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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我和敏敏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是你，像男人喜欢女人一样喜欢你。”罗维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执拗又悲伤。

罗维森的话就像炸雷一样把我十几年以来持有的观念狠狠的打破，让我第一次认识并思考这个事情。

 

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像是看出了我的迷惑，罗维森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我：“我也不想这样啊，身为男人的我却喜欢上一个男人，呵呵。爸爸对我说我是同性恋，天生的。”

“我也不想这样啊，真的......”罗维森踉跄着跌坐在地，抱着头闷声嘶吼。

 

雪逐渐大了起来，整个世界都被白覆盖了。沉寂，周围只剩下罗维森闷声嘶吼的声音。

 

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只比罗维森大一岁。我能做什么？

 

除了沉默，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不能拉着罗维森的衣领，像以前一样揍他一顿，告诉他这是不对的；我不能对他说，哥不在乎，毕竟罗维森心念的是我，我无法当做不知道。

 

我只能艰难地吞下这个让我震惊的事实，放任罗维森宣泄压抑的情感。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罗维森终于站了起来，他身体有节奏的轻微前后摇晃着，好一会儿，他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盯着我的眼睛，嘴角裂成难看的弧度，对我说：

 

“哥，对不起，刚刚我失态了。和敏敏说这件事，是我故意的。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而且我也不想骗敏敏，她是个好女孩儿，我不能耽误她。”

 

“......”那你直接对她说不喜欢她不就得了。

 

“呵，哥你能明白吧。其实那是借口，我就是想着让你知道。你还记得去年暑假茂哥的事吧，茂哥出事后的那天晚上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赤｀裸着身体......你明白吧，我第一次梦遗。我真是吓坏了，但同时又有一些兴奋。”

 

“......”去你妈的罗维森！

 

“后来我去我爸那儿，就跟我爸说了，不过我没对他说我喜欢的人是你。虽然我还记恨我爸，但那会儿我能和谁说呢？那时候我真的很纠结也很迷惑，我很害怕，为什么我对男人的身体有感觉呢？”

 

“我和我爸谈了谈，他说喜欢男人不是我的错。同性恋只是另一种类型的爱，而爱，是通往幸福的最佳方式【注1】。和小野哥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幸福。爸爸说如果我喜欢的人和我不一样，就顺其自然吧，时间会湮没一切。如果实在忍不住，那就告诉他，不试试就不会知道结果。”

 

“后来你和妈妈去机场接我，我连个拥抱都不敢给你。因为我怕，我怕我控制不住吻你。毕竟那段时间，你天天出现在我的梦里，呵呵。所以，我躲着你，怕你发现我的心思，也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不过，当我听到你和那个女孩儿谈恋爱时我快疯了，我想，我忍不下去了。我一边难过，一边嫉恨。”

 

“那天晚上也是，小野哥你懂吧。你毫无顾忌的在我面前袒露身体，让我又是兴奋又是憋闷。那晚没想到被你发现了，不过你揍了我之后我还窃喜了一番，我以为你终于知道我的心意了。不过还是我傻了，你从未接触过这个，又怎么会懂呢？”

 

“所以啊，我借着敏敏这个机会，终于让你知道了。即使没有敏敏这件事，我也会找机会跟你说的，我实在受不了你和别人在一起谈笑风生。”罗维森的头发被雪水浸湿，软软的贴在耳边，就像小时候那样。眼尾通红，瞳仁阗黑晶亮，像是要把我望进心底。

 

“走吧，还要去找敏敏。”我并未回应他袒露的心思，转身欲走。

 

罗维森有些凄惨的笑了，抓住我的袖子，用手轻轻地把我身上的雪花拍掉，便拉着我跑向了前方。

 

就像罗维森爸妈离婚那天一样。

 

只不过，这次，我们没有哭，也不需要哭。

 

我们只需要把秘密放在心底。

 

上帝为锤炼生命，将布设下一个残酷的谜语。【注2】

 

第十六章

 

罗维森想让我知道的心意，我也知道了。当然，我不会接受他，他一早就知道，不过他的目的也算达成。虽然结局是一早预料到的，但他肯定还是会难过，不过我估计他应该轻松许多。毕竟秘密压在心底，也是憋得慌，说出来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用那种让我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世界上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史前地震也好，火山爆发也好，地球仍照常转动。罗维森表白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生活照常进行，即使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从大坝上下来后我们就去找赵晓敏了，小丫头这次肯定难过死了。

 

赵晓敏没回去，八成是跑到秘密基地躲着了，这丫头一受委屈就到那儿躲着。从小到大就没被拒绝过的女孩儿，这次受到了我和罗维森的一万点伤害，我还是被加入的。唉，烦心啊。

 

我和罗维森去了秘密基地，果然在角落里看到蜷缩成一团还抽抽搭搭的赵晓敏，小样儿看得我挺心酸。我该怎么和她说这事儿呢？咳，我可以说我是受害者吧。不过，赵晓敏八成恨死我了，我又抢了她中意的东西......想到这我不禁心有戚戚焉。

 

惹谁都不能惹着我们家大小姐不是？自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宠爱着的小丫头，被我这混蛋表哥惹哭了......我已经预料到了我的未来，唉，一片灰暗啊！我一定会被我老妈抽一顿！不，抽两顿！

 

“敏敏，别跟这儿呆着了，外头下这么大雪，别冻坏了，跟表哥回去吧。”即使我的心情被罗维森的一番告白搅得一团糟，直到现在也没有平复，我也不能在小丫头面前表现出来。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叫小丫头回家，毕竟我是大哥。我不能不承担起照顾幼稚弟弟妹妹的责任，即使我也不成熟。

 

“哼！金野你走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凭什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赵晓敏这次的确是生气了，眼看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又要掉金豆子了，我就知道她娇纵的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我只好再放软语气对她说：“敏敏，跟表哥回家，表哥给你买芭比娃娃哦。”

 

“我不要芭比娃娃！你走开！呜呜呜......”

 

我这人耐性一向很差，小丫头一直哭，哭得我心烦意乱，冷不丁嘴刹不住吼了她一声。

 

“赵晓敏你够了啊，我他妈还委屈呢！跟老子回去！”

 

小丫头被我的吼声吓得哽了一下，接着就哇哇大哭起来，比刚才凄惨不止一倍。心累啊。

 

“哇啊啊啊啊......金野大坏蛋！”

 

原本站在一旁的罗维森，这会儿突然上前制止了我接下来想要拉赵晓敏的动作，侧着身子对我说：“哥，我和敏敏说吧，你先出去待一会吧。”

 

“嗯？哦，好。”罗维森这小子还算有心，就让系铃人解铃吧，我也乐得自在。

 

话说，小丫头虽然有点任性，但本质上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孩儿。我和罗维森这乱七八糟的事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丫头说，毕竟我也是刚知道。今天的事儿确实过了，超过了我，也超过了小丫头能理解的范围。我还好说，还能勉强慢慢消化，就是小丫头了，只能看罗维森怎么处理了。

 

过了将近十分钟吧，罗维森和小丫头出来了。虽然小丫头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但我能看出小丫头已经消气了。剩下的就好说了，只要拿着好吃的好玩的哄哄她就得了。罗维森这小子也是厉害，这么大一事儿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他摆平了，虽说这事儿是他一手导致的。

 

“哥，走吧。”罗维森语气淡淡，声音已不复刚刚的嘶哑，神情也是一派平静，就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嗯。”我应了声，表面是装逼的平静。

 

外面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路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深。小丫头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走到一个斜坡时，我眼看着她就要滑倒了，刚想上前拉她一把，没想到被她躲开了。

 

“哼，就不让你扶！”我听见倒在地上的小丫头一声不满的咕哝。

 

这是宁愿摔倒也不愿让我帮忙吗？啧，我失笑，小丫头还在赌气呢。

 

不过，这样就可以了吧。

 

第十七章

 

我和罗维森具体什么日期在一起的我还真忘了，但我记得那天下了一场让人蛋疼的暴雨。新闻里说是多少年不遇来着？五十年？一百年？总之就是特大吧，让我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场面。每每从梦中惊醒，除了余茂的事，多半就是这场暴雨了。

 

那场暴雨溺死多少人呢？新闻里好像说了一个数字，是几个呢？反正我爸老板的儿子死掉了，车子被冲进护城河，留下怀了孕的媳妇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踽踽独行。然而新闻里好像没有他的报道，这让我一度怀疑起新闻报道的真实性。那些游荡的灵魂是否也在怀疑？他们在哭泣吧。

 

其实自打余茂那事儿过后我就有点“不正常”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注】什么的。除了总是梦见他之外，我变得非常怕水，甚至连家里的浴缸都不敢用。

 

所以，那天来了那场暴雨，暴雨逐渐让这个规划不怎么合理的北方城市变成巨大的水池，打得我不知所措，心惊胆战。

 

该怎么形容那天的情景呢？阴沉的天空？下了整天的雨？呼啸的风？几米高的积水？是了，就是这样。

 

六月中考完之后，我就一直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那段时间实在是太无聊了，七月连续的高温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突如其来的雨天让我先欢畅了一会儿，于是我去网吧打游戏了。谁他妈知道这破雨能下这么大。

 

等我打完游戏已经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多了，想着就这么结账再出去转转的，没想到就听网吧管理员说外面雨下得很大，怕是不好回去。老板出来说大家可以在网吧呆会儿，等雨势小点再走。

 

我想了想觉得也行，就又玩了会儿游戏。过了不久，网吧里突然断电了，周围骂声一片，门外似乎有吵嚷的声音。我低咒了一声，接着就瞧了瞧窗外。外面已经很黑了，因为乌云啥的，雨势似乎比刚刚小点了，我就想着要么就回家吧。没想到刚到下楼的楼梯处就发现积水已经把一楼淹没了，楼道里也到处是人咒骂和惊恐的声音。

 

我站在那儿，看着不断上涨的雨水，焦躁和恐惧攫住了我。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胸口又被塞了一团棉花，让我觉得呼吸愈发困难，肺部就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度秒如年。我不禁想起去年暑假我和余茂在水下的情形，我紧抓着余茂，紧紧的，像百慕大海里的马尾藻，缠住一切能缠住的东西。

 

水还在上涨，我该怎么办？

 

老爸老妈，爷爷奶奶，小森，余茂......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原本漆黑的天空突然大亮，带着让人安慰欣喜的声音，救生员来了。我们被分批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上的救生船，又是怎么下来的。我只记得我一脚踏上陆地的时候被一个人紧紧地抱住了，就像去年夏天我在水下死命的抱住余茂一样，紧紧的，像是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