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作者：阿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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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间了……
唐青彦一早就知道结局，可是就算结局早定，他也不会后悔。
他吻了吻汪宇的唇，紧紧搂住他，以最亲密的姿势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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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谢的时候
? 唐青彦是被咳嗽声惊醒的，他揉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随即发现昨夜被他搂着睡的汪宇背对着他睡在床的最边上，中间隔了一大段空位——他是怕吵醒他，于是用力挪到床的边缘小声咳嗽。
唐青彦轻轻起身，发现汪宇的脸色格外的苍白，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明白他是癌痛发作了，赶紧披上外衣准备出去帮他开镇痛药。
“别走！”干枯细瘦的手在他的衣角上牵了一牵，但因为乏力，又滑落下去。
唐青彦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拍了拍被子，用力挤出一个笑：“我出去帮你开个药，马上回来。”
出了门，唐青彦立即狂奔起来，直接跑去护士站同护士说：“你快点给汪宇注射吗啡！”
护士白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写她的交班报告：“你今天又不当值，跑过来瞎嚷嚷什么？再说了，你一个口头医嘱就想用吗啡？你做梦去吧，还医生呢，常识都没有！”
正是清晨五点多，上白班的医生都没来，唐青彦急了，忙跑去值班室敲门，厚着脸皮将夜班医生拖出来下医嘱。
打完了针，汪宇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唐青彦有些恍惚地想，这样羸弱的他，还能撑多久呢？
还不行，唐青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崩溃，如果他先倒下来了，汪宇该如何自处？
汪宇一直睡到下午才醒，精神也略好了些，看到唐青彦仍守着自己，心里明明感动得要紧，嘴上却不饶人：“小唐医生你单单守着我一个病人，业绩这么差，也不怕章医生骂你。”
“我这几天休假。”唐青彦老实交待。
“既然休假，为什么不出去走走？你昨天还说外面的樱花开得正好。”
“以后还会有假的。”唐青彦温和的说，“我想陪陪你。”
他闭着眼休息了片刻，忽然说道：“我想出去看看樱花。”
唐青彦看了他半晌，然后应道：“好！”
他出去找了护士，护士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诧异：“出去？你也不看看他病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能出去？”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这也许是他最后一个要求了……”唐青彦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总之你帮我准备一张轮椅。”
也许是因为他恳切的神情，护士终于点了点头。
唐青彦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回微笑的弧度，这才回去了。
他的床前放了一张轮椅，护士正在帮汪宇穿衣，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护士生怕他受了凉回来发高烧，把他裹成了一个粽子，还不忘给他戴上厚厚的毛线帽。
汪宇见了唐青彦只是笑：“头发都化疗药弄得快掉光了，以后只能戴着它啦。”
一旁的护士打趣：“也可以换个发型嘛，我看汪先生就算是光头也帅得很。”
汪宇也是笑：“真的吗？那等我病好了，我就一直弄个大光头。”
唐青彦走过去蹲在汪宇的床边帮他穿上厚裤子，那裤子拿在手里并不觉得大，套在他腿上却过分的宽，荡开荡去的。唐青彦默不作声，扶着他缓缓站起来坐到轮椅上，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汪宇比他高。
他把汪宇推到了公园，那里的樱花已经开得接近尾声，风一吹，便瑟瑟凋零，铺陈了满地的残红。
——全城的樱花几乎都已凋零殆尽，明明前几日才开的花，却谢得这样快。
“我想在长椅上坐一会儿。”汪宇望着一树绯云，眼里也染了一丝粉红。
唐青彦哪有理由拒绝他？他将他扶了起来，汪宇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却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就好像七月半烧给冥界的纸人一样。
公园里面热闹得很，小朋友在草坪上嬉闹，情侣们在亭子里幽会，主妇们聚在一起聊天，还有来得早的跳广场舞的大叔大妈。
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所有人都这么可爱，千丈软红里有太多的东西值得人去留恋，每个人都应该活到八十岁才对呢。
一个七彩的皮球滚过来，唐青彦弯腰把它捡起来，有一个扎羊角小辫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接过皮球，又对汪宇笑道：“大哥哥，你脖子上的蓝色花纹真好看，是贴画吗？”
小孩子真天真，见了颈内深静脉置管还当是贴画。
汪宇朝她扮了个鬼脸：“这是同阿尔法星球的联络器，我是来侵略地球的。”
说着还将袖口捋上去，露出一截蓝色的PICC管：“这是我的武器，能发射激光，你要小心哦。”
小女孩不经吓，听他这么乱说一通，就哭了，连滚带爬的跑了。
唐青彦莞尔：“你总是这么坏。”
心里又忍不住想：我倒情愿你真的是来侵略地球的，身上那些管子也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什么联络器和武器，而不是用来注射肠内营养和化疗药物的。
樱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雪片一样撒落，不经意就落了满身，这是大和之魂，象征生命灿烂的逝去。
汪宇喘了一阵，断断续续地说“还好，我遇见了你……虽然时间这么短，但是已经足够了。”
唐青彦听了，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之前就算是说情话，他的眼里也总是含着狡黠的笑意，现在却这样认真的看着他——唐青彦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但又不敢往那上面想。
“刚刚护士和我说，你下个星期就要去北院了。”汪宇仍微笑着，“北院离这里挺远的，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唐青彦急急说道：“我会在休假的时候来看你的。”
汪宇低下头去，眼里的万千星辰都黯淡下去，他有些苦涩的笑了：“再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大国手了。”
唐青彦握紧了他的手：“你别乱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医学这么昌明，你一定能康复如初的。”
“人生苦短，其生若梦，其死若休。”汪宇淡淡的笑着，明丽的阳光下，仿若透明，“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人定胜天，所谓的逆天而行，不过只是个笑话。”
“别那么悲观，你……你还年轻呢……”唐青彦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不禁期期艾艾，“癌症其实很难说，只要坚持治疗，有的人能撑很久呢……而且你想，糖尿病和肺结核在多年以前也被认为是不治之症，现在还不是被控制得很好？青霉素问世之前，感染都很难治呢！也许……再过些日子，会有新的药物新的疗法，到时候，你的病就可以治好了……”
汪宇没有回应他，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我有点痛，回去吧。”
唐青彦赶紧把他扶上轮椅，汪宇痛得一张脸都是灰白的，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唐青彦走得十分急促，恨不得能立即飞回去。
匆匆赶回医院，护工把他抬上床让护士为他注射吗啡。
癌痛渐渐消失，汪宇再也支持不住，安静的睡了过去。
章主任把他叫出病房：“你对他太好。”
唐青彦被他一语道破，脸有些红，但仍起抬头定定地望着章主任的眼睛：“我爱他。”
章主任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这样坚定的样子，倒像足了他年轻时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做我们这一行，最忌爱上病人。”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爱上过我的病人，他才十九岁，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病得不能说话了，戴着口罩乖乖地呆在层流病房里，只露出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我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去救他，可最终都没能找到匹配的骨髓，只能看着他在我怀里缓缓闭上鹿般大眼。”
唐青彦看着章主任，他生得十分好看，便是现在的样子，依旧是全院女性的梦中情人，当年满满的胶原蛋白，想必更是雍容无双，倾尽天下。
先前唐青彦还总是在想，为什么章主任这么优越的条件却独身这么多年，为什么章主任总是不开心，就算笑了，那笑容也不是从眼底溢出来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章主任慈爱的摸了摸唐青彦的头，“你有没有想过，他一朝辞世，你又当如何？往后几十年都在怀念中度过吗？”
“可是来不及了。”唐青彦看着章主任，“已经爱上啦。”
章主任笑了笑：“我是周日的票，你来送送我吧，然后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去秦胖子那里报到，别让人家认为我章玉树带出来的徒弟整天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唐青彦知道章主任是为自己好，忙应下了。
章主任朝他点点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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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 秦主任果然如章主任所言是个工作狂，唐青彦不过第一天报到，他便带了唐青彦连上了三台腹腔镜手术的台子，一天站了十多个小时，唐青彦的两条腿几乎已没了知觉，差点没爬回去；第二天一上午都在病房，下午只有一台阑尾切除术，知道的时候唐青彦差点没乐疯，阑尾炎啊，多小的手术啊，说不定能准时下班，紧赶慢赶还能去肿瘤外科看看汪宇呢，结果上了台才叫傻了眼呢，病人是异位阑尾加上肠沾连，唐青彦在手术台上愣是找了四个小时都没找到阑尾。
好不容易挨到休假，唐青彦一早就直奔医院，推开房门，他看到汪宇的病房里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小孩子正嘻嘻哈哈的比赛折纸，汪宇不时还瞎指导两句：“往这里折，往那里折。”
看到有访客来了，站在角落里的女士忙拉住小朋友们：“还不和小宇哥哥说再见。”
小朋友们有些心有不甘，但还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汪宇挥了挥，齐齐地说：“小宇哥哥再见！”
他仍活得好好的呢，章主任先前说他随时都会离开，可是随时又是几时呢？唐青彦有些怀疑他的病况，总觉得他是不会死的，那么多次都撑过来了，又怎么会有事呢？
汪宇笑着：“你怎么又来了？工作忙不忙？”
“昨天上了四台手术，做完最后一台说什么也撑不住了，倒在手术室就睡过去了，不然昨天晚上就来了。”唐青彦忍不住朝他分享手术台上的趣事，“我在那里的第二天，秦主任让我带实习生去做阑尾切除术，因为是小手术嘛，哪里知道手术室也觉得阑尾炎没多大问题，只派了一个实习护士和一个没干几年的麻醉师上了台，我们四个新人就这么战战兢兢的上了台。”
汪宇忍俊不禁，听他继续说下去。
“……打开腹腔的时候我们全都傻了，病人的肠子乱糟糟的，根本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我把肠子一截一截的抽出来足足找了四个小时都没找到阑尾，只得让麻醉师请秦主任过来，秦主任在电话里就骂了我一通，说什么连个阑尾都找不到还当什么医生，结果他到手术室的时候大家又一起翻找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那场面才有趣呢，绿色的无菌单上全是白花花的肠子，屠宰场一般。”
汪宇笑得很了，一时缓不过来，忍不住连连咳嗽。
唐青彦抚上他满是骨头的背帮他顺气，除了沈微微，他再没见过汪宇有其他访客，他有些好奇：“刚刚那些小孩子是？”
“是孤儿院的孩子们。”汪宇依旧喘得厉害，间或两声轻咳，“本该是我去看他们的，反倒让他们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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