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级生 作者:[日]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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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产生想见见水村俊彦的想法,并非是想见绯絽子父亲的长相,而是认为这是一个直接对剥夺春美健康的人进行抗议的绝好机会。我父母一定也猜到了我的企图,当天母亲在为我准备见面礼时,反复叮嘱我:“今天不许说多余的话哦!要是说了,你们俩就不能继续交往下去了呢。”我知道了,我只是口头敷衍了一句。
水村家的豪宅是一幢坐落在高级住宅区的极为惹眼的建筑。要放在乡下,说它是文化宫都有人信。
绯絽子先出门迎接了我,毛衣搭配收腿裤的装扮使她比起圣诞节时候看起来小了不少。或许她在家的衣着比较孩子气一点,我心里猜想。
被带到会客室后不久,水村俊彦就出现了。听说他已经年过五十,但结实的身体加上红润的脸色使他看起来像刚四十出头的人。
水村先生心情极佳,谈笑风生、喜笑颜开。然而当他时不时地对我投来仿佛在做着估价的冷酷视线时,我才知道那多半只是装出来的高兴。世上应该不存在见到与女儿交往的男生还会心情愉悦的父亲。
不过,如果把这种无关痛痒的对话持续下去,这次碰面至少能以愉快的气氛告终。但我不想就这么结束,然后开口提到了春美的事、春美的身体,还有原因。
水村的眼睛里立刻浮现了不悦的神色,仿佛见到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一般。即便如此,嘴角还是残留了一丝笑容,或许这是他的习惯。
“根据最后得出的结论,污染源并不是我们的工厂哦。”水村带着假笑说。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您不是支出了净化设备的费用么?这不等于已经承认罪过了么?”我学不会拐弯抹角地指责,针锋相对地反驳道。
“想不到你会用罪过这个词,当要开辟新领域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料的事,但这并非就是认罪的意思。总之这个地区的人们都会抱有一些不安,我们只是想消除大家这种不安而已,按理说算是一种诚意吧。”
“这样的话,希望你把这种诚意转向受害者。”
“你称他们为受害者,我有点不明白。人们随随便便就将污染和健康状态的关联起来,把那些人叫做受害者,也没经过医学上的证明。”
“从数据上看再明显不过了!”我抬高了嗓音,“我妹妹就是其中一个。”
“我很同情你妹妹的遭遇,但你把责任归咎于我不免有些过分。你也少许冷静一下吧,千万别被受害者委员会这种组织模糊了眼睛。那些家伙只是胡乱找些理由来敲诈金钱罢了,和那些故意撞上车企图讹诈的人一样,还在谈判的时候故意带几个患先天疾病的孩子。而另一方面又在享用工厂制造的高科技产品带来的恩惠,真是两头不吃亏啊。如果半导体技术不进步的话,那些穷人连电视机都买不起呢。”
我没有冲上去揍他,并非因为那是水村家的会客室、也不是考虑到会对父亲的工作产生影响。而是因为进入我余光的绯絽子那怯生生的表情,把我这匹跑到悬崖尽头的马给拉了回来。
不一会儿,水村自称有事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说了一句“请别拘束。”,那口气冷漠得就像冰块一般。
然后我立刻站起了身子,说“我回去了。”
绯絽子没有挽留我,而是说了句,送我到大门口。从玄关到大门的路比较长,还可以边走边说些话。
“对不起,”走出房间后,她立刻道歉。“爸爸脑子不太正常,为叫做公司、工作这些恶魔出卖了灵魂。”
“我早就料到他是那种人。”我脸朝向前方,说道。
绯絽子沉默了一会儿,“爸爸那里曾经寄来过一张受害者委员会签名表的复印件。”她的声调起了变化,“那里面出现了西原君的名字,因为和我是同一所高中,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高一时候出席的那次集会,我立刻回想起来。
“所以你才接近我的?”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关于受害者的具体信息。爸爸什么都不告诉我。”
“关于受害者……吗?”原来不是关于我的,我在心中默念。
“我觉得爸爸做得很过分,见到西原君之后,我充分了解了。我想尽我自己所能来表示歉意,千真万确。”
“原来如此。”我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我真是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原来我一直被你同情着。”
“同情……”她像是在考虑如何表达。
“别说了。”我再次迈开脚步,“已经够了。”
“西原君!”
“其实你不用同情我,你也基本上没有指责那个男人的资格,吃的穿的住的,都是用那个男人赚来的钱买的。你会去可怜那些受害者,只不过是大小姐的心血来潮罢了。我不需要那种同情,那只会让我先得更加悲惨。”我走出大门,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再见了。”
我感到自己被伤害了,比起对水村俊彦的愤怒,绝对是得知自己与绯絽子的关系只是一厢情愿之后产生的心理冲击来得更大。
第二天,父亲苦这一张脸回到家里。因为我看出他有话要说,我抢先开口说道:“我和水村家的女儿,再也不会见面了。”
“这样啊……”父亲的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一定是水村警告了他,让他儿子别再接近自己女儿。
从那开始,我开始自暴自弃了起来。为了忘却以前的不快,我全身心投入了棒球。就连训练结束之后,我也迟迟不愿回家。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愤怒。
就在此时,宫前由希子填补了我心中的空隙。
4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绯絽子走了上来。今天天台上没有风,所以她不需要摁住自己头发。她看到我后也没有显得特别吃惊。
我们沉默地相对而视了一会儿,心中涌上了某些东西,在脑海里汇聚成了千言万语。而为了理清这些混乱的思绪,花去了我们不少时间。至少我的情况是这样。
“这张照片。”我把自己那张照片递给他,“希望你去还掉。”
这一句话,使得绯絽子也意识到了我对整件事了解到何种程度。她微微露出皓齿,说道“是么,太好了。”
“灰藤企图通过公开这张照片把棒球部逼得无法参加正式比赛,对吧?这么做他可以破坏我的形象,与此同时也可以让因为由希子的事进行着抗议的那些人乖巧一些——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确实如此。”
“你家伙,”说完,我摇摇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灰藤他们的阴谋的?”
“就在灰藤老师得到这张照片后不久,他给我看了。”
“他为什么给绯絽子你看?”
“那个人呢,”绯絽子嘴角忽然浮现一丝笑意,“什么事都会告诉我。”
“似乎是。”我说,“然后呢?”
“我意识到事态比较糟糕,必须得想办法做些什么。所以我就去了。”
“去哪儿了?”
“灰藤老师的房间啊,”绯絽子毫不犹豫地回答,“以要讨论天文部的事情为借口。”
我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当我一走进房间,那个人立刻喜出望外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从隔着桌子坐下的那一刻,就一直在那儿坐立不安。跟他汇报天文部的事情也心不在焉。”
“然后呢?”我问道,心情很沉重。
“我趁他不备问他,”绯絽子笔直望着我的眼睛,说道,“老师,您喜欢我吗?”
我全身发热,汗水开始从太阳穴滑落。我赶紧用指甲拭去。
“那家伙怎么回答的?”
“一开始说不出话来,”绯絽子微微一笑,“然后惊慌失措地喃喃自语着,你说什么呀,师生间不存在这种情感之类的话。”
“不难想象。”
“我没有理睬他,继续说,如果老师喜欢我的话,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作为交换,以后您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灰藤……想要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估计他思绪很混乱。于是我就在旁边的沙发上躺下,闭上眼睛。”可能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绯絽子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我感觉,他的心跳声我都能听到。”
“他那时候倒是脑子没有抽风嘛,”我故意开起玩笑,为了不让她意识到我内心的不安,可声音却是颤抖的。
“那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明白了,够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后面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是吗?”
“嗯,能想象。”我攥紧拳头,内心很不舒服。“我不想听下去了。”
吹来一阵微风,绯絽子似乎站在顺风处,飘来一阵似是洗发水的淡淡清香。
“那个人,”绯絽子说,“什么都没做。”
“哎……”
“他真的没干什么,应该说,他无法作出什么。他来到我身边,正要脱下我的衣服时,中途又改变了主意,松开了手。然后同野兽一般吼叫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起来,还挠乱了头发。”
“在和自己的良知作斗争吧。”
“不知道,有可能。最后那个人拉起我的手捂住他的嘴,嗷嗷地哭泣起来。时不时嘴里嘀咕着‘不行、不行、不行’”
会不会是无能,我心里猜想,但没有说出口。
“哭了一会儿之后,他发问了,我的请求是什么。我提了这张照片的事,拜托他不要公开。他有些不可思议,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见我没有回答,便对我和你的关系胡乱做了猜想。跟我说,你和那种学生不合适,那家伙既低俗又粗鲁,是个容不得和你有瓜葛的男生。”
“那个老头子!”灰藤的形象在我心中四分五裂,“接着他又说什么吗?”
“他让我第二天再去一次。”
“你去了?”
“我去了,这次那个人非常主动地拥抱了我,恐怕是为这事烦恼了一夜。只是轻微触碰了我的身体之后,又急匆匆地放开了。然后又跟上次一样,像狗熊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嘴里还‘呜呜呜呜’叫个不停。真是一幅奇异的景象。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到我必须回家的时候,他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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