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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4 章

 

　　章三十四

　　军训之后，颜浩晒黑了一圈。值得高兴的，是他终于高过了颜青一点点。

　　客厅里的大橘树树干上，有颜青特意给他画的身高刻度。但他就喜欢拿颜青当度量单位。长到颜青胸口了，长到肩膀了，下巴、耳朵，差半个脑袋……颜浩对身高的定义就是这样的，像只每天睡觉前伸直身体躺在主人身边丈量的大蟒蛇，等着有一天可以一口把人吞到自己肚子里。

　　正式上课没多久，颜浩就被选进了校篮球队。师大高中是全市篮球名校，校队分了好几个梯队，出去比赛加油声都可以压倒别人。球员水平参差不齐，但进了校队好歹都会练得一手单指转球的技艺。颜浩练好以后特意在散步的时候给颜青展示了一下。颜青含笑看着他，觉得再没有比自家小孩更全能的同龄人了。

　　高一的年级篮球赛，决赛开放给家长参观，却撞上颜青那几天出差。是个园林项目，颜青和客户一拍即合谈得格外顺利，也正好赶在比赛当天回来。下了飞机看看时间，颜青拖着行李箱打车直接往师大附中走。到赛场边上已经是第四节最后几分钟了，比分紧逼。

　　颜青站在颜浩他们那队篮下的场边。看着小孩运球、传球，跟着队友一路跑过来。时不时可以听见女生的尖叫。哨声吹响前几秒，颜浩他们投入了制胜球，拥抱在一起。

　　颜青看着他们击掌欢呼，看着颜浩单肩背着书包，外套搭在肩上，拎瓶水边喝边往自己走过来。

　　颜浩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站住。颜青都能感觉到他剧烈运动后带着汗水味儿的热气。“要喝水吗？”颜浩说话还有些喘，一边把剩下的小半瓶水递给他。

　　颜青下意识的接过来，旋开瓶盖，喝了一口。颜浩的视线一直锁在他身上，看着他喝水，笑容明显加深。颜青莫名的觉得有些脸红。

　　颜浩接过他行李箱的拉杆，“颜青，我们回家吧。”

　　那个周末，有个客户临时更改了面谈时间，约了颜青在城中心的一家茶楼见面。两个人临窗坐着，还没谈多久，外面天色暗下来，不一会就大雨倾盆。客户是个做地产的中年女老板，讲求阴阳风水的同时对业内八卦更是洞若观火，说起来那个兴趣盎然，谈高兴了隔窗的电闪雷鸣也完全不影响她兴致。

　　颜浩约了同学在旁边的图书大厦买书，搭了颜青的车一起过来。哥几个三两下买好老师的指定参考书，准备去喝点什么，出门一看才发现下雨了，于是在大厦地下一层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厅。颜浩书包里常备着雨伞，点完喝的就给颜青发微信，下雨了等他拿伞过去一起回家。

　　跟唐姐聊完，颜青先送她下楼，然后等在店里打电话让小孩过来。没一会儿，颜浩撑着伞出现在茶楼门口。颜青跟他往前面商城的停车场走，入口处唐姐红色的宝马刚好和他们错身而过。

　　刚上车坐好。颜青手机响起微信的提示音。在发动前，他看看了，发现是唐姐，问他：“哇，你的小男朋友？”

　　颜青笑着摇摇头，没有回她。

　　回到家。趁他停车，颜浩先下来举着伞在前门等他。他推开车门，小孩手里的伞已经整个朝他这边倾斜了过来。走到楼道里，颜浩收起伞，很自然的用手扣住他的手腕拉着朝楼上走。

　　颜青觉得被扣住手腕像有微弱的电流通过一样，传过胳膊一直往脊柱走，以至于全身都要紧绷起来才能抑制住不要颤抖。唐姐的话在脑海里滚动播放，穿插着曾经在颜浩书柜里被他翻到过的光盘。

　　他依稀的察觉到，也许，他不仅发现了颜浩的取向，还大概知道了他取向的对象。他诧异，但却无法抵赖舌尖上仿佛都能尝到的甜蜜。

　　颜青心里乱作一团，最后决定去找朱彤。

　　他先绕了个大圈，闲聊中把话题往朱彤本身就感兴趣的点上靠，然后迂回的问，“朱彤，你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是不是比较容易成为同性恋的？”

　　朱彤一板一眼回他：“那可不一定。倒是比较容易恋母，我觉得。”她从来都认为，不论产生怎样的感情，感情本身都是自然的。追究感情的成因才是不自然和不可行的。所以有了感情，关键在于如何抱持这样的情感生活，而不是一味去纠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该不该有这样的感情。人连自己的感情都不可控制，还要去指点、掺和别人的，简直愚蠢的令人发指。

　　她啃着玉米片，边比划边说。她最近突然觉得要踩在青春的尾巴上，最后“洋溢”一把，于是开始管控饮食，排除了高热量的零食，发掘出其它供她磨牙的替代品。

　　“但是，感情是不能胁迫的，精神、物质、肉体。尤其在双方年龄、物质条件、体能、权力等级不对称的情况下。□□、恋童什么的，那是完全不可以接受的！”

　　她说完，噼里啪啦把玉米片的袋子用夹子封起来，磨牙也是要有节制的。又过了一会，朱彤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扭头看向颜青，发现颜青安静得像是连呼吸也没有了。

　　她也从未见过自家弟弟脸色如此灰败。“颜青，”她轻轻唤着，移过去坐到他身边，小心的拉住他的手，只感觉颜青手掌冰凉。

　　朱彤隐隐觉得是和颜浩有关，但不管从哪个迹象都是小孩对颜青有了感情。朱彤无法想出到底是哪句话让颜青触动成这样。

　　颜青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从崖边直坠深潭，没顶的冰水把他和现世分开，让他手脚冰凉无法动弹，一点点被吸入潭底无尽的黑暗中。

　　察觉小孩心意那刻舌尖淡淡的甜转为了蚀骨灼心的浓酸，几乎让他快呕出来。

　　好久，他才回握住朱彤的手，掌心尽是冷汗。“我没事的。”他说，仿佛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第 35 章

 

　　章三十五

　　和颜青第一次隐晦的把他和颜浩之间的感情问题拿出来与朱彤谈相比，颜浩和周平已经就此问题谈过多次了。

　　从那趟春游起，两个人就各自的感情进展不时更新交流，互谈体会。不过颜浩还处于“颜青应该是没有喜欢别人的，以后有很大可能是会喜欢我的”，这样只可展望未来的阶段，周平已经跨入了“童童也是喜欢我的”这种实质性的关系了。

　　方与童是个单纯、坦率、不受拘束的小同学。面对青春期身体的变化和欲望，他态度也是一样的。而且，不要忘了，与童语言能力是很强的，小学里就是可以用“妩媚”来形容猫的。

　　所以当他和周平两个人锁在房间里，他跟周平讲，“书里也有说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呀。相互喜欢的人年纪到了，身体也健康，也亲过了，之后就是要做的呀!而且我们也没有真的做，我们还没有长好，只是用手，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这样的呀……”

　　周平被他讲得口干舌燥，直接扑过去拥住面前闹着要吃肉的小兔子温存起来。

　　完事之后，与童裹着被子眼睛湿漉漉的瞅着周平。他这才有些害羞了，被子拉高挡着嘴，但还是坚持着，“就跟你说了会舒服的！”

　　相比之下，颜浩唯一的胜算就在于他和颜青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在他设想中蠢蠢欲动的暧昧和火花四射的浪漫真正发生之前，他们已经过上了柴米油盐、鸡鸭鱼肉的日子。在此基础上，任何的进一步靠近，都将是锦上添花。

　　颜浩心里的笃定隐隐有些命中注定的味道，在他的定义里，努力和等待是同义的——他努力着奔向他等待已久的生活。

　　所以当颜青在临睡前跟他说，你已经大了，然后逃一样匆匆走出他房间，颜浩震惊了很长时间，像凭空掉下来一句咒语，定住了他，让他四肢僵硬，无法思考。

　　等他慢慢清醒过来，他发现、分析、解决问题的机制全都失灵了。在启动这些他仿佛与身俱来、在遇见颜青前不止一次保护他不受到伤害的步骤之前，颜浩无法控制的只能感知着一波汹涌过一波的痛苦、怀疑和否定。

　　他知道了，他不喜欢我。

　　颜浩蜷缩着，觉得有锋利的刺从四周扎进自己的身体，痛得他呼吸都停滞下来。

　　颜青跌跌撞撞的走进卧室，反锁上门。他双手颤抖的厉害，只能交叉握着，好让自己能平静下来。没开灯，他摸索着坐到桌前，有些神经质的咬住嘴唇，直到血的味道浸出来，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颜青无力合上眼，无尽的黑暗把他吞没。唯一能做的，就是此之前，把小孩推出去。他久久的坐着，一动不动。

　　隔日是学校的田径赛，颜浩跑男子1500米。颜青在小孩起床前做好早餐，然后鸵鸟一样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临出门，颜浩犹豫着还是去敲他的门，“颜青，我下午跑。家长可以来。你过来吗？”

　　他等了一会儿。门后没有动静。颜浩心提来，觉得血液都在往大脑涌，“我跑1500米。别的家长都来的。”最后一句他说着都哽咽了。

　　这是他跟颜青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了。他从来都觉得颜青比别人好的。

　　颜青推开门，小孩已经走了。餐桌收拾过了，用过的碗筷也洗好放着厨房水池边的架子上沥水。阳光从水池前的窗玻璃照进来，投在碗沿慢慢聚集、坠落的水滴上，光线几经折射，散出淡淡的彩色光斑。颜青像入了迷一样，呆呆的看着。整个晚上，他都在阴云密布的过往中举步维艰、呼吸困难，终于有一道现实的阳光剖开云层微弱的射进他封闭的小世界里，提醒着他，过往已经远离。

　　而当下，如此值得珍惜。

　　颜青觉得像做了场旧梦，他在日光下慢慢醒转。对，上午约了客户，要迅速谈完。他的小孩，颜青想到颜浩，心里都忍不住抽痛起来，他的小孩要比赛了，他要去看他！

　　周平上午有跳高比赛，与童搭了个画架在旁边观战。周平跨跳两次以后，都是背越式了。过栏的那一刻身体反向舒展出一个头重脚轻的弧度，在与童眼里和他钟爱的希腊雕塑姿态不相上下，超帅的。他怀里端着给周平准备的水杯、巧克力，红着脸认真的边看边画。

　　整一上午，颜浩都昏昏沉沉的，昨晚上他几乎没怎么睡着。中午也只是就着汤吃点饭。周平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但男子1500安排在下午的第一项，吃过饭颜浩就去检录、贴比赛号牌、抽赛道、做准备了。

　　颜青上午和客户谈完，推辞好久才脱身没一起用中饭。去学校的路上又堵了一会儿。下车的时候，甩车门的声音，把邻车的警报都震响了。他听见身后的巨大响动，脚下没有丝毫停顿，朝运动场直冲过去。

　　已经是最后一圈，场地里一片呼声震天。颜浩只觉得耳膜都鼓胀起来，生生发疼。他比平时提前了半圈就开始冲刺，在加速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大半是支持不到终点的。但他等待得实在太久了。他一圈又一圈的跑，周围那些跟跑、呐喊加油的同学、家长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他余光里，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放弃了，把目光全部锁定在面前暗红色的跑道和白色的线上。渐渐地，赛场上的喧闹远离了他，他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如果仓促的呼吸和急速的心跳能让他暂时感觉不到失望和痛苦，那他怎能不加速快跑呢。颜浩拼命的向前奔跑，像是要甩开紧跟其后的注定要撕裂他的巨大悲伤。他那么拼命，只是因为在心里的某处，他已经溃不成军。每一步都在迈向终点，每一次都更接近绝望。

　　“浩浩，浩浩……”在他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艰难迈动的双腿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颜青的声音。

　　颜青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小孩。他穿过跑道，从圈内的草地上往颜浩跑近。小孩的脸那样苍白，唇色全无，眼神像无法聚焦一样落在跑道上。

　　听见他的声音，颜浩下意识的把头转向他，一边机械性的维持着脚步。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之前被甩在身后的其他选手逼近他，超过他。跑过终点线的时候，颜浩已经在前八名以外。颜青扶着他，慢慢走出四周欢呼的人群，陪着他一点点平复。

　　走了一会儿，颜浩反手抓住颜青的手肘，停下来。

　　颜青陪他站定。

　　哪怕这是雏鸟情节，哪怕在成长还未定性的阶段，类似的情感都是暂时的、虚幻的、不可信的，他怎样也无法抵赖颜浩初心的真诚和珍贵，他又怎么可以忍心用自己不堪回视也无法操控的过去，去否定、去亏欠自己养大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