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荼提议,左右我俩无事可做,自婚后也只回过沈府三两次,不如今日便回去看望婶婶,我十分乐意的附议了。
与杨叔打过招呼正要出门,杨叔却叫住了我俩,特意跑回了他的院子,将今年珍藏的茶叶拿了出来,啧啧,真是少见他如此大方的。许是小时候带着我过苦日子过惯了,那时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几瓣用,自然是大方不了。后来生活富裕了,杨叔却再也过不惯富裕的日子,一直抠门至今。
当年娶了杨叔的那位,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但他既能狠心叫十九岁的杨叔孤身在外流离,他若不是死了,那么,必定是个人渣!
杨叔满面笑容的将我与沈荼送出了门,才回去忙自己的事。
今日婶婶的气色看起来十分不错,拉着我聊了许久,临走时,又送了我些小玩意。其间,婶婶忽然说起孩子的事,道:“我已然开始着手准备小孩子的衣裳、被子了,只是不知你与沈荼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便都准备一套。”
我十分好奇婶婶怎就提起了这事,婶婶回我说:“前几日做梦,佛祖告诉我,我沈家要添丁了。”
长辈嘛,企盼子孙满堂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我便只当婶婶盼孙心切了。
与沈荼回到茶楼,却见今日茶楼内的情形与我出门时有些不同。
☆、第28章 杨柳
一楼的大堂内,几乎在最是显眼的位置,两名男子正在那端坐着,周围客人的眼睛,颤颤巍巍的时不时小心的看他们两眼,不知是什么人物。他们皆是侧面朝向我,轮廓很是相似,想来该是父子,或是有些血缘的吧。我朝那看去时,年轻的那位似是有所感应,偏转过身子也看了过来。
他一怔,竟是站了起来,看样子该是想要走过来的,可我此时没心情搭理他。方才进门便觉不对劲了,我家这茶楼,除去当年刚开张时清净了几个月,后来生意好些了之后,可从没见过如今时这般安静的。倒不是说客人少了多少,只是看这一个个的,虽说是坐着,却皆是一副巴不得马上走人的模样,当真辛苦的紧。台上的常先生也是十分吃力,话都说的不若平日里利索。
视线在茶楼内扫了一圈,没见着杨叔,又扫了一圈,小林正缩在个角落里,看样子是在给客人添茶水,我朝他使个眼色,若是在平时,早该颠颠的跑过来了,今日却任我眼睛都快要累出眼泪了,他也不动分毫,怕是想要赖在那了。
罢了,你不动,我动吧。
我快走几步到了小林眼前,其间,小林一副苦巴巴的神情,朝我微微摇着头,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我走到他跟前时,他更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今日莫不是出门撞了太岁了,怎的一个两个的,个顶个的怪异?
“小林,我杨叔呢?”
小林左顾右盼的,最后又是一副苦巴巴的脸说道:“掌柜的不让说。”
“出事了?”我心下不由有些奇怪,这情形十有八九是出事了,可杨叔怎会不在?
小林忙不迭点了头,我又问:“杨叔怎么不在这看着?”
他偷偷瞧了那父子一眼,压下声音道:“他俩一进门,掌柜的就跑了。他们没见着掌柜的人,说要在这等,还让大家不用管他们,好好听说书。少掌柜,听人说那老人家是大理寺卿,年轻些的官任京兆尹,皆是惹不起的主,客人们便都坐下了,一个时辰了,愣是没人敢走。”又皱巴了一张脸道:“少掌柜,你看,这怎么办?掌柜的老也不回来,这时辰早该打烊了,难不成就这么耗着!”
妈的!爷俩做点生意容易吗,平白无故的,什么大理寺卿,什么京兆尹?跑来我家门口寻什么衅!
“诸位,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本店该打烊了,各位请回吧。”我话音落了半晌,仍是没人敢动。看情形,我说话是没什么分量了,我看向了那对父子,那年轻些的仍是站在原地看着我。不知为何,被他看的很不舒服。
饶是如此,他们不发话,也是没人敢动,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两位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此时我方看清,那位年纪大些的,竟是前些日子在常青馆有过一面之缘的杨大人,他只顾喝着茶,一味旁观,不作回答。那年轻些的却有些答非所问:“你是阿昔?”
到如今为止,唤我阿昔的,不过只三人,杨叔、沈荼、慕一,这一位又是哪里来的?我与他很熟吗?
说来,自打一进门便没注意,沈荼去何处了?竟也不来帮忙!
“草民担不得大人如此亲近的称呼,还是唤柳昔便好。”我凉凉的道一句,他面上微变,转身对客人们道:“诸位,杨某今日要处理些家事,还请回避则个。”
众客人几作鸟兽散,都是官场商海里滚出来的老手了,怎会如此惧怕这两人?
待客人走光了,我才看见沈荼,竟是坐在角落吃起茶来了!这厮,好日子过够了吗?等我这件事了结再来收拾你!
跑堂的、打杂的、账房、茶师傅,一个接一个收拾完了手里的活计,匆匆出了门,小林也回了他的房间。大堂里终于只剩了四人,沈荼也不动声色走近了几步。
“柳昔?”那京兆尹大人开了口,“不,不对,你应是姓杨。”
“我倒是想姓杨。”我道,“不过我家杨叔不让,他说我是柳家人。”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排斥感,总觉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要浮出水面了,而我并不太想知晓。
“杨叔?柳家人?呵,他便是这样隐姓埋名的吗?”他脸上带着嘲讽似的笑,有些苦涩,“你可知道他是谁?他······”
“杨明旭!”
我循声回身,杨叔已大步走了过来,挡在我身前。“沈荼,带阿昔回去,这里我处理便好。”
“杨叔······”
“叫你回去听到没有?”杨叔打断我,回头呵斥我时,脸上已是带了我许久不曾见过的愤怒。
沈荼自身后拉我一把,我顺势跟他走了出去。将将出了后门,我摆脱了沈荼的手,绕了个不大的圈又回了茶楼后门,倚在门边静静听着。因为那位京兆尹的一句话,勾起了我心中无数的疑问,这还叫我怎么安心回去?
“阿昔,杨叔若是想叫你知晓,自会告诉你,你······”沈荼忽然贴近了来低声说着,我心里一紧,生怕他被杨叔发现。然而他的话,却是我不能苟同的,忍不住也回头低声说话。
“我想不想知道那是我的事,谁都不能代替我决定,哪怕最亲近之人也不行!”
他不再接话,安静地站在我身后。
此时,茶楼内响起了那位老杨大人略显苍老的声音:“柳泽啊,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柳泽?杨叔,原来姓柳的吗?
对着这位老人家,杨叔的声音却显得没有多少恭敬,“劳您挂心,比起在贵府时,虽说衣食差些,到底没人锁着我,自是逍遥自在不少。”
那老人对这话却不怎么在意,“当年,是我杨家对不住你,你要怨恨也罢,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也该回来了?那日,我看见那孩子,便觉得眉眼有些眼熟,后来一想,他像极了你小时候的模样,便想着,你会不会回来了。没想到,果真是你。今日只是来见一见你,顺道看看那孩子,毕竟是我的孙子,总不能长得这么大了,我做祖父的却······”
“那您是想如何?让阿昔认祖归宗?那可是对不住了,阿昔是我柳家人,可不随您杨家的姓。”杨叔打断他的话,冷嘲热讽的道:“再者说,我已离开杨家十七年,您怕是已然子孙满堂了,怎会差我儿子一个!您就行行好,给我柳家留个后吧。”
“柳泽,你······”
“时候不早了,我一家子加上两个租客可皆未用过晚饭,您若是还有其他事,烦请改日再来吧。”
“柳泽,明旭他不曾续弦,我杨家如今只有阿昔一个孙儿。”
听了这几句,我觉着有些头晕,并非听不懂,反而正是因为听懂了才会发晕,眼前开始泛黑,却并非因为天色昏暗才如此,我慌忙的伸出一只手反过去抓住沈荼。
“沈荼,我有些头晕,你抱紧我,莫叫我摔了。”
他几乎立刻便抱紧了我,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你莫着急,杨叔总有他的道理的。”一只手在我背后安抚,“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强自镇定下来,摇头:“不用了,不能叫杨···他一个人在这,万一他们想做什么我们来不及过来。”
“沈荼。”静了片刻,我忽然很想有人与我说说话,即使此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你说。”
“原来,我不是捡来的,虽然看情形我的父亲不是个东西,但好歹杨···爹爹,他亲自将我养大了。”
沈荼将我的身体转向他,凑过来亲我的眼角,“别哭。”
“谁哭了?天都黑了,你怎么看见的?”我推开他,又转回身去,借着趴在窗上的姿势偷偷抹了一把脸,一手的水渍,竟然真的哭了。
他自身后抱上来,什么话都没再说,亏我以为他会说些“我比你自个儿还了解你”或者“我们是最亲近之人,你的喜怒哀乐,我自然也能感觉到”的情话,果真是想多了。
再细细听茶楼内的声音时,恰巧听到一阵脚步声,方才不知错过了多少,那两人就这么走了?
我刚想进去,却听到那应该是我父亲的人的声音。“阿泽,你,过得好吗?”
“杨大人,这话您父亲已经问过了。何况,他老人家都回去了,您怎么还不走?”尽管他装得不在乎,我却仍能听出一丝颤抖。
“我想听实话!”那人声音陡的拔高,语气间已见怒意。
一时间,茶楼内没了声音,我有些着急,他这么说话,以我杨叔,他的脾气,怕是要吵起来。
要唤他爹爹,说实话,实在是不习惯。
然而他开口时,语气却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平静。
“实话?那您好好听着,我柳泽,纵使在外过得再不好,也比当初被你像囚徒一般锁在废院的好。我今生最后悔的事,便是生在了浧川城······”
说到此处,又没了声音,没过片刻,有些桌椅碰撞的声音传出来,我再也待不住,直接跑向了门口。却见那人抱着我杨叔,正好吻上。
“放手!”
喊完一句便向里边跑,脚下冷不防被绊了下,反应不及,便直挺挺倒了下去。倒下那一瞬,脑中无端的想:好你个小林!叫你请人将这门槛拆了,你竟给我当耳旁风了。
又一想:这次摔得怎么这么疼!
耳边似是有些嘈杂,我被吵得不能安宁,却醒不来。等到耳边静了,才安心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心中觉得有些事没做完,便又开始不安宁,这次却醒了。
腿上似乎有什么压着,不重,却也忽略不了。我转头看过去,竟是慕一。他正趴在我床榻边,眼睛直盯着我的小腹,便如那里有什么有趣的物事似的。
“慕一,你怎······”
我正要问,他将食指比在唇边,“嘘——”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本正经地轻声道:“阿昔,小声一点,小娃娃在睡觉,你会把他吵醒的。”说着,还指了指我的小腹。
我怔了半晌,最终仍是傻傻的问了句:“你说,什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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