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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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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美利坚已对日宣战一年多,大家都觉得抗战胜利指日可待,不过哪一日胜利,却仍未可知。他要回上海,朋友都不住的劝他,说身体要紧,不应冒险。杜氏那边得到了消息,竟也派了个人来劝他。
    来的人就是当年曾在梅园头跟在孟青手下的罗桂成。
    原来傅玉声还在淮南的时候,孟青以为他已经到了香港,就写信给跟着杜氏的罗桂成,打探他的下落和消息,还请他告知傅玉声在香港的地址。
    罗桂成怕他着急,也为了安抚于他,答应替他打听,还许诺一有消息就代为转交。孟青写过几封短信,封封都石沉大海,大约是不得回复,后来就渐渐的不再写信来了。
    罗桂成这一次前来,千方百计的劝阻于他,实在令他觉着异样。他再三的逼问,才知道因为有汉女干指认,孟青已经被76号的汪伪特务抓了起来,杜先生正在想方设法的营救之中。
    
    第322章
    
    他们打听的消息,说76号的特务和日本人都没有证据,只是关着不肯放人。
    因为迟氏身份到底不同,日本人严密看守之下,不料他还是遭人暗杀,一命呜呼,于是暴跳如雷,动用宪兵队四处搜捕。但凡有一丝可疑的人,都要抓起来拷问,一时间人人闻迟色变。因为案件离奇,又非寻常的枪杀毒杀,所以日本人内部也有许多声音,怀疑并不是蓝衣社的所为。
    华捕报告说迟骊山死前,曾有人见到孟青出现在迟公馆附近,至于这其中的真假,那就很不可知了。还听说马敬宗向日本宪兵队打过报告,说孟青因为傅氏的缘故,与迟氏向有嫌隙,这一次怕是私仇。
    杜氏正在多方活动,向日本人力陈孟青的清白,要救他出来,听说傅玉声托人买票要回上海,连忙派人来劝阻他。
    他若是这个时候回去上海,岂不是更坐实了特务的猜测?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罗桂成极力的劝阻他,要他耐心在重庆等待结果。
    傅玉声听得简直如遭雷击,他虽然远离上海,却很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日本人对于抗日的人一律是格杀勿论的,如若抓到共党或者军统的特务,不但要处死,还要大肆的登报宣扬,如今死的人是迟氏这样有声望的人,有嫌疑的人如何会轻松放过?无论暗杀迟氏的人是为了抗日还是为报私仇,日本人都不会轻易的放过。
    可杜氏的思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仿佛被困在泥潭之中,行又行不得,整颗心却又不停的往下坠着。他不但不能去上海,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重庆出席了好几次募捐活动,还有一次慈善舞会的相片登上了报纸的封面。
    私底下,他简直心急如焚,四处的去找关系找熟人,手里的钞票一把把的往外撒,根本顾不得有没有结果。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想到徐玉兰和许卓文的特殊关系,便去相求。徐玉兰倒没有推脱,她的枕边风很是厉害,去打听了一番,回来跟他说孟青无论如何都不承认暗杀一事,无论日本人还是汪伪的特务都拿他没法子。
    傅玉声听了简直浑身发冷,也不知孟青在那边受到了怎样的拷问,这一通电话打完,简直死的心都有了。他那时候离开上海,最怕的就是这件事,孟青的脾气倔得跟石头一样,一旦被抓,怎么肯招认?只怕是没完没了的拷问,在牢里倍受折磨。
    因为徐玉兰听说过他把新房送给难民救济会使用的事,还跟他感叹说那么好的房子实在是可惜了,他就吩咐在上海看房子的佣人把钥匙送到了徐玉兰的公寓,许诺说若是能洗清孟青的嫌疑,一定重重的酬谢,还会一并奉上房契。
    这件事拖了许久,最后是许卓文出面将人保了出来,以养病为名安置在乡下。傅玉声当即收拾了行装,也没有告诉家里人,只留了一封信就离开了。
    他在杜氏的贸易公司里挂着顾问的名头,却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姓江的师长,在陆军大学挂着进修的名头,经常来重庆。半公半私,夹带着货物来托人出卖,每次都收获颇丰。傅玉声离开重庆,也是托了他,一个人四处辗转,十分辛苦的回到了上海。
    那时候日本人在上海看守很严,各区都有封锁,到处都是伪警,出入来往都要有良民证。又在各地乡下进行清乡,有些原先的游击队投降后被收编成警卫团,车马行人通通都要进行检查。许卓文送佛送到西,派人将他一路送到梅园头。
    他在上海已经无亲无故,徐玉兰怕他只身回沪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就让许卓文的人劝他在乡下先住上些日子,这反倒正中他的心意。
    许卓文的人说这位孟老板脾气太怪,不肯随他进去,把他送到门口,替他打开了门上的锁,又将钥匙交到他手里就走了。
    他离开上海这么些年了,再也没有想到两个人竟会在这里相见,他一颗心跳得砰砰直响,手心里都是一层薄汗,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径自推门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简直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他进了后院,只看到天井里有个头发斑白的人坐在摇椅上,并没有旁人。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客气的问道:老人家,请问是不是有位孟老板也在这里养病?
    那个人的身体一僵,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他。
    傅玉声看到他的脸时,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而那个人显然比他还要惊讶,就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竟露出了梦一般的神情。
    
    第323章
    
    “三爷……,”他仍是不敢相信,喃喃的说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傅玉声走到他面前,颤抖的手指抚上他的脸,一点点的抚摸着他鬓角的发,眼泪不知觉间滚落下来,“好阿生,这不是梦,是我来看你了。”
    孟青睁大了眼睛,抓紧了他的手腕,喘不上气来一样,一遍遍的问道:“三爷?真的是三爷吗?我难道不是在做梦吗?”
    “是我,我来看你了。”傅玉声让他摸自己的脸,又让他摸自己的心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恨自己来得太迟。
    孟青一片恍惚,手足无措的按在了他的心口上,整个人怔在那里,如遭雷击一般,猛然站起身来,质问道:“谁让你回来的?”
    傅玉声不料他会突然发作,心慌的申辩道:“迟骊山都死了,我怎么就不能回来?”
    孟青铁青着脸,指着门对他说,“你给我回重庆去!”
    两人数年不见,谁能料到再见面时竟会吵起架来?
    傅玉声也生了气,“孟阿生,你再说一遍?”
    孟青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还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你是陆正忻的女婿!这个时候回来,是怕日本人抓不到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傅玉声也发起了脾气,猛地一甩手,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外走去,孟青慌忙的拦住他,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又做什么?”
    傅玉声气得一双眼睛发红,瞪着他说:“孟阿生,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死,你才知道后悔!”
    “别胡说!”孟青的脸色青了又白,一双手紧紧的抱住了他,口气终于软了下去,“三爷福大命大,一定能活到九十九……”
    “什么九十九,”傅玉声小声的抱怨着,“都快被你气死了……”他说着话,却忍不住抱住了眼前的人。
    孟青不说话,却愈发用力的抱住了他,就好像要把他揉到血肉里一样。
    傅玉声也不说话了,静静的呼着气,手慢慢的抚着他的背,孟青终于平静了下来,想要推开他,他却不许,下巴在他的肩膀上磨蹭着,说:“当初非赶我走,我真走了,你是不是很后悔?”
    孟青的胸口起伏着,偏偏不肯说话。傅玉声被他勒得骨头都疼,受不了的推开他,说:“孟阿生,你把衣裳脱了,我要看你身上的伤。”
    孟青越发的不肯放手了,半晌才说:“我听说你在香港病了,都没有人照顾……”
    傅玉声颇为惊奇,问道,“……你听谁说的?”
    孟青不肯说,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的说:“我都老了,三爷还是这样,都没怎么变呢。”
    傅玉声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是你非要留下来,说你有本事,结果呢?被抓进去不算,头发都白了,怪谁?”傅玉声不理睬他,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孟青抓住了他的手,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说:“别,青天白日的。”
    傅玉声不由得笑出了声,却也不纠正他,只说:“那你先去锁门。”
    孟青果然听他的吩咐,老实的出去锁门了。傅玉声一个人在后院里走了走,看他这里冷清之极,实在不像住人的样子,不免皱起了眉头。
    摇椅上放着一叠报纸,傅玉声随手拿起来一看,竟然都是旧时的报纸,有几张是香港的报纸,上面还登着他的相片,他一张张的翻看着,不免惊讶。
    孟青关紧大门回来,见他正在翻看自己的报纸,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抢了过去,短促的说道:“别看!”
    傅玉声笑他,“明明这样想我,见着我还要赶我走?”
    孟青着恼的看着他,闷着头将报纸整齐的叠好,半天才说:“我想你好好的活着,不想你出事,你怎么不明白?”
    傅玉声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淡淡的说,“我要是死在香港,你不后悔?”
    孟青沉默了半晌,然后伸手将他紧紧的握住了,喉咙动了动,说:“那我也不活了。”
    
    第324章
    
    傅玉声听得心动,凑过去想要亲他,孟青却抓着他不许他靠近。
    他一双手腕被捏得生疼,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孟青责难的看着他,他讪讪的,索性耍起了无赖:“亲一下也不许?我又不干别的事呀。”
    孟青转过脸去,好半天才说:“亲什么……,我都老了。”
    傅玉声这才明白,他不是为着身上的伤,竟是为了这个。
    傅玉声好笑得很,“哪里老了?就是头发白了些呀。这个可以染的,你没去过理发店吧?这其实不算什么呢。”
    傅玉声伸手要去摸他的脸,却被孟青用力攥住了。
    “我知道三爷重旧情,千里迢迢的来看我,我也很感念三爷的好,可三爷实在不用对我这样。你不能留在这里,这算什么呢?”孟青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他,声音低沉,闷闷的。
    傅玉声脸上的笑意慢慢的凝固了起来,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孟青的下颌绷成了一条坚硬的线,他说:“其实我都知道。当初我赶三爷走,三爷心里气我,走的时候,其实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见我的。”
    傅玉声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消失不见,就好象一口干涸的井。心里有种奇妙的惊慌,又苦涩又欢喜,原来他想什么,这个人不是不知道的。
    两个人都出奇的安静,谁也不再说话了。
    分开好些年了,傅玉声还记得当初离别时的决绝。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那么的一意孤行,非要留在上海,他不想听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不想听到这个人被送回东台安葬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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