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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颜浩又被单独留下来，提点一番。他提溜着两张卷子正往外走，撞见一班的数学课代表进来抱老师改好的作业，厚厚的两大摞练习册。颜浩帮她搭把手，顺便去一班找周平。

　　办公楼离七八班近，离一班远。颜浩和李桑梓各抱着一摞练习册一前一后走过八班到一班间长长的走廊。颜浩习惯性的从一班后门进，在门口就看见周平在教室另一边靠墙站着，低着头和坐在位子上摆弄颜料的方与童说话。

　　周平看他抱着练习册，自觉走过来接着，从最后一排走到讲台放好。他时常过来，有意识的帮着一班的人做些事，比如协助人家的数学课代表两边运送作业本，从老师办公室稍带个卷子，以便于他进入一班领域不会显得太突兀。

　　李桑梓从前门进的，微红着脸把另一摞练习册放在讲台另一边，跟他说了声谢谢。看他往讲台走的时候，与童停止摆弄手里的颜料，抬起头，视线跟着他。等周平走回来，与童已经很认真的在和颜浩说话，周平还没来得及加入，上课铃响了。快速的跟与童挥挥手，两个人朝教学楼另一侧小跑过去。

　　这节是数学课，李桑梓找了几个人在快速的投放练习册，书本一时间在教室上空飞来窜去。其中一本猛地落到与童桌上，刚整理好的颜料盒被撞到桌角，还有几只掉到了地面上。前排转过身把自己的练习册抓起来，又跟他说了声不好意思。与童顿了一下，他是被默许不做练习册，也不用交作业的。铃声停了，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起立、敬礼、坐下，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老师开始讲课，与童还是没有动静。他莫名的有些难过，但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另座的留级生探身把落到地上的颜料放到他桌上，又坐正回去，然后下意识的望向他，发现他垂着脑袋，像只被嫌弃了的小兔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外面的天气看起来就不怎么好。颜浩瞄了瞄手机，果然预报下午有雨。几个哥们商量了下，决定下午不踢球了，休赛一周。颜浩边吃饭边给颜青发微信，下午下课直接回家。他本来想写，要不要早点过来接我的。打了一半，又都删掉了，只把前半句话发出去。与童中午超级安静，他打了一整根蒸胡萝卜，仔细的剥了皮，拿着手里吃。中午人多，一班的几个女班委正好坐他们旁边，看着方与童捧着萝卜啃，翻出手机来拍。周平迅速的拿起饭盒盖子挡在与童面前，另只手也没有闲住，顺势夹了一块糖醋小排到与童饭盒里。与童看了看悻悻收起手机的女生，李桑梓跟她们坐在一边，终于把啃了一半的胡萝卜放下来，开始吃周平夹给他的排骨。

　　颜浩边吃边看他们有趣，时不时扫一眼手机。没吃几口，颜青就回过来，那我早一点来接你。颜浩快速的回了个好字。默默觉得微信的用户体验里面可以有加大加粗这一项的。

　　下午上课时天就开始变脸。放学出来大家都披着雨衣，背后鼓出一个方形的书包轮廓，像群五颜六色的转基因乌龟。颜浩属于撑伞的那批，走得有点快，不一会儿就从伞群中分离出来。校门口路边排开一长串车。颜浩熟稔的走到街对面，绕过冒雨摆摊设点的小吃摊，车慢慢少了。路口，颜青银色的座驾靠边停着，人穿着单色的衬衫，撑着把深蓝色的伞在外面站着，埋头对着手机。

　　初秋微凉。颜浩加快脚步走向他。心里想着，笨蛋，又不套外衣。

　　

 

　　☆、第 29 章

 

　　章二十九

　　颜浩小升初同年，沈涵顺利的考上了博士，当上了黄卓圭教授的关门弟子。老先生在开课第一天，搀着沈涵在理工院大楼三层办公室挨个儿逛了一圈。家属区两居的宿舍，老先生也跟院里开了口，让沈涵签了个二十年的协议。博士读个几年，讲师当个几年，到副教授了，怎么也该有分房指标了。老先生笑盈盈的跟别人介绍自己得意的爱徒，心里盘算着承上启下、无缝衔接。

　　在颜青的强烈要求下，开学前沈涵搬出来住了一段时间，把房子腾出来小装了一下。加扶手加包角，墙体粉刷，重装窗户。重新搬进来的时候，颜青一项项跟他汇报，领他体验。沈涵听到他说，整体都通透明亮了不少时，不由笑了笑，像他真能看到一样。

　　周末，颜浩继续到沈涵家上课。他对这所校园已经很熟悉了，从家属区花园内隐蔽的小西门走出去，穿过一条有点脏有点乱但是很好吃的街，顺着沿江大道坐两站车，就是老师家到自己家的全部距离了。

　　那会儿的小西门外，号称学校的夜生活一条街。吃饭的小店小摊、文具店、礼品店、花店、蛋糕店还有过夜的店，一应俱全。街上时不时还有卖光盘的人，销售模式一般就是跟在路人后面走几步，口中念念有词，光盘要不要的。

　　颜浩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日中午走出沈涵家。他出门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午饭。阿姨手艺很好，炒菜的香味飘出来，颜浩写着题也吞了下口水。但阿姨怎么留他，他也是不肯的。沈涵在一旁听着两人拉扯，一边笑，一边觉得自己的学生着实可爱，饿了就要回家，外面再好的饭菜也拉不住他。

　　跨出小西门，已经是饭点，街上人开始多起来。颜浩在人群中左穿右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光盘要吗？”

　　他也没回头，下意识的想走快一些。但身后的人跟上了他，锲而不舍的念着，“男滴和男滴、男滴和女滴、女滴和女滴、男滴和小动物滴、女滴和小动物滴、小动物和小动物滴……”

　　颜浩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前是个矮小和善的大叔。他垂着头，压低了声音，“第一个是什么？”

　　颜青觉得小孩到家好像晚了一会儿。不过土豆烧排骨在锅里多焖下正好。颜浩回来放下书包，洗好手，自动的到厨房帮着拿碗筷。看他进来，颜青夹了块小排，放嘴边吹了吹，喂给他试味。颜浩手里端着碗，配合的一口含住。他个子又蹿了一头，已经到颜青肩膀了。抬头向颜青点了点，嘴里含糊着说了声“好吃”。

　　颜青看着小孩红红的脸，还以为烫到他了。颜浩却自顾自的走出去，等他端菜出来，已经摆好碗筷，盛好了饭，坐着在等他。颜青把大菜摆上桌，颜浩先夹了块排骨放他碗里，然后自己才开始吃起来。颜青坐到他对面，边吃小孩夹给他的排骨，边仔细的看了看他，确信刚才是想多了，应该是路上太阳晒的。

　　颜浩回家的时候一手的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灵光一现的要买那张碟。“男滴和女滴”。那他是看过的，在一起踢球的某个朋友家里。家长肯定是不在的。六七个小子围着客厅的电视坐着，看了一张欧美的，一张日本的。相互评价了一下物种相隔比较远的，会有动物世界的感觉。接着就拉开窗帘开始看球赛了。

　　所以等颜青出门，当他正襟危坐在电脑前，把光驱推入，听着电脑微微轰鸣开始读碟的那一刻，颜浩嘴角抿得紧紧的，清晰感知到心脏的跳动。冥冥当中，人有时也许能在常态生活的一瞬，体察到巨大的变化发生前、空气中某些因子异常的碰撞。不可见、不可说，但莫名的氧气稀薄。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颜浩带着一只耳机，快进了五六次看完全片。可能是一个人的关系，没有必要注意周围人的反应，所以比当时看男滴和女滴要投入些。但他真正全神贯注的，却是颜青是否突然回家。以至于一把光盘藏起来，他就翻出手机来，给颜青发微信。

　　晚上吃什么。

　　还有，你几点回来的。

　　留级生叫蒋海平，他第一次到画室的时候告诉方与童的。“可以在这里睡觉吗？”他接着问。与童上下打量下他，指着自己画板前的一排沙发，“那里可以吗？”蒋海平点点头，躺下侧过头。画室又安静下来。方与童轻手轻脚的换了张纸，把椅子转过来正对着他，慢慢画起来。

　　这两只都算是逃课。如此反复三四次后，又有一天下午，蒋海平照例径直开门进来，跟与童招呼下，在沙发上躺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睁开眼，看见方与童站在自己旁边，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蒋海平喜欢不吵闹的人，语气还算好。

　　方与童瞅了他一眼，犹豫着说，“你能换个姿势吗？”

　　蒋海平有些莫名其妙的挑挑眉。

　　方与童咬了咬嘴唇，用手指着自己的画板，“我，我已经画好了。这个方向的。”

　　蒋海平顿时明白这只小兔子当初那么快答应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了。看着对方惴惴又期待的样子，他在沙发上换了个方向，侧了侧身，重新躺下。

　　“这样可以吗？”他脸背对着方与童问道。

　　背后传来拉动椅子的声音，与童重新坐下来，拿起铅笔在面前比划着，算是心满意足的回答，“嗯！”

　　

 

　　☆、第 30 章

 

　　章三十

　　很多年以后，颜浩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

　　放学的时候他和周平去画室接与童。要期末了，正式上课的时间减少，自习时间增加。与童待在画室的时间也随之延长。周平拎着装水和玉米片的袋子走在他旁边，像个去幼儿园领孩子回家的家长。

　　今天还好，进门就看见与童已经在收拾颜料了。周平他们把书包扔在沙发上，颜浩掏出手机看，周平过去帮着一起收拾。

　　所以颜浩一直也没弄清，画板是怎么倒了，画又是怎么散了一地。

　　小动物的、静物的、临摹景观的，留级生睡姿一、二、三……

　　周平虎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载着方与童回家。老实说，颜浩是想笑的。但第二天开始他就没这想法了。因为除了按时接送以外，周平他们开始冷战了。

　　准确说，是周平单方面的选择了冷战。颜浩已经见过好几次方与童泪汪汪的想跟周平说话、想和他分享零食而无果了。

　　当然周平和他还是说话的。但由于他们最大的话题就是与童，所以谈话的频率和时长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而且与童往往还在一旁像只被欺负到不敢呜咽的小狗一样，巴巴的望着他们。

　　那天中午，对了，已经快放假了，周平帮着李桑梓把数学老师精心挑选的寒假习题册上、中、下以及模拟测试一到十送到一班教室。大多数人还在操场饭后遛弯，周平再搭把手跟她一桌一桌把寒假作业发下去。

　　与童在自己座位上用肥皂刻大象，他已经刻完了领头象，现在开始给它刻带在身后的象宝宝。

　　周平他们一走进教室，与童就停了下来，看着他们把练习册、试卷放在讲桌上，然后从前往后分发起来。

　　周平在他座位旁经过好几次，与童可以听见他把书本放在自己桌上的声音。可直到李桑梓跟周平道谢，周平从教室里走出去，周平都没有跟他讲一句话。

　　下午，蒋海平在画室里睡了不一会儿，就醒了过来。他挪动下身子，他在画室一向睡得都很好的。

　　突然，他撑起身子。画板后面，小兔子手里攥着笔，抽泣得呜呜的。

　　蒋海平心里轻叹了一声，爬起来朝他走过去。方与童抬头看了他一眼，垂下头继续哭。

　　蒋海平从上俯视他，看着他小小的发旋，随着抽泣一点一点的。他静静的站了会儿，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七八班这会儿在操场上体育课，女生800米、男生1500米的期末测试。颜浩和周平都是第一组跑完的，正在操场边上慢慢走着恢复。

　　周平迎着走向他的蒋海平直起身，尽量克制着不再大声喘气。

　　蒋海平在离他们一米开外的地方站住，开口说，“你家小兔子，在画室哭得很厉害。”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都没有办法补眠了。”

　　周平瞪了他一眼，拔腿朝教学楼那边跑。颜浩跟着他，跑过蒋海平的时候，轻轻拍了下他肩膀，说了声谢谢。

　　但颜浩很快就被周平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那天放学，周平和颜浩推着各自的单车，方与童走在周平的旁边，手里举着周平在路边摊给他买的棉花糖。周平在个老师傅摊上买的，就是绵白糖加工出来的那种，不带其它颜色。周平一手推着单车，一手帮他拿着瓶水，走得很慢。

　　颜浩又开始想笑。不过这次他可以笑出来了。

　　并不是仅因为这些，那天才显得难忘。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颜浩照例过去看了看颜青。他们家的临睡仪式，无非颜浩过去，表示自己要睡了，颜青再跟着他过来，看他上床，给他掖下被角。亲还是要亲的。刚上初中开家长会，颜青被老师们灌输了一通从此孩子们就大了、就叛逆了、就会要求过自己的生活、保护自己的隐私的理论给唬住，回来就老老实实问自家小孩是不是以后晚上就直接睡觉不举行临睡仪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