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周海锋踢他,周海锋的身上也不比他好多少。
“起来!”周海锋厉声,雨水滚过他坚硬的脸庞,面孔在雨里冷酷又狰狞。
单军想爬起来揍他,但是艰难地仰身又倒了下去,他精疲力尽,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你撑不到最后了,”周海锋无情地说,“但是我能!你再怎么不服,都赶不上我,这就是差距。”
“不用激我!”单军梗着脖子喊。
“这不是激你,这是事实!”
周海锋低着头,单军睁开被雨打得凌乱的眼睛,看见周海锋的脖颈和胸膛暴露在雨中,湿透的背心裹着他强壮的身体,浑身释放着被刺激的杀气。
“你到这来为了给我看什么?你有种,你不怕死?有种不怕死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你委屈,比你委屈的人有的是!这点人堆里的事你就受不了,别说你是来当一个兵!”
周海锋把单军脱在地上的军装砸到他的身上,转身大步踩着雨水离开。
单军起伏着胸膛,红着眼爬起来就扑向周海锋的背影,周海锋被他从后面扑倒在地,两人翻滚在一起,在水花四溅的跑道中央,再度打向对方……
远处执勤岗哨上,一个兵急着要跑过去阻止,被唐凯拽住了。
“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事儿了!”这兵着急了,这俩人已经打红眼了。
“出不了,让他们打,打个够。”唐凯没当回事儿似的,悠哉……
打到最后,两个人都摇摇晃晃,不再是两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在格斗,只有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直到都翻倒在泥水里,面孔朝天呼哧带喘,并排躺着喘气,都爬不起来了。
“……服了吗?”周海锋粗着嗓子,喘着粗气。
“……不服!”单军声都哑了。
“……”周海锋没说话,过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
单军侧过头,周海锋滚动着喉结笑着,笑得胸脯都在震动。他侧脸的笑容明亮,绽放在刚毅的唇角,笑得面孔像星辰般闪亮。
单军定定地看着他的笑。
周海锋也回过头来。两人的眼光在泥水中间相遇,单军也笑了。
他们就都这么躺那儿笑着,像两个傻子。
雨停了,两个人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夜风里都是潮湿的水气,带着不知道是营院哪个角落的野花香。
单军吹着风,打了这一架,心里的憋闷都散了。他很久没这么痛快了。身上都是汗水泥水,可是心里是一片平静。
“我不比你差。不比任何人差。”
单军迎着夜风,说。
“我信。”周海锋说。
单军回过头看着他。周海锋坐在夜色里,望着远处黑魆魆的群山,面孔很平静。单军不知道是因为夜色,还是他的错觉,周海锋的脸不再是他熟悉的冷酷刚硬,而是舒展着,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情。
“我迟早会打败你。等着。”
单军强迫自己转过视线。
周海锋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
“这头型挺适合你。”
他忽然说。
单军为了来选拔,按照当兵的要求剪了头发,短短的发根贴着头皮,现在长出了短刺儿,带着青茬的印,和在大院时完全不同。
单军故意从前往后在头上抹了一下,动作带着一股匪气。
“酷吧?”
他痞痞地问周海锋。
第33章
周海锋看着他的样子,一笑,伸出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却做得这么自然,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
气氛有些异样,带着些许尴尬,又似乎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消融,轻缓地流进夜风里。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我不需要你照顾。”半晌,单军说。
“你有什么情况,我没法和首长交代。”
周海锋沉静地说。
“——首长首长,不提首长你能死啊?”
单军忽然火了,毫无征兆。
“别什么都拿首长挡着!你担心我就直说!”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静默了下。
周海锋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相碰,周海锋又移开了目光。
昨夜黑暗中的错乱和荒唐,单军没忘。他知道周海锋也没忘。
古怪的沉闷中,他们不再看彼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默。8
一个东西扑棱掉在地上。是一个口琴。周海锋塞在裤子口袋里的,撑不住掉了下来。那是周海锋训练后去服务社时,一个战友让他顺便买回来的。
“你会吹吗?”单军问。
“会一点。”
“吹一个我听听。”口琴是军营里流行的乐器,单军没想到周海锋也会。
“我只会老曲子,你不爱听。”周海锋看着口琴,有些沉默。
“老曲子也行,谁说我不爱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就吹这个。”
这首苏联老歌,红遍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脍炙人口,也是最有名的口琴曲,会吹口琴的就会。
周海锋取出口琴,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寂静的操场上,优美的旋律慢慢响起,在雨后的微风中,缓缓回荡在绿色的营房,穿过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在夜色里静静流淌。
周海锋静静地吹着,单军坐在一旁。
在苍凉的远山、寂静的林影中,听着这旷远、柔情又带着一丝忧伤的琴声,单军入神了。
那只有口琴反复的曲调,却像有人在这个夜晚,轻轻地唱起。
深夜花园里
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
微微泛波浪
水面印着银色月光
依稀听得到
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
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不知怎么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你是自学的?”琴音停下很久,单军才从那种氛围中回过神来。他侧头问周海锋。
周海锋出了一会儿神,说:“我哥教的。”
单军没做声,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他以前喜欢这首,常吹。”
周海锋沉默地把玩着那把口琴,不知道是不是琴音打开了话匣子,周海锋反常地说起往事。
他告诉单军,以前他哥哥有个要好的女同学,那女同学总穿着白色的裙子,放了学他俩常靠在家门口墙外边,坐在台阶上,一个静静地吹,一个入神地听。那时候他还小,老是跑去,他哥哥总是赶他。周海锋笑了,说,我那时真够傻的。
单军一声不吭地听着。
周海锋说,他哥哥教他吹这首,他老学不会。好不容易学会了,他哥也上前线了。走之前,他哥把琴留给他,说等他回来,再教几首新的。
周海锋说,你说巧了,我就只会这一首。你要是说别的,我也不会。
“别想了。”单军的心发紧。
周海锋不再说话,单军看着他沉默的脊背和寂寥的侧脸,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过去抱住他,把他用力抱进怀里,让他忘记这些不该被想起的往事……
周海锋出了一会神,回过神来,看了单军一眼,淡淡笑笑。
“你去睡吧,明早还要训练。”
“你呢。”
“我再坐会儿。”周海锋说。
“我陪你坐坐。”
单军说。
周海锋没说话,看了看他。
单军从他手里接过口琴。
“怎么吹,教我。”
周海锋刚吹过,单军也不介意,放到嘴边吹了起来。没吹出调,却沾上了上面的湿润。
“哪能这么吹。”周海锋看单军莽撞的样子,失笑,起身过来把着单军的手帮他调整姿势。
“对准了,别太用劲。”周海锋拿过来给他做示范,吮了上去。
周海锋的嘴唇在琴边上寸寸移动,唇被吸附在琴边上吮动着。单军的眼睛盯着他的嘴唇,他看着周海锋吮过他刚刚吹过的地方,身上渐渐起了一股燥热。
那个嘴唇,也曾经这样吮过他。
单军想起在工具房,那浓烈的接吻。
那个吻,单军始终没忘。周海锋卷起他的舌头,毫不犹豫、强硬却又带着火烫炙热的热度。那和女人的吻完全不同,没有柔软、胆怯,只有充满力度的侵犯和感官的冲击,带给单军的除了愤怒和震惊,还有陌生的悸动,仿佛有一股邪火,在他心底乱窜……
那纠缠翻卷的滋味,现在他又一次想起了。单军的唇上还沾着周海锋刚刚吹过的湿润,单军呼吸发沉……
他的喉咙发干……
简易的冲凉棚里,单军在冷水里狠狠地冲着。
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浇灭一身的燥火,也浇醒昏乱的脑子。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正常。
他脑子里的念头,被他自己压下去,他觉得那是个昏杂的错觉,是他的脑子在这个见鬼的地方见了鬼,撞了邪……
射击场上,连绵不绝的枪声震荡着群山。
一批批的兵冲上,对着各自的靶子,枪声连环大作。
旗帜挥下,单军抄起手边的零件,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拼装枪械,动作冷酷果断,零散的部件在他手上像长了眼睛,在眼花缭乱中飞速重组。三下五除二就推枪上膛,咔嚓声中第一个冲出了准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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