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棠 作者:看风景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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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难得带着点怒气与他对视,然而还是败下阵来,带着冲破天际的怨气游荡在安念之身后。
半夜的军营仍是灯火大亮,正是换岗的时候,来来回回的人见到安念之都打了个招呼。
安念之带着温庭往暗处走,人也少了,却是到了马厥。灯光昏暗而月光明亮,数十匹高大的骏马站着,中有一匹轻声嘶鸣,安念之走过去拍了拍它颈项,然后招呼温庭:“喂马。”
温庭简直没脾气了,闷声学着安念之的动作喂了片刻的马,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什么非得半夜来喂马?”
安念之道:“马不吃夜草不肥。”
温庭心中恍然,满族是农耕渔猎民族,善骑善射,汉族人在这方面多少是吃点亏的。
温庭叹了口气又问:“那为什么非要我来?”
安念之答:“军规规定参将以上官职者每日需留营一人,有调度非常事,喂马备战之责。”
温庭意识到他回避了问题,转头看他,安念之身姿挺拔,沐浴在清白的月光之下,他恍惚间想起一句“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我虽然不是参将,但是平日里却有着参将的权利。”安念之喂马的动作非常温柔,武将大都爱马,安念之亦不能免俗。
温庭几乎被这样的安念之蛊惑了,颜值,家世,能力,人品无一不是上乘,性情又说不出的合他心意,那一点恶趣味带来的怒气早已消散,剩下的只有对这个人的赞叹与欣赏。
数十匹马,加草添水约用了半个小时,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回走,军营虽守夜哨岗众多,却没有一丝人声,温庭不禁放轻脚步,安念之的背影不断变换着角度从他身上扫过。
帐中那盏小灯不多时便被熄灭,安念之安然睡去,温庭却久久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出自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
②.张养浩《潼关怀古》
☆、第六章
天尚蒙蒙亮,城门已开,青壮男子纷纷自城中赶至军营。安念之已经站在寨门,丰神俊朗,负手而立。
温庭以为让军官半夜喂马是磨练心性,其实不然,锦州军是招募的民兵,上马作战,下马务农,非战时期可多数归家,留营士兵不足,索性让将领代劳。
晨光熹微,寨门前已经整队晨跑。温庭打着哈欠出门围观,却被安念之赶到后厨,于是愤然离去回到鼓楼。然而世风日下,今日却只得了三个铜板
军营晨跑后热火朝天的吃饭,副总兵蹲在安念之旁边,斥道:“沐休就回家去吃!不要浪费军粮!”
安念之把脸上的两处伤转给他看,“这么想我母亲来军营啊。”
副总兵:“……”
安念之两下扒完饭,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副总兵冷笑两声潇洒转身。他一直耗到张意来报告夫人出门,才急急离开。
安念之回府就钻进酒窖,良久才提了两壶酒出来。温庭已经在候着。安念之摒退众人,一手提酒一手拽人,把温庭拉上床放下帷幔。
两人相对跪坐,温庭满腹吐槽被堵住,心跳加快。
安念之对他比划了一个安静呆着的手势,直起上身低头解腰带。温庭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安念之脱下外衫,掏出几打八开纸大小,包裹严实的的东西放下,才知道自己会错意,正满脑子浆糊,忽然听到一句“唱个欢快点的歌”。
温庭闻言张嘴就来:“老司机带带我我要上昆明啊,老司机带带我我要进省城,要上昆明车子多,半路短我为什么,啊咧咧……①”温庭唱着唱着就知道自己犯蠢了,声音渐低,脸更红了。
安念之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仍被这首节奏明朗的歌镇住了,直勾勾的盯着温庭,半晌无语,方以手扶额,竟生出点挫败,“没事,你接着唱。”。
温庭期期艾艾的唱,安念之抽出一个纸团交给温庭示意他看,并穿回衣服,才低声道:“随意换首。”
温庭松了口气,展开纸团细看,老老实实的哼唱:“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②”
温庭读后点头,抱住八开纸。安念之撩起床帏,抖开披风围住温庭直接把人打横抱起。
温庭以这个令人羞耻的姿势在众人注视之下,被安念之一路抱到花园才落地。他谨遵安念之示意,在院子里四处游走,然后不慎落水。
四月初的水还是冰凉透骨,温庭跳下去被激浑身僵住,还不及缓和便有一只手臂箍住他胸膛,另拽出八开纸,带着他将之安于软泥之下,温庭屏息,双眼紧闭,任安念之带他出水。
温庭冻得口唇发紫,享受了一把少将军的同等待遇,泡了一个热乎乎的澡。
安念之打理好后,迅速备好纸笔,还是问候信先寄,再写“父亲:粮饷已借,财物亦换,东边清静,北边热闹”另外送出。
其实昨日张意回报关于温庭户籍之事后他便有了这个打算,一个无法寻根究源的贱籍,实在是拿捏人的手段,安念之即便不屑,但在这等风波下也不得如此。好在温庭还算听话,不至于落下什么话柄,皆大欢喜。
温庭一出,安念之就仰身靠着背椅,伸手向前推了一个东西,道:“你的户籍已经办妥,这是户帖,你那小徒弟和你以父子名义带过来,具体的自己去看。”
温庭一听就觉得要坏事,接过一看就眼前一黑,内心疯狂os:“画糖画怜什么鬼?!原来真的有画这个姓吗?为什么不能好好问问我的名字?还有少将军原来你一直想错我的名字了,小怜儿师父对不起你。”
安念之又推东西:“这东街一处房产的地契。”
温庭一愣,因为从来没说过还有房子,他犹疑的拿起来,疑惑的看安念之。
安念之没理他这茬,“今日你可先去安排妥当,晚间莫忘记回来就是了。”
温庭推开门,心中五味杂陈,房子不算多上等,小小的一进四合院,正房三间带两个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院子两棵不知品种的树,地上几片细矮的的杂草。
房间家具齐全,只是落了层灰,厨房设在倒座房东面,西面是茅厕,最惊喜的大概就是院子里还有个压水井了。
温庭着手大扫除,最后摊在床上的硬板,眼圈一下就红了,这无亲无故的异世界,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不是风餐露宿就是遭人轻视,如今身在良籍,落地有家实在是难以言表的痛快。
这些,都是安念之给他的。
他自食了伤春悲秋的恶果,到了晚间条鞭法还是一团浆糊,蒙蒙的就回了安府,然而刚推开院子里的小门,就听见一女声怒喊了句“兔崽子”,瞬间如遭雷劈,觉得安念之和兔崽子放在一起太违和了,接着那女声:“我的儿子也敢打!胆儿肥了?”温庭才明白过来。
他没敢进屋,就蹲在阴暗的角落听着安念之劝慰的声音。安念之平日的声音清爽干净,这会儿带了点无奈和柔软,就着月光仿佛要挠到人心里去。
此后二十来日,温庭是不是收拾着房屋和了解民事,常言道“新人潜水三个月”,他用了太多的时间来观察这个世界,如今就是要努力融进来了。
今日恰好安念之的父亲自京城归来,温庭太好奇这个能娶来在军营前截住副总兵一顿胖揍的女人的人,然而不管是安家家宴还是军中大庆他都不得而入,只得悻悻然在安念之房中看话本。
安念之带着一身酒味回房,神志还很清楚,眼神明亮,这天夜里他没让温庭唱歌,带着醉意睡了。
翌日,温庭是被窗外喝声吵醒,两父子宿醉也起了个大早,他隔着窗户看到两人正各持长柄刀比试,久闻大名的锦州总兵安南修与安念之眉眼有几分相似,古铜色的的皮肤,下巴一片青茬胡须,带着一股悍气,衬得安念之像个少年人,干净秀气。
温庭痴汉笑看了全程,安念之最终落败,满头汗送走他爹,回屋,边擦汗边道:“画糖,明日我沐休带你去吃饭。”
“是。”温庭太清楚这个腔调了,不是借自己装可怜,就是借自己记东西。他也乐得配合,唯美食与美色不可辜负。
安念之神色难得柔和,行动间都带了点欢快,温庭恍惚想起有个人跟他说过,安念之的沉默严肃是从总兵进京开始的。
说起来总兵进京,温庭忽然想到,金兵已经围过城,那袁崇焕大抵已经被抓了,他心有所感,一路凄凄惨惨的哼着:“蒙奇冤惊得我意乱心寒,保国家忠王事反遭牢关,残阳啊,昔日你照我匹马青衫赴疆场,今日里你找我披枷带锁上刑场……③”
“师父,你唱什么呢?”小怜儿仰头问道。
温庭抱起小怜儿:“没什么,怜儿你看,这才是一般百姓的生活,忙碌贫穷,你觉得好吗?”
小怜儿抱住温庭脖颈,嘟囔:“不好,吃不饱饭,还脏,还要挨打。”
温庭拍了拍他后背,小孩子才七岁,家里穷得要鬻子,恰好被安念之带上了,这辈子最怕的大抵就是穷了。
“那师父答应你,每天都让你吃上饭,就算不是好东西,也不会让你饿着。家里还有一口压水井,每天给你洗澡,还让你念书,但是功夫不能落下,”温庭柔声絮叨,“好吗?”
小怜儿垂着眼,沉默片刻,方道:“师父,大明是不是要亡了。”
温庭一惊,绷了下肌肉,“小怜儿?”
小怜儿长舒了口气,摊在他肩膀上,“好吧。”
他今年七岁,至明朝灭亡尚有十余年,李自成入京,吴三桂冲冠一怒,清兵入关,足足有二十年上下,期间天灾人祸战乱纷扰,小怜儿一生最光明的日子将要在这烽火之中了。
小怜儿倒不是第一次来这房子了,只是这次连上行李算是正式入驻。温庭已经把院子打理的很不错了,杂草拔了个干净,抄手走廊的栏杆下栽着的藤蔓植物已经冒头了,正房门口搭着葡萄架,却不见葡萄秧。两侧开了花圃。
温庭带着小怜儿一点一点指着,进门自左手边厨房,两间打通了的练功房,角落里的茅厕,西厢两间一件书房一间客房,正房三间,中堂会客,左右卧室,东厢两间同样客房书房。
练功房的陈设最惹人深思,哨棒,匕首竟然还有弹弓,小怜儿嘿嘿笑着:“师父说的练功是这个啊。”
温庭也笑,却不说话,所谓“乱世文章不值钱”,一味凭着读书高太危险,少不得要点武艺傍身。
“正房东面的卧室归你,倘若能在此成亲,你们便搬到东厢去,”温庭欣然,顿了顿又道,“原本想少将军辞退我后再接你过来,只是你户籍跟我走了,班主催了我几次,这段时间你得自己睡在这里,怕不怕?怕的话师父再想办法,怎么样?”
小怜儿满院子溜达,眯着眼,笑的露出一个缺了的门牙洞,道:“不怕。”
他回答的太顺嘴,温庭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提醒他,还是听之任之,只得道:“那好,但是如果夜里有什么事,就去隔壁的张叔叔家借住,只是别忘了夜禁。”
小怜儿乖乖点头。
温庭摸摸他的小脑瓜,带着他与四周邻居打招呼。小怜儿生的白白净净,眼睛黑亮,嘴又甜,转了一圈,抱了一怀的瓜枣蜜饯。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云南山歌《老司机带带我》
②.《牡丹亭.游园》
③.《袁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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