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往事+番外 作者:夏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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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温顺点儿的?”
“诶,爷您这眼光!”他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贼眉鼠眼一瞟四周,鬼鬼祟祟附耳道,“咱这儿有几个日本女人,都十六七的年纪,长得个比个的带劲!就是这价钱嘛……”
我呷口茶,慢悠悠道:“你跟爷谈钱?坏了咱的身价,你他妈也别想干了。”
我是打肿脸充胖子,一分一厘用的都是刘国卿的。不是自个儿的钱,花起来不必手软,刘国卿也不计较,可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堂倌装模作样扇自个儿几巴掌,陪笑道:“是、是。日本女人都是咱掌柜的特别请人调-教的,最拿手的是一出‘风搅雪’。爷,咱先楼上请,人马上就来!”
叫日本妓-女,我也有考量。俄国话,我不会说,却精通日文。若有不方便出面之事,可以令日本女人代为之,与俄国女人,只会鸡同鸭讲罢了。
堂倌带了俩女人上来,一个日本的,一个朝鲜的。我以清净之名,退回了朝鲜女人。日本的姑娘不多话,老老实实烧烟泡,我用日语问她:“你叫什么,来满洲多久了?”
日本姑娘不料听到熟悉的乡音,手一抖,坏了一出‘风搅雪’。她红了眼眶,跪在我脚边,匍匐请罪。
我不去瞧融化的烟膏,用脚尖勾起她的下巴,又问了一遍。
她不敢看我,垂首温呢软语:“我叫绫子……”
我笑了下:“东京的?”
“是。”
“东京……东京好啊。”
她偷偷摸摸挑起眼皮,轻声道:“先生也是东京人?”
“我在东京念过书。”
不欲多话,我将打火机塞她手里,拍拍她细嫩的小脸,叼上为‘风搅雪’预备的普通香烟,让她点火,吐出一口烟雾,方说道:“我抽不惯烟膏,你不用烧了,过来跟我聊聊天。”
小姑娘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不外乎想故乡、想情郎。她家在乡下,穷,便被家人卖到了满洲,至今已有两三年了。离家前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小伙子,与她门当户对,却给予不了她家帮助,遭到家人反对,如今音信全无。
我跟她聊她的故乡和满洲的天气,不多时,她与我大胆亲近许多。雅间门口立着一座琉璃屏风,沿窗置一口天青瓷鱼缸。鱼缸里没有鱼,水面上浮枯槎败着两片荷叶。灯照水,水映灯,半黑半黄,泾渭分明。窗户开着,雅间清醒,冬风可冷。
我收紧身上的貂皮披风,连连咳嗽。小姑娘要把窗户关上,我阻止道:“别关,透透气。”
她说道:“我给您沏壶热茶。”
我一点头,放她去忙,不多时叫她:“绫子,你去过对面吗?”
她翘首望了望:“您说红叶馆?我没有钱去学习,无法成为艺妓,红叶馆不要的。”
“这么个街坊,你就没个认识的?”
绫子垂眸道:“没有……”
“你会说满洲话吗?”
“略懂一些,说得不好……”
我心下稍安,下巴一抬,又道:“瞧见二楼凭栏,穿白裘衣的那位爷没有?他欠我个宝贝没换,躲了好些天了,你去给我带句话,可好?”
她有些犹豫,我给她几块钱,说道:“碰上堂倌,你就说给我打酒去,我只喝高粱酒。多余的钱赏你们便是。”
她说道:“谢爷赏。您让我带什么话?”
“你跟他说,‘亲兄弟,明算账,君不还,子代偿。’记得住吗?”
她不明所以,重复了一遍,有几个音说不准确。给她字字纠正了,揽着她的腰送到门口,临走道:“打完就回来,回来再叫些点心,要日本的,尝尝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刘还是太嫩,遇上老依个老狐狸,不被骗得晕头转向才怪【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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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邹绳祖黑帽白裘,凭栏远眺,身侧无人,想来是得一时自由。我能看见他,他自然也能瞧见我,只是他偏不往我这边瞅。待绫子出现他身边时,他微微一愣,继而寻视。我与他举目往来,遥遥举杯,他自一笑,敛目摘下项间怀表,珍之重之,交与名唤‘绫子’的青鸟。
绫子退去后,邹绳祖拨散迷雾似的冲我挥手,那口型在说:“去吧,去吧。”
我合上窗户,绫子已经端着点心和酒上来了。我接过怀表,挽起金链子,放手里把玩,问道:“他捎话没有?”
绫子摇头道:“没有。”
我打开表盖,指针滴答,镶嵌罗马数字,是欧洲的样式,底板是奏琴的小天使,神态栩栩如生,恍若沉浸乐曲之中,点缀碎钻的肉翅,蓝宝石组成的眼瞳,流光溢彩,波光粼粼,精致而美丽。
我将怀表贴身安置妥当,与绫子分食糕点,又抽了两根香烟。及夜半,方匆匆赶回春日町。进门时,胐胐逮到一只蜘蛛,正在逗弄,听闻响动,屁颠儿屁颠儿围上来,蜘蛛趁此机会,嗖地没了踪影。
躺在沙发上,脚有些冷,便让胐胐趴在上头,果然暖和起来。我对着怀表发呆,思考邹绳祖的意思。这怀表外壳浑然一体,不若冯虚的翡翠戒指,不可拆卸,里面不会隐藏纸条。我带给他的话,一是证明了带话人的身份,再一个是告诉他,他既然身不由己,我便自个儿去接儿子了。
怀表在灯光下金光璀璨。我想,娘娘庙的主持或许得了他的意思,不可轻易向陌生人交出安喜。怀表他自幼带着,总能是个信物,他是让我去接安喜了?
换言之……安喜有危险?
如此一想,坐立不安。我一宿不眠,直到第二日刘国卿回来。他又是酩酊大醉,难受得紧,搂住我,竟埋头哭了。
我啼笑皆非,问他:“你哭啥?”
醉酒的刘国卿难得的孩子气:“难受……”
“活该,谁让你喝多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喝酒……我喜欢喝八王寺汽水……”
我拿出哄依宁的劲儿哄他:“你去睡觉,睡醒了就给你喝八王寺。”
他不动弹,鼻腔里呼出的酒气熏破了天,嘴里哀哀切切地叫我的名字:“依舸……依舸……”
他挨挨蹭蹭,鼓秋鼓秋,自兜里抓出一把皮开肉绽的炉果,冷硬的表皮七松八懈,磨磨唧唧洒了满地渣渣。
他像分享天大的秘密似的,把炉果往我手里塞,鸟声鸟气道:“这个好吃,给你,你吃呀……”
我呆呆地望着手心里满满登登的一把炉果,橙黄的、四方四棱的外表,有的地方发黑,是烤过了头。
“你吃呀,好久没吃到了……”
炉果的原料是白面。白面难能可贵,市面上十分少见。日本人会吃得到,做出来的,也是日本的点心,鲜少再见东北的好贺儿了。
其实我不大爱吃炉果,嫌硌牙。可是,从来没有人,会把他自认为最好的东西,全部交给我。
他眼睛黑得发亮,不见醺然,满是笑意。可他还是醉了,又是邀功又是催促:“只来得及抓一把,全给你了,我都没舍得吃……嘘,你快点,别让他们发现了。”
我捏起一个坑坑洼洼,卖相不佳的,扔嘴里啃。微甜,有奶香。
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往后一仰,倒在沙发上,鼾声骤起,呼呼大睡。
胐胐顺着味儿过来,冲着炉果垂涎欲滴。我把他踢到一边,小声道:“想得倒美,没你的份!”
说完乐了,嘴里残留的面块变得松软。忽然发觉炉果挺好吃的,以前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我一边乐一边吃,一边吃一边乐。等剩到最后一个,我歪头瞅了一会儿刘国卿,想了想,给它放在了茶几上,刘国卿一睁开眼就能看着。
……………………………………
过年之后,日军在缅甸铩羽的消息传到了东北。刘国卿连日来扬眉吐气,我提醒他收敛,免得冲撞了哪位日本籍的贵人。
刘国卿不以为意道:“这儿就我和你,怕什么?”
我趁他心情不错的空档,旧事重提:“怎么不急着接安喜了?”
他皱起眉头:“这事儿你不要管。”
“我儿子,我不管谁管?”我说道,“总这么腾着,腾到哪天是个头?”
本来我不担心,只合计将玉佩拿回来便罢。邹绳祖却忽然来了一出,我就不踏实了。
刘国卿道:“现在出城要通行证,那东西不大好弄。我已经去办了,约莫要到下个月。不如你直接跟我说安喜的位置,我自个儿去不就结了。”
现在能和刘国卿谈判的筹码就是安喜所在,可事关我儿子安危,真要跟刘国卿杠上,底气也不足。于是让出一步,与他细致掰芽地跟他说我的打算:“接安喜,我是一定要亲自去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多个脑子,多个照应。邹绳祖,倒是可以不见,但是你一定要找机会问明白,他爸的日记里,有没有说明日本研究龙族为了什么?”
刘国卿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如抓紧找到资料。”
“敌人知道了我们的优势,我们自己却无法善加利用,多么可悲。”我说,“资料记载的比较专业,涉及医学,给我们也看不懂。不如换个方式,用他们最怕的来进行反威胁,绝对事半功倍。”
“他们最怕的……?”
我胸有成竹道:“实验体要是都没了,他们的研究也会毁于一旦吧。”
刘国卿又皱起了眉毛。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没到绝境,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走且看吧。”
刘国卿对我的话上了心,效率便提高了些。只是绊脚石太多,又太大,他一个人在一群日本人间左右逢源,十分辛苦。我不想自己无所事事,却给他压力。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不得不掰着手指头计算日期。
藏宝图在这段时间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绝无遗漏。胐胐帮了我大忙,地洞毕竟是他呆过千年万年的地方,要说熟悉,除了他便只有老鬼了。有一次我摸他脑袋,喟然叹道:“你本是个解忧的小玩意儿,却连累你和我一起烦恼了。”
他蹦跶来蹦跶去,没个消停。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跳进我怀里,凑到心口处,深深嗅了口气,那模样像吸足了大烟,仿佛舒爽得要登仙。
我抬起他俩前爪,若有所思道:“你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他使劲儿点头。
我自己也埋头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出来,只好又问他:“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龙味儿’?”
我当笑话问的,没指望他回答。那只杂毛犼以龙为食,能闻着也就罢了,这个小东西,呆在我身边还能有助于他修炼?
不想他又点头。
“……”我斟酌着开口,“老鬼说,你才凝成实体。跟在我身边,能稳固你的实体?”
胐胐老老实实地‘呜’了一声。
“对人有危害没有?”
他受了老大委屈似的,连连摇头。
我合计合计,道:“跟了我,可惜了你一身本领。我是烦恼三千萦身,你功力不够啊。”又问,“我要是不在了,你是不是会去寻找下一个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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