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乐园 作者: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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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胡玉钟昨天拿来的电解饮料就摆在书桌上,他伸出颤抖不停的手欲抓取那瓶子,岂料瓶身尚未抓稳,瓶子即从他使力无劲的手心间滑落至地板。
饮料掉在地上也就算了,可恨的是它还愈滚愈远,响亮又刺耳的滚动声音,像在嘲笑他的笨手笨脚似地令他益发鬰闷,却也仅能眼巴巴地看着瓶子停在离床有些距离的房门口旁。
真是难倒我了!朱悠奇在心里哀叹着。一想到还要下床走到房门口,跟弯下腰来捡那玩意儿,他的脑袋就比无力的四肢早一步先传达出“好累”的讯息,然後便自动弃权,像滩烂泥般地继续瘫软在床上。
身体饥饿的虚脱感,被脑袋混沌缺氧的昏眩感所掩盖,朱悠奇渐渐坠进一场虚幻迷离的梦境中。梦中的他依旧是饥渴无比,只是朦胧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沁凉浸透的甘泉,兴奋地追逐之际,甘泉竟是有如海市蜃楼般地让他始终抵达不了——「水……我要水……」
或许是上帝听到了他的心声,纵然历历在前的美景触不到也摸不着,但他却能感到自己的嘴内好像有水在缓缓的川动,亦如涓涓的细流,所经之处无不被那丰沛的泉源所滋润,彷佛可以即刻长出苍翠的青草,开出艳媚的繁花。
灌溉告一个段落,朱悠奇尚不满足地伸出舌头,想将那眼前甘美的津露给一并舔光。只是取而代之的,已不再是清凉甘泉,而是暖暖的、温温的,带点柔嫩触感的软物,像在擦拭不慎外露的水滴,轻轻地抚划着他的唇瓣,还有他渴望更多滋润的舌叶。
补充了足够的水分,身体自然是得到了适当的缓冲,他在全身又恢复舒坦的状态下,进入深沈的睡眠当中,没有突发的状况或是意外的梦魇来干扰,这一觉是格外的香甜。
※ ※
清晨,食欲大增的朱悠奇吃了两碗清粥。虽然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而经历过那种死不了人却痛得要命的苦难,他犹是不敢掉以轻心,浅嚐辄止。
昏睡了两天,早上看到书桌上的电解饮料只剩半瓶,心想昨晚那场久逢甘霖般的梦境,八成和胡玉钟拿饮料来喂自己有关——
「小钟这朋友还真不是普通的体贴,昨天又来看我啦!」他随口喃喃。
「小钟?」坐在对面吃着早餐的妹妹露出一脸的疑惑。「昨天来的那个人不是小钟啊!」
「不是小钟?」
「是啊,」母亲也跟着附和,「那男孩说是你们班上的同学,虽然不怎麽说话,不过却长得挺俊俏的,我都不知道你有那麽关心你的同学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不是小钟,还会有谁知道他家住哪儿?「他有说他是谁吗?」
「没有,」母亲回想了一下,「他只说他是你班上的同学,其他什麽也没说,连声问候也没有,就这样默默到你房里去看你,过一下子出来後,就默默地离开了,实在有够酷!」
会是谁呀?朱悠奇想不出有谁会这样默默地来看自己而後又默默地离开。大病初癒的他其实也懒得去思索那些,反正也不重要,搞不好过没几天就会有人主动来向自己邀功,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准备个三两谢礼去答谢他们呢!
两天没去上课,课堂的进度有了显着的落後。朱悠奇向班上几个上课比较认真的同学借用笔记,谁知他们都以隔天会有随堂测验为由而拒绝借给自己。
升上三年级後的升学压力之大让他们变得势利而且冷漠,虽说是情有可原,但朱悠奇难免还是因为那过於现实的态度,而内心大受打击。
在这种盛行在升学高中以成绩较量的同窗情谊,就像是窗外那一朵朵难得凝聚的白云,随便来个一阵风,就可以把它们吹得乱絮飘摇、烟消云散,完全经不起一丁点的考验。
向同学借笔记的时候,不知是否是朱悠奇多疑,他总觉得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在追着自己跑,每当他回头看,那种感觉就倏忽消失,像在跟你玩捉迷藏一样,让人找不到目标。
不过那样的感觉却又似曾相识,就好像之前在逛书的时候,巧遇夏安丞的那种前兆。
夏安丞……提起夏安丞,朱悠奇就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果真看到夏安丞定定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目光如炬地望着自己。即使看到自己已经发现他的凝视,他仍旧没有移开目光的打算,就这样和自己一直对望下去。
是对自己向别人借笔记而觉得不屑,还是讨厌自己讨厌到想瞪死自己?朱悠奇无法看清他眼里的情绪,也难以理清自己的头绪,最後终在无法负荷他咄咄逼人的视光下,假装若无其事、实则心有余悸地逃离那个人的视野内。
放学後,朱悠奇发现那道熟悉的视线又缠了上来,这次他不再怀疑,而是很确切地认定那个目光发送者,就是跟在自己身後的那个人——
「你究竟是想怎样,」他转过身来迎面以对。「夏安丞同学?」
是故意要让自己回头吗?朱悠奇也以眼神回敬对方。
夏安丞亦无闪躲,他小步趋近,然後停在距离自己不到半公尺的前方。
朱悠奇难得近距离的观赏夏安丞,没想到经过了一个夏天之後,原本比自己稍矮的夏安丞,竟然变得跟自己差不多高?
夏安丞之前的样貌,可以说是苍白得近乎病态,而如今的气色,不仅多了几分红润,还有一种溢於言表的神采,完全颠覆了以往自己对他预设性的刻板印象。
若说之前的他,是一幅气节刚毅的山水泼墨画,那麽现在的他,就是一幅增添了缤纷风情、凹凸有致的五彩油画。
「听说你在借笔记,」原本该是冷峻淡漠的面部表情,此刻居然变得有点柔和,夏安丞并未发现自己身上巧妙的变化,探问的口吻中,流露出他嫌少表现的亲切感。「我的笔记可以借给你……」
他直接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示意朱悠奇接手。
「……」
朱悠奇当然没有接过手,他不知道为什麽夏安丞会愿意借笔记给他,毕竟在这之前他们还是正处於冷战的两干人马,没有理由跳过握手言和这一阶段,就直接热情相拥的吧!
谁知道他这次又在搞什麽鬼?朱悠奇一点都不想再经历那种被人当笨蛋耍、而且还不止耍了一次的烂回忆。所以他没有多说什麽,转过身後就大步离去。
「朱悠奇!」
夏安丞自後方疾步跑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往後旋扯,因为重心不稳而差点往後倒的他被夏安丞紧紧攫住手臂,并没有落到跌成四脚朝天的下场。
「你做什麽,放开我——」被抓痛的朱悠奇一面挣扎一面大叫。
「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夏安丞不肯放开,亦是厉声斥责,彷佛对方才是犯错的人。
「我跟你没有什麽好说的,放开!」面对这样的斥责,朱悠奇当然无法接受。
而听到朱悠奇这样一回,夏安丞更火了,手劲也愈来愈重。「不管是说什麽,都要好好的回覆人家,那是一种礼貌,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为什麽你却什麽都不说,就直接走掉呢?」
夏安丞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朱悠奇感到啼笑皆非。现在问题并不在於言出必行的礼数,而是他们两个人在对方的心里定位,似乎什麽都不是,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借笔记这种小事,而在这里拉拉扯扯的。
他冷哼了一声:「什麽都不说,就直接走掉,这可是你教我的呢!」
夏安丞一脸狐疑:「我什麽时候教过你那种事了?」
朱悠奇心想或许他并不是不认账,他只是不清楚事情的对错尺度,或者是他们两人的价值观,根本就是一双平行线,永远都不会有重叠或是交集的一天。这样的相处真的很累,就像现在他们正在鸡同鸭讲一样。
「不管谁教谁什麽事,那些都过去了,从今以後,我不会勉强你一定要听我的,你也不要命令我得做什麽,我不犯你你不犯我,就这样,OK?!」
话才说完,夏安丞脸上顿时显露一副受伤的表情,朱悠奇决计不去看他,不再被他楚楚可怜的神态所蒙骗。可是他那紧抓自己臂膀不放的手劲,竟然没有因为哀伤而有所松脱。
「喂、你到底要抓我抓到什麽时候?我要回家了。」
「你要回家吗?」
意外地,一听到自己说要回家,夏安丞就把手松开了。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跟在朱悠奇身边,淡淡地出声:「我也正要回家,刚好,我们一起回去吧……」
天色渐暗,泛红的云层逐一散去,从天空撒下的磷磷橘光,在夏安丞的发梢晖映出一种媚惑的妖艳。不知为何,朱悠奇觉得自己恍若被施了魔法一般,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
正在行进的公车上,搭乘的人们一片鸦雀无声,随着车子走走停停前後摇晃所发出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响亮。朱悠奇把目光投注於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上,刻意忽视坐在自己旁座一直默不作声的夏安丞。
即使一路无言,朱悠奇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他可以不用再去理会夏安丞的感受,可以不必再去营造所谓朋友的气氛,他只要等夏安丞到站下车,他就可以彻底摆脱这家伙阴魂不散的纠缠了。
果然,在到站之前,夏安丞站了起来,朱悠奇不想意识他,假装没看到。直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旁的人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动静。
眼看车子就要到站停靠,朱悠奇有些着急:为什麽夏安丞还不赶快到门口去等候?
好奇地抬头探了一眼,朱悠奇就这样直接对上夏安丞漂亮的眼睛。那双似乎是在等待自己抬望的眸子,瞬间好像有什麽一闪而过,看得朱悠奇心里窜起一阵无以言喻的悸动。
「这笔记还是借你好了,不然你这几天的功课会没办法复习——」
夏安丞以极快的速度,将早已拿出来的笔记本放在朱悠奇的大腿上,趁着他还来不及反应或拒绝,便一溜烟地冲下了车。
第12章
朱悠奇欣赏着夏安丞那内容俐落简洁、字迹娟秀工整的笔记,在这之前,他花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将其笔记上各科的内容誊到自己的笔记本上。
夏安丞不但认真记下老师所教的重点,更附注了他自己的独创见解,尤其在理科方面,更是让朱悠奇在抄写的时候,相当轻易地便融会贯通起来,马上在解题的时候验收出成效。
虽然在拿这笔记的过程显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朱悠奇真的不得不佩服夏安丞的细腻与用心,这回应该算是自己赚到了。
然而就算是莫名其妙受到恩惠,朱悠奇依旧没打算要跟夏安丞有任何牵扯,於是隔天一早遇到他,便在小小的感谢之後即把笔记本递还给他。
接过笔记本的夏安丞仍是用他惯有的专注神情盯着自己看,好像没有多余表示的自己就这样把笔记还了实在欠缺礼数。但随後朱悠奇又想到,跟这家伙谈礼数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因为他的脑袋构造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对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朱悠奇觉得发明这句话的人,真的是太了解人类了。
像似要报复以往他对自己的荒诞行径一样,朱悠奇选择冷漠以待。
无视夏安丞充满不解的无辜表情,一整天的课程下来,朱悠奇都尽可能的避开和他目光交会。虽然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幼稚,但是相较於夏安丞先前那异端情绪化的举止,朱悠奇认为至少自己还尚存一丝理智。
※ ※
星期一的早晨,朱悠奇在不小心赖床十几分钟、草草喝了一杯冰牛奶後,仓皇冲向车站去。赶到的时候,公车刚好到站,喘到不行的朱悠奇上了公车之後虽然庆幸自己没有迟到,但是只喝了一杯牛奶充饥的肚子似乎因为方才迈力的奔跑而又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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