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早知道三爷要用钱,我就同红花说好了,不然也不会弄得这样尴尬。”
傅玉声听了便笑,说:“原来孟老板在三鑫公司,可惜我家里不开烟土行,不然倒可以讨些便宜。”
孟青叹道:“三爷是新派的人,做的生意都是洋派的生意。”又有点犹豫,也不知想着什么,试探般的问道:“其实我也不大想在三鑫公司做事了,不知道三爷那里要不要人帮忙,我情愿去帮三爷?”
傅玉声吃了一惊,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知道这不是玩笑话,额头便出了一层薄汗。他这里还想着要如何的疏远,哪里敢应呢。想了想,笑着说道:“孟老板这话就见外了。你出了这么大一笔款子,便是我公司的大股东了,说起来倒是我帮孟老板做事,怎么反过来说了呢?”
孟青见他这样说,以为他没有当真,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笑了笑,这一页算是揭了过去。
吃过了饭,孟青送傅玉声回去。到了公馆门口,傅玉声同他道别,走下车来,孟青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望着他嘱咐道:“三爷也别太忙了,要注意身子……”他仿佛还有话要说,傅玉声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后话,便笑了笑,说:“等我忙过了这些日子,再同孟老板聚聚。”
孟青犹豫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三爷,你……你要是打算成亲的话,可千万别忘了请我喝你的喜酒啊。”
傅玉声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突兀,便问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孟青低声的说道:“我听说三爷最近认得了浦东电气董事长的千金,很喜欢她,难道不是真的?”
傅玉声心想,还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一路上都惦记着呢。忍不住就笑了,不在意的说道:“我是挺喜欢她,可未必就要娶她呀?若是喜欢了就要娶回来,那我要同多少人成亲呢。孟老板,你可别听风就是雨。”
孟青抬头狠狠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气,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意味,看得傅玉声心口一跳,接下来还要说什么,突然就忘记了。
孟青沉着脸看了他好一阵,叹了口气,说:“三爷,你若是还要用钱,打电话来就好,不必写信了,太耽误事。”
傅玉声方才被他紧紧的盯着,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竟不敢动弹。这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说:“好,都听孟老板的。”
孟青点了点头,这才说:“三爷,那你回去吧。”
有他在身后看着,傅玉声浑身的不自在,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只脚。等佣人关上了门,他才算是松了口气,发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不免苦笑了两声。
佣人接过他的帽子和大衣,同他说:“三爷,南京那边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傅玉声很是惊讶,就问是谁打过来的。
这个佣人叫王春,原本是跟着傅玉华的,说:“是耿叔,大约是要紧的事。”
傅玉声便叫他打回去。耿叔不知在忙什么,半天才过来听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便说:“三少爷,我同你说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着急。这桩事已经在办了,你别担心,没什么要紧,我就是同你知会一声。”
傅玉声听他这口气,也郑重起来,问说:“耿叔,出了什么事?你慢慢的说。”
第62章
耿叔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杜鑫有一个表哥叫做许正荣,大他七岁,原本在上海做船工,前些年工人罢工闹工潮的时候,很是出过几次头,后来听说被船厂开除,不知所踪了,有说他被关在了牢里,也有说他已经被军警打死了。
许正荣的娘亲上了年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生了一场大病,等了半年多,再也熬不过,就这样没了。杜鑫小时候被她养大, 知道她过世,所以告了假回乡下替她料理后事。
丧事办完之后,耿叔怕他伤心太过,惹得少爷也不痛快,所以不让他回上海,让他先留在南京,等过一段时日再走。前些天纱厂的副经理打电话过来。原本傅玉声说好请他亲自将现洋送至家中,他电话里说厂里来了日本人,一时走不开,款子放在厂里又不大放心,所以请家里尽快派人去取款。耿叔就让杜鑫带了两个人去取。
哪里想到回来的路上就被一帮人抢了。杜鑫被打得鼻青脸肿,带着人先去警察厅登记报案。回来之后同耿叔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耿叔起了疑心,找人去纱厂偷偷盯着那个副经理,又吩咐了人去他家附近盯着。
原以为没有送钱打点,警察也不会尽心,不料晚上八九点时,家里却突然涌来了一帮警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杜鑫与许正荣的事,在家里乱搜一通,竟然被他们搜到一张许正荣在上海时给杜鑫的汇款凭单,便声称他“与许正荣关系匪浅,实系共党”,竟然将他捉了回去。
耿叔哪里阻拦得住,气得几乎晕过去。今天给他打电话,就是说这件事。
傅玉声听了也十分的意外,这几件事情连在一起,便透出了古怪来。
他定了定神,让耿叔不要着急。挂了电话,先打给叶瀚文,让他尽快去警察厅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瀚文听他说完,也很是吃惊,说:“这件事可大可小的。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找人去作证,说杜鑫无反动之行为,尽速交保释放,免得夜长梦多。”
傅玉声便问他:“要我回去吗?”
叶瀚文有些犹豫,说:“这件事很是古怪,你平日里也不曾得罪什么人,在南京好歹也有些脸面,怎么平白无故就抓你的人?你先在上海呆着,不要回来,我先打听看看。”
傅玉声挂了电话,只觉得心底发毛。几万现洋就这样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大活人被关在警察局里,他心里想的和耿叔一样,疑心是那个副经理弄鬼,串通外人,劫走了这笔款项。
不过杜鑫被抓这件事,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区区一个船工,即便真是共 党,上海这边抓抓也就算了,怎么南京这边也盯得这样紧?
或者这个许正荣是个共 党的大人物,那就棘手了。但若不然,那便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要敲他的竹杠。
傅玉声脊背发冷,来回的在房里踱步,想了片刻,又打电话给南京的一个旧友叫做苏奉昌的。苏奉昌人在江苏省党部,听他说了详细,便问说:“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赤化思想?”
傅玉声指天誓日,说:“他连字都不识,整天都跟着我,除了舞厅,就是电影院,哪里会有什么赤化思想?”
苏奉昌就打了个哈欠,大约是方才吃着烟,没什么精神,说:“那你怕什么,没事没事。我等等替你打个电话问问,你不要急。”
傅玉声听他这番话,便仿佛吃了定心丸,想,那大约就是要钱的事了,又打电话回去南京,问了问家里能动用的现款还有多少,心里暗自筹划了一番。
叶瀚文打电话过来已是夜里了,也是十分的不解,同他说:“大约不是为钱的缘故。我听说是有共 党自首,亲笔写出供词,里面就有杜鑫的名字。”
傅玉声简直难以置信,气得都要笑了,说:“我骗你做什么,他是哪门子共 党?他若是共 党,我就是江苏省政府主席!”
叶瀚文想了想,就说:“那我再想想办法吧。”傅玉声犹豫了一下,把在上海被警察局关了一宿的事也同他说了,叶瀚文听了大吃一惊,说:“这就不妙了,怕是有人要整你。”
事到如今,傅玉声也没什么好瞒他的,就说:“我之前猜是戴胜荣搞鬼,但也拿不准。”又问他,“你之前说陆少棋伤了手?”
叶瀚文说:“是,听说有一只手不能用了,好像还请了德意志的大夫做的手术,也没有恢复过来。”
傅玉声许久没有说话,叶瀚文问他,“你觉着陆家把这笔账记在了你头上?”
傅玉声半晌才说:“你再帮我问问,若是不成,我就回南京一趟吧。”
叶瀚文也有些疑心,却还是安抚他道:“我想不至于。他堂堂的中央执行委员,同你计较这些?况且是他儿子追着你不放,与你有什么相干?”
傅玉声心里暗暗叫苦,想,正是有极大的相干。
陆正忻这个人脾气暴烈,说一不二,所以才养出这样一个横行霸道的儿子来。陆少棋因为绑架一事坏了手,若是查出原委,只怕陆正忻真的要把这笔账记在他身上了。
戴胜荣怕是也疑心绑架一事有鬼,所以才找人动手脚抓他问话。
傅玉声觉着事情不妙,夜里辗转反侧,竟然难以入眠,到了清晨,才朦朦胧胧的睡了片刻。
结果第二天正午,苏奉昌打来了电话,一开口就不客气,同他说:“小老弟,你得罪了人呀。”说他听到消息,杜鑫已经被转到南京戒严司令部去了。
第63章
傅玉声不料事情竟然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及开口,又听苏奉昌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问他:“你同我讲,你这么用心要保这个人,是不是你的……那个?”
傅玉声知道他想岔了,又听他取笑自己,心里一动,想,怕是还有回转的余地,便试探的问道:“还保得了么?”
苏奉昌就说:“同别个嘛,我就说保不得了,无论如何也保不得。至于你嘛,”他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道:“就要看你到底想不想保他了。”
傅玉声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顺着他的话说:“自然要保的。”
“怎样都要保?”苏奉昌又问。
“怎样都要保。”傅玉声认真的说道。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想不想保,而是他不得不保。若是当真有人揪着杜鑫不放,非要拖他下水,指鹿为马,也不是件难事。
苏奉昌便胸有成竹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回来吧。”
傅玉声苦笑了一声,说:“我上一次在南京,我的车都被人打成马蜂窝了,你是不知道呢。”
苏奉昌也笑了,说:“你怕他做什么?他都这么大数岁了,难不成为了这么个小儿子,就要得罪许多人?这个金陵小霸王,看不惯他的人,也多得很呢。”话说到这里,话锋便是一转,问说:“对了,听说你在上海,同三鑫公司的孟老板很有交情?”
傅玉声心里咯噔一声,笑着说:“唉,怎么,是不是我前一阵被绑架的事已经在南京传遍了?”
苏奉昌就说:“是呀,听说孟老板为你前后奔走,十分的尽心呢。”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拐弯抹角就没意思了。傅玉声笑了笑,说:“那是孟老板为人仗义,若是没他在,我今日在不在上海,还得另说呢。”
“他可是杜老板眼前的红人,”苏奉昌倒不着急,说,“你既然认得了他,交情又这样深厚,怎么不做烟土生意?简直一本万利,何必开什么纱厂?”
傅玉声有些猜到他是为了这个,可是当真听他说出还是愣了一愣,半晌才勉强笑着说道:“也是,这样好的机会,是我们傅家不曾做过。若是你要做,也算我一份子。就是禁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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