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高中 作者:StunningK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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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让走的那天,盛安到他家里帮他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但盛安就是要用千奇百怪借口赖在他周围。
盛安说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差不多是最穷的地界,晚上可能连电也不供,就给他拿了两块备用电池来。
“好好好,一定发短信给你。”宋清让躲过不依不饶的盛安,宋父正拿着他的书路过房间门口,“清让,书别忘了。”
“哎,真差点忘了。”宋清让正要伸手去接,宋父手一松,书滑落在地。
盛安弯腰去捡,宋清让问:“爸,您没事吧?”
宋父看看手,说:“没事,刚才麻了一下。”
宋清让便也没放在心上。
跟几个同事坐车下到村里。
刚到村口就撞上一场瓢泼大雨,车子后轮陷入泥地动弹不得,几人着急忙慌的,衣服也没脱,全都跳下去一块帮忙。
等车离开泥洼,他们费劲周折灰头土脸地到了学校,再一看身上,不要说衣服,就连手机钱包都被泥土糊满,没有一部还能用的了。
于是轮流借用当地公用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才过了几天与世隔绝的生活,当地学校的校长找到宋清让,说:“你父亲出事了。”
“什么事?”宋清让一下站了起来,“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怎么样了现在?”
“你学生找到松中教务处主任才辗转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校长塞给他一张破破烂烂的车票:“村口每天下午两点有一班车,你赶快收拾东西回去吧。”
宋清让连声道谢,从校长粗糙长满茧子的手里接过车票,忐忑不安,一路颠簸,终于冒着夜色赶回了松山。
家里亮着灯,他急躁地敲门,开门的是盛安。
“你怎么在?”宋清让问。
盛安一把将他拉进屋,说:“阿姨在医院里守着,我动作快,回来替她拿东西,你知不知道叔叔的医保卡放哪里了?”
宋清让走到主卧室里找出医保卡交给盛安,说:“我开车,还有什么要拿?”
盛安摇摇头,“先去医院吧。”
路上盛安简短说了事情始末。
宋母叫他周末来吃饭,他到宋家时,见宋母买菜回来,被锁在了门外。开锁的最少要一个小时才能来,盛安隐约觉得不放心,没等锁匠来,直接撞开门锁,冲进去就看见宋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现在呢?”宋清让问。
盛安顿了顿:“我没进医院,但是现在稳定了。”
宋清让长出一口气,悬着心先是放了下来,又变成一块石头压得他精疲力尽。——他很少有这样后怕的时候。
一路上,他无法控制地想象假如盛安没有出现在那里会怎么样,假如他母亲等来了开锁匠,却错过了抢救父亲的最佳时间,他是不是会错过最后一面呢?
遇见红灯,他踩下刹车,手放在车档上,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盛安的手掌轻轻附上他的。“别担心。”盛安说,“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盛安。”
宋清让是个把“谢谢”,“抱歉”,“不客气”,这样的词挂在嘴边的、不吝啬任何谢意的人,但盛安知道,这样的谢谢就像自己的一样,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路灯穿过玻璃窗零零碎碎地落在车里,橙色灯光随着车厢的移动四处流转。
盛安握着宋清让的手背。
那时他忽然觉得,如果用爱情这个词来形容他对宋清让的感情,狭隘,又太过于单薄了。
宋清让应该是唯一。
第26-1章
几天后宋父醒来时,不会说话了。
好像连人都认不全,竭力抬手胡乱比划,亦只能发出婴儿般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诊断说明,脑血管性痴呆。
“能恢复吗?”宋清让抱着希望询问。
医生摇摇头,惋惜地说:“可能性不大。”
看得出宋母哭过,一整个上午她都试图与她的丈夫对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见宋清让回来,她连忙擦干眼泪,强撑着问:“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就出院。”
宋清让走到父亲的轮椅前蹲下,父亲本来就因为肿瘤手术而消瘦了一些,经这一折腾,更是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了似的。
他抓着父亲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爸?”
老人似乎不怎么认识他了,就望着病房外的天空出神。
天空难得有水蓝色,大多时候都是一片灰暗迷蒙,像浸过污水的抹布。这片天空在宋清让看来十分熟悉,他上小学时,在父亲的车后座上曾无数次抬头望过。
那时觉得父亲的肩膀很宽,个子又高,可以遮风挡雨,还能在人头攒动的热闹集市里一把扛起他。
曾是他的英雄。
宋清让摸了摸印象里父亲壮实的肩膀,那骨头竟然尖锐又硌手,他唤了两声父亲的名字,依然没得到回应。
父亲已经如此苍老,如此羸弱,可他怎么没能早点发觉呢?
宋母在一旁看着眼圈发红的宋清让,背过身流泪。
宋父正式退休了。
退休金还算可观。母亲也年纪大了,宋清让必须分心出来照顾父亲,与赵校长谈过后,决定带完这届高二,便不再让他做班主任的职务。
盛安当然知道这事,但他并未阻拦。反而默不作声地将班里一部分事务全都揽走,能做的都替宋清让全部照料完毕。
李倩见他忙前忙后,不无艳羡地说:“宋老师,你们班盛安真是个好孩子。”
宋清让彼时正在大课间里腾出时间来批改作业,虽未过心,仍是有些骄傲地回复一句,那当然。
盛安后来也找过一次曹天增,在他们以前常常厮混的那家台球厅里。
小朱骂他:“找打呀你!”
按他们以前的规矩,想退出,那就挨顿打,不还手,最后打死打残都算自己活该。
盛安丁点不怵,把书包扔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随便你。”
曹天增看得火气直冒。
他就讨厌盛安这副傲然的神情,很多时候,这人分明处于弱势,但周身却总是萦绕居高临下又不可一世的高傲。
衬得自己世俗,胆小,懦弱,总是不可控地感到自惭形秽。
曹天增说:“打你怕脏了我的手。”
盛安嗤笑。
曹天增话锋一转:“我这里有件事要办,但我不能再蹲局子了不是?你去办。你办好了,然后自首。”曹天增的笑容看起来很恶心:“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让你坐牢。”
小朱点头附和:“对,你也尝尝那滋味。”
盛安拒绝了。
曹天增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摆摆手叫他玩不起就直接滚蛋。
盛安见他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捡起书包离开前,笑着威胁他:你不想再坐牢,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只要不打扰我身边的人,欢迎随时来找我麻烦。
现在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有着无牵无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颗孤胆,他有了必须保护的软肋。
盛安和宋清让再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是大概半个月后的事情。他们虽然每天见面,但多为公事,或者彼此之间相互照料,没什么时间去说别的。
天气转暖,仍有些春寒在松山上空盘旋不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宋清让说:“还好有你在。”
盛安摇摇头:“你家里的事,二叔帮的最多。”
“嗯,那套画具方辉喜欢吗?”宋清让问,“昨天看到小票才想起来。”
“喜欢得不得了。”盛安说:“恨不得都抱着它们睡觉。”
“喜欢就好。”丁点笑容爬上宋清让唇角,可很快就消失了。
“那你呢?”宋清让呆了一会儿,又问:“那天街上遇到的人,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吧?”
盛安说算是解决了。
“什么叫算是?”宋清让不买账。
“就是解决了。”盛安不多解释,连忙改口。
“宋清让便让他蒙混过去,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没说话。
盛安往宋家去得更频繁了。
他尝试和宋父下棋,可是棋盘摆在眼前,曾经用几枚棋子就能杀得他片甲不留的睿智老人,现在连棋子该往哪里摆都不知道。
盛安看得难过。
他都这么难过,可想而知宋清让的每天每天,又是怎么在强颜欢笑。
他开始用很多时间去凝望宋清让忙碌而瘦削的背影。
曹天增果不其然开始三天两头来找他的麻烦,剪他家的电线,砸他家的玻璃,或者让小朱带头在学校门口堵他,学校里开始传出他以前伤过人的风言风语来,班里女生慢慢对他敬而远之,蔡宇甚至向学校举报他常年占用闲置教室,他也没地方再练跆拳道了。
他的生活又变得像从前一样,一团乱麻。唯一的区别是,他不会再被轻易激怒,也总在黑暗里能见到一线光明。
他将这些通通归功于宋清让。
有时他回家很晚,路过花朝路,会绕到宋家门外,不进去,只是看看。
他望着那间屋子里暖黄的灯光,觉得自己像一个落下悬崖,却牢牢抓住了峭壁边横长枝桠的人。
宋清让就是那根看似不起眼,却坚固而牢靠的枝桠。
他想,将所有的爱意都托付给一个人该是不对的,可他已经无法控制了。
三月份的尾巴,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亦或是归于习惯。
宋父开始喜欢看动画片,色彩鲜艳,画面简单的那种。宋清让每天回家,都会看到父亲坐在电视机前,像个幼儿一般,时而大笑,时而愁眉苦脸。
盛安有时候拿一些动画片过来,宋父就会很开心。像没出事前一样,依然对他有所偏爱。
那天是宋清让好不容易有时间,叫盛安在校门口等他,开车送他回家。
盛安拒绝了。
“怎么了?”宋清让问:“你有事?”
盛安说:“我自行车修好了。”
宋清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自行车就像是盛安的暗号,盛安要它坏,它就能坏上个半年,盛安要他好,一秒钟就能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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