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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番外 作者:夏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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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民国旧影

  艾伦手里拿着浇湿的喜饼盒子,小妹手里拿着油布伞,只是油布与伞骨藕断丝连,胳膊下夹着的红色皮子手包上滑下一道鲜明的水痕。
  太太“诶哟”叫着迎了上去,下人拿帕子的拿帕子,打热水的打热水。两人因着湿漉不好进门,就出在门口,上头有一方屋檐遮挡,只是随着风吹进来的雨丝络绎不绝。
  他们似乎和雨帘子融在了一起。我心疼自家小妹,忙放下依宁,招呼道:“这时候讲究什么?赶紧进来擦擦,换身衣服,感冒了咋整?”
  小妹回国后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衣橱里还有着几套衣服,厚的薄的都有。至于艾伦,他只能先将就着穿我的。他比我高壮,衣服不是很合身,那便不关我的事儿了。
  待两人整理妥当,小妹抓着我不依不饶道:“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天婚礼你提前跑了不说,今儿这么大的雨,你就不会派个车来接我们?风雨大极了,伞都吹坏了!真是的!”
  我还没说话,太太把熬好的姜糖水往小妹手里一塞,说道:“先喝了,你哥又跑不掉,要算账,等会儿有的是时间。”
  我说道:“你俩怎的上来就是数落?依诺还没给我俩奉茶呢,你倒好,又挤兑我!你们女人就是心眼小。”
  女人没急,艾伦先急眼了,手里的姜糖水撂桌子上,说道:“依舸,你这样是错的,女人是伟大的,和男人一样,有了她们,人类才能够繁衍。”
  他的中国话是越来越溜了,不过这些大道理很招人烦,于是不痛不痒道:“谁允许你直呼兄长姓名了?”
  艾伦一卡壳儿,说不出话来。趁着这功夫,三个孩子很有眼色地过来给小姑姑父请安,这话题算是折过去了。
  孩子们得了红包,皆是心花怒放。依诚还好些,依宁和小平都开始计算着能买多少零嘴儿了。
  太太紧着去管教,依航也带着依礼从楼上下了来,给妹妹妹夫道了喜。
  除去大姐外,一家子凑了齐全,比逢年过节还要全,这让我很是高兴。奉过茶水,小妹没忘了算账一事,旧话重提,说道:“哥,你自己说吧,该怎么罚?”
  我撇了茶沫子,啜了一口,方道:“你就是变着法子折磨我。那天出了点事儿,先走了,我让人告知了,你也体谅体谅你大哥。”
  小妹刨根问底:“出事儿了?啥事儿?”
  我说道:“本来自家妹妹出嫁,做哥哥的就舍不得,偏偏一个两个都来道贺,还有一个干脆就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我能干吗?我老依家的姑娘那都是宝贝,就是水也是镶了金边儿的水,我就和这人打了一架。”
  我满口胡言,小妹倒是信了,眼睛发亮,问道:“谁赢了?”
  “当然是我,你还想让哥哥输怎么地?”
  “没有。你都赢了怎么不来沙龙?还直接回家了?”
  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打了一架,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了,再去不是给你丢脸么。”
  小妹“哦”了一声表示理解,扭头对太太道:“大嫂,既然大哥打赢了,我就原谅他了。”
  太太用眼角睨着我,然后翻了个白眼。
  又说了一阵,叫人摆出了晚饭,晚饭过后又聊了起来。
  小妹报着近日的行程,末了说道:“我和艾伦后天去大连,然后跟他回美国,之后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短时期内不会回来了。”
  说完抬头看我。
  我说道:“那你还要不要继续念书?”
  小妹道:“自然是要的,我和艾伦都还没有毕业,只是暂时休学,等到明年开学,我们会回英国完成学业,所以我说短期内不会回国了。”
  我“啧”了一声,说道:“你也大了,有主意自己拿就好。”
  话音没落就能感受到语气像喝了醋似的酸溜溜。
  太太捅了我,夺过话头道:“不回来也好,找个僻静地儿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是最值当的,成天打仗,咱们小老百姓可受不了……”
  她这么一说我倒晃了神。
  我们这代人似乎生而为战,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我是如此:心里抱着战火消弭、祖国一统的目标,却从未真正考虑过如果真到了这一刻,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怎么做?这个概念很迷茫很模糊,就好像那些东陵山上采石的壮丁,他们恨不得赶紧把所有的山石都采光,这便能不再受劳役繁重之苦,只是真等到石头绝迹的那天,失去了目标的痛苦更会让人丧失对未来的憧憬。
  我想起了刘国卿说的,等战争结束,我们就来谈谈我们的问题。
  也许,这会成为我和他的新目标?
  晃晃脑袋,把稀奇古怪的念头抛之脑外,同时听太太接着道:“正巧大家伙儿都在,我也说说送依航去医院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好,所以再更一章~
 
☆、第八十七章
 
  说到正事,全家人皆面色整敛,尤其是依航,事关于他,自然要更加仔细倾听。
  独有艾伦不甚明了事态,问道:“依航得什么重病了?”
  小妹刚要张口,又看了我的脸色,末了扥了艾伦的袖子,小声道:“你老实听着就得,哪那么多话?”
  艾伦顺着目光也瞅我一眼,很是不满地向后缩靠,不过没有像之前那般辩驳。吃一堑长一智,他也知道和我吵没好果子吃。
  示意太太接着说。前几日她一直闹别扭,这事儿也没听她提起,这会儿说了,想来是那位刘太太带着消息回来了,现下也不算晚,等把依航安顿好了,就真的无家事之劳形了。
  太太道:“那刘太太说,南北二京还有沿路的一些中原城市都有专门的戒烟医院,只是南京──也没什么人了。”说到这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只默默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想起去年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了,光是想象也遍体生凉,便舒展右臂环过她的身子,以给予安慰。
  太太接着道:“虽说南边儿这方面要系统、专业些,当年前清正式下禁烟令也是从南方开始的,可如今各处见天儿地打仗,还不比我们这儿安稳,就别想了。离着近边儿的就是北平、天津卫了。”
  说罢看向我。
  这事儿是讲究依航的,可正主却像局外人一般。依航在一旁待着,也说不上话,没了话语权,就像一只待宰的畜生,听着一群人讨论并决定他的归宿了。
  到底是亲弟弟,平时骂他也是恨铁不成钢,于是我问道:“依航,你怎么想的?”
  依航甕声道:“我说不想走,你还能同意咋的?”
  “那是不可能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对着他我总也不会像对着小妹那般温声细语,实在是因着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要有担当。他一向是没有担当的,自然而然就瞧不上他了,“留下你是甭想了,不把你这烟瘾掰回来,你就别进我老依家的门。你也别不服气,我是你大哥,没管教好你,我也没脸去见祖宗。”
  空气中有一根弦紧紧绷着,似乎酝酿着什么一触即发的战事。
  小妹忙陪笑着插科打诨:“大哥,你瞎说什么呢?都吓到我们了。”
  太太也道:“就是,咱这不是搁一起商量呢吗。”
  依航没敢吭声。我也不瞅他,对太太道:“接着说。”
  “我觉着,天津卫要好一些,”太太在此处停下,咬了喜饼,就着茶水咽下,见我没反对,继续说道,“我在那边还有些远房亲戚,都是从北平避难过去的,也幸好还有些联系,能多照拂些个。”又对我道,“我合计着你的意思是把依航和弟妹一家一块儿送过去,依航戒烟的时候,孤儿寡母的有人照应,也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依航遽尔仰面瞪视,双拳紧握双膝,瞠目道:“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说。
  “你让我媳妇孩子一起去?这、这不是把我撵出这个家了吗!”
  我微一皱眉,阴沉着脸道:“说什么瞎话!让你媳妇孩子陪着你你还挑三拣四?就是让她们看着你,好叫你长长心!看你以后还干不干这些破烂事!”
  依航面上仍是惊怒交加,嘴唇哆嗦着,像是被淋了一盆子猪血的大白鹅,梗着脖子,又不敢叫嚷,似是难以置信。
  我不再看他,小妹也是不解地看我,也颇觉不满。
  不过小妹的好是,她没有质疑,她是最坚定于大哥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有道理的。
  依航挫着后槽牙,手臂按在膝盖上一用力,站起来一言不发,气色阴郁地往楼上走。
  太太叫住他:“依航,你干嘛去?”
  依航没有回头,背着我们道:“反正都是你们决定,我在不在是可有可无的。我累了,要休息,你们自便。”
  说着留下一大家子沉默的人,回了他的房间。
  等身影掩盖在房门之后,小妹收回视线,叫道:“哥……”
  我揉揉脸,对她说道:“天晚了,下雨路泞,不好走,你和艾伦今天住这儿,就住你原来的房间。”
  小两口不自在地对视一眼,而后喃喃应下。
  我也上楼,走之前对太太道:“你先睡吧。”
  外面的雨势小了,却仍是淅淅沥沥连绵不绝。雨下得久了,老旧的电路便不稳定,书房里的台灯忽明忽暗。借着忽忽悠悠的光,往窗户外头看了几眼,乌黑抹阒黑灯瞎火,啥都瞅不见。就连庭院里亭亭如盖的芭蕉树,也只有靠着硕大芭蕉叶上欢腾的水珠反射着光点来看出大致的轮廓。
  看了一会儿,着实是啥都看不清,遂转回头来,鬼使神差地掏出从不离身的两块玉佩,把彭答瑞给的放回口袋,只拿出了我自己分成两半的那块。
  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实则看过很多次,每一条纹理都已如熟知刘国卿身体般熟悉──可就是看不够。
  阿玛给我这块玉的时候已是病榻久卧,丧失言语,自是不曾说出什么来。他既没交代是要掰一半给媳妇,也没说要我好好收着,就这么指了指柜子,看我拿出来了就闭了眼、咽了气。
  痴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不请自来。赶忙把手里的物件收好,书房门开了,正要发火,定眼一瞧,是依宁和猫儿。
  招手让她过来。她光着小脚,走路像只猫鸟声鸟悄,一点声也无,几步过来扑进我怀里,别有番乳燕投怀的滋味。
  我把她抱起来,说道:“怎么不穿鞋?小心着凉。”说着腾出一只手给她捂了捂两只小脚丫。
  依宁道:“爸爸,窗户外面有影子,我害怕。”
  她说的影子是树影,一到下雨时分就变成了狰狞的怪物影子似的。如此这般好多次了,每次都要我搂着她睡,还保证下次就不怕了,下次了那么多回,也没见哪次她真不怕的。
  我把台灯关了,看着多多也出了书房后把门反锁上,然后垫了垫丫头,说道:“走,咱们去睡觉。”
  依宁乖乖环住脖颈,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直起小身板笑眯眯道:“爸爸,我看到你刚才藏东西了,是什么呀?”
  我漫不经心道:“你猜。”
  “我猜不出来。”
  “那就接着猜。”
  “你告诉我嘛。”
  抱着她进了她的屋子,把她安顿在被子里,然后去拉窗帘,回来却被依宁拽住袖子,看她眼底盈盈笑意,满得要溢出来似的,撒娇道:“是不是传家宝呀?给我好不好?不给哥哥,也不给弟弟。”
  我有些哭笑不得,刮了她的小鼻尖,心想给她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这玩意儿还是她翻腾出来的呢,便掏出来那两半的玉佩给她看:“这回满意了?”
  依宁道:“是这个呀!就是爹爹掰开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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