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陪我去取当时为我订的婚纱吗?我刚才去过,店员不认得我,说不能随便给我那么贵的东西,必须你亲自去才行。”
“等初八管月上班,我让她去……”
“那时候就晚了。你为我订的婚纱,当初我最好的姐妹也看上。她突然决定大后天结婚,刚告诉我,我想成人之美,把我这件送她。你也知道那是孤品。我真的不想麻烦你。”
王馨玫身着灰色的大衣裙,秀发披在肩头,妆容精致,表情诚恳。即使二人手分得并不漂亮,月缺难圆,田一川此刻也不忍拒绝。
田一川火速换好衣服,陪着对方下楼。楼下还有另外一名女士,看来应该就是她的好姐妹了。他们打过招呼后,田一川了解了情况,便请两位女士上车。
其实田一川并不想去那个地方,他刚从那里回来,还没想好要怎样回去。他当初陪伴对方一家家选婚纱,最终选定的那件,店家居然在宋亚天家正对面。
讽刺得如同宋亚天最擅长的黑色喜剧。
路上两位姐妹在后排畅想未来,不一会儿竟然兴奋地开始唱歌。田一川从后视镜看过去,问她们要不要来点配乐。她们理所当然应了,田一川打开音响,放的居然还是但愿人长久。
“真是应景啊。”王馨玫拍了拍自己姐妹。
她们太高兴,根本看不到田一川暗淡的眼神。
婚纱店离田一川住处并不远。自打宋亚天闹过一次高烧失踪,田一川就在他家附近买了一盘楼,自己选了最喜欢的一间住下。路上车不多,他们很快就到。
田一川走进婚纱店,没想店家老板早已等在门口,连道“恭迎您大架多时”。身后的小店员低着头,惊惶无措。
见状王馨玫连忙走上去安慰对方,希望对方不要介意。她向对方解释,自己的姐妹身材比自己更纤细,婚纱要改过才能用。事出太急,所以必须尽快拿到婚纱,绝没有刁难的意思。
老板见田一川身边人都这样说,也不便再训斥,就打发小店员去储衣间帮手。
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终于能手捧心爱的婚纱,王馨玫也松了口气。她走到休息区,找了把椅子坐下,手撑额头,脸上充满倦怠。田一川为她倒了杯咖啡,旁边两颗奶球一块方糖,是她的习惯。
“谢谢,麻烦你了。”
“不会。”
“年过得还好吗?”
田一川想说还不错,但他说不出来。
“我的年,过得也有点难。我在家待了三天,他们就一直追问我为什么和你分手。”
“你怎么说的?”
“就是那时候跟你说的话。你对人的影响太大,你跟我在一起不快乐,让我也觉得不快乐。”
“你要什么,我都给了。”田一川的语气尽是无奈。
虽然王馨玫也是喧嚣的娱乐圈中的一员,可和她在一起,田一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可以无欲无求,可以安静地成为谁身边的好好先生。田一川想,这样是否才是生活应有的模样。
他们认识后没有一次争吵,就算分手不好看,也全是和气。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可能从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不是那次舞会。那时候我已经拿过奖,有部电影特地找我去客串。然后我在片场看到了你。你那么开心,那么高兴,那天天气特别糟,可是我不觉得。我觉得你就是太阳,站在片场中央。”
那个场景本来早已在田一川脑海中模糊,随着王馨玫一字一句的描述,回忆终于掸掉厚重的灰尘。
他怎么能忘了。对方口中的片子,是宋亚天的。
“一川,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要那个燃烧的你,你已经成了死灰。我想你对我有所欲求,你却从没碰过我。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不到。”
王馨玫隔着桌子,抬起手,抚摸过田一川眼角的皱纹。她第一眼爱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人,竟然变得苍老。她与田一川在一起两年,终无法了解对方。想着想着,她哭了。
田一川熨帖地递上手帕,为她擦拭眼泪。
二人坐在休息区,相对无言,周遭安静如同死寂。
忽然,一阵杂乱的巨响从窗外传来。
田一川应声看向窗外,宋亚天正在街对面手忙脚乱扶起一排躺倒的自行车。
他猛地站起来,掀倒椅子。他没有扶起,没有表现得如传说中柔情的绅士,离开前向女士道别。他飞一样冲出门,徒留王馨玫欲言又止,惊愕地坐在原位。
不知是不是二人太心有灵犀,宋亚天仿佛感应到田一川的脚步,拔腿就跑。他脚上是双皮鞋,跑起来不太麻利,没几下脚趾就戳得疼。可他不敢放慢速度,他听得到身后紧逼的声音,听到田一川叫他“亚天,你等等我”。
要等什么?听对方告诉自己,王子和公主重新牵手,即将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宋亚天眼前的景色飞速倒退,枯败的枝头和背后的建筑融为一体。额头的汗水滴入眼中,他开始看不清,也开始听不清。他掉入幻境与现实的交界,那里有他,还有会大笑大叫的田一川。
像是断电的机器失去能量,宋亚天突然直冲地面倒下去。
田一川感觉自己跑得腿快折断,心脏跳得着慌,可是他速度越来越快,似百米冲刺,终点是宋亚天。
十米。五米。一米。田一川跪在地上,抬起宋亚天上半身。
宋亚天眉头紧蹙,嘴大张,手脚抽搐,表情扭曲,无比急促地喘气。
过呼吸。
宋亚天小时候有这种毛病。他也晓得,自己心理承受力不太好,经常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遇到想不开的时候,他偶尔感觉手脚发麻,头晕。他懂大概是自己情绪有问题,就没太在意。
某年校运动会,班级里没人主动报名长跑比赛,他是班长,又是常跑步的人,独自揽下三千米和五千米两项。同学都以为他很会跑,对他寄予很大希望,可他从没连着跑过这么长的路。他怕辜负了同学们的希冀,从开跑就紧张无比,刚过一圈,就倒在了跑道上。当时田一川也去观战了。本来他还嘲讽优等生居然会抽时间跑步,结果看到宋亚天倒在偌大的操场上,根本坐不住,头一个跑到宋亚天身边。
那次宋亚天呼吸过速,捂着纸袋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当时校医说,这个毛病闹不好要出人命,不能不在意。后来田一川和宋亚天出门,身边常备纸袋,就怕发生意外。只是今天,田一川全然没有料到,宋亚天会出现在眼前。
他解开大衣,把宋亚天揽入怀中,裹住对方口鼻。颤抖的人些许安静下来,表情也不再狰狞。他紧紧抓着田一川的衣襟,指节发青。
宋亚天轻声低语,如同魔障。田一川费劲低下头,凑近了听。
“田老师,不要结婚……田老师,不要和别人一起……不要走……我谁也不找了……”
田老师。宋亚天叫自己田老师。田一川才因宋亚天情况好转而平复的心跳,再次剧烈。热恋时期情真挚且,宋亚天最爱皱着鼻子眼睛笑得弯弯,拉着田一川的手说田老师这田老师那,田老师我们去小戏院看电影,田老师我带你私奔吧。
“我……我哪都不去了……”
田一川说着,另一只手抬起宋亚天的腿,腾空抱住对方,向宋亚天家走去。迎面追来的王馨玫,与田一川和田一川怀中的宋亚天擦肩而过。田一川眼中的热情,田一川眼中的火,变回她初识的模样。
原来她爱上的田一川,是一直爱着别人的田一川。只是他们都浑然不觉。
她没有叫住对方,而是回到婚纱店,张开双臂迎上笑靥盈盈的闺蜜,搂着对方又笑又哭。
田一川刷出入卡,进入宋亚天公寓楼,对楼下保安说我要送他回家。他走过狭长的走廊,钢筋栅栏之间的玻璃挤进丝丝日光,如削薄的刀片,切碎了他的脚步。
宋亚天似乎清醒了些,开始抵抗,让田一川放他下来。田一川不肯,什么也不说,任宋亚天在怀中挣扎。认识这些年,宋亚天长高不少。开始二人差一头多,现在宋亚天眼角到田一川嘴角,只要拥人入怀,便能亲吻得到。
收紧手臂,田一川加快动作。电梯太慢,他等不及,便抱着宋亚天爬了十几层楼,一口气跑到宋亚天家门口。他打开宋亚天家的门,脱鞋,直接走向床边。他松开一只手,宋亚天上半身落在床上。这会儿宋亚天完全清醒了,想离开田一川的桎梏,可他的腿还被对方夹持,根本动不了。
田一川为宋亚天脱衣脱鞋,头上枕,脚放平,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出房间。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宋亚天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田一川究竟想怎样,究竟要什么。昨天还对自己说想再来一次,今天就对着别的旧情人执手相望泪眼。如果这时候田一川要硬来,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样他们就又陷入过去:争吵,上床,再争吵……无休无止,宛若地狱。
宋亚天听到田一川走进门,本想装睡,结果被飘来的桂花香惹得肚子咕咕叫。
田一川手托一砂锅白粥,端到宋亚天眼前:“吃点清淡的。”他不容宋亚天反驳,舀了一勺,在口边吹凉,然后送到宋亚天嘴边。宋亚天看着粥里又是桂花又是姜丝,看着怪异,不想吃。他的心思被田一川发现,田一川就威胁他“不吃我就亲你了”,宋亚天才拽过托盘。他握住匙柄,借田一川的手吞下粥。
不难吃。不知几时,田一川居然有了这种手艺。姜丝的暖和蜂蜜的甜慰藉了他空荡几日的胃。这味道他很熟,仔细想想,是经常和张嘉明一起去的一品轩的味道。而一品轩,是齐乐天原来的店。
专门向隔了层关系的人讨教食谱,田一川可真有心。宋亚天想,不知这份心究竟给了谁。
“刚才馨玫来……”
“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宋亚天随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田一川当初交给他的钻戒,塞回对方手中。
田一川没收,放回原位。他解释道:“她来找我帮忙,让我帮她取回婚纱。她要把婚纱送人,我顺道送个人情。”
“哦。所以呢?我又不在意,你还跟我解释。”
“你刚才叫我田老师。让我不要结婚,不要走。”
“当我刚才说胡话。”宋亚天闷头吃粥。
“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乎……我是说,我带馨玫去宋家过年,告诉你和阿姨馨玫对我求婚了,你笑着对我说恭喜,还让我也给你介绍个漂亮女友。”
“难道大过年还让我拉着你的手,在你的小女友面前又哭又喊,不要结婚?田老板,那些都只是过去了,别想太多。”
“如果你说不……”
“田老板,你自己过日子,你自己选你想要的,这与我有何干?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想要什么?”
“我当然清楚。我想要你。”
宋亚天哭笑不得地看了田一川一眼。他稍微推开田一川,说:“田老板,我还头晕,会当做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你让我先休息吧。”
田一川亲眼看着宋亚天在二人之间竖起一道高大的墙,原本靠近的距离,又变得遥不可及。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追回对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第二天宋亚天醒来时日上三竿,天蓝云白,无风,全然不见这几日闷着雪的乌云。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之前田一川离开后他没做别的,也做不了别的,就把那箱碟片一张张放在碟机里滚,愣是趴在茶几上看了一宿电影,早已肚饿。
宋亚天咂咂嘴,嘴里是清爽的薄荷味。他明明记得自己又困又倦,吃完姜丝桂花粥就睡了,身上穿的还是下身牛仔裤上身外套一件的装扮。天知道自己几时清过口,又怎么在梦游中换了睡衣。他猜了个答案,不想承认,结果转头就被证实。
田一川仰躺在他卧房的沙发上。
这个人平日熨帖的衬衣褶了,一丝不苟的发型乱了,下颚都冒出胡渣,眼下一圈墨青。他没盖毯子也没盖被,宋亚天探出指尖,缓缓靠近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只轻轻碰触一下,宋亚天就弹开了手。
他在卧房里转了几圈,挠挠头,又去了客厅,回来手里拎着一张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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