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纯情的正直的包养文 作者:蜂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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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加一面奔跑一面撕心裂肺地呛咳,跌跌撞撞涕泪满面,眼前阵阵发黑,终于还是双腿一软,跌落在尖锐硬刺的沙石里。
小桂仰面倒在地上,颧骨处被尖利的沙砾擦出道道血痕,天穹如盖,即便没有日头,依然泼喇喇洒下大片耀眼的白光。他颤抖着抬起双臂,似乎是要遮挡强光,又仿佛是在端详指甲间凝固的血肉,他捂住眼睛,嗓音嘶哑,纵声大笑,如走到穷途末路的无助幼儿,凄惨地失声痛哭,泣血哀嚎。
他此一生,命同草芥。
初初被接到旧金山之时,小桂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身上扔带着新旧伤患。他不晓得要去哪里,如同往常那些日子,被人捏在手心听任处置便是。他生下来没什么本事,唯有忍受折磨一样最是擅长,要他咬牙闭嘴亦可,要他厉声痛叫亦可,挨打挨得演戏一样,有求必应。
郊外大宅绿树蓊郁,如潮树海在和煦风中发出令人愉悦的呼啦啦声响,小桂出神望着,就那么立在窗边,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的,因而他什么也不必在意,就这么站着看着,立刻死去便罢。
管家仿佛是不带一丝活人气的死人,他面无波澜,操着一口熟练中文问道,“少爷,老爷问你要什么。”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只想要死。”
片刻后管家向他复命,“老爷说,你什么都不能要,只能活。”
叔父命不久矣,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小桂被传召到叔父的病榻前,叔父已在弥留之际,他望着面前这个褪去伤疤的艳丽少年,头颅颓然垂下,死去了。
小桂在宽广庭院中生起大火,砍断叔父生前钟爱的奇花异草,价值连城的树木被当作烧火的柴,点着了依稀还带着奇异香味,他将叔父的遗物——除了烧不掉的银行户头上的数字,以及一幢幢百货公司——通通焚烧得一干二净。他拿着一张隐匿在厚重书本里的相片,早已因年代久远而泛黄模糊的家族合照,开始寻找他的强女干犯父亲。
如今小桂要找寻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当年那个只要一说出“找爸爸”就要被虐打的孩子早已不复存在。他怀着莫名的渴望,喉咙仿佛渴水般上下吞咽。
崇山巍峨,殿宇重重,朱漆高门,雕梁画栋,白玉为阶金丝为壁,散花天女自仙宫降临,梵音清唱度世间苦厄。滚滚红尘芸芸众生,满天神佛解诸万般求不得,观自在菩萨手执净瓶点化愚蒙。于十里飘渺云雾香火之中,于万千蝼蚁信众之中,仿佛千幻并作,却又并非梦幻泡影,他在释迦座下,觅得了种下因缘之人。僧人手握百千粒乌木佛珠,隔着百千段前尘往事,无情眉目,又似慈悲,朝小桂微微一拜。
“别来无恙。”
小桂缓步向僧人走去,他淌过忘川河,度过奈何桥,周身是荧荧烛火,灼灼红莲,他眼里盛满贪嗔痴恨,他长久沉默,于神佛罗汉,不过是弹指一挥。
“她死了,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你,爸爸。”
袈裟僧人不为所动,似古井无波,他越过殿中求神庇佑的万千痴男怨女,向一棵葱茏的菩提树行去。
“孽债三千,此生此世,不能偿还十一,施主命中,莫不如是。”
寻寻觅觅多时,小桂才知道,他的母亲年轻时受一行脚僧引诱,二人私相授受,直至垂髫少女腹中小郎已许大,事态败露,才知晓情郎原是佛祖座下的受戒弟子,贪恋女子美貌不过是如同一时贪恋酒肉,自己只是他的一场修行,绝望中将之告入牢狱。十月怀胎,日日受讽刺讥笑,夜夜以泪洗面,终于在生产之时,难产而逝。
经年后,生身父子详见,诱骗母亲的- yín -僧,已轮回成了跳脱俗世的善人,千般因万般果,普的谁渡的谁?却不过是自己罢了。
“我是你种下的果,我不欠谁的债。”
“施主自有施主的果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让我到这世上走这一遭呢?”
“碧落黄泉,人间便是你的地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桂于满天神佛的注视下,生生笑得落泪。
九七年,芳菲三月天。
公园沙地上,几个壮实的大孩子正在轮番踢打一个匍匐在泥尘里的瘦弱孩童,他像只脏兮兮的奶猫一样缩起手脚弓着背脊,在拳脚交加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只埋着头颅苦苦挨受。
彼时不过六七岁光景,胳膊细如树木抽条的枝桠,决计打不过这些身强力壮的孩子王,阿男只瞧一眼就知道是要吃亏的,因此紧赶慢赶地硬将辛加拖走,还得时刻小心,不让那几人注意到他们。
辛加在茶餐厅里坐不住,大人们忙得陀螺似的飞快打转,卡通片也没有心思看,吃饭的顾客总是要换台,他也不哭闹,站在柜台后仰脸瞧着妈妈。
点单的顾客瞧着这孩子,心都化了开去,同老板娘说道:“给他个糖吃吧。”
辛师奶肩膀上还夹着听筒,右手飞快地在纸上写画,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元钱递给辛加,“自己到小卖部买泡泡糖去吧,剩下五毛钱要还给妈咪哦。”
她不曾想过,这样普通的一个傍晚,普通的一个须臾,竟成了她终生自责不已的过错,若有人可令时光倒流,要她赔上性命去挽回那一刻也心甘情愿。
辛加提着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里头装着无可颜色各异的圆滚滚的泡泡糖,剩下的钱他放在裤兜里,揣得牢牢的,绝对丢不了。他飞快地跑到公园,悄悄靠近那个嘤嘤哭泣的孩子。
这孩子只以为欺负自己的坏蛋折返,马上抬起头来警惕地望着来人,像一只乳齿都没长出来便急着张牙舞爪的小猫,一面威吓对方一面往后退缩。
辛加抬手擦一擦他脸上的污渍,混杂了泪水唾液还有干涸的血迹,“哎呀,好脏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辛加,今年七岁,读二年级啦。”
那孩子用袖子在脸上乱七八糟抹了一通,只比方才还要更像一只花脸猫,“我叫桂思淳,读一年级……”
辛加嘻嘻笑着,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打算同新交的小朋友分享泡泡糖,却不料屁股底下硌着个硬实的东西,嘿哟嘿哟掏出来一看,是一截折断的塑料竖笛。
对面的邋遢猫“哇”一声大哭起来,伤心道,“我的笛子……明天、明天,李老师要批评我……”
“哎呀,哎呀。”辛加也慌了神,他身旁除却小松,是没有哭鼻子的小伙伴的,他自己也只有关起门来才哭,只怕别人看见要笑死他。辛加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学着妈妈的样子安慰这孩子,嘴唇轻轻点着那脏兮兮的头发,还有那淌着泪的脸颊。
这招果真奏效,孩子不哭了,依偎在辛加怀里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辛加趁机扭头,将亲到嘴里的沙子“呸呸呸”吐出去。
“我可以,我可以……”孩子哭势未消,小肩膀仍一抽一抽的,“吃一个泡泡糖吗?”
辛加打开塑料袋,犯起了愁,两个人,五个糖,怎么分呢。他展开孩子紧握的拳头,“蓝色的给你,紫色的给你,红色的……也给你吧!我最喜欢红色了,你一定要留到最后吃啊!”
孩子握着三颗泡泡糖,掌心的热度使它们微微融化,留下黏腻的触感。他眼角还盈着泪花,重重地点头。两个粉团团的小少年凝视对方,欢畅地笑起来。
春光是那样好,繁枝抽出它们柔软的新叶,再等些时候,各色的花朵催发了,多好的日子。
他们拾起小树枝,在沙地上写各自的名字。辛加瞅着个“淳”字,实在是难写,于是在人家的姓氏前头加个“小”,自作主张地替他起花名。
“我是小桂,那你呢?”
“你是小桂弟弟,我就是大辛哥哥呀。”
那孩子歪头思索了小半会儿,行吧,谁有糖谁是哥。这俩小屁孩拜了把子,成了异姓小兄弟,又对着半根竖笛发起愁来。
“我们告老师去吧。”辛加提议道,“不是你弄坏的,不能批评你。”
小桂灰心地摇摇头,“李老师不喜欢我,她会打我的手。”
忽而头上投下来一片阴影,辛加抬头一瞧,眼睛都亮了,他抱着来人大腿兴奋地连声叫唤,“小冬哥哥!小冬哥哥!”
这人约莫二十来岁,身形高大面容俊秀,笑容十分可亲,他穿着鸡心领毛衣枣红格子衬衫,像春风似的讨人喜欢。他俯身摸摸辛加的头,问道,“这是你新交的朋友?告诉哥哥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他是小桂!”辛加极喜欢这个时常到公园散步的大哥哥,小狗似的冲着他摇头摆尾。
小冬一点儿也不嫌弃满身尘土的小桂,轻松地便把这瘦小的孩童抱进怀里,他让小桂环着自己的脖子。小桂睁着圆圆的眼睛,全身拘束而僵硬。
“小冬哥哥。”辛加摇摇年轻人的衣角,“小桂的笛子坏啦。”
“没关系。”小冬笑道,“哥哥家有很多很多呢,到哥哥家里去,哥哥送给你好不好?”
三人循着早春里铺满鹅黄落英的小径远去,小径越走越深,景致亦愈加荒芜。小桂倚在那人怀里,厚重的木门缓缓扣上,发出轻微的“咔哒”的声响。
小桂余生,再没有逃出去的可能。那日朦胧的春光与彩色的糖果,是他人生里唯一的、最后的一天。
那半根折断的笛子埋在小桂身体中,尖锐的塑料断面使他下身鲜血四溢,他枯瘦的两臂展开,小小的手掌被长钉固定在床板上,双唇被胶水粘合,根本无法张开,他已经两天无法进食饮水了。
他像一只待死的蝴蝶,只等下一刻有人来将他的尸首撕碎。
比起辛加,病态苍白的小桂更受喜爱,但辛加全身亦布满了剪刀切开的创口,只比小桂手上少两枚长钉,在墙角奄奄一息。
“他是肉虫。”那人赤裸着在房间里走动,他挨到小桂身旁,爱怜地亲亲他的面颊,“你是蝴蝶,你不一样。”
他展开双臂跳舞,向两位小客人展示他残缺的下体,本该生长着器官的位置却只剩一块可怖的疮疤。小桂不愿意看那景象,他不停挣扎,钉子使掌心的伤口加剧,复又汩汩流出血来。
“不要动!”那人尖声大叫,“我叫你不要动!”
小桂极度恐惧,眼中涌出泪水,喉咙里的呼喊即将冲出,唇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突然,他像离水的鱼一般弓起身体,眼睛陡然瞪大,胸膛剧烈起伏。
那人在他手掌扎入一枚新的钉子,小锤不断敲击,鲜血在小桂掌下流淌开来。
“我说了让你别动。”那人钉下一枚,绕到另一边又钉下一枚,然而钉子的位置不合他心意,他不断摆弄小桂血肉模糊的手掌,仿佛那是一片腐败烂絮的落叶,拔出来重新再次钉下,他眼里全然是纯粹的痴狂的执着,那是他心中头一等的大事。
辛加被眼前活生生血淋淋的疯狂景象惊骇得哀叫连连,他不断往墙角处躲避,只想逃离这个地方,然而退无可退,飞溅的血和泪也成了锋利的钉子,直直扎入他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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