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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兮这时挣开他，回身看他，脸上的表情，似愤怒，又似悲伤，“为什么总是不能学着去长大？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不先问过我，和我商量了再去做？你是忘记身上还背着处分的事了吗？人生在世，不能只有脾气，不能只有冲动。为什么不能多想想后果。”

    陶浩然呆了会儿，不解又委屈地说道：“可是他污蔑你和师姐。他污蔑你。”

    “那你可以问过我再决定如何去做！”

    “问过你？那为什么，昨天你没有告诉我刘成伟那件事。”陶浩然开始难过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学着去长大？可是老师，你给过我长大的机会吗？你给过我让你去依赖的机会吗？”

    岑兮张了张嘴巴，终是没有开口。

    “我只比你小四岁，我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底线，更加有属于我自己的资本，可是老师，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陶浩然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老师，我就那么不值得您去相信吗？”

    “我——”岑兮看不得陶浩然这个样子，心立刻就软了，怒气似乎也不见了，“我只是担心你，你身上还有处分，如果被校方知道，你一定要被勒令退学的！”

    “退学就退学，老师，这个文凭真的这么重要吗？这样的领导，这样的行政体系，为了一己私利与学校形象，就牺牲好学生的学校，值得我为了这所谓的学历，而小心翼翼吗？老师，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陶浩然愣了会儿，又道：“老师，您从小就是优等生，爱读书爱学习，有五个学位，可是那是您，不是我。老师，您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岑兮听到这话，陡然觉得心里难过。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为什么被陶浩然这么理解了。他一直都知道，陶浩然的确不在乎这个硕士文凭，甚至就连他当初考研的动机……岑老师虽说很少想起这事，并不是因为他想不到，而是他刻意地不去想，他一旦想到陶浩然是为了一个女孩子考来读这个与他八竿子够不着古代史专业，他就难受，甚至嫉妒……可是他是快要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他不能嫉妒，他会瞧不起自己。他更加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嫉妒。可此刻，因为陶浩然这番话，他又悠悠地想起了这些事。

    陶浩然是他的学生，他没能将他教好，他与自己的学生谈起了恋爱，这本就违背了他的道德观，如果陶浩然再因为他被退学，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岑老师淡淡地开口说道。

    说完这话，两人都怔在了原地。

    岑兮此时才发现，其实他和陶浩然之间，似乎真的并不是十分了解。他们认识的时间，包头包尾，才两年，其中有一年多的时间，对方甚至对他带有仇视，而他自从喜欢上对方后，就似被雾遮住了般，再也不能清醒地去看待陶浩然，陶浩然的一切缺点，甚至都变成了优点。

    到现在，他才悲哀地发现，他真的不知道陶浩然想要的是什么。他总是给陶浩然布置很多学习任务，总是督促着他去写论文，催促着他去读书。却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即便两人也畅想过未来，那也不过是两人一起如何装扮房子，如何出去游玩罢了。

    原来，他和陶浩然，一直都过得这样虚幻。

    莫大的打击。

    岑老师突然感到很心慌。

    他没谈过恋爱，没和女人谈过恋爱，更没有和男人谈过恋爱，甚至除了陶浩然，从未喜欢过谁。觉得打击的同时，觉得更迷茫。他望着陶浩然的眼睛也就带上了几分茫然，甚至不再确定自己这样跑回来，咄咄逼人地对待陶浩然，是不是正确的？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两人的关系，岑老师的脑袋乱得很，越想越差。

    趁着陶浩然也怔着，他转身原路返回。

    陶浩然本想拉住他，仅仅一步之遥，可是伸出的手，到了半路，又缩了回去。

    他想，他和老师，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小小的一件事，竟然扯出了这么多连环后续。陶浩然颓然地蹲到地上，脑子一团糟，再没有半点儿白天时的兴奋与高兴之情。

    岑老师走出小区，外面华灯已上。他沿着街边缓慢地走着，暮春的凉风很舒服，他却觉得有点冷，衣着单薄的自己，这样矫情的自己，让他觉得有点陌生。

    可他依然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不管陶浩然如何，他坚决要把这件事扛到自己肩上，坚决不能让陶浩然退学！他直接给院领导打电话，打算解决这件事，哪料对方一接到他电话，便道：“岑老师啊，你那位学生下午时已经找过我了。”

    岑兮停住脚步，傻了好一会儿，才问：“哪个学生？”

    “陶浩然。他承认是他做的。唉，岑老师，这件事学校也是很无奈，按道理说都是学生们之间的事，可是学校都帮他们处理了，那位秦悦同学也得了不少好处，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挺好不是？你这位学生啊，太沉不住气，这下可好了，校领导那边可也生气了。今日市里边来了电话，明早我们都要过去谈话。你说这对于咱们学校而言，是不是无妄之灾？到底沉不住气啊，唉——你那位学生，估计一个劝退是逃不了了，只是恐怕还要等风声过去才行。”

    岑兮挂了电话，满脑子都是领导后来那句“估计一个劝退逃不了”。这件事又关陶浩然什么事？！他和秦悦都被牵扯进去就罢了，又关陶浩然什么事？！

    他又难过又生气，立即给陶浩然打了电话。

    陶浩然很快接通了，声音小心翼翼，乖乖地叫他：“老师——”

    没待他说完，岑兮劈头就问他：“为什么要自己揽下这件事？为什么？学校要劝退你了，你知道不知道？！”

    陶浩然沉默了会儿，然后道：“老师，没关系。”

    “你为了她可以努力复习跨专业跨校跨市以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我的研究生，却不愿意为了我好好念完这最后一年的书，是吗。”岑老师终究没忍住，说了这些，说完，他就后悔了。

    另一边依然蹲在地上的陶浩然呆住了，他只是不希望这件事连累到岑老师，才早点去找院领导自首。可是他知道，现在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呆楞了半晌，他挂了电话。也许大家都冷静下，才是最正确的，现在他说什么错什么，对方也丝毫听不进去。

    岑兮听到电话中的忙音。

    这是第一次，陶浩然，挂他的电话。以往总是等他先挂才挂的陶浩然，挂了他的电话。

    是他说中了他心里的想法？

    岑兮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胡乱地收起手机，背靠着院办公室外的墙壁，抬着头，生怕有什么奇怪的液体掉下来。

 

    第72章

    

    岑兮浑浑噩噩地车也没开，车钥匙还留在陶浩然家，打车回了自己家。

    纪姨见他回来，立即迎了过来，“怎么好端端地就回来了，不开会了？下午老刘说去接你，我还奇怪……”一连说了许多话。

    岑兮不点头，也不摇头，没听见似的，抬脚就往楼上自己的书房走。纪姨正说到给他做了些什么，问他想吃哪个，只见他仿若没听到一般就上楼去了，在原地愣了愣，思考了会儿，到底没跟上。

    从小就这样，岑兮心情不好时，只爱一个人待着，谁在一旁都没辙，谁安慰也没用。

    岑兮推开书房门，外套也没有脱，走到沙发旁侧躺着就倒在了沙发里。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脑袋一团糟。他觉得这一切糟糕透了，他什么都没有做好，他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却又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学生，还连累了秦悦，这一桩桩事，一件连着一件的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念了这么多年书，别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岑老师”，可他的所作所为，哪一个配得上“老师”这个身份。

    他的双腿也渐渐蜷缩了起来，恰好此时，沙发旁的小几上放着的平板电脑响了起来，岑兮身子一僵，他犹豫了几秒，伸手够到手中，看清了的确是视频请求，但不是来自于陶浩然，而是来自于他的妈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更多事情，还隐隐地有些失望。

    尽管母子常年难得见一面，但知子莫若母。岑兮从来就没法在自己的妈妈面前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

    此时的他，并不想让她见到。

    可视频请求一遍遍地发过来，他侧躺着还是接受了。

    与他七八分相似，微笑着的面庞很快出现，轻柔的声音响起：“遥遥？怎么不开大灯。”

    “嗯……”岑兮的声音闷闷的。

    视频中对面那张脸的笑容立刻就散去了，说话的声音却更加温柔了起来，“遥遥遇到什么烦恼的事了吗？”

    “妈妈你不要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

    “可是遥遥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孩子啊。”

    岑兮一听这话，突然就想哭。从小他的父母就不在身边，再想念也见不到，尤其在大洋彼岸的妈妈，久而久之就渐渐冷漠与习惯起来。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渴望每次来自于妈妈的温暖与安慰。这种感情的给予，是任何一个人无法替代的，包括陶浩然。与陶浩然在一起，他总是惯性地将自己放到指引方，他生怕教导不好陶浩然，也的确如陶浩然所说，他不想去依赖陶浩然。他们都是男人，他不想因为做某些事情时他是承受方，就放任自己去依赖他。

    这样的行为方式，既是因为他本身性格与他的自尊心所致，更多的是因为他自身缺乏安全感。他尽管与陶浩然每天笑笑闹闹幸福地在一起，但其实他每一天都做好了明天两人就分开的心理准备。这些事，他从未与陶浩然说过，也隐藏得很好。可他真的很害怕，陶浩然有一千个离开他的理由。

    未来，他与陶浩然的父母之间，即便陶浩然能够狠心选择他，他都不忍心让他陶浩然放弃他的父母。他太明白，父母的意义了。

    正是因为他没有，他才更加羡慕，也更加不忍心去破坏他的家庭。

    他的妈妈见他发呆也没说话，便又道：“工作上遇到了难事？可以告诉妈妈吗？”

    岑兮回神，看向屏幕，望着那个满脸温柔的女人，眼圈立刻红了。他光想着陶浩然的父母，却不敢想想他自己的妈妈。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相反因为与父母相处得少，他更加不想伤害到他们。

    他痛苦得很，更加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开口，泄出的便是忍不住的哭声。

    “如果可以，告诉妈妈，我和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他的妈妈，却依然温柔地哄着他。

    岑兮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与勇气，脑袋一热，开口就说：“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对面这时松了口气，笑道：“就因为这事儿？喜欢就要争取，没有什么该不该去喜欢的，是那个女孩子不喜欢你？没有关系，我们遥遥这么好，她总能发现你的好，她——”

    “不是的，妈妈，——”岑兮撑着沙发坐了起来，望着屏幕中他的妈妈，“我喜欢上的，不是女孩子。”

    他的妈妈愣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