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撂几年前,我兴许会欢天喜地承诺:你要我陪着你我便陪着你,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嫌多。只要能在他身边。
然而,时至今日,我早已不复当年心情,已然从心里被驱逐的,怎么可能再回来?
再者,这人前些天还一副浪子做派,现今这般深情模样,却不知又要拿我寻什么开心。
我方束珺玩不起。
折腾不起的。我摇头。
司启刚蹲到了轮椅前,将手轻轻印上我的膝盖。
他的眉毛肆意张扬,直直飞向鬓边,此刻他低着头,那对眉毛更是洒脱得不得了——一如他的性子。
我忽的看得心惊胆战。
“很疼吧?”司启刚问。
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调,低沉到不适合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
“不疼。”
我摇头,目光也是在膝盖胶着,移不开——拜俞槊所赐,那里,坚硬得像块石头,肌肉僵化骨头坏死,再无一丝一毫痊愈的可能。
司启刚抬头,问了我三句话:
“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可曾受过伤?”
自然没有,除了他自己,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我。
“我可曾为了别人,害过你?”
也没有,他只会为了我去害别人。
“你我相识多年,可是一个荆卓明比得上的?”
这最后一问,却是问得我啼笑皆非。
怎么会比不上呢?
失去他司启刚的时候,尚有荆卓明能解救我;但失去荆卓明的时候,我却已然是无可救药。
只是因为,司启刚是可以被取代的,而荆卓明,却是无可替代。
每时、每刻、每天,一直心心念念的,就差那么一点,就已经长到了心里面去。只要活着一天,就念荆卓明一天。明知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自己凌迟,却始终不愿意走出来。
我这么爱荆卓明,岂是司启刚可以替代的。所以,怎么会比不上呢?
司启刚不懂。
“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该玩得这么大,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司启刚收回手,“跟我回去,只要司启刚还有一口气,就没人敢动你。”
“我真羡慕你呀。”我就这样看着他,笑,“羡慕你的自信心,如果我也有你这份心境,此刻也该坚信着,荆卓明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我吧?”
“你想说什么。”
“司启刚,从见到荆卓明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爱你了。”
不想多做纠缠,我没有精力再去多想任何事,我需要安安静静地痊愈。
怎么都行,就是不要一次次地帮我掀开伤疤。
一刀两断,气跑最好:“所以,你不要再来扰我清净。”
对面那人看着我,比我更加平静:“你以为我在乎你爱不爱我?你错了,我只在乎你是不是活着。”
原本以为司启刚会因自尊受到挑衅而暴跳如雷,继而和我老死不相往来,那样我就可以落得片刻安宁。谁料他竟不生气,而是轻轻松松反将一军扳回一局。
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说假话。
也看得出来,他当真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
换成我呆愣。
原来,我对他从未了解过。
忽然之间,我又觉得很是轻松,像是卸下了一只巨大的包袱。
司启刚直起身俯视我:“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在我身边,陪着我。”
他就这样盯着我,盯死了我——若是那眼神里带有迷恋受伤,我不会讶异。再或者那眼神里充满了玩世不恭,我也会理解。
可是,他明明在笑,眼神却真真实实没有半点温度。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忽然之间和刚才判若两人。
身体先理智一步,忽然很想转身往后跑,去找荆卓明。可是我动不了,只能坐在轮椅上,被迫和他对视。
“你怕我?”司启刚皱着眉笑,俯身抱了抱我,我还是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说:“不要怕,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凉意从脚底慢慢爬上后背。
“放开我!”
“嘘——安静。安静。”司启刚安抚着我,手渐渐抚上了我的颈侧,掌心贴上脖子,指尖微动。
☆、chapter35
忽然收紧。
那一瞬间脖子像是要断了般的疼痛,而紧接着气管食道被挤得毫无缝隙,呼吸不了,胃里翻腾却吐不出来。
血液冲上脸,一瞬间脑子发胀,眼球都快要爆出来。
濒死的难受。
瞬间的冲击令我措手不及,连试图掰开他的手指都是徒劳——司启刚的力量我是领教过的,我的脖子没有立即断掉,想必是他手下留了情。
张大嘴巴,得不到丝毫的空气,缺了氧气,脑子不能思考,只是身体本能地激烈反抗。
“束珺,说,你想回到我身边。”他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我却只有一个念头——不想死,我方束珺还有心愿未了,余情未结,怎能就这般难受窝屈地死了?
司启刚,你松手!
我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地掰着他的手指。
“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去找别人!永远不再扔下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看谁不顺眼,我就弄死谁!”
声声急切,大有恨不得当场将心肺掏出来给我看的架势。
这声声已是极大的荣幸,却声声恐怖过魔鬼。
我不要。
不是心中的人,如何想要在他身边,如何想要他的陪伴?
我拼尽全力,拖着条残腿,手脚其上。
然而,反抗不了。
我从未想过我会是这种死法,非但不够轰轰烈烈,而且还够憋屈难受——或许我方束珺做的坏事太多,报应到来,该命绝于此。
渐渐地看不到任何东西,脑子一抽一抽,后来所有的声音离我远去,一片茫黑中,只有极远处有点点的亮光。
好安静。
好安宁。
就像是小时候被母亲抱着,静静地哄着入睡。
亦像是无数个夜晚,我躺在荆卓明身边时的那份安宁。
如果这一生在此终结,也不失为安宁的结局吧。
那一丝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远……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针尖扎破了这场安宁,有丝丝空气渗了进来,濒死的身体抓紧一切重拾生机的机会,先思绪一步,我大口呼吸,咳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
“别怕。”
谁在说话?
眼前血红,脑子发胀,全身抖得厉害,我尽力瞪大眼睛。
“束珺,别怕。”
我听清了,那是司启刚的声音,他在让我别怕。
“束珺……”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够看清司启刚,他一头的汗,抱住我,松开,再抱住。
“束珺,你不走了对不对?”他对我笑,那般明媚。
前一秒差点掐死我,现在却对我笑,还在对我说:“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一片雀跃,越看越陌生,越看越心惊。
怎能不心惊,喉管像是断了一般生疼火辣,呼吸中带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司启刚却是一派欢欣鼓舞——他疯了。
我想,那一刻他是想掐死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在最后一刻卸了力。
一个人,无论有多不怕死,在他不想死的时候,总会对对自己生命存在威胁的事物心怀忌惮。更何况,我怕死。
本能往后缩。
许是我的动作激怒了他,司启刚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猛地靠近我:“你想走?”
我一个激灵,这才想起,不能惹怒他:“不,我不走。”
司启刚一直盯着我。
“我跟你走。”
他这才慢慢笑了,欣喜地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拉起我的手:“我们现在就走!”
我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思索着该如何在不激怒他的基础上,回绝。
皇天不负,让我找到了这样一个既是事实,又是借口的借口:“阿乾不在方家,如果我一走,方家群龙无首,我放心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1mdfiction投喂一颗地雷,蹭蹭么么哒~
☆、chapter36
“只要他回到方家,你就能跟我走,对不对?”司启刚蹲在轮椅前看着我,满眼期待,“那我现在就去把他带到你面前,好不好?”
一个能随手弄死我的人,正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等着我的答复,似乎我能一言决定他的生死。
我沉默。阿乾回方家是必然需要的,我一直在查探阿乾的去向,司启刚能帮上忙固然是好,但我跟他走却是万万不可能的。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
或许在他眼中,方束珺向来脾气倔强,要就是要,不要就更是会大声拒绝,向来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曾有过今时今日这般含糊其辞,故而这份沉默,被他当做了默认。
“好,你等我一个周。”司启刚给了我一周的时间,随后在我颊上印上一吻,竟真的走了。
此后一周,司启刚音讯全无,我雇去营救阿乾的人更是铩羽而归——只要是从7L走出来的成员,每一个都强悍得不可思议,我从其他组织里雇人对付7L,本就不该抱希望。
内心惶惶不安之际,荆卓明那边却出了大动静。
先是铁背龙从我手里夺走的工程出了大问题,无从补救,于是铁背龙寻求荆卓明庇佑,宴请荆卓明。却不知道那是场精心安排的鸿门宴:据说铁背龙忽然发难,荆卓明被一群人围截。紧急关头,荆卓明手下赶到,一番激战,铁背龙被卸了一条手臂。
寥寥几句话,平静地带过了一片血光——有说铁背龙存心要反,也有说荆卓明早就对铁背龙怀有芥蒂,所以有备而来。这昔日的主仆二人,各怀鬼胎。
真还是假,我无从得知,想了很久,还是约见了何黎,试图从他口中得知一二。
何黎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肯透露丝毫,酒过三巡之后脸色飞红,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荆卓明明知那个工程有问题,还诱使铁背龙从我手中抢走,造成了铁背龙再也翻不了身的局面。
这相当于弃了手下铁背龙,保了我方束珺。
这个消息,足以将我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搅得天翻地覆。
这般大恩大德,似乎彰显着他荆卓明终究待我是不一样的,教我如何不高兴,心思如何不活络?
我确认再三后,满心欢喜。
想必宴请铁背龙的那晚巧遇荆卓明,也是他放心不下,才去看我的吧?否则他旧伤未愈,加之那晚风雨交加,他出门又是做什么?
这个猜想,在我的心中燃起了小小的火苗——从分手后起,我就在一个四面无窗的黑屋子里苟延残喘,现在终于让我看到了一丝光亮!我似乎能看到屋子外面是一片碧海蓝天,风吹云动,我耳边听到的全是欢悦的风声和鸟鸣。原来,生命还能再次鲜活起来,我甚至觉得呼吸间都充溢着无穷无尽的快乐!
我就知道荆卓明还是念着我、爱着我的!我就知道!
忽然之间,我像是被穿上了世间最坚实的铠甲,前途漫漫我可以无所畏惧,刀风箭雨我也可以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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