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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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青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才说:“三爷,今天先不学拳法,先学站吧。”傅玉声哦了一声,还不及开口发问,便被他捉住了手腕,说:“三爷,你两腿分开,半蹲着站。”
傅玉声没想到他教起人来这样雷厉风行,心想,不就是扎马步么,他也见过的。便依着样子分开双腿,半曲着膝盖,站在了院中。孟青皱了一下眉,原本想要抬腿踢他膝盖,但提起腿后就回过神来,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傅玉声哪里看得到,只觉得自己站得不错,还想着会有两句夸赞,却不料孟青半蹲下去,一丝不苟的用手掰他的脚和膝盖,然后站起身来,手上用了点力,往下压着他的大腿。又教他上半身往下沉,还用手背抵着他的腰,让他挺直腰,等等等等,总而言之是诸多的要求,似乎对他这个站姿的每一处都极不满意。
傅玉声方才亲口说要学拳,这才开始学站,总不好半途而废,便笑着忍了下来。只是站了没多久,就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就好像被巨石碾过的一般,双臂也抬不起来,又过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也如雪消冰融,没了踪迹,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汗来。
孟青背着手,站在他身旁看他。这时也快到正午了,怕再有片刻就要用饭,傅玉声咬着牙,心想,再忍一忍,怎么也到头了。于是硬撑着,也不开口,只是默不作声的站着。孟青见他手臂松懈,不由自主的往下垂,就伸手替他抬起,说:“三爷,起初是有些酸麻,但这姿势是顶顶要紧的,一定要记在骨血里。”
傅玉声心中懊恼,只恨自己当初口太快,说什么要学拳法的大话。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根本爱拳如命,说要教他也是当真要教,他若想随意的糊弄过去,怕是不成的。
他站了半天的马步,只觉着浑身酸痛,手脚僵硬,哪里还忍得下去?他倒是有心要甩手走人,只是这样丢人的事,他说什么也做不出来。
孟青一刻不说停,他就只能在此僵持,硬生生的忍着。
孟青哪里知道他的忍耐,有时踱到他身后,用刀一样的手背抵着他的腰说:“三爷,腰板挺直!”
然后又转到他面前,打量着他微微发颤的手臂,皱眉说:“三爷,双臂伸直!”又用小腿抵着他的脚踝,严厉的说道:“三爷,膝盖不要吃那么大的力!”
傅玉声听得火起,犯了倔,竟然也不开口,只是忍着。汗珠止不住的滑落下来,渗到他眼里,蛰得生疼,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他只好眯起眼睛来。
孟青在他面前站住了,声音很轻的叹了口气,说:“三爷,要不你先歇歇吧。”
第19章
傅玉声心下一松,只觉得如释重负。孟青把毛巾递给他,说:“三爷平日里怕是不怎么动弹吧。”
傅玉声觉着他话里有那么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可惜他如今一双手臂有千斤重,接个毛巾都十分吃力,哪里还说得出甚么硬气的话?于是勉强笑了笑,说:“让孟老板见笑了。”
孟青没想到他居然连手都抬不起来,怔了一下,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说:“三爷,你别动,我给你擦。”
傅玉声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说声不,孟青已经扶住了他的肩,嘱咐道:“三爷,你闭眼。”傅玉声愣了一下,闭起眼来,只觉得柔软的毛巾轻轻的在他额头印了印,又听孟青说:“三爷,你可别睁眼。”然后用毛巾在他眼角小心的拭过。傅玉声只觉得两人离得极近,连他的呼吸也听得到,心里一动,突然生出一个极荒唐的念头来,想,这人倒是体贴,也不知在床上是怎样的?
这念头一起,自己也觉着颇有些无耻,清了清嗓子,说:“让孟老板看笑话了。”又问道,“你是多大开始练武的?”
孟青仔细的替他擦了擦鬓角和脖颈,想都不想就说:“三爷别想了,我打小就练武的,三爷你金枝玉叶的,怎么好跟我比?”
傅玉声觉着“金枝玉叶”这几个字怎么听都别扭,他又不是戏里的王孙公子,哪里就担得起这个形容了呢?睁开了眼,说:“我还以为你来了上海才习武的,原来是打小就学了?”
孟青正给他擦额角,见他睁眼,便收了手,想了想,才说:“三爷,其实我家里不是南京的。”
傅玉声嗯了一声,孟青就笑了一下,说:“三爷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揉揉吧。”
傅玉声慢吞吞的拖着两条腿,好不容易挪到圆凳旁坐下。他如今也不同孟青客气了,开玩笑道:“有劳孟老板了。我回头请你去荣金大戏院看打金枝,给孟老板奉茶敬酒。”
孟青站在他身边,给他按起胳膊来。一双手很是用了些力气,从上往下顺着血脉一路捏下去,仿佛跌打师傅擦药酒似得,又同他说:“这样筋骨才能舒展开。”
傅玉声原本只是浑身酸痛,如今却要散架了一般,却又不好叫出声,咬着牙说道:“那就有劳孟老板了。”又好奇的问道:“孟老板原本是哪里的人?”
傅玉声还想问他家里如今还有些甚么人,又觉着太过冒昧,便把后面的话忍住了。
孟青给他按着,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说了,三爷可别瞧不起我。”傅玉声奇怪他因何有此一说,便正色道:“自古英雄不论出身。孟老板,你说这话,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孟青笑了一下,手下的力气不知不觉的轻了几分,说,“不瞒三爷说,我其实是苏北人,家里出了事,才逃到南京的。”顿了顿,才又说,“我爹当年在苏北也颇有些名气,叫做红拳孟三。据说他出拳又狠又快,一拳就能让人见红,所以才有了这个绰号。”
他慢慢的说着,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我爹年轻时争强好胜,不曾遇着对头。后来打擂打死了人,原本说好生死由命,哪里想到对家不依不饶,定要一命抵一命。我爹被逼迫不过,答应抵命,让我娘带我逃到南京避难。”他说了这里,突然静了好一阵子。傅玉声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段过往,心中很是唏嘘,也静默了下来。孟青半天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又说,“到南京后,我娘没两年就生痨病死了,剩了我一个。我那时候年纪小,为了讨饭吃,什么也干过。后来去码头上搬砖,虽然吃了许多苦头,又摔断了腿,却不想会因此遇到贵人,”他说到这里,似乎又高兴起来。傅玉声不由得朝他看去,不料孟青也正在看他,两人相视之间,孟青就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说道:“三爷怕是不爱听吧,这些事都没什么意思。”又叹了一声,低声的说道:“这些事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从来不曾同人说过。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跟三爷说了这么多。”
“怎么会呢?”傅玉声看他神情寂寥,心里突然有点替他难过,又问他道,“那你后来回去过么?”
孟青愣了一下,片刻便回过神来,摇头说道:“不曾。我从南京来了上海,再也不曾回过苏北。”
傅玉声原本是怕他回去寻仇,听他这么说,反而生出许多不忍。孟青看他一眼,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笑了起来,说:“三爷,我练拳不是为了寻仇,不过是喜欢打拳罢了。若是不能打拳,就觉着活得没了滋味。”
傅玉声心中突然有些感触,正想要同他再说两句,苏婶却已经做好了中饭,过来喊他们吃饭。
孟青等他站起来,才轻声的问他道,“三爷,这次的事情了结之后,你还要回南京么?”
“大约是回不去了,”他苦笑一声,想着也没什么可瞒的,索性实话实说吧。
先不管陆家会不会信绑架一说。陆少棋从医院私逃出来,不去重庆,先来上海绑他,陆家知道了,不找人拿枪射他心口才怪。
孟青沉吟片刻,才说:“三爷,不如你索性借机在上海定下来吧。”
第20章
傅玉声笑了笑,说,“其实我在哪里都一样,”又感慨道,“其实现在各地的生意都不好做呀,南京如此,上海只怕亦然。”
孟青似乎有些不解,说:“生意的事我不懂得,但我看码头上车船不息,货轮日夜停靠,想必生意该比南京好做些吧?”
傅玉声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
傅家留在南京的,都是些不赚钱的厂。他手里有两家江北的纱厂,也快要倒闭了。如今市面上西洋的棉纱便宜,如潮水一般的涌入,国内的棉价却年年攀升,令人苦不堪言。他前年趁着棉价低廉,还发狠心屯了许多,不然今年只怕也要把纱厂赔给银行了。
他来之前,叶瀚文也曾给他打过电话,劝他把纱厂抵给银行算了,言辞之间吞吞吐吐,说棉花价格怕是会大跌,让他好好想想。他心里烦恼得厉害,叶瀚文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说这话必然是有缘故的。可他来到上海,却迟迟不曾同家里人商量过这件事,即便是大哥那里,他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孟青此时问他这些,大约只是无心,却不由得翻起他满腹的心事来。他不愿谈论这些,岔开话题,问道:“上海如今多做些甚么生意?”
孟青面有惭色,说:“生意的事我不懂,只知道些不入流的生意,帮人看看场子罢了,帮不上三爷,”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犹豫的看他几眼,然后小心的问道:“三爷,你不吃烟的吧?”
傅玉声连忙摆手,说:“我不吃烟的,”又说:“我们家都不吃烟的,老爷子不喜欢那东西。”
孟青松了口气,才郑重其事的说:“可不是么,三爷,那东西可千万沾不得的。”
傅玉声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苏婶已经将饭菜摆满桌面,傅玉声闻到香气,不免食指大动,先夸赞了两句。孟青有些不好意思,就说:“都是些家常便饭,三爷不要嫌弃便好。”
傅玉声听他又来客气,忍不住笑了,却也不像初见时一般同他客气,只说:“自然。可若是好吃,我便要请苏婶同我回南京去。孟老板到时候可不许小气!”孟青如今也知道他哪句是开玩笑了,并不当真,笑了笑,却还是说:“我有的,三爷都可以拿去,孟青没有二话。”
这种话,傅玉声不是没有听别人说过,可孟青说出来,却仿佛与别人都不同。
傅玉声看他一眼,见他也正在瞧着自己,神情无比的认真,心里咯噔的一声,暗暗觉着不妙。
苏婶将热好的黄酒端来,摆在两人之间,孟青低下头去,给他烫好酒盅,倒满了,很高兴的递给他,说:“乡下的酒,三爷不要嫌弃,稍微喝点。”
傅玉声正愁学拳之事不好蒙混,见着了杯中之酒,笑着看了他一眼,心想,真是天助我也!
傅玉声从他手中接过酒盅,酒盅被烫得刚刚好,握在手里十分的舒服。
傅玉声先是抿了半口尝了一下,这酒醇甜爽口,倒也不错。
第21章
傅玉声心情大好,拿着酒盅轻轻的转了一下,说:“难为孟老板了,要在这里陪着我。我先敬你一杯。”
孟青笑了起来,举起来喝完,说:“这个酒喝了也不难受的,三爷可以多喝点。”
这话说得正中傅玉声的下怀。他知道孟青酒量好,他也不指望能把孟青灌醉,他只要喝得有几分醉意,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去房里睡觉,不必在孟青面前丢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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