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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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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玉声不过写写罢了,明知乡下物资困难,这样的菜式也不过偶尔为之,哪里会餐餐这样要求,不过孟青这样一讲,他故意说道:“哎呀,成亲还不到一年,这就要寻由头休妻了?哪有这样薄情寡性的人!”
    孟青又好笑又好气,抱怨说:“只有你嫌弃我的那一天,我怎么会不要你?”
    傅玉声正经起来,拉住他的手,说:“怎么会呀,我心里很爱你呀,舍不得和你有片刻的分离,你明明都知道的。”
    孟青脸上发热,咳嗽两声,借口说烧了水,便逃也似的去了后厨。
    有一天杨玉兰来看他,落了雨,一时回不去,就在他这里吃了顿饭,傅玉声原本还怕她觉着寡淡,不料她连连的称赞他的厨子不错,说菜式虽然清淡,却别有一番风味,很是特别,外面的馆子里都不曾见过,还半开玩笑的说要把他的厨子请去自己家里。傅玉声就微微一笑,也不说破。
    后来杨玉兰就时常的来看他,聊聊天,吃吃饭,然后才回去城里。她倒不白蹭他的饭,每次来,总是带着礼来,虽然都不是些很贵重的东西,但这种物资艰难的时候,哪怕是一条火腿,也足以表明郑重了。
    日本人在上海成立电影公司,她主演了新片子,还曾带来给他看。傅玉声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很是反感的,也曾劝过她给自己留条退路,她很识趣,也就不再带来给他看了。
    但他听许卓文的人说,她在日本人那里的风头也很劲,参演了不少那种大东亚共荣的电影,很得日本人的欢心。
    但他们两个人从来都不谈这些,他们聊戏片子,聊罗曼蒂克的电影,聊起洋文杂志上的美人,总之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那时重庆的人都在说日本快要投降了,这话说了一年又一年,抗战的人也盼了一年又一年,那一天迟迟不肯来到,可大家还是鼓足了气等着。美利坚都参战了,邪恶轴心国投降总不会远了吧。
    可在上海的人们却看不到那一天,大家都在苦苦的捱着。
    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日本投降后,自己竟然会被当做汉女干捉了起来。
    
    第335章
    
    日本投降那天的春天,上海城里人心浮动,都怕盟军打到上海城里来,徐玉兰为日本人演过电影,这个时候怕得厉害了,可她原本也不是上海人,没有谁可以投靠,到了最后,就也搬到乡下,与他比邻而居。
    到了八月,有人谣传说美国人在日本投下了原子弹,这桩消息简直惊人,可是上海这边却不见丝毫动静。傅玉声闷在乡下,消息不通,简直急得不成,他很少喝酒的,那些日子心烦起来也要喝一些,孟青哪里劝得住。
    他同孟青说,如果到了这种地步日本还不肯投降,那么中国人就没有指望了。
    结果等到天皇的诏书一出来,一切就都明朗了。傅玉声一听说日本投降,抗战胜利,忍不住满心的鼓舞,当下就借了徐玉兰的汽车,带着孟青和春平回了城。他非要自己开汽车,孟青胆子大,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开。他好些年都没回过上海了,更别提开汽车了,从乡下回去的路他都不认识,还是孟青给他指路。
    等进了城,他突然就认得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车子开过一条条旧日里熟悉的马路,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笑着同孟青说,我们两个好久没有看戏了,改天来看个痛快。
    孟青很少见他高兴成这个样子,也受了感染,想也不想就说:“好,我还请三爷吃番菜。”
    两个人都想起了从前的事,傅玉声愈发的高兴起来,像个讨到了红包的小孩子,笑嘻嘻的说:“那么我就要吃冰结涟!”
    孟青顿时露出懊悔的神情,反悔道:“这个太凉了,不可以吃。”
    傅玉声连连的控诉他,说他一个江湖人,竟然是这样的言而无信,不守承诺,孟青哪里说得过他,看着车窗的报童,突然灵机一动,说:“三爷,买份报纸看看吧。”这才总算躲过了一劫。
    城里卖报的报童都乐疯了,报纸仿佛不要钱一样,每个人都要来上好几份。上海到处都是日本士兵和侨民,神情形形色色,简直是说不出的古怪和解气。
    那阵子上海的形式也是乱糟糟的,据说八路军要围攻上海,日本人还在守着城,到处都是士兵,还有路障和铁丝网,一切看起来仿佛还是没什么变化。倒是原本汪伪政府里许多人突然摇身一变,尤其是臭名昭著的周佛海,突然成了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逐步开始了接收,许多人都在私下底抱怨,说当汉女干反倒当成功臣了,可到底敢怒不敢言。
    等到盟军一来,到处都是美国士兵,傅玉声不像重庆那些人,始终对美国充满了热诚的期望,但这总归是战胜了日本的盟国,他私底下同孟青说,这下子日本人终于要走了,只希望别再来别的什么人了。
    孟青没他想得那么多,宽慰他说:“不会的,美国人图中国什么呢?”
    傅玉声想想,也笑了,是啊,偌大的中国,八年的抗战,已经被吸光了膏脂和鲜血,还剩下什么了呢?
    傅玉声已经在吩咐人收拾傅公馆了,只盼着一家人回来上海团聚。孟青每天都陪着他,看他筹备这那,很怕他累着,可看他为了家里人回来的事情精神很好,便也有些纵容着他。
    谁也不料先是他在城里的房子被当做汉女干资产收归国有了,然后他又因为和徐玉兰来往密切,被人检举,说徐玉兰是他的抗战夫人,他为了徐玉兰才从重庆偷偷回到了上海,又他很早就做了汉女干,说他和汉女干何应敏一向有来往。这一顶汉女干的帽子实在大的吓人,他被关押了起来等待审判,可是要审的汉女干太多,他还远远的排不上号,只好在监狱里受罪。
    许卓文很是精明,眼看着日本人不行了,卷了钱款,逃到了香港。徐玉兰棋差一招,没来得及出逃,在上海被愤怒的民众围住声讨,她从前是影后,是明星,哪里受得了这个?最后走投无路,绝望之极,在公寓里自杀了。
    监狱里的左左右右都是些汉女干卖国贼,他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和那些人沦为一道?可他被关在狱里,有冤也无处伸,他的胃病原本在乡下养好了些,这时候又发作起来,大病了一场,几乎要了他的命。
    
    第336章
    
    孟青买通了关系到监狱里来看他,看他病成那个样子,气得眼睛发红,当时就想抱他出去。傅玉声拦住了他,哪里能当真和那些人闹翻呢?
    傅玉声自己也很迷惑,他不曾在伪政府任着什么官职,又不似那些曾向日伪献媚的文人墨客,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能够跟汉女干这两个字扯上关系。若说他同徐玉兰和何应敏有关联,所以必是汉女干无疑,那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孟青不能当真为了他在监狱里同人动手,忍着怒火,借了监狱里的电话挂给杜先生,请他出面。哪里想到杜月笙出面说了话,却还是不好使。上面明明答应了,到了监狱这边还是迟迟不肯放人,孟青急得团团转,又去杜美路求杜先生,杜氏也吃了一惊,特意打了电话过去,这一次得了特批,才把人接回到家中静养,可还是随时要等法庭的传唤,接受审讯。
    他因为这一次牢狱之灾元气大伤,在医院里住了很久。虽然也有掩人耳目的意思,但他的胃病的确发作得很是厉害,在监狱里就时常的呕吐,食难下咽,出来之后养了一年多还未大好。
    孟青每日里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连他去受审也陪着他。
    那时傅玉华和陆少瑜都已经回到了上海来,各方奔走出力作证,提前提审他,最后幸而无罪释放。傅玉华在重庆的工厂也被政府接收,回到上海又遇上这件事,对于国民政府简直痛恨之极,又因为国共内战,国家形势前途具不明朗,他经过仔细的考虑,决定举家迁往美国。
    可在这件事上,傅玉声同他却有着不同的意见。两个人谁也不能说服谁,兄弟两人,难得为了走还是留的事情争吵了起来。
    洗清罪名之后,陆少瑜特意来看他,还给他带了一封信。
    傅玉声很是不解,开玩笑的说:“难道是休书不成?”
    可他把信拿到手中,却突然收起了笑容。
    那封书信的笔迹,实在太过熟悉。可那笔迹的主人,却早已不在人世。
    他不解的看着陆少瑜,拿着书信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她点了点头,说:“这是他的绝笔信,一封给父亲,一封是给你,”她笑了笑,说,“原本早就该给你的,可是父亲他不肯,我劝了他好几年了,这才终于松了口。”
    傅玉声不料这封信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信的封口仍是完好,从未拆过,也不知眼前的人这几年是怀着如何的心绪保存着这封信的。
    傅玉声摩挲着那封信,问她,“陆老先生的身体好点了吗?”
    “他的身体还好,就是怪你。”陆少瑜歉然的说道,“他一直没想通,总把少棋的事怪在你身上,在重庆的时候,他不肯见你,也是为了这个。”
    傅玉声却丝毫不觉着意外,他想起陆少棋,眼底发涩,遮掩般的去拿书桌上的裁纸刀。
    陆少瑜问他,“听说你大哥要去美国,你也要跟他一起去吗?”
    傅玉声不料这件事已经传得尽人皆知了,他自然有他不肯离开的缘故,可这却不能正大光明的告知于人。他反问她道:“你觉着呢?我该不该走?”
    陆少瑜不料他会反过来问自己,沉吟了一下,才说:“你的身体不好,美国的大夫好些,你去看看总没有坏处。”
    这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摇了摇头,裁开了信封,取出了薄薄的一张信笺,慢慢的打开。
    字迹遒劲有力,大约是匆匆写就,不过简单的几句罢了,信里写道:我这一生的挫折,多是因为性格的缘故,可我并不后悔。可唯有你,我对于你,一直不曾向你陪过不是。
    玉声,你我从此生死相隔,你就原谅了我罢!
    傅玉声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慌忙的转过身去,滚烫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他屏着气,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可呼吸却早已经乱成了一片。
    陆少瑜静静的坐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第337章
    
    陆少瑜离开后,傅玉声把信给孟青看过,陆少瑜把这封迟来的书信送给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回。他想要留着这封书信,却又怕孟青介怀。
    孟青看了以后很久都没说话,傅玉声突然问说:“你还怪我吗?当初同你好聚好散,却又同他在一起了……”
    这句话梗在他心底很久了,就好像涓涓河水中一段沉朽的腐木,冲不开,击不碎,顽固的横在那里,阻起层层的水波。
    孟青却问他:“那把钥匙呢?”
    傅玉声愣了愣神,却明白过来,从贴身的皮夹子里取出那枚小小的钥匙。
    孟青拿来了两人放旧日书信的那个木匣子,用钥匙打开,将陆少棋那封信小心的放在了里面。
    傅玉声很惊讶,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孟青又将木匣子锁上,将钥匙收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神情郑重的斟酌了半天,才说:“我也想问三爷,那时候你去东台见我,心里是不是也很怪我?”
    傅玉声不由得笑了,当初觉着痛不欲生的事,如今却也能一笑置之了,大约是因为已经知道这个人会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所以从前那些犹疑不定,那些恼恨不安,都如轻烟般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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