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Our Times 作者:iea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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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飞机的那一刻,华朝达长出了一口气,腮边生疼。
华朝达专门要了医院值班室的号码,顺利找到了医院。病房外有几个陈峻的同事,正在走廊里说话。
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华朝达立马红着眼睛冲进病房,被换输液瓶的小护士白了一眼,“小声点。”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陈峻躺在病床上输液。他合着眼睛,整个头部被白纱缠起来,看不见脸的轮廓。从左边的额头到左眼再到颧骨都青肿着,有些不太严重的没有包扎起来的创口还挂了点血丝,若不是华朝达和陈峻太过熟悉,几乎辨不出往日的形貌。华朝达看了一眼就感到了真切的疼痛,这种痛觉与以往经历过的都不一样,让他体会到粗暴撕扯的痛感,几乎让他的心绞到一起。
“陈峻……”,华朝达忘了给护士解释自己是谁,他走到陈峻面前,想去捉他的手。
“病人休息呢。”小护士转过身,因为劳累而略显不耐烦,示意他出去。
“对不起,抱歉。”华朝达道歉。这是个双人病房,除了陈峻之外还有一位卧床休息的病人,不过也足以看出陈峻的单位是打了招呼送到条件最好的地方。
病床上的陈峻醒过来,左眼充血,没法完全睁开。他见到华朝达,本能地咧开笑,试了试发声,却没有说话。
“我在呢,我一直在,在外面。”华朝达心里一酸,他轻轻碰了陈峻的手,指了指病房外,退了出去。
“你是他家属吗?过来签个字。”护士带上门,抬眼问。
“嗯……不是,抱歉。”华朝达措手不及,不知道怎么回答,整个人愣怔了一下,心里蓦地疼起来。所幸护士也没当真问。
一个医生迎面走过来,和护士交流了几句,支开了护士,跟华朝达说起话来。
“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昨天送来的时候流血比较多,脑震荡,现在没什么危险了。”医生皱了皱眉,听得出她是给华朝达打电话的那位,“就是……可能……”
“是会留疤吗?”华朝达问。
“那是小事儿,不会很明显。”医生顿了顿,“估计以后听力会受影响,不过我们会尽力的。”
“多谢。”华朝达握着医生的手。因为过度紧张,在上飞机前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心里已经充斥着太多悲观的假设。在华朝达的想法里,只要人平安,只要排除了最坏的预期,其他都好说。容貌美丑,肢体健全与否,都不会让他动摇。他放下心来,旋即又愤怒起来,“怎么回事?”
“具体我不太清楚,得问他们。”医生指了指走廊里的人,“问他同事。”
36
因为镇定剂的作用,陈峻一下午都在昏睡。华朝达和陈峻的同事聊完,从同事手上拿了一份当地报纸,上面有一版专门介绍了这次骚乱。他一个人走到这层病房走廊尽头的一个露天阳台上,关上门,在里面点烟。
他一根一根点,一根一根接着吸烟,从初时站着,把报纸摊开在阳台护栏上,垂着手,一直发抖,到最后委顿在地,哆嗦着手,颓然地,近乎绝望地弹着烟灰。
和陈峻复合之后,华朝达吸烟已经渐渐少了,虽然一直没有完全戒掉,但大多时候也就是和同事或是客户互相递递烟,偶尔吸一点。像这次一样一根接一根不停歇地抽烟,已经几乎没有了。陈峻没有性命危险,让他放了心;但陈峻伤得比他想象中更重,又让他彻底揪心了。
情况和办公室秘书说得差不多,只是同事后来又通过公司里其他的人多了解了一些。颁奖仪式在市区,刚开始地方领导讲话,氛围还算和谐,后来公司领导上台,周围开始渐渐聚集起“散步”的群众,为首的都打着横幅,有的带着呼吸隔离面具,以示对“有毒气体”的抗议。大多是青壮年男人和中年女人,还有一些老头老太太,群情激奋,气势汹汹。轮到陈峻上台领奖的时候,人群已经和安保人员发生了冲突,陈峻放弃了讲话稿,匆匆下台,不知是想要拉开安保和人群,还是想给人群解释。他说大家别着急,有什么可以坐下来商量,中间有些误会,我们需要沟通。
站在前面的一个中年妇女伸手打了陈峻一耳光,陈峻有些懵;身后有一个中年男人看了陈峻手里的荣誉证书,冲着最前方的一位老太太大喊了一声,“就是他!他是工程师!就是他把致癌气体放出来,害死了你孙子!”
人群开始骚乱,前方的几个中老年女人冲上来攻击陈峻。陈峻没法还手,只能架开,他没太明白过来,更不知道从何解释,只能叫大家住手。老太太忽然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一截方木棍,高高举起,照着陈峻的头重重打下去。陈峻来不及方便,只能勉力侧开身子,仍然没能躲开,整个左边的头部暴露在对方视野里。这一闷棍打伤了陈峻的头,木棍上弯折的钉子从他额角到下颚拉开了一道口子。
人群彻底沸腾了。陈峻倒下去之前,模模糊糊听见老太太大喊,“我也不想活了,我孙子被你害死了,我要打死你……”
同事第一时间把陈峻送到了医院,领导也很关心他。后来警力疏散队伍,听旁边的看热闹的群众说起,打人的老太太唯一的孙子死了,血癌,老太太精神已经崩溃,听人说油田压裂液里有致癌物质,就一口咬定是油气开采导致了孙子的死;而那个挑事的中年男人鳏居几年了,听说现在要娶一个寡妇,对方要他买市区的房子,而他前妻留下的那套房子刚好在油田边上不远,一直闹着拆-迁补偿款,没有谈妥。他想闹点事出来,又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就唆使老太太去闹。本来也没打算针对陈峻,陈峻偏偏要下台来参与疏散和安抚。
报纸上没有论及个人,只是简单说了说事情经过,有几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图片。华朝达把这份语焉不详的报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扔在一边,颓然坐倒在阳台上。
多荒谬。寻常琐事家长里短蝇营狗苟市井街头,不问理由,不需要证据,单纯只是撕开一个口子发泄,把对命,对运,对时事的不满,倾泻到一个诚恳敬业的工程师身上;而华朝达无论是在千里之外,还是此刻就在眼前,都完全无能为力。再多的担心,再多的不忿,都完全圈闭在华朝达自己心里。他连签个字都不能,还能干什么?
华朝达颓然蹲坐在地上,背靠着阳台拐角,一根接一根地点烟。他轻轻哆嗦着,有点发不出声音,半是因为心疼和愤怒,半时因为极度焦虑和疲惫。
全然无力。
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华朝达抽完兜里的烟,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推开阳台的门,走回陈峻病房。他想看看陈峻醒没有,也想问他想吃点什么,又或者仅仅是和他说句话,听他叫自己一声,也足够满足。
医生和护士都在病房,陈峻病床前还有个不认识的女人。华朝达脑子已经木了,全然没有预期,踏进病房,问医生,“人醒了么?”
“你是……”女人转过身来,直面着华朝达。这是个中年女人,因为保养得当,看不出准确年纪;虽然一路风尘仆仆,表情也有些焦灼,但仍然保持着得体和优雅。
“你是?”华朝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我是陈峻的妈妈。”
“啊……”,华朝达低呼了一声,猝不及防。陈峻的妈妈,虽然一直没见过,但不代表不存在,而且这个时点出现,完全是顺理成章的。华朝达带着一身极浓重的烟味,憔悴邋遢,脸容无神,实在没有更差的时点了……他迅速回想了陈峻关于自己家庭的一切描述,快速而模糊地得出了“陈峻家严父慈母,父亲激烈反对同-性恋,母亲无奈妥协”的结论。他犹豫了一下,究竟要怎样给陈母介绍自己,嘴却比脑子更快一步,“我叫华朝达,是陈峻的……朋友。”
“嗯。”陈母轻轻点头,没再看华朝达,只是注视着病床上的陈峻。
“阿,……阿姨,”华朝达看周围医生护士都走开了,想要负点责任,给陈母说说陈峻的病情。
“都什么时候了。”陈母白了华朝达一眼,轻飘飘转过头去,“还叫我阿姨?”
“啊?”华朝达愣怔。
“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静然也跟我说起过你,说你……很好。”陈母说话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那……伯母?”华朝达犹未开窍。
“随你吧。”陈母轻叹了一声。
病房里两人就这么站在陈峻床前。华朝达心里百般滋味,既惊且喜,既忧心又愤慨,既尴尬又感动,一时没了声响。
37
陈峻醒来之后,见到自己母亲和华朝达,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脑子昏昏沉沉,模糊叫了声妈,又低声唤了朝达。陈母一下掉了眼泪,坐到陈峻床头,握着陈峻的手,不住说“早叫你不要干这个,你不听……去商学院读个MBA,让你爸给你找个工作,体体面面,高高兴兴过一辈子不行么……”
“妈……”,陈峻头痛欲裂,加上一直耳鸣,刚一皱眉,便牵着伤口疼起来。
“陈峻……”,华朝达上前一步,却依旧手足无措,无法自处。
“你这样让我们多担心……”,陈母依然抹着眼泪,“从小你太听话,太出息,人人都羡慕我们家,儿女双全,都有出息。可是我宁可你没有出息,普普通通,老老实实,别干这么苦的工作,也别在婚姻问题上跟我们拧……”
“……”华朝达更加尴尬,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伯母先聊着,我出去买点吃的。”
华朝达走出门,在医院对面的宾馆开好房间,打算安排陈母住进去。他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找了个快收摊的包子店,站在店门口,快速就着一杯豆浆吃了四个已经微凉的包子,又去街角找了个干净店面,买了矿泉水、馄饨面和皮蛋瘦肉粥,拎着回了医院。
陈母谢了华朝达,让他扶起陈峻,自己喂陈峻一口一口喝完了粥。陈峻嘴里又苦又腥,心里却颇感动容——不光因为自己母亲和男友这次意外的见面,也因为此刻的情形像极了小时候。陈峻出柜之后,和家里的关系一直有些紧张。母亲虽然愿意妥协,但苦于陈父的严厉,也没有机会对陈峻表达亲热爱意。
晚上护士来给陈峻换完药,华朝达将陈母送到宾馆,一路上两人都小心翼翼,没怎么说话。华朝达回到医院,和陈峻独处了一会儿。陈峻能说一点话,让他别着急;又指指自己,说有点头疼耳鸣。华朝达俯下身子,亲吻了他的额头,让他别多想,早点休息,然后站起身来,说自己一直在,退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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