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亦如秋 作者:扁舟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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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没看到人,闻秋以为自己一定是最早到的,谁知推开大门,却发现大厅正中站了个人,穿一件宽大的亚麻色毛衣,正在架设摄像机。
闻秋觉得这个背影实在很像夏逸群,不禁叫了那人一声:“夏学长?”
这一个月以来,每到排练的时候,闻秋或给莫静怡打打下手,或坐在角落里看书。可是无论他做什么,眼睛总会不自觉地去人群中搜寻夏逸群的身影。每次目光刚一触及那人,又慌忙低下头,心虚得像个小贼。
他对夏逸群的身影已经相当熟悉了,然而那人转过头来,却并不是夏逸群。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眉眼之间充满朝气,脸上却是胡子拉碴。听见闻秋喊他,便把电源线插好,径直走到闻秋跟前,微微低下头:“怎么?你认识我?”
那人突然靠得如此之近,近到闻秋都能嗅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烟草味。闻秋赶忙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我……我认错人了……”
“认错了?”那个人看闻秋后退,又往前迈了一小步,“那你怎么知道我姓夏?这可不是个像赵钱孙李那样寻常的姓氏。”
“对不起……我……”闻秋实在不擅长和眼前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小声嗫嚅。
那人看闻秋一脸窘迫,实在有趣极了,突然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特别响亮:“你好,我是夏逾辉,也是从求是中学毕业的,说起来的确算是你的学长。”
“你……你好,我叫闻秋,今年高一。”
如果说夏逸群是求实中学的传奇,那么夏逾辉大概会被划为传说的级别。他是夏逸群的孪生哥哥,两人相貌相似,但是成长路径却截然不同:夏逸群走的是优等生路线,全面发展,是最得老师喜爱的那一类学生;夏逾辉则酷爱艺术,从小喜欢画画,后来又沉迷摄影和摄像,开始鼓捣一些小电影,无论如何都不肯好好学习,成绩飘忽不定,最让老师头痛。
应试教育根本就不适合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夏逾辉,但是经过小学六年的抗争,夏大少终于意识到,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对抗教育体系。
于是上中学之后,夏逾辉改变了策略,玩命学习,赶紧跳级,争取多快好省地逃离这个体系。事实证明夏逾辉果然是学霸夏逸群的亲兄弟,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得偿所愿,初中和高中都只上了两年,便顺利考入著名电影学院的导演系,从弟弟的同班同学变成了学长。
因为工作特殊,夏家父母对两个儿子从来都是只把握大方向,日常小事全都采取放养式教育的态度。他们对夏逾辉学导演这件事本就不加以干涉,考上大学之后对他的管束就更少了。夏逾辉变本加厉,开始蓄胡子,抽烟抽得很凶,年纪轻轻就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务求从人生轨迹到外形相貌全面与夏逸群分道扬镳。
夏逾辉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他和夏逸群是孪生兄弟这一事实:身量几乎一模一样,举手投足之间亦有颇多共同点,也无怪闻秋会认错人。
夏逾辉不知从何处听说弟弟要出演话剧,不请自来,还自告奋勇地承接了拍摄任务,不仅可以锻炼拍摄技巧,又能留个纪念。夏逾辉看上去比夏逸群要平易近人许多,闻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抬眼去看他。
闻秋发现,细细看上去,夏逾辉那张脸还是很像夏逸群的。如果把胡子剃干净,头发好好整理一番,再穿一件本校的校服,搞不好可以混到夏逸群的班上顶替他上课,足以以假乱真。可是夏逾辉这个狂放的样子,必是受不了学校的种种拘束,让他去假装夏逸群,估计三分钟之内就会露馅。
天马行空地想着,闻秋忍不住低下头,强忍住嘴角的笑意:“你跟夏逸群学长外表挺像,但是内在肯定判若两人。”
与自己相处不久,居然就敢当面下这样的结论。夏逾辉转过头,好奇地看着这个学弟:闻秋侧脸的线条利落,低下头时,眼睛藏在睫毛的阴影里,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夏逾辉看着看着,冷不丁伸手抬起闻秋的下巴:“你小子长得还挺招人稀罕的。”
“辉哥,你又在调戏学弟了吗?!”莫静怡的声音破门而入。
夏逾辉转身,见莫静怡和今天出场的演员正一同走进来。夏逾辉冲他们笑笑,算是打招呼,却还不忘捏着闻秋的下巴,一副欺男霸女的样子。
“哥,你又在干什么?”夏逸群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皱起眉头。
“我在考虑毕业作品的事儿呢,这次打算拍长一点。”夏逾辉看看弟弟。
顾文冬不屑一顾:“又在满嘴跑火车,你今年才大三,搞什么毕业作品?”
“这你就不懂了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一部好电影的诞生,需要时间去打磨。我现在开始准备,其实不算早。”夏逾辉笑道,“你就等着看我的片子吧,绝对精彩。我觉得闻秋可以出任我的男主角。”
“还没拍出什么拿国际大奖的片子,就开始想潜规则了?”莫导遇上了夏导,立刻摆出同行相轻的嘴脸,“上回你不是说还是打算拍纪录片吗?纪录片要什么男主角?快点放开闻秋!”
“纪录片就不能有男主角啦?现在讲的是以人为本,纪录片也可以拍拍人物嘛。”夏逾辉放开闻秋,又来拍莫静怡的脑袋,“况且你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每一部电影都是一部纪录片。”
“强词夺理!”莫静怡嗔道。
夏逾辉笑道:“快点毕业吧丫头,等你来给我当编剧呢。”
演员陆陆续续开始化妆。夏逾辉百无聊赖,开始没事找事,把闻秋拉过来,又隔空指挥夏逸群,叫两个人站到舞台上去,配合他调试摄像机。
闻秋明明知道只是调试机器,自己只需要站在台上就行,但是摄像机上的灯一亮,他就不由自主地紧张。夏逸群倒是已经习惯了哥哥的指手画脚,还故意四处走动,让夏逾辉作为参考。
闻秋看夏逸群在身旁走过来又走过去,不免思绪万千。自从与夏逸群重逢,他憋了好多话想对夏逸群说,但是他最想问的无非就是一个问题:我们之前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
闻秋其实也心知肚明,当时夏逸群头昏脑胀,站都站不稳,不太可能有余力去关心一个路人的长相。再联想起那日在话剧社见面时夏逸群的种种表现,显然也是不记得自己了。
前思后想,闻秋决定还是不问为妙。自己贸然问起来,夏逸群肯定会说不记得,那么接下来要怎么接话呢?
他想让夏逸群如何待他呢?他究竟想成为夏逸群的什么人呢?
闻秋并不希望夏逸群对他感恩戴德。他只不过是有点怀念那天的夏逸群,周围的人一定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他:脆弱的,像是撒娇的小孩,费尽力气把手覆在自己的手上,寻求安慰,寻求依靠。
而正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闻秋在那个令人沮丧的日子里感到自己并没有被遗弃,依然被人需要。
他想成为夏逸群的朋友。不是成为让家长称赞、让同学羡慕的夏逸群的朋友,而是那个中暑之后需要照顾的夏逸群的朋友。仅此而已。
夏逾辉透过取景框看闻秋,看他的眼神完全黏在夏逸群的身上却不自知。那眼神明亮而又热烈,像极了夏日里高照的艳阳。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雷雨》一出,获得了观众的一致好评,也为话剧社赢回了文化节社团评比的一等奖。第二天正好是周末,顾文冬提议社团成员到他家去庆祝一番。
星期六闻秋陪外婆吃过早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跟外婆说要去同学家做客。外婆交代他路上注意安全,又叫他带一兜苹果,叮嘱在别人家做客不要失了礼数。闻秋满口答应着,提着苹果便出了门。
闻秋快到顾文冬家楼下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同样是来作客的人,大家便一起上了楼。顾文冬的父亲出差去了,母亲又随顾之航去了美国,只留他一人在家。顾文冬打开门,摆出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把众人引了进来。
一群年轻人一进门就各取所需,有人在客厅里看电视,有人去顾文冬的房间打游戏,莫静怡和两个女孩子到得早,此时不知在厨房里鼓捣什么,把砧板剁得咚咚作响。
听说闻秋来了,莫静怡从里面探出个脑袋:“闻秋快来,帮我把蒜给剥了。”
闻秋答应了一声,又四处看看,问顾文冬:“夏学长没来吗?”
“夏逾辉不是回来了吗?逸群他要先伺候他哥用早膳,还要帮他留午饭和晚饭。不然那家伙要是查资料或者剪起片子来,肯定会忘记吃饭这件事的。”顾文冬答,“反正他家近,走路就到。”
夏逸群姗姗来迟,到达顾文冬家时,大家已经吃到杯盘狼藉的地步。他也不在意,和所有人打过招呼,转身就去厨房煮面,比在自己家里还熟。
闻秋吃得差不多了就跑到厨房里,站在流理台边,把自己带来的苹果洗干净。他很麻利地把苹果皮削干净,然后又分成清清爽爽的小块。
夏逸群进厨房时,一时间又恍了神。他停下脚步,倚在门口看着闻秋。
闻秋正哼着无名小调,秀致的手指捏着一撮牙签,把它们一一戳到苹果里。他把牙签分好,又端起盘子,抬至和眼睛平齐的高度,歪着脑袋左看右看,似乎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欣赏够了,扭头就往外走,差点和夏逸群撞个满怀。
夏逸群抓住闻秋的肩膀,帮他站稳。
闻秋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赶忙端着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问夏逸群要不要帮忙。
夏逸群正有些心烦意乱,便一口回绝了他。
夏逸群心烦意乱是有原因的,却不是为了闻秋。出门前他查了一下电子邮箱,发现一封未读邮件,并没有标明主题,发件人也不熟悉。他点开才知是顾之航写来的,颇有些意外。
信中所写的尽是一些到达美国之后发生的小事:邻居家的狗经常偷偷溜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来玩,刚开始用全英文上课有些听不明白,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在美国吃的中国菜一点都不地道……诸如此类。
夏逸群一边看一边微笑,仿佛那个总爱絮絮叨叨的顾之航就站在自己跟前,仿佛他们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关系,而校车上的那个意外根本不曾发生过。
一切都很好,直至信的结尾,顾之航却突兀地写下了一段话:
“我尊重并感激你对我的心意,但是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感情。对不起。如果对你造成了伤害,那我以后不会再联系你。对不起。”
这段话和上面的内容完全没有关联,“对不起”三个字尤其刺眼。
夏逸群苦笑:对不起?这句话明明应该是由自己说出来才是啊。
刚开始看信时,本以为再度靠近的距离,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突然又拉远了,甚至比之前更远。
这份感情果然还是太过惊世骇俗,顾之航拒绝得非常彻底。
顾之航把话说得很绝,夏逸群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难得周末出校,莫静怡起了个头,女孩子们纷纷结伴出去逛街了。女孩子一离开,男孩子们就越发放肆起来,顾文冬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箱啤酒,呼朋引伴地叫大家过来把酒言欢。闻秋从来没碰过酒,把纸杯里的啤酒喝完就放下了。顾文冬也不强迫他,又怕他无聊,拍拍他的肩膀:“小秀才,去顾之航的房间玩吧,他那儿的书最多,你肯定喜欢。”
闻秋依言去了顾之航的房间,除了床和书桌,果然是满墙的书,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闻秋一眼就看到了最近正在看的凡尔纳选集,那是国内最早的翻译版,装帧非常精美,插图引人入胜。他不假思索就抽出一本《八十天环游地球》,把椅子挪到柜子旁边,坐下来,随手翻开一页便读了下去。
不知道看了多久,闻秋听到有人走近,抬起头,发现来者是夏逸群。
夏逸群被大家撺掇着喝酒。他平时喝多了甜酒都会发昏,本不想喝的。但想到顾之航的信就觉得憋闷,又无法忍受顾文冬从旁煽风点火,喝得有些急,三四瓶下肚之后才觉不妙,赶紧找个借口走开,躲到其他房间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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