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 作者:春溪笛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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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曦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赵崇昭快步迈出东宫前往御书房。
他跪在门外等赵英宣见。
赵英原想晾着赵崇昭,隔着门看见他两眼泛红,心中叹息了一声,把他喊了进屋。
赵崇昭又自发地跪在赵英面前。
赵英说:“你跪着有什么用?”
赵崇昭握紧双拳:“请父皇责罚。”
赵英说:“崇昭,你说我还能罚你多少年?”
赵崇昭吓了一跳,抬头见赵英两鬓斑白,老得比谢晖、梁捡他们都要快,鼻头一酸,眼泪唰唰唰地落了下来。赵英没骂他,却比骂他更让他难受,他又让人失望了,不仅是三郎,还有父皇……
赵崇昭哽咽着说:“父皇正当壮年!”
赵英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不说也罢。”他看着赵崇昭,直言相告,“六年前,我曾对晏宁说过一件事,但晏宁和三郎改变了我的决定。我原想着有晏宁和三郎在你身边你总不会错到哪里去,没想到你这两年和他们渐行渐远,最近还宠信起谢曦那种小人。”
赵崇昭的心脏像快要跳出胸腔。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口问道:“父皇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赵英说:“我当时是想宣诸王世子入宫和你一起求学两三年,在你们之中择贤而立……”
赵崇昭不敢置信地看着赵英。
他一直知道赵英对自己不满意,但根本没想到会不满意到这种程度。
难怪妹妹会不顾男女之防屡屡与谢则安见面,难怪谢则安带着他“玩出”那么多事,难怪赵英会让谢则安当驸马……
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都是因为他一直不够成熟。
要是他当时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会恨上赵英。
但赵英这会儿面对面地告诉他一切,他却只想到这两年来自己对妹妹和谢则安做的种种。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把两个这世间对他最好的人越推越远。
有几个人能在听到赵英有了改立太子的念头后还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
当时朝中闻风而动的朝臣数不胜数。
妹妹和谢则安那样聪明的人,即使他依然常常造访谢府,也是能感受到他的改变的吧?
想到谢则安听到他说“我对你太失望了”时的眼神,赵崇昭的心疼得仿佛再也喘不过气来。
那和他听到谢则安说“殿下才让我失望”时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吧?
谢则安在他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帮他,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却只嫌谢则安对他还不够好,对他还不够信任,对他还不够全心全意。
他这种不长进的家伙,怎么能可能让谢则安放心地把心交付出来?
赵崇昭说:“父皇,我会好好处理这件事,一定给死伤百姓一个交代。”
赵英凝视他片刻,颔首让他退下。
赵崇昭没回东宫,他叫人回去把昨天扣下的东西带往谢府,自己则先行一步。
赵崇昭抵达谢家时直奔谢则安住处。
晏宁公主见赵崇昭行色匆匆地赶来了,不由问道:“哥哥,到底怎么了?三郎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问是什么事也不说。”
赵崇昭眼睛钉在谢则安书房紧掩着的门扉上,口里回道:“三郎说他对我失望了……”
晏宁公主心头一跳。
赵崇昭转头看向妹妹:“宁儿,当时你经常让我去找三郎,是不是和三郎约好了要帮我?”
晏宁公主睁大眼。
赵崇昭已从晏宁公主的表情里得到答案。
过去种种在赵崇昭心头掠过,原只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情芽,在这一天之内仿佛疯长得无法停止。
谢则安也是在意他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他犯的错而伤心失望。
谢则安为他做了那么多,却从不说什么,反倒安心地当着驸马,一点都不计较因驸马身份而失去的许多机会……
赵崇昭快步走到谢则安的书房前,喊道:“三郎……三郎……”
房门紧闭。
赵崇昭说:“我不该信谢曦的,三郎。我看到圣旨了,我知道那两只老虎不仅仅是吓到了人,还死伤了那么多,三郎,下次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会先去查证……”
这时回东宫取东西的人也赶了过来。
赵崇昭说:“昨天我遇到赵昂的人,他派人给你送东西,我把它们都扣下了。我不喜欢其他人这样来讨好你,谢曦他昨天看到了,故意把事情往赵昂身上引。我气昏了头,三郎,我以为你帮着他来对付我,三郎,我们一起去把这件事查清楚好吗?我们现在就去!”
书房里没有动静。
赵崇昭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站在房门外。
谢则安原该在回来后马上出发去赵昂那边,可心中的火气久久无法平息。他不想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做事,所以关起门让心头平静下来。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着期望的,他期望赵崇昭永远不会变,两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凑在一起还是能像以前一样快快活活。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奢望。
在那句“失望”脱口而出时,谢则安一瞬间明白赵英让他去宣旨的用意。
他刻意避开的那些麻烦事,赵英都一一摆到他眼前。
赵崇昭的不成熟,细算起来也有他的一份责任在。他总想着赵崇昭一直不变也挺好,更不想成为去让赵崇昭改变的那个人,因为他贪图享乐,不想和皇权这种东西牵涉太深。
赵崇昭必须要成长成一个合格的君主。
不改变已经不仅仅是赵崇昭自己一个人的事。
一国储君的一举一动举国上下都盯着,他没有一直犯错的资格。
谢则安把写出来的字都扔进纸篓,望向门缝里映进来的高大身影。
一个太子肯在他门前安静地等这么久已是难得,他难道真要赵崇昭跪在他跟前痛哭流涕地认错求原谅?
谢则安沉默地走到书房门前,与门外的赵崇昭相对而立。
打开这扇门,他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玩伴,而是未来的君主。未来君主就该按未来君主的标准去要求,而不是想着赵崇昭即位还早得很,他们还可以再高高兴兴地玩几年。
门吱呀一声,被谢则安从里面打开。
赵崇昭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敢站在原处静静望着谢则安。
谢则安先开了口:“殿下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赵崇昭说:“安抚的工作应该已经做好了,我们先去那边查清楚这是人为的还是意外。百兽山这种东西,我再也不会弄了,等查清了真相,该认错的我会认错,该改的我会改。三郎,我以后再也不随便相信别人!”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谢则安的手,“三郎,你会帮我的吧,你一直在帮我的……”
谢则安顿了顿,“嗯”地一声,挣开赵崇昭的手上前和一脸担心的晏宁公主交代了几句。
晏宁公主忧心地望着他。
这还是谢则安第一次这样明白地展露出自己的情绪。
从赵崇昭刚才的解释中晏宁公主把整件事理清楚了,她早就知道谢则安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心中却有着一条无法越过的底线。他是一个比谁都正直的人,即使他口上从不说什么大话,但总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着某些东西。
赵崇昭偏信误信、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径无疑触及了谢则安的底线。
晏宁公主喊道:“三郎……”
谢则安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谢则安转向赵崇昭:“走吧。”
赵崇昭从谢则安挣开他的手开始就一直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说话,心中一半火热一半冰凉,火热的是因为这两个人永远都会原谅他,不管他是不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冰凉的是自己这两年的表现那么糟糕,不知要花多久才能让三人之间的感情恢复如初。
又或者……再也无法恢复了。
再想到赵英那句“我还能罚你多少年”,赵崇昭心中仿佛有只野兽在撕心裂肺地嘶吼着,那吼声让他心里每一个角落都震得隐隐发疼。
他要成长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不能让所有人都等他。
万一他们等不及了呢?
第91章
裕王封地在相州,离京城不太远,马不停蹄地赶过去的话一日之内即可到达。
谢则安和赵崇昭赶到相州已是入夜。
他和赵崇昭都轻装简从,两人入了城便去敲响了裕王府的门。
裕王府的门房不认得他们,颇有些警惕。
谢则安掏出个令牌递了过去,门房立刻转成了笑脸:“原来是谢官人,世子吩咐过了,若是谢官人来的话可以直接领进去。”他看向谢则安身边的赵崇昭,“只是不知这位是……?”
谢则安笑道:“你若不方便放我们进府,可以先去向你们家官人通报一声,就说我和一个姓赵的人过来了。”
门房说:“那可不行,谢官人来了我们却没迎进府,世子肯定会责怪我们。”他边走说边在前面引路,“谢官人和赵官人且随小的来。”
赵崇昭眼尖地瞧见谢则安那令牌上写着“昂”字,心里不太好受,但一看谢则安腰上还系着自己的玉佩,很快又平衡了。
谢则安出入东宫也是不需通传的。
赵崇昭调整好心态,和谢则安一起入内。
赵昂正在练枪,这家伙比他们小三岁多,眉目间有点赵崇昭小时候的影子在,只是比赵崇昭那会儿要瘦些,手握银枪跃、翻、扬、落,一气呵成,像只机灵的小豹子。
赵昂眼尖地瞧见了谢则安两人,把枪一收,高高兴兴地喊:“崇昭哥,衡哥,你们来啦?”
赵崇昭看着赵昂脸上那全无机心的笑容,隐约间有点明白谢则安为什么喜欢这小鬼。
谢则安喜欢这样的人。
赵崇昭说:“昂弟,我们是为了老虎伤人的事来的。”
赵昂脸上的笑凝住了。
他板着小脸说:“崇昭哥,就算犯事的人是你手底下的,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他握紧拳头,“你们没看到当时那情景,两头饿了一路的老虎钻进了闹事,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一下子变成人间炼狱……”
赵崇昭没有打断赵昂。
赵昂说得激愤,那样的场景一下子重现在赵崇昭眼前。
赵昂却还嫌不够,他招呼赵崇昭和谢则安往外走。
一行人穿过两条街,赵昂指着其中一户人家说:“这一家人,上个月孩子刚满月,夫妻感情极好,一起经营着一个裁缝店。”他顿了顿,沉声说,“如今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了丈夫。”
赵昂又带着赵崇昭两人上前走了约五十步,指着一处大院说:“这里,住着个寡妇和她婆婆、她儿子,老人眼睛不好,儿子才十岁,全靠她一个人养活。如今她死了,留下老的老、小的小,靠邻里帮扶着过日子……”
赵昂记性极好,一家家一户户地数过去,眼眶已经红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哽咽着说:“我从小在这儿长大,每一家人我都认识,那么多这样好的人就因为他们口里的‘一个不小心’,生生弄得一家人生死相隔,甚至家破人亡。崇昭哥你说那种混账能放过吗?就算崇昭哥你给他们说情,我也绝不会放!”
以前人命之于赵崇昭,不过是宗卷上的几个数字,他对于自己将要接掌的天下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概念。听赵昂一桩桩地数过来,赵崇昭第一次意识到那都是活生生的人,而非报上来的一个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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