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大阵势。你们内地人请人吃饭都这么讲究吗?”
“阵势不大,配不起二少。”
两人坐下边吃边聊说闲话,甚至还喝了一点点酒。是内地那边的白干,他喝着只觉得入口辛辣,后回头才感觉到一点绵香。
王明阳还在琢磨什么时候开口比较好。史云桥喝了酒,脸颊红润,嘴唇泛着水光。他很想亲上去,又害怕冒犯他。
结果,史云桥比他先开了口,“明阳,这次我请你吃饭,主要是向你赔罪。”
王明阳嬉笑,“你哪里对不起我,要向我赔罪呀?”
史云桥拿起酒杯,全是高脚杯,在自己的面前依次排开。三个杯子足足倒满,倒光了一整瓶白干。
“云桥,”王明阳急忙拦住,“不用这样。你这是干什么。”
史云桥推开他的手,端起其中一个,“这杯,是谢谢你上次为我送车钥匙,我却没答谢你。”
说完,他面色平静地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又端起第二杯,“这杯,是谢谢你之前一直约我,我却拒绝你。”
王明阳阻止不及,这一杯酒又直接进了史云桥的喉咙。
“行了!”王明阳压住他的手,“云桥,你非要这样对我吗?”
“明阳,你一直十分尊重我,我很清楚,”史云桥看着他,眼珠子漆黑明亮,王明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伤心的,带着点恐慌的,“我拿你当朋友,真心的。”
王明阳颤着声音问,“如果我不呢?”
史云桥推开他的手,第三杯一口气灌下去,“这杯,是谢谢你对我的心意,我却不能回应你。”
王明阳拉过他的手,“云桥,我是真心中意你。你给我一个机会。”
史云桥只摇摇头,“对不起,明阳。”
王明阳只觉得心脏闷痛,史云桥不回避不躲闪,迎面给了他一个直球。告诉他,只能接受,别无他法。哪怕会被打断手骨,也只能忍痛。他站起来想离席,也没有了往常的涵养,连声再见也没说,直接跑了。到了门口,想起来史云桥还一个人在包厢里,赶紧给景万里打电话,请他来救场。
第六章 互信
景万里接到电话,赶到地方的时候,王明阳已经离开了。入到包间,史云桥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他给王明阳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到了,又得知王明阳没有酒驾回去才算放心。
“史sir?云桥?”
史云桥一点反应也没有,是醉得厉害了。但是他酒品很好,不吵不闹,只安静地睡着。他知道史云桥的住处,却在摁电梯的时候犯了难。他不知道史云桥住在第几户。
景万里拽着他的胳膊换了个边,伸手艰难地在口袋里掏电话。史云桥喝了酒本来就死沉,还脚发软的直往下坠。景万里一路实在费了不少力气,额头都有点冒汗,眼看史云桥的胳膊又开始往下掉,他赶紧一把捞住,把人摁在自己怀里。喝醉的人,头就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间的热气往他耳边吹。景万里半边身体起了一层鸡皮。
景万里好不容易问到房间号,到了楼上,看到防盗门忍不住按了按额角。暗念一声,sorry,史sir我不是故意想冒犯你。手伸到史云桥的裤子口袋里找钥匙。
“别碰我。”
“我特么说了别碰我!你特么谁啊你!”
怀里的人突然发了疯,用力推了景万里一把,景万里尚能稳住自己,史云桥自己一个醉鬼,脚下虚浮反而被反作用力推得后退几步,后脑勺撞在墙上。咚得一声,吓景万里一跳。
“史sir,史云桥?我是景万里。”
史云桥抱头蹲在地上,景万里不知道是不是撞得狠了。轻轻地推了他手臂一下。没有反应,景万里再一看,是又已经睡过去了。
这次钥匙掏的很顺利,把史云桥放在床上,景万里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他帮忙把史云桥身体放直,免得因为蜷着身体呕吐,又挑好空调温度,盖好被子。倒杯水在床头。
刚想离开,后面史云桥声音传过来,懒懒的,“你要走?”
景万里回头,发现史云桥已经坐起来,两只眼睛盯着他,又重复一遍,“你要走?”
景万里道,“史sir,你醒了就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你真的要走了?说也不说一声,就这样走了?”
景万里看到那双下垂眼簌簌地掉眼泪,才知道他还醉着。是认错人了。史云桥和史彦山长得不像,哭起来的架势倒是一模一样。枯坐着,一只手捂着眼睛,哭得声嘶力竭。
景万里想,如今明仔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家里这样哭着。他实在不能这样走,只怕史云桥更要发疯。只好说,“我去卫生间给你拿毛巾的。”
景万里随便拧了一条沾了水递给史云桥,史云桥还是只顾着哭,根本不抬头看他。他在床边坐下,拉住史云桥的手,把毛巾放在他手里,“擦一下吧。”
史云桥很听话,起码很听他以为的那个人的话,把毛巾敷在自己的眼睛上,委委屈屈地说,“如果不是我醒了,你肯定又要走了。”
景万里觉得看史云桥也失礼,四处张望也失礼,只好一直盯着床头柜上的小灯看,旁边有个相框倒了,他顺手扶起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无意得知了别人的一个巨大秘密。相框里是一张男人的照片。黑白的。遗照。
景万里叹口气,轻声说,“我也不能一直陪你。”
景万里又把相框重新放倒在原来的位置上。史云桥因为哭得脱力,已经睡过去。整个人蜷在床上,一只手里还握着毛巾。即使闭着眼睛,眼泪也还是从眼角一直滑到发际线,消失在黑黑的头发里。景万里拿着毛巾重新洗了一把,轻轻的覆盖在史云桥的已经出现红肿的眼睛上。
史云桥做了个梦。时间又回到好多年前。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少年。不爱读书,只成天在外面鬼混。染五颜六色的头发,大半夜的穿着都是铆钉的衣服跟别人勾肩搭背的坐在路边栏杆上抽烟,有女孩子路过就对别人吹口哨,有深夜下班的白领一族,就把啤酒瓶子砸碎在别人脚边,看别人仓惶逃走,他们一群人就哈哈大笑。
然后又看到那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原本虚张声势的一群人,看真的出了事一哄而散。冬天的B城非常冷,到了夜里路上已经看不到人影。只有路灯孤单伫立。寒冷,凄凉,悲沧。史云桥看到自己跪在地上,那个人的血迹蜿蜒,慢慢流到他弯起的膝盖下。
那个人说话,呼出的气体遇到冷空气变成白雾,蒸腾在天空里。
他说,“我以后不能陪你了啊。”
史云桥挣扎着醒过来,眼睛刺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外面天光大亮。他枕头旁边有毛巾,已经有点干,变得有点温热。床头的水杯的旁边放着倒下反扣的相框,他拿起来看着里面的人。
“昨晚,我第一次梦见你,也是最后一次。别再来找我了。”
史云桥把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扔在了抽屉的最里面。
景万里下班的时候,在公司门口看到了史云桥。史云桥洗了澡,换过衫,眼睛稍微还有点红肿,站在马路对面看他,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史sir找我?”
“昨晚谢谢你送我回家,我请你吃饭。”
景万里直觉宴无好宴,本想婉拒,但是史云桥气势逼人,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坚定。
史云桥显然有所准备,料定他会答应,也必须让他答应。已经定好餐厅座位,两个坐下就直接吩咐了起菜。
他开口随意,好像在谈论天气,“昨晚真是麻烦景先生,让景先生见笑。”
景万里道,“不麻烦,史sir不用这么客气。”
史云桥昨晚虽然醉到迷糊,但是总有一时半刻的记忆,他听到有人对他说,“云桥?我是景万里。”他怕自己有所失态,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他信任景万里,让他从自己的裤子口袋掏出钥匙,即使他们并不熟悉。但是这种信任需要建立在双方透明的基础上。
“主要还是麻烦景先生照顾我,昨晚我一定很丢人。”
景万里放下餐具,用纸巾擦了下嘴巴,迎上史云桥的眼睛,“史sir,我不是多嘴的人。”
史云桥笑意收敛,只半抬着眼眸看对方,他本来眼角就有点微微下垂显得无辜,现在又因为昨晚的事情眼皮还带着点红肿,看着就像在控诉景万里。
景万里轻咳一下,“我不过送你进屋,为你拿一条毛巾。”然后又笑道,“史sir酒品很好,喝醉了酒也很安静。”
史云桥碰了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景万里平时看着温和好相处,再和气不过。其实皮囊下也按着七窍玲珑心,他只夸史云桥醉了乖巧,其他一概不多说。倒显得史云桥心思过多,度了君子之心。
他不再试探,只拿出自己的厚脸皮,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
一餐饭原本大家各怀心思,到后半程倒是宾主尽欢,十分尽兴。话题未及昨夜,未及王明阳。两人倒似多年好友。
晚上景万里给王明阳打电话。王明阳说话有气无力。
“你这么早就睡下?”
王明阳答道,“不睡觉做什么。”
景万里试探地问,“下个月叶老寿辰,你送什么礼?”
“随便呗,”漫不经心的声音传过来,“让人随便找个什么古董花瓶就是了。你呢?”
景万里咳嗽一下,“史sir说,帮我刻个羊脂玉的章子。”
“云桥?!他怎么会帮你。”
景万里心下有些懊悔,他不该答应要史云桥的章子。他跟史云桥本来连称一声朋友都欠妥。只不过因为王明阳认识而已。如今王明阳跟史云桥没了下文,他拿了人家的章子显得十分多余。只怕王明阳听了要不高兴。景万里忽略细节,只说史云桥说是为感谢他帮忙。
席间,景万里说到下个月需参加他人寿辰,老人家90大寿,十分热爱中国古典文化。他询问史云桥该送何礼,你若问他钻石珠宝,他可以说出七八。玉石字画,是一窍不通。
史云桥转了转眼睛,“景先生如果不嫌弃,我这有一枚好的羊脂玉章,我帮你刻好,如何?”
景万里惊喜,“我签支票给你。”
史云桥拒绝,“放我那里也是浪费,就当答谢吧。”
“我不知你还懂雕刻。”
“只不过懂一点点。”史云桥谦虚。
王明阳听了更是泄气。气自己临阵脱逃,只留史云桥一人在酒店。
“云桥很讲礼数,他送你,你就收下吧。”
史云桥说话算话,不过半个月,就将章子送到景万里的公司。就算景万里不懂玉石,也一眼就看出这章子是好料。通体洁白莹润,触手生温。一丝瑕疵也无。小纂字体刻着叶老的名字。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