是傻了还是受了什么内伤抑或……中毒了？ 　　中毒……？他确信杜图玄双的早餐跟往常一样，中间也没吃什么东西，难道真是早餐的问题？有人要害他吗？ 　　许玖心内各种花式杀人姿势过滤了一遍，他想帮忙，却搞不清病因在哪。眼见杜图玄双全身越来越红，双眼蒸的水润润的，甚至开始大喘气了。 　　“大人，您等等，我去找管家。”许玖动手去掰杜图玄双的手。 　　杜图玄双一直想要抓东西，刚才抓了他的衣服，在许玖把衣服脱掉后，他又改抓了许玖的手腕，好像非要抓个费力的东西才罢休。 　　“大人，您松一下。”杜图玄双的手指细白，在听到一声脆响后许玖终不忍使大力气，对着他水汪汪的长凤眼，心软了软，低声哄劝，“松开呀！” 　　“啊！”杜图玄双使劲一缩手，劲道极大，许玖本来就是半蹲半站的姿势，还没回过神就趴床上了。他是倒趴下去的，整张脸砸在杜图玄双的肩膀上，骨头咯得他眼泪汪汪。 　　他转过脸正准备起身，蓦地对上一双温柔缱绻的眼。两人面对面靠着，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杜图玄双突然展颜一笑。 　　许玖脑内嗡嗡作响，呆滞了。 　　呆滞到一个略带湿润潮润的吻撬开牙关，他还木呆呆的没反应过来。 　　耳边是轰隆隆的心跳，夏雨似的喘息，和一个顶到他的玩意。 　　……许玖游离的神智终于回笼，使劲拽开身上的人。 　　“喂！”他气急败坏地要起来，他确信他能把杜图玄双的骨头打折—— 　　“唔！”不忍心动手的下场就是这样，杜图玄双明显陷入了迷之梦境，力气变得很大不说，行动力也狂热十足。许玖被他重新按回去，这次的吻炙热而激烈。 　　那个顶到他的玩意也像有了自己知觉似的在他身下打转。 　　“唔，杜图玄双！松开，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唔！” 　　杜图玄双像化开了的熔浆般，紧紧贴着他，又给了他一个笑。 　　……许玖脑袋炸了，丢盔卸甲。 　　------构建和谐社会，你我人人有责。我什么都没写，请不要举报我。-------- 　　中午的换班铃声响起，云斑在窗外懒洋洋的喵呜，声音从没这么清晰。 　　许玖挣扎着从床上爬出来，杜图玄双身上的温度已经下去了，又恢复到平日的冰瓷捏就，只是皮肤上偶尔有些青红交错斑痕。 　　他睡得很熟，眉目从未有过的温和，像在做着什么好梦。 　　床上一片凌乱。 　　许玖龇牙咧嘴的在床边，思量着如何踹上一脚，可刚一抬腿，他就面容抽搐的放下，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没痛呼出来。 　　尼玛，反正已经被爷睡了，爷慰劳慰劳你，不踹了。 　　许玖找到根布条，在对方略微红肿的小弟弟上扎了个结结实实的蝴蝶结，然后把人盖的严严实实，穿好衣服出去了。 　　出门这段路必定要经过管家的房间，许玖努力把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扯整齐，长衣长裤遮的严严实实，面上淡然，步伐规整地往外走。 　　黑塔里的仆人不多，他像往常一样对那些人笑笑，然后快步出门。 　　出了塔后他才松一口气，某个地方疼的他想蹦，额上的汗一阵阵往外冒，整个人难受至极。 　　两辈子五十年，终于摆脱了处男身份，许玖咬牙切齿的自我安慰。不期然又想到杜图玄双动情处的笑容，水光潋滟的眼，一个大美人叫咱睡了，兄弟，你该高兴啊！ 　　艰难地回到仆人院，许玖锁好门，一个倒栽倒在床上，又是嘶嘶一阵痛呼，他决定了，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要睡到明天。 　　许玖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有一股熟悉温热的味道，湿润暗涌，搅得他神智抽离—— 　　这股味道如此熟悉，是什么呢？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那吻越发凶猛了，深深浅浅的味道无处不在—— 　　对了，益母草！ 　　床上的许玖蓦地睁开眼，卧槽，那味道是益母草啊！他研究了快一个月，逼不得已每天炖水喝的益母草啊！ 　　杜图玄双嘴里有股益母草的味。 　　那股味道很淡，许玖一开始根本没察觉，只是有种熟悉感。他在杜图玄双洗澡水里放了益母草，那东西他已经放了好多天，一直也无甚效果。而且他的本意只是恶作剧，让杜图玄双多方便几次而已。他没想到对方会溺水，更没料到对方灌了一肚子益母草的泡澡水啊！ 　　杜图玄双的反应难道跟益母草有关？ 　　一想到这里许玖立即按捺不住，激动地进入空间，开始拿着药粉，比对着杜图玄双的症状一点点往上写。 　　随着他的落笔，益母草进度条进展的飞快，很快滴滴滴的声音响起—— 　　[03号植株收录完成——] 　　柔和的白光闪过，药典自动添加未标明的属性，同时修正错误，补充药性，很快，许玖就看到了他失/身的原因。 　　“……益母草益精补肾，三成益母草粉，加两成凌东石，两成朱彤石，一成火晶石，一成干姜，热水和服，大量服食有致幻生情之功效，可做金/枪不倒方……” 　　呵呵。 　　许玖摸了摸自己做的浴粉，方子上列的东西他里面全都有，去掉益母草，他初始配备的明明就是舒筋活络散好吗！金/枪不倒方是个什么鬼！ 　　总之，他活生生地坑了自己一把。 　　许玖泪流满面，连成功破解一块田这种大喜事都没法纾解他。 　　[滴滴滴——宿主已成功完成三块药田收录，系统特奖励福袋一个。] 　　许玖还处在自我厌弃中。 　　[滴滴滴——福袋随即，宿主是否接受？] 　　当然选“是”好吗，我又不是脑子进水！ 　　许玖内心咆哮地点了“是”。 　　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福袋，像个大馅包子般鼓囊囊的，仿佛里面装着大把东西。随着许玖点动书页，福袋突然爆开，一片金光闪过，还带着音乐加持效果，简直同天降神启般，四周纷纷扬扬，恍若下了一场金子雨。 　　当然金光很快消失了，许玖只觉手上沉沉的，低下头，发现掌上放着一个运动手表似的玩意。这东西是褐色的，带点青铜色泽，古朴笨拙，像个大手环。许玖拿在眼前仔细查看，发现背面刻着几个繁体小字——水资源探测仪。 　　水资源探测仪。 　　许玖好久没用前世的语言说过话，他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心里有了个隐隐猜测。然而不等他自己摸索，就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小册子，原来是说明书。 　　他仔细看着说明书，很快弄懂了这玩意的功用。 　　就是个水资源探测仪，能清楚地指示出附近土地的含水量及水脉位置。探测仪上有三个按钮，一个是开关，一个是含水量界面，一个是水脉平面图。 　　许玖按照说明打开开关，把探测仪的镜面对准身下的土地，按下含水量指示键。 　　很快，身下土地具体含水量就出来了：界面是均匀分布的一片蓝，含水量三星半，不多不少，土地湿润，适合作物生长。 　　许玖又按下水脉分布，这次显示的依旧是密密麻麻一片蓝，匀称规整的细线表示这里所有的水脉都是一样粗细，分布规律，不偏不倚。 　　有了这个岂不是可以找水了吗！许玖高兴地直乐，差点蹦起来，一边将手环套到腕子上，一边瘸着腿嘶嘶乱蹦。 　　☆、第61章 　　系统继续抖落惊喜—— 　　[滴滴滴——系统升级成功，可以解锁储物空间权限——] 　　药典最下方出现了一行咖啡色的辐条，辐条上有一个彩色格子状的q漫小方块，上面写着“储物空间”，还有一把锁在方块上挂着，小方块左摇右晃不停抖动，仿佛随时会跳出辐条。许玖食指按下去—— 　　[是否解锁？] 　　——是。 　　小方块上的锁消失，许玖再次按下去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出现在一个整面墙都是药柜子的房间内。 　　[恭喜宿主解锁储物空间，储物空间可以升级，初级每个格子承重一百斤，中级一千斤，高级存储无上限。目前等级为初级，升级需完成十块药典子目收录。储物空间仿药橱形式，一个储物格只能装一类药物，请宿主谨慎使用。储物格数量可随等级提升增加，初级二百格，中级八百格，高级无上限，储物格数量可随宿主需求，由宿主自主控制。] 　　意思是说，只要能将空间升级，我就会有个无限容量的背包了？ 　　早说升级会有奖励，喝一年益母草我都愿意啊！许玖高兴的手舞足蹈，因屁股疼那点小事引起的愤懑也一扫而空，像喝了提神药般斗志昂扬地把堆在田间地头的东西搬进储物间。 　　从有了空间开始他就陆陆续续在收集东西，石头垛码了一人高，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搁置在药田里，把本应长作物的地方压缩的越来越小，后来他只得忍痛把一些大块药石搬回城堡。 　　他收集的石头也有一百来种了，能入药的动物骨皮也有一大堆，二百个格子甚至还不太够用。所幸存物空间够大，把装不下的东西堆到这里总比在外面码着强啊，要知道他总担心不知什么时候那堆石头倒下来，他悄无声息地被砸死在空间。 　　这些格子虽然一层层摞高，但完全不需要人爬上去装东西，它们好像更多是指示作用，让人一目了然看到东西都放在哪里。 　　墙下有一个可收缩的触屏操控面板，一开始电脑般大小架在支架上，许玖好奇地拿下来，它立即变成平板电脑般大小了。许玖觉得好玩，单手拿着，那触控板又变成手掌大小。手指一划，一溜格子依次出现消失，拉到底整整二百个。 　　嘿嘿，好玩。 　　那些小格子一蹦一蹦的，许玖随意按下一个，格子立即被打开，整个界面变成空白一片。 　　许玖拿起身边最多的墨青石放到上面，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整块墨青石像进入异度空间般搁置在界面里，同时很快标出墨青石的重量：0.1753kg，界面最上方的“未命名”也变成了“墨青石”。 　　许玖试着伸手，手毫无阻碍地穿进去，好像他面对的就是个真实的储物间般，轻而易举地把石头给拿了出来，界面又变成空白，名字也消失了。 　　这……牛b啊！ 　　许玖被惊到了，喜悦又升级到一个新高度，乐颠颠地把东西一股脑往格子里扔。 　　整理东西并不是个简单的事，尤其是东西很杂的情况下。但许玖却很有干劲，腰不酸了屁股不疼了，来来回回负伤搬运，直到把格子一个个全部填满。 　　大部分东西都没有一百斤，有些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只有一点。像他上次在荒崖上捡到的望澄石，只有一小颗，孤零零的占据一个格子，显得极其空荡。 　　许玖把石头拿出来，换上另一样数目多的鸟羽。 　　整理完毕后，空间只余下几种小颗粒的孤品。许玖擦了擦汗，这才觉得身上疼的要命，简直立刻想扑倒在床上。 　　他有好几次进空间都忘了时间，后来学乖了，看着进度条推测时间大概过去多少，省的出现误点情况。 　　此时，外面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四块田已经出现，许玖抓了一把土，满心喜悦。像带月荷锄归的老农一般迫不及待地等作物长大，破土。 　　许玖小心翼翼出了空间，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他疲累至极的摸上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似乎只是刚躺下，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掀开，许玖迷迷瞪瞪地下意识踢了一脚—— 　　“嘶！”同时响起两声痛呼。 　　许玖把脸皱成了个酸柿子，慢慢慢慢地将腿收回去。把脑袋从被子里□□，看向发出声音的另一个人——青空！ 　　许玖一见到他立马醒了，强自镇定地问：“青空大人，您怎么会在我这里？” 　　青空被他踹了一脚，脸冷的掉冰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许玖瞪着两只无辜的眼。 　　小徒弟马上接话道：“我们昨找你找了一晚上，沙塔兽还在厩里，也没人见你出门，你去哪啦？” 　　“……”许玖挠挠头，“青空大人，你们找我什么事？” 　　青空硬邦邦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昨天出去了，夜里才回来。” 　　“去哪？” 　　“仆人院小门旁的杂物房。”许玖把先前踩好点的地方说出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 　　许玖满脸真诚：“昨天没服侍好大人，我自责忏悔去了。” 　　“……”理由无懈可击。青空简直不想跟他废话了，吩咐小徒弟，“带他走。” 　　“青空大人，您要带我去哪？”许玖慌里慌张整理好衣服，一边走一边穿鞋，跌跌撞撞地被小徒弟拉着，前面是青空的背影。 　　小徒弟撞了他一下，几乎把许玖的老腰撞折，他示意许玖：“噤声！” 　　许玖强笑着撑着自己的腰，痛的笑容都扭曲了。他努力跟小徒弟搭讪：“我们要去哪？” 　　小徒弟偷偷指了指黑塔。 　　去黑塔？不是动私刑就好……许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提心吊胆。 　　是杜图玄双叫他吗？ 　　忽然忐忑起来。 　　青空领着他来找沙洲，原来是要见大管家。 　　许玖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跟烂菜叶子一样，面貌也萎靡的不行，与黑塔里面的人格格不入。 　　大管家这次没坐着，到的时候他正在房间慢悠悠的转圈，看到许玖，上下打量了一下，挥退他人：“你们都下去。” 　　屋内人很快退出，连沙洲都下去了。 　　大管家开门见山，语调仍旧慢吞吞的：“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给大人换了被子。” 　　“……”许玖一脸“跟我说这个干嘛，又跟我无关”的表情。 　　大管家直奔主题：“我看你走路姿势不大对。” 　　许玖干笑：“我走路没问题啊。” 　　他一边笑一边给大管家走几步，步履矫健，神情愉快。 　　大管家上上下下溜了他一眼，很明显地放了心。因常年的谨慎性格，又对许玖道：“我带你去盥洗室。” 　　杜图玄双有洁癖，每次上四楼之前许玖都要被沙洲先领着去洗一遍，把自己收拾干净。但沙洲也只是站在外面等，而大管家…… 　　“管家大人，我自己去就好了。” 　　大管家选择性地当没听见，开门叫上沙洲：“带他去盥洗室。” 　　他可不想被沙洲扔进去，许玖连忙闪开：“我自己去，我自己去。” 　　盥洗室到了，沙洲留在门外，管家和许玖进去。 　　许玖在对方的注视下脱下上衣，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有些灰尘，皮肤上竟干干净净。 　　“大管家，您能回避一下吗。” 　　大管家没动，打定主意要看他脱/裤子了。 　　许玖脱了长裤，只余一条内裤在身上：“大管家，您真要看我洗澡？” 　　老管家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皮肤上抹了一把，手指上是一些黄褐色粉末，粉末下是艳红色的皮肤。大管家搓了搓，红色的皮肤一点点露出全貌。 　　“果然是你。” 　　许玖干笑：“大管家您在说什么？” 　　“把裤子脱了。” 　　许玖不可思议地捂住小裤头，猛烈摇头。 　　大管家拿出他的手杖，有节奏地在地板上敲了敲。 　　许玖自暴自弃地松手，把最后一点布料脱了下来。大管家淡定帝看了好一会，微不可查地放了心：“我说你也没那么大胆子。” 　　你是担心我把你的主人攻了吗！某个地方被胡乱涂了药但依然红肿的许玖脸烧得通红，又羞又怒。 　　“你记住，大人永远是大人，他动了你可以，但你绝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明白吗？” 　　呵呵，不明白。 　　许玖突然后悔昨天竟如此之挫。 　　“不管大人是怎么和你行事的，既然成了，我们都高兴。”大管家是真高兴，他服侍了杜图玄双近三十年，终于确定了对方没问题，这种欣慰是许玖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这样一来，辖区内关于领主不能人道的传言也会不攻自破。 　　“从今天起你升为一等仆人，月俸加一枚铜币。”大管家给了个甜枣又开始敲警钟，“你要记住，时时刻刻以大人的喜好为准，大人要怎样就怎样，不得忤逆他。同时也不能忘形，记住刚来时我跟你说过的话。” 　　“……”许玖懒得吐槽对方的逻辑，有气无力道，“记住了。” 　　“收拾完后跟沙洲上去。” 　　许玖点头后，大管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收拾空间的时候他也顺手收拾了那些练手配出的药粉，其中几种有遮掩瑕疵的功用，他试了试，真可以掩藏皮肤上的痕迹。他胡乱地把那包药粉涂抹到身上，自欺欺人地遮住那些红红紫紫，眼不见心不烦。 　　洗干净后，一切又暴露无遗。 　　许玖将上衣的扣子系到顶，包的严严实实后步伐缓慢地上楼。 　　他手心在出汗，越往上走越紧张，不自觉地张开五指擦擦裤腿，心中猜想着杜图玄双现在的状态，见到他后会作何反应？ 　　“大人。”许玖清清嗓子，敲门。 　　门内停顿一会，响起略微沙哑的声音：“进来。” 　　许玖慢吞吞进去。 　　杜图玄双正捧着本书，见到许玖，飞快扫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书。 　　“……”许玖杵在那，有点不自在。他想想平时，进门后杜图玄双也并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话，这么一想，心理平定许多，端出平时的架势问：“大人，还是先按腿？” 　　杜图玄双抬头，却没怎么看他，张了张嘴，后来还只是“嗯”了一声。 　　许玖跟平时一样蹲在他旁边，手刚碰上杜图玄双就觉得掌下的肌肉迅速绷紧，狠狠跳了一下。他抬头：“大人。” 　　杜图玄双淡定地看书：“什么？” 　　你不放松我没法按啊！许玖抬头看着对方的脸，一派冰冷淡定，似乎身体与脸不属于同一个人。 　　“大人，您太用力了。”许玖捏了捏手下的肌肉，试图让他放松。 　　杜图玄双表情不变，眼睛依旧定在书本上，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许玖捏了半天还是觉得杜图玄双身体太僵硬，他此刻蹲在那里，目光在对方腿上逡巡时总忍不住瞟一眼脐下三寸，他还没忘记那个蝴蝶结。 　　听大管家的意思，他根本不知道有蝴蝶结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那，是杜图玄双自己解开的？ 　　许玖试图想象着那般情景，再看杜图玄双现在的淡定，人生观受到了严重挑战。 　　“你在看什么？”杜图玄双哑着嗓子问。 　　许玖看到对方嘴角磕出的青痕，在青瓷似的肌肤上异常显眼，他慌忙收回目光：“大人，我看我该按什么地方。” 　　上方又没有声音了。 　　二人的房间，一分一秒过得非常慢，简直度日如年。 　　屋内始终安静，只有按摩时手掌在布料上的摩挲声。 　　许玖手酸的不行，偷偷抬头，正捕捉到一束飞速闪开的目光。 　　杜图玄双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仿佛刚才让许玖浑身不自在的目光不是他发出来的。 　　许玖很想指出，你那一页书已经看了两个多小时了！ 　　虽然气氛有点诡异，但许玖觉得在揭过昨天那破事上双方已达成共识，他尽量按照平时的流程汇报：“大人，您今天还走吗？” 　　杜图玄双神游天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合上一早上没掀过篇的大部头：“嗯。” 　　……许玖站起来，某处又开始刷存在感，他嘴咧了一下。 　　“很疼？” 　　许玖手一抖，摆出个假笑：“没有。” 　　“你歇着吧，我看你走路……不太好。”杜图玄双难得善解人意一次。 　　许玖立即道：“我走路很好。” 　　“……”杜图玄双愣了一下，配合地点头。 　　许玖推着他走到栏杆边，弯腰去扶杜图玄双。 　　杜图玄双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行动间长袖舒张，露出手腕上系着的一根重金属色丝带。 　　许玖：“……” 　　那系在手腕上的丝带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杜图玄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后，那丝带就一直在眼前飘啊荡。 　　杜图玄双也看见了，同时也看见许玖腾地涨红的脸。 　　“不走了。”杜图玄双站了半天没站起来，许玖的腿也在打颤。昨天损耗过度，二人都有些力不从心。 　　许玖把人重新放到轮椅上，丝带又一次在眼前飘过。 　　“那个结是你打的？”杜图玄双扯下手腕上的布条，拿在指间把玩。 　　许玖万分干脆地点头。 　　看到对方这幅宁死不屈的架势，杜图玄双凉凉地问：“理由？” 　　许玖睁大眼睛，理由还用我说吗？ 　　“你给我下了药，然后趁机……图谋不轨，临走时还打了个结。”杜图玄双表情冷肃，语气公事公办，如果不是他耳朵上悄悄浮起的薄红，许玖定会以为下一秒自己会被扔进死牢。 　　“……”不吭声。 　　“那就让青空处理你吧。”杜图玄双将丝带夹入书页里。 　　“大人，我错了！”许玖连忙道，“我没有下药，我给您下药我图什么，还让屁股白白疼了几天。这都是意外啊大人！” 　　也不知哪句话触到逆鳞，杜图玄双面色一变：“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前你说喜欢我？” 　　许玖连忙摇头：“大人，那是一个月前，自从大人点醒我后，我已经悔过自新，重新做人了啊大人！” 　　“……”杜图玄双脸黑了。 　　他啪地合上书页，一下子扔到地上：“出去。” 　　许玖二丈摸不着头脑，杜图玄双又发脾气了，他没立即走，挣扎了一下：“大人，您别把我送到青空那。” 　　杜图玄双直视着他，面色臭的发黑，眼神寒光凛冽：“滚出去。” 　　许玖眼眶红了。 　　不知怎地，杜图玄双一这么看他，他心里跟被捅了个窟窿似的，就是想哭。 　　“你别把我送到青空那。”许玖拧着不动。 　　杜图玄双见他一副委屈地不行的模样，扶了下额：“你出去吧，我不会叫青空。” 　　许玖“嗯”了一声，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涕，放心地走了。 　　明明是轻微地开门关门声，却震得人胸膛颤抖。 　　杜图玄双维持着那一个姿势，好半天才低头去拾地下的书。 　　漂亮的丝带夹在里面，书签似的露出一角。 　　☆、第62章 　　“大半段的生命已经这样完结了，怎么还经得起零星的磨蚀呢？ 　　生活的孤独并非寂寞，而灵魂的无助才是寂寞。寂寞之来，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隔有甚遥的途程，如日月之相望，而要走到月亮里去总不可能。 　　所以一切都是徒劳的，所谓爱人之心也仅是对影子的追求，而根本并无此物。人间的荒漠是具有必然性的，所以多数人不能不持憧憬而生存……”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笔尖落到皮纸的沙沙声。 　　杜图玄双静静写着，窗外的风撩动窗帘，云斑嗷呜一声轻巧地跳进来。 　　“这是去哪了？”云斑身上脏兮兮的，抖一抖灰腾腾的，像一颗爆炸的煤球。 　　杜图玄双阻止它过来撒娇：“去找人给你洗洗。” 　　“嗷呜~”云斑舔舔爪子，不想出去。 　　杜图玄双抓起桌上写满字的纸，团成一团，来到屋角的香炉前，掀开盖子把纸团扔进去。 　　云斑一见到火，嗷呜一声跳窗出逃，地板上空留几个灰印子。 　　“叫砃过来。”杜图玄双吩咐外面。 　　很快有轻巧的脚步声远去，不一会一个略显滞重的脚步声传来。砃打开门后，看到门边的杜图玄双有些吃惊：“大人。” 　　杜图玄双指了指屋中间的灰印子：“脏了。” 　　肥印子一看就知道是云斑的手笔。 　　大管家了然：“我这就给您清扫。” 　　“砃。”杜图玄双像是疲累至极，“我想休息几天。” 　　“大人，您不舒服吗？”大管家实在没想到他这时候会选择沉眠。 　　“快冬月了，领地内的治安熬尤其主意。”杜图玄双交代着，“你要多多用心。” 　　大管家点头：“是，大人。大人您这次要休息多久？” 　　“……不知道。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来。”中午的阳光稀薄，冬月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近。杜图玄双接着道：“那个九，我休息的时候让他回城堡吧。” 　　“大人，是不是他惹您生气了？” 　　杜图玄双摇头：“不是。沙塔兽让他带回去吧，不要为难他。” 　　“是，大人。”大管家觑着他的脸色，发现前些天回笼的生气又似没了般，让人心生慌乱。 　　杜图玄双交代完，就推着轮椅来到床边，慢慢躺下去。 　　而这边，忐忑的许玖刚吃完饭，就被人叫了出去。 　　叫他的是青空的小徒弟，圆脸小徒弟把他带到前院，青空和青行正一起在议事厅，青行在给云斑洗澡。 　　尽管没跟这二人有正面冲突，直觉也告诉他这二人对他不喜，所以见到他们后，许玖打起十分精神：“青空大人，青行大人。” 　　“当不起。”柔媚却暗藏锋芒的女声响起，“你现在也是一等仆人了，跟我们一样呢。” 　　“……”许玖决定岔过这个话题，“请问二位找我有什么事？” 　　青行侧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他，云斑不愿意了，嗷呜一声，扑腾了她一身水。她也不生气，仍旧好脾气地给云斑洗澡：“我们可请不动你，是大管家吩咐下来的。” 　　许玖心里咯噔一下，出了黑塔后的心塞更添了三分悲喜，他几乎立即问：“那管家大人吩咐我什么事？” 　　青行不说话了。 　　青空一直在旁边慢悠悠喝茶，此刻放下杯子，神情严肃：“管家大人让我告诉你——” 　　许玖竖着耳朵听着。 　　“你可以回荒崖了。” 　　“啊？”许玖微张着嘴，没听明白。 　　“大人不需要你在身边了。”青行把肥猫抱出来，拿起旁边的毛巾给它擦，“沙塔兽你可以骑走。” 　　“……”许玖有些抖，“这是管家大人交代的？” 　　两人一□□头。 　　那就是杜图玄双吩咐的？许玖心内滋味复杂：“我想见管家大人。” 　　“管家大人有事。”青空不比青行语气犀利，仍是一派平和，“也不是将你逐出庄园，可能只是暂时离开罢了。” 　　“那——”许玖鼓起勇气问，“管家大人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青行嗤了一声。 　　“没有。”这是青空的声音。 　　…… 　　许玖神思无属地回到仆人院，慢吞吞收拾东西，突然想起两三天没见到胖胖了。小孩一直被管家扣着，他想见一面都难。要不是确定管家对胖胖没恶意，他几乎要去把人夺回来了。 　　“嗯，还有胖胖。”许玖立即丢下行礼往黑塔跑，不管怎样一定要见到管家一面。杜图玄双，真的让他离开吗？ 　　可是他刚跑下楼梯，就见到沙洲抱着熟睡的小孩正拾阶而上。 　　把胖胖交到他手里，沙洲就要回去。 　　“沙洲，”许玖连忙叫住他，“青空说大管家让我回荒崖，是真的吗？” 　　沙洲常年寡言，只道：“青空不会传假话。” 　　“……谢谢。”心里真的很酸。 　　东西只有一小包，许玖将包袱挂到沙塔兽背上，抱着小孩坐上去，慢悠悠出了庄园。 　　繁华热闹远去，苍生渺小，只有黑塔依然冲天耸立，像一把孤直的剑。 　　“一只鸿雁哟，向北飞！鸿雁向苍天，天空多遥远嗬！多——遥——远—— 　　酒干再斟满，不醉不还！不——还——” 　　荒原上响起鬼吼狼叫般的跑掉歌，胖胖在他吆喝第一句的时候就被惊醒，小身子一弹，吃惊地望着他。 　　“酒干再斟满——不醉不还——呦呵！”许玖继续扯着脖子吼他的跑调歌。 　　沙塔兽不停地刨土打喷嚏，天上的游鸟被他吓得扑棱着翅膀哗啦啦飞远，胖胖在他吼破嗓子的时候捂住耳朵。 　　“你捂得住嘛？”许玖好笑地把他的小胖手攥在手里，“想不想我，嗯？” 　　胖胖看了他一眼，低下小脑瓜没说话。 　　许玖伤心了：“不想吗？” 　　许玖捏捏小孩的脸：“胖胖？” 　　胖胖还是低着头。 　　许玖居然从那张婴儿肥的脸上看出了忧郁。杜图玄双小时候就长胖胖这样吧？许玖跑神了，对方的模样又萦绕在脑海。 　　“胖胖，你不喜欢我啦？” 　　小孩抬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居然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 　　许玖把小孩抱紧，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你是不是想庄园里的爷爷了？” 　　怀里的小孩没动静。 　　“是……想城堡里的叔叔吗？”许玖艰涩地问。 　　小脑瓜立即摇了摇。 　　许玖啼笑皆非，抱着小孩，乘着沙塔兽一直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吸了一下鼻子，回望那几乎看不见的黑塔，轻轻道：“可是我想他啊。” 　　他只是自言自语，声音几不可闻，可还是被怀里的小孩察觉了。胖胖仰头看着许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伸出双臂搂着他的脖子。 　　许玖感受到这个小小人的依赖，小小软软的，身上还带着奶香。 　　许玖将小孩的脑袋压回他脖子窝，再次抽了抽鼻子，声音却带着笑意：“回家喽。” 　　城堡还是那么空荡，许玖放下小孩，开始忙忙碌碌的清扫晾晒。 　　微尘在透明的阳光下飞舞，毛毯弹一弹全是灰，许玖把它们晾在城堡外，一直到夕阳西下。 　　“晚饭我们还吃炖肉肉好吗？”许玖亲了亲小孩的脸蛋。 　　胖胖兴致一直不高，又恢复到初来时的不吭不哈，许玖逗了半天也没逗出来一句话。 　　“还给你摊个蛋饼。”许玖继续逗他。 　　小孩抱着熊，缩着小身子坐在台阶上，许玖说半天他才点点头。 　　利索地把肉切好放进锅炒，等炒黄添水加大料，盖上盖子开始闷。 　　“我们快没柴火烧了。”许玖用铁棍拨了拨角落的鸟粪，“冬天要多囤点。” 　　小孩不答，坐在夕阳的红影里，抱着熊，小小的一只。 　　“明天开始跟大鸟去荒原，我们还要多捡点石头。”许玖又道。 　　小孩把脑袋瓜埋进小熊的肚子里。 　　“噶——”大鸟每次都回来的很准时，这次也不例外，黑影在彤云下盘旋，色彩对比鲜明，简直像四楼墙上的那幅画。 　　山河如芥，俯瞰众生。 　　“噶！”大鸟看到城堡门口的人，直接冲过来，像在沙漠中滑行般，沙石纷飞，铁铸的硬爪一路留下几道深沟。 　　“噶！”大鸟一翅膀就要往许玖头上拍。 　　“会拍死人啊鸟爷！”许玖远离小孩连连躲闪。 　　“噶！”大鸟一翅膀将他扇到墙上。 　　“鸟爷冷静！”许玖被风扇的想呕吐，连忙举手做投降状，使出保命锏，“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咕？”鸟眼竖直了。 　　“你等等哈。”许玖一溜小跑跑进屋内，不一会拿着一大捧花出来，浓郁的绿叶上面点缀着紫花，生机勃勃的一大捧。 　　“咕咕？”大鸟从没见到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歪着鸟头很感兴趣。 　　益母草药性低微，离车兽这么大个头吃一点不会有事，许玖把花束递到它嘴边，看它小心翼翼叼下一支。 　　“噶！”很快嚼烂的叶子被吐了出来，大鸟很拟人化的咳咳两声，翅膀一挥，拍掉许玖手上的花束。 　　看来这玩意鸟都不吃。 　　许玖知道益母草的味道有多古怪，看，连大鸟这种祖宗级吃货都忍受不了。他飞速拿出几个大白萝卜递到继续往下拍的翅膀下，大鸟果然收了怒气，翅膀中途改道，将那几个萝卜一口嚼了。 　　“鸟爷，我们明天跟你出门行不行哪？”许玖摊开十指，“给你这么多东西吃！” 　　大鸟一边嚼一边眯着眼睛，目光从他手指上慢慢移过。它只是个鸟，许玖不开口报数，它数数的水平仅限于感觉这些东西很多：“咕咕。” 　　任务完成！想到明天要去大鸟的狩猎场，顿时雀跃不已。 　　搞定了难缠的大鸟，许玖心情愉快，跟胖胖一起吃完了饭，就准备早早睡觉，明天出门。 　　小孩一直比较沉默，许玖觉得他大概是在庄园呆久了，又时常见不到自己，生分了。他也没勉强，依旧跟没离开城堡前一样，抱着小孩一起偎在石床上。 　　星海浩淼，月兔当空。许玖正睡得安稳，突然觉得胸口湿湿的。他一惊，慌忙起身查看，小孩窝在他怀里抱着熊，正闭着眼睛流眼泪。 　　那眼泪顺着不吸水的熊毛蹭到他身上，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许玖慌乱：“胖胖？” 　　☆、第63章 　　小孩睁开眼，眼里存着两泡泪水，还在止不住流。 　　“胖胖，怎么了宝贝？” 　　小孩将胖手遮到眼睛上，不让许玖看。 　　许玖心疼的不行，慌忙把人抱起来轻轻拍着他后背：“宝宝不哭了，到底怎么了啊……” 　　胖胖一抽一抽的，闭着眼睛一直哭。 　　“做噩梦了吗？” 　　于是这个夜晚许玖点上朱彤石，抱着小孩一趟趟地在屋内溜圈。 　　“我们明天去荒原，就跟上次一样，坐着大鸟，在天空飞着去。你不是很喜欢在天上飞吗，宝宝好好睡觉，明天就可以让大鸟带我们啦，我们会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冬天盖的厚皮子，我再给胖胖做个小狗好不好？” 　　胖胖慢慢不哭了，只是还在抽，小拳头握的紧紧的，看了许玖一会，打了个哈欠。 　　“哭的脸都皴了。”许玖拿着湿布给小孩擦脸，涂上庄园带回来的香膏，“别哭啦，明天会肿，很疼哩。” 　　小孩迷瞪着眼睛看着他，红肿的眼泡表情委屈。 　　“做噩梦啦？” 　　小孩不说话，打了个哭嗝。 　　“梦见谁欺负你啦，哭成这样。”许玖担心他受到了不为人知的虐待，“还是谁对你不好？” 　　小孩想了想，看着许玖。 　　“我？”许玖惊讶道。 　　小孩又存了两泡泪，没反对。 　　许玖心揪成一团，慌忙自我检讨：“是因为我前两天没去看你，生气了吗宝贝？我错了，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可是哪，我每次去的时候管家爷爷都说你在睡觉，前几天哥哥的阿妈来啦，他们住在咱们屋，哥哥得回来照看她们……胖胖是个宽宏大量的好宝宝，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许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胖胖脑瓜一顿一顿的，把泪憋回去，摇摇头又点点头，迷迷瞪瞪直打瞌睡。 　　受不了小孩这样哭，许玖眼眶发红，他一这么哭自己的心肝脾肺就跟着揪成一团。见小孩想睡觉，他赶紧顺势搂了：“睡吧宝宝，我给你唱个……摇篮曲。” 　　荒腔走板却不乏温柔的歌声飘扬，在空荡的小屋内如同喃喃低语，怀里的小人很快睡着了。许玖看着他，在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胖胖，你在伤心什么呢？ 　　折腾了一夜，二人都困倦至极，大鸟的啄门声响起时，许玖只觉得自己才刚躺下。 　　“咕咕！”门砰砰响。 　　门板颤动的厉害，看着很像命不久矣，许玖慌忙跑下去把门打开：“鸟爷等我一会，马上好！” 　　幸而包袱什么都是昨晚收拾过的，早已存在空间。许玖穿好衣服，慌不迭地将小孩裹好，跟着摇摇晃晃的大鸟出门了。 　　仍是被鸟爪勾着，许玖抱着胖胖，不一会就升到高空。大风猎猎，刮得人冷飕飕的，小哭包也被刮醒，在蚕蛹似的包裹中睁开眼，好奇地到处看。 　　许玖对他咧了个大大的笑容，欣赏着小孩被风刮得直眯眼却还一个劲到处看的情状。 　　小孩子都长了个雷劈过的胆，对世界充满好奇，也不知惧怕。这种过山车似的坐法，虽有过几次经历，但许玖仍吓得脸发白，胖胖则一味高兴。 　　“噶！”山川尽在脚下，浓云近在眼前。 　　大鸟开始俯冲，底下就是它的狩猎场，它兴奋地身体蓦地胀大一倍，盘旋着把许玖他们丢在宽敞的巨石上，开始了一天的猎杀。 　　“胖胖。”许玖将小孩从蚕蛹里解放出来，给他系好小皮褂，“高兴咩？” 　　小孩点头，眼睛笑眯眯的。 　　“嗯，你闭上眼睛，背过身，哥哥给你变个魔术。”许玖准备把空间的东西拿出来。 　　胖胖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听话地转身闭眼。 　　许玖飞速把空间的包袱拿出来，将小孩一转：“咦，我们的东西！” 　　胖胖吃惊地摸着东西，眼里满是崇拜。 　　许玖给他拿小毛巾擦脸，又教他喝了盐水漱口。自己也漱了漱口，略微收拾一下。 　　胖胖穿的是小版的红色连帽斗篷，早晨还有寒气，许玖给他里面套了小皮褂，把头发在脑后扎了揪，看着十分可爱。 　　“看，这是什么！”许玖拿出个蓝花釉的漂亮食盒，打开是整整齐齐的四个布丁，每个上面装饰着几朵益母草花，将小勺递给胖胖，“宝贝尝尝看。” 　　荒原上食材简单，许玖有意给胖胖存了不少奶块，让小孩当零食吃。但那些东西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腥味，由于放了土黄色的增甜石，本来还算白的颜色变得像搀着奶的泥巴块，模子粗糙，一个个跟石头疙瘩似的，卖相十分不佳。 　　这几块布丁是许玖试了半晚上才做成的，他一夜吃了过多失败的甜食，吃的泪流满面，肚子差点阵亡，终于得出这么几块勉强入眼的东西。 　　他做的是焦糖牛奶鸡蛋布丁，布丁的做法十分简单，但做起来就比较难掌控。就跟做饭一样，看着别人一下子就做好了，换成自己做就会变得跟猪食一样难吃。 　　焦糖是用最干净的增甜石去了杂质小火融化而成，熬化后加热水搅拌放凉。增甜石是他一直以来提炼收集的，磨成褐黄色的粉末仔细装在小瓯里，特地给胖胖用的。增甜石熬成焦糖汁后，再用蛋黄、牛奶和做石粉冻的墨青石放入金属容器里，隔水蒸，不停搅拌直到墨青石融化。然后过滤倒进装着焦糖的小灯托里。 　　因为没有冰箱冷冻，他还特意加了些冷凝石，在早晨最冷的时候把东西放到窗台上，虽然效果大打折扣，但布丁扣下来后好歹也有了个形状。 　　此时，许玖一脸邀功地看着胖胖把东西挖进嘴里，鼻子闻着那股香甜的味道，胃又开始反酸。 　　“好吃吗？” 　　胖胖吃的嘴角都是，笑着点头。 　　许玖心满意足：“我以后会做很多东西给你吃，宝宝要一直高高兴兴的，想要什么都跟我说。”许玖手指覆上他脸上哭出来的红印子，心里内疚不已。 　　大鸟在猎场上大杀四方，很快就扔过来一头长得像犀牛的怪物。 　　“噶！”我要吃！快剥皮！ 　　许玖赶紧利落地剁头剥皮，连四个蹄子也一起剁了，处理干净把空地让给大鸟。离车兽踱着步上来，三两下把肉块吞进嘴里，翅膀一震开始下一趟。 　　胖胖坐在背阳的石头下认真地吃布丁，许玖看了他几眼，把东西拖到他身后，放到空间的第四块药田上。 　　第四块田还是光秃秃一块，进度条只有百分之一，作物还是颗要冒芽的种子，空空的地放东西正好。 　　出来的时候胖胖还在端着小食盒吃东西，许玖正准备让他别一下吃这么多，突然瞳孔一缩！ 　　小孩的头顶上有个三角状的小脑袋，脑袋上鲜红硕大的肉冠，阴森森的眼睛，嘴里信子不停吞吐，乌黑带金点的身体隐隐绰绰，竟是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而此刻，那蛇正勾着头看着胖胖。 　　“……”许玖脚下发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蛇，不敢出声。 　　胖胖一直埋头吃东西，他是个安静的乖小孩，看到许玖也只是露着小白牙笑了笑，继续糊着花脸认真吃着。 　　遇见蛇要怎么办？遇见蛇要怎么办……许玖脑子完全死机，他死死盯着那蛇，冷汗顺着睫毛往下滴落。 　　时间过得相当慢，那蛇还是看着胖胖，身体开始扭动，脑袋又向下低了几厘米。 　　“胖胖宝贝不要动……”许玖尽量语调平稳匀速地跟胖胖说话，拿着剥皮刀慢慢往小孩那里挪。 　　胖胖闻言想抬头。 　　“不要抬头！……别动……”许玖声音发颤，看着那蛇警惕地盯着自己，然后蛇身慢慢竖起来。 　　大蛇竖直后直有一米多高，就这么罩在胖胖的脑袋上方，许玖吓得魂飞魄散，眼球因充血而快速泛红。 　　胖胖浑然不知是怎么回事，许玖不让他抬头，他就勾着头看许玖。脸上花猫似的，糊了好多布丁，神情愉快而好奇。 　　许玖脑子瞬间涌出很多不要命的想法，比如扔出手中的杀猪刀能不能跟小李飞刀似的将蛇脑袋拍碎，又想到拍脑袋毒液溅到胖胖身上怎么办……砍身体呢？……不行，就算对截两段这玩意也不会立即死，它的蛇头掉下来会咬住胖胖…… 　　此时像进入了什么平行空间，他清楚地感觉自己灵魂分裂出来，正冷静地分析因果厉害。 　　平行空间……空间……对了，空间！ 　　打定主意，许玖飞快冲过去拿刀去砍，他动的瞬间猛然大吼，成功吸引了大蛇的注意力，大蛇吐着信子袭向下方的许玖—— 　　“快跑！”许玖一脚将小孩划到一边，容色狠厉，将刀子朝大蛇的脑袋一扔！ 　　“嘶嘶！”大蛇被砍到脑袋，半边脸都被削下，瞬间勃然大怒，发了狂似的往前一扑—— 　　它竟然扑空了！ 　　人不见了！ 　　大蛇重重砸到地上，有些不明白情况，哧溜溜地快速游动。找不到那个砍它的人，它看到了愣在一旁的胖胖。 　　“嘶嘶!”大蛇飞速游向胖胖！ 　　“砰！”又是一声令人骨酸的巨响，许玖出现在大神身后，手里挥舞着一根镶满宝石的手杖。 　　“砰砰！”许玖砸了几下，大蛇吃痛，尾巴一甩，把许玖抽飞！它满脑袋都是血，怒到极点，转过脑袋去寻许玖。 　　原本应该被拍到山石上的人又不见了。 　　“咕嘎嘎嘎！”大蛇狂怒，死命地抽打那一处山石，石屑纷纷扬扬。 　　许玖又拿着手杖出现，稳稳打在蛇身七寸上，同时对着胖胖大吼：“跑！” 　　☆、第64章 　　许玖在空间进进出出，对着蛇七寸猛打，金杖下去，皮开肉绽。那蛇很快被打的动弹不能，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头顶的囊袋破裂，毒液喷的到处都是。 　　看到蛇断成两截，彻底死透后，许玖跪在地上，拄着拐杖大口喘气。 　　胖胖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到大蛇不动后立即往他身边跑。 　　“慢点。”许玖口干舌燥，剧烈的心跳还没平息。现在他才知道后怕，徒手打死一条毒蛇什么，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后……！”胖胖指着他原地跳起来。 　　“啊？”许玖茫然，“怎么了？” 　　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在身体被一股大力夯倒的时候。一条血淋淋的残肢大力砸在他胸腹上，然后绕着他身体大力收缩！ 　　那半截蛇身竟然还有意识，许玖猝不及防之下被缠绕，那劲道极大，仿佛骨头都要被挤碎！他一手将断肢往外掰，一手拿着金杖狠狠敲打，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蛇身还在勒紧，许玖眼前发黑，最后狠狠咬在断肢上！ 　　大口大口的血灌进喉咙，几乎堵塞了喉管，许玖用尽残力紧紧咬着，眼前模糊一片。 　　许玖觉得自己正飘在云上，眼前浮光掠影，有前世的父母，有医院围墙的蔷薇花，有……远处的黑塔…… 　　要死了吗？胖胖…… 　　眼前晃动着一个小红影，许玖陡然一惊，喉咙里发出咯咯声，胖胖不要过来…… 　　手中有东西被拿走，团子似的小红影拖着根血淋淋的金手杖，他甚至拿倒了，费力用杖头打击蛇身。 　　许玖心里一个劲大叫让小孩快离开，猛提一口气继续牙齿松开——“走！” 　　杖头轻描淡写地砸在蛇头的断裂上。 　　那蛇身突然触电般猛弹了一下，紧接着松开许玖，“啪”地落到地上，一滩死肉般彻底不动了。 　　得以解脱的许玖趴在地上咳的地动山摇。 　　胖胖偏着头看了下他，哒哒跑走又拖着水囊过来。 　　“咳咳！”许玖摆手，这种情况下他再喝水能直接被呛死，胃里灌了好多血，他极力催吐想将它们吐出来。 　　…… 　　等许玖咳完，他捂着肋骨将胖胖拉到一边：“别呆在那。” 　　他们此时都沾了不少血，尤其是许玖，除了眼球，脸上每个地方都被血糊了，形若厉鬼。他张着血红大口问胖胖：“没事吧？” 　　小孩摇摇头。 　　“咳咳，”许玖看着另一侧的两截断肢，挣扎着起身，“我去把蛇头割下来。”以防它再诈尸。 　　许玖捡起地上的剔骨刀，手起刀落，大蛇被砸扁的脑袋立即与身体分离。 　　蛇头上有毒素，许玖想了想，当着胖胖的面把蛇尸拖进空间。 　　他的《异兽志》上还没有蛇呢，这次可收录了一个。喘息着将异兽志打开，许玖把变成三段的蛇拖到上面。 　　看到《异兽志》泛起白光开始收录，许玖放心地离开空间。 　　胖胖维持着瞪大眼睛的表情站在原地，看着许玖凭空消失，又凭空冒出来。 　　“傻了吧，哈……咳咳咳。”许玖刚开口又开始猛咳，咳的跟年久失修的风箱一样，“操！” 　　胖胖一点也没感受到他的轻松，还是好奇宝宝似的看着他。 　　“过来，咱们洗洗。” 　　许玖豪放地将水囊打开，拿着毛巾给胖胖擦脸。毛巾整整洗了三遍才将小家伙擦干净，他又就着脏毛巾胡乱给自己擦。 　　“干净了没？”许玖坐在地上，牙齿血红，顶着张深浅不一的红脸问胖胖。 　　小孩摇头。 　　许玖又擦了两下，水只剩小半囊了。许玖当即把盖扣上，“水没了，回去再收拾,咳咳。” 　　胖胖看着他，小表情皱成一团，好像对这个脏兮兮的人很不适应。 　　“刚才那大蛇为什么不动了？”许玖还是觉得刚才很玄幻，“我把它咬死了？” 　　胖胖眨了眨眼，表情诧异。 　　“是我把他咬死的嘛？”许玖问唯一的目击证人，顺便磨磨牙，“我感觉我咬下好大一块肉！” 　　胖胖的小表情很有些无法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