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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美人兮长颈鹿 作者:芥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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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陈汇把心理预期降低到泥潭里了,也不禁为李珞珈的陪伴心动了一下,像是风雨后一颗未死的杂草悄声地探出头来,挠得心头痒痒的。
李珞珈说了他不是,但并没有明确拒绝自己……吧?
陈汇默默地想着,听着窗外热闹的鞭炮声,觉得这个重病兼求爱未遂的凄凉春节,其实没那么糟糕。
 
陈汇被批准在大年初六出院,李珞珈来接他。
寒假还剩九天,想到单程就是两天两夜的火车,陈汇果断决定不回家了,直接回学校复习开学考试。
李珞珈闻言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在陈汇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上了一辆奥迪。
坐上副驾驶的时候陈汇还处于震惊中:“你的车?你有驾照?”
李珞珈边系安全带边答道:“家里的车,我有驾照。”说着,又看了陈汇一眼。陈汇没反应过来,李珞珈便提醒道:“安全带。”
 
90年代的大街上,谁坐车还系安全带?陈汇虽然也坐过出租,但完全没这个意识,笨手笨脚地找到安全带扣锁,半天没能塞好,急得脸都红了。
李珞珈便从他手上接过安全带搭扣,擦着他大腿边锁好了。陈汇看到李珞珈的长发有一缕落到自己的裤子上,手指一动,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摸。
 
回校后的日子有些无聊。
陈汇从图书馆初八正常开馆开始就天天去,依旧是哲学区,也没有别的人,就他一个孤零零地坐在暖气旁,桌上放着几本编程习题集和《道德形而上学原理》——那是李珞珈最近在看的书。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六正式开学,李珞珈准点在图书馆出现为止。
 
令陈汇惊喜的是,李珞珈进到哲学区阅览室的时候,居然先张望了一下,看到陈汇在,才大步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得好像就是在找陈汇一样。
联想到李珞珈在自己住院期间的照顾,陈汇心底的野草简直要疯长成大草原。
然而到底是被拒绝过一次,陈汇稳重了许多,很小心地避开了敏感话题,只是照常自习兼偷窥。而李珞珈似乎也没有异状,念起书来全神贯注,沉静得像一尊雕像。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珞珈居然开口邀请了陈汇一起。
陈汇几乎是飘着跟上李珞珈到了食堂。
 
大锅饭,荤素都是有准的,陈汇见李珞珈挑完了一素,另一荤随便点了,便也留了个心眼,自己的素菜也挑了李珞珈爱吃的,换来了李珞珈一个惊讶的眼神和一句道谢。
陈汇志得意满,无论如何也矜持不起来了,竭力压抑着憧憬问:“李珞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珞珈用筷子指了指面前对换的菜碟:“我以为这应该叫你对我好。”
陈汇脸红了,做了一次深呼吸:“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那你呢?”
你为什么陪着我,为什么容忍我亲密至此?
 
李珞珈半晌没说话。
陈汇心如擂鼓看着他,拳头在桌子下攥得死死的。
李珞珈思索了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平静地看着他:“因为我想了解同性恋。”
 
陈汇一懵。
 
李珞珈微微蹙着眉,语速很慢,像是边整理思绪边开口:“我了解过异性恋,并且感受过被爱的感觉。我想知道同性恋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很大程度上是相似的,但也有显著不同的部分,”李珞珈将筷子放平在餐盘上,直视着陈汇的眼睛,“虽然我暂时无法判别这是因为性向,还是因为爱者的性别影响……作为被爱者,感受也有差异。”
 
李珞珈的语气客观而温和,声音动人如春风化雨,陈汇心底的大草原却在他如雨的语调里渐渐枯萎下来。
 
陈汇的生活经验告诉他现在应该生气,应该质问李珞珈的德行,应该跟李珞珈打一架然后摔桌而去。
然而他看着李珞珈微微垂下的眼帘,满心都是喜欢与珍重,再没有功夫去生出怨憎来。
 
陈汇最后也只是笑着把话题糊弄了过去。
 
很久之后,他听说了一句话,觉得特别有道理。
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没有尊严可言的。
 
于他而言,在李珞珈面前,从来就没有尊严。
 
 
 
 
之后陈汇消沉了几天,但根本忍不住想见李珞珈的冲动,又巴巴地凑了上去,依存症愈演愈烈,上课之外的时间都黏在了李珞珈的身边。图书馆自不必提,就是那些佶屈聱牙的哲学讲座,他也一场场地陪李珞珈听了下来。
 
对此,李珞珈评论道:“你对我的感情太过狂热。”
陈汇有点脸红,又完全无法反驳。
李珞珈习惯性地曲起手指扣了扣桌面,沉吟道:“一般认为一见钟情是出于本我的欲求。生理层面上来讲,则是因为荷尔蒙的大量分泌。人们倾向于相信热烈的感情勃发于性吸引。”
陈汇心虚地表示同意。
 
李珞珈对他很温和地一笑,合上了手里的书。借着残败的槐宝庵里斜照夕阳,陈汇看到那是一本小说,《The Ballad of the Sad Café》。
陈汇惊讶道:“你居然带英文书来寺庙。”
李珞珈便放下书一合掌:“万法归一,同根同源。”
陈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珞珈在同他说笑,抿了抿唇,还是抿不住心头蔓延开的喜悦,毫无征兆地就笑弯了眼,为个冷笑话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李珞珈略带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慢慢弯起了唇角。
 
李珞珈大部分时候不像个北京人——相较之下,陈汇认为他更像是政治课本里的世界公民。只有周末,陈汇死缠烂打跟着李珞珈四处晃悠的时候才能看出,这个丝毫不沾人间烟火的人物,确实是生长在四九城的。
 
他们一起荒废了足够多的时间。
李珞珈似乎知道北京一切有趣的去处,从各种偏门冷僻的博物馆和名人故居,到京郊荒无人烟的水库花田。
这样的出游更接近探险。
他们遇到过很多尴尬,偶尔会错过宿头,或是迷路,也经常在狼狈不堪地到达目的地之后只看到废楼、脚手架和工地。陈汇喜欢跟李珞珈呆在一起,并不在意是否到达目的地,而李珞珈,似乎也从不失望。
 
陈汇有时候好奇问起,李珞珈便微笑回答他并不是为只为结果而来。说话的时候李珞珈表情沉静,眼神专注地望进陈汇眼睛里,神情好看得如同神祇。
次数多了,陈汇心里被打蔫的野草又忍不住冒新芽儿了。
好在陈汇已经逐渐理解了李珞珈,并不再做无益的试探。
 
李珞珈拥有一种源自理性的独特天真。陈汇有时候觉得李珞珈十分残忍,而后者也欣然认同了这一点。
“我难以与人共情。”李珞珈倚着箭扣长城的断壁残垣,如此总结。
他们在鹰飞倒仰的背风处挨了一夜,信口说着不相关的话题看着东方渐白。李珞珈看出来陈汇更畏寒些,便坐在了接近风口的位置,任初夏的夜岚不时翻动他的围巾。
陈汇被护在石缝里。趁着晨曦,他能看清李珞珈呼出的白气和脸颊上冻出来的红晕。
 
李珞珈说:“两种共情,Cognitive empathy and affective empathy,我唯独拥有前者。换言之,我能了解你的情绪,却无法理解与感知。”
陈汇捂得严严实实的,闷声问:“那你之前说,”干冷的风让他的话语变得涩滞,陈汇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你之前说被爱的感受——”
李珞珈便回过头来,很平和地一笑:“那是我的感受。我被爱过,所以懂得被爱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只是没有喜欢别人的经验。”
陈汇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汇觉得自己应该为李珞珈没有喜欢过别人开心,毕竟他自己都是有过早恋的——虽然纯粹只是牵个手就被班主任和家长联手拆散了。
但陈汇开心不起来,他甚至有点小难过。
李珞珈甚至无法感受到别人的情绪。这就像是一只缺了口的瓷杯。倘使它的世界里只有自己这一只瓷杯,它要怎么知道自己缺了口呢?
 
短暂的沉默中,天亮了。
陈汇循着李珞珈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那轮红日钻开了远处的山巅,不由得心中一动。他侧头看向晨辉中的李珞珈,偏暖的色调里,这个人似乎不像平时那么高不可攀了。
陈汇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会喜欢上我的。”
李珞珈闻言,像是有些吃惊,挑高了眉毛回头看他。
陈汇说完就为自己的大言不惭脸红了,李珞珈却没有嘲讽他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汇一眼,想了想,笑起来:“希望如此。”
 
 
 
 
大二开学就是军训,陈汇同他们班十来个男生一起被判定不修边幅发长过耳,排着队被残忍地剃成了青茬。
摸了摸有些扎手的新发型,陈汇忽然很想李珞珈,不知道那一头特立独行的长发是不是也有此厄运。可惜工科院系与文科院系被分配到了一南一北隔着大半个燕京城的军训基地,他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算上暑假,陈汇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李珞珈了。本来琢磨着是不是见不着感情就会淡一点儿,结果军训每天累成狗,晚上往行军床上一躺,想到的还是李珞珈,陈汇觉得自己特别没救。
 
晚饭后的半个小时是一天仅有的闲暇时光,马飞宇猴精,给指导员敬了烟,提前排到了共用电话打给远在怀柔军训的文学系女朋友,回来就开始唉声叹气,对比南北两个军训基地的训练强度,深恨自己没报考文科院系。
一宿舍人都表示马飞宇是在可耻地炫耀女朋友,陈汇倒是听得认真。虽然李珞珈体质不错,能知道他那边训练没这么累,对陈汇来说,仍然算得个安心。
 
军训结束的时候,被蹂躏了半个夏天的学生们奋起反抗,最后一顿饭吃得兴致高昂,汽水代酒不带歇地朝教官们灌,灌着灌着就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有会煽情的拿了军训期间的事情一件件讲,愣是讲得满饭堂的学生都红了眼眶。
陈汇直到回了学校还有点失魂落魄的,随便收拾收拾就去了澡堂,不期然一回头就看到了李珞珈。
 
李珞珈穿一身休闲装,衬衫领口敞开到第三颗扣子,身上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衬着如玉温润的一张脸,如果不是长发已经悉数剪掉剃成了个板寸,陈汇简直要怀疑他根本没参加军训。
板寸其实挺不配李珞珈那张脸,但他那样闲适地站在台阶上,微笑着与陈汇打招呼的样子却英挺而自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陈汇看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同李珞珈挥手,逃也似的飞奔去了澡堂。
太糟糕了,就看一眼而已,陈汇就勃`起了。
 
李珞珈对陈汇说他的喜欢是源于色`欲的时候,陈汇虽然不好意思,却也无法反驳。他的确肖想过李珞珈的身体,自`慰的时候也是想着李珞珈的,再怎么想美化自己对李珞珈的感情,食色性也,陈汇也没法压抑自己。
好在李珞珈并不在意这个。
陈汇渐渐明白了马飞宇提到哲学系的时候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以李珞珈而论,他对性的态度开放到让陈汇面红耳赤的程度。虽然没有性`经验,李珞珈却一点也不讳于谈论这些。陈汇猜测,他对此大概也是抱着一种研究的心态。
 
有时候陈汇一发狠会谋划着直接推倒李珞珈。相较于这样漫长无望的追求,陈汇怀疑自己直接向李珞珈求欢成功率反而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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