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养 作者:糖炒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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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堂屋,三婶正在抹眼泪,几个女人在旁边劝慰,三婶说:“我造了什么孽!我造了什么孽!我一个寡妇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大儿子在工厂里死了,赔了点钱就算了!想用这点钱给张顺办个家,这讨债鬼咋那么丢人啊!”
我静静地在旁边站着,我问一个女人:“张顺呢?”女人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啐道:“和曹女人跑了,估摸在张措他爸家!哎,别管他了。”
我又在三婶家坐了一整晚,等宾客和帮忙的人都散去,三婶还僵坐在堂屋中,她仰着脑袋,双目无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造了什么孽,我造了什么孽......”我坐到她旁边,握住三婶的手。
三婶扭头瞥我一眼,问:“时蒙啊,三婆婆造了啥孽啊。”
我无言以对,隔了良久才说:“没有,三婆婆,你是好人。”
三婶摇头:“好人有什么用,我辛苦cao劳了一辈子,说出去北溪村哪个人不说我厚道,有啥用?男人没了,大儿子也没了,造孽啊,留下个讨债鬼,这是要我的命啊。”
我说:“善恶必有报。”
三婶突然说:“时蒙啊,三婆婆下辈子有福享了不?”
我抓紧了她的手,哽咽答:“有,三婆婆,有,老天爷亏欠你,有一天一定要还回来。”
“时蒙啊,三婆婆承你这句。”
三婶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过。
我不知道善恶是否终有报,也不知道好人是否终会有好报。我只是茫然无措又异常悲伤地坐在三婶身边,等待黎明破晓,等待太阳再将这方大地照亮,等我笃信的光明穿透黑暗。
这年七月初,张措亲手置办了张顺的喜事,这年七月末,也是张措亲手置办了两桩丧事。
三婶和张父。
那天晚上,张父终究没有醒过来,后来张措告诉我,他爸回光返照时抓住了大儿子的手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妈。
过往的成年旧事究竟谁对谁错已经无法知晓,那天的第二天张措将他爸带回了家。北溪山兴土葬,七天守灵后,张措把张父葬进了我们先去过的那处提前立好的坟墓中。
三婶的坟是另立的,找了风水先生来,算了处宝地,张措再三确认是块福地,才将三婶入了敛。张顺和曹秀清一起出现过,张措把他们赶走了。
张措当时气急败坏,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气到极点,口不择言:“你们两人的幸福,踏在三条活生生的人命上!”
后来曹秀清和张顺离开了北溪山,他们被太多人唾弃,每天都有人朝他们吐口水。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也没多大兴趣知道,偶尔提及,脸上话语里都是真切的不加掩饰的厌恶。
整件事里,我最厌恶的,反而并不是他们逼死了三婶,而是他们造成的,三婶和张父的离世,使得张措在不久后也离开了北溪山。
尽管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他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离开我们墨狼族赖以为生的大山大河,离开我醒来的这片土地,我们南下去了G市。
在后来,若让我回忆起来,我依旧想说的是,离开北溪不过只是一个开端,后面有更多的物事人,令我和他欢笑流泪,幸福难过。但我最想念的,仍然是在北溪山间,那段不染尘世的、纯朴无华的生活。
八月末,早年同乡一个赶上改革开放浪潮下海的商人衣锦还乡,这人在南方打拼将近二十年,回到乡里阔绰风光,扬手道:“回来建设家乡!”恰好那人认识张措的母亲李芸,他小时候还抱过张措。
他家里的人都接到城里了,北溪村的老屋不知风化在何年何月,商人回来后就寄住在张措他爸家。这人名叫张兴乾,与张措他爸一个辈分,张措叫他大佬。
大佬心宽体胖,面上挂笑,无论看见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回来时有司机专程开车送进北溪村。他衣着光鲜,红光满面,远远就朝张措喊,那会儿张措正耕掉院门的杂草,听见有人喊他,一回头去愣了好一会儿没认出来。
张兴乾下了车走到他面前,我好奇地看着这个人,他握住张措一只手,使劲拍他肩膀:“小伙子长大了!精神啊!”张措受宠若惊,满怀歉意问:“您是?”张兴乾笑意未减:“大佬!哟,都不认识我啦,我早年还回来看过你!”
张措惊喜道:“大佬,都许多年没见你了!”大佬说:“忙,你爸呢?还对曹女人言听计从?”张措黯然道:“我爸上个月去了,和三婶同一天去的。”
张兴乾凝重道:“说说,怎么回事儿?”
张措就向大佬一一详述了上月发生的事,大佬听时不停唏嘘,感叹良久,最后又问:“节哀顺变,那你爸那套房子你打算咋办?”张措摇摇头:“搁置了,没人住。”大佬忧心忡忡地问:“那你有啥打算?”
张措说:“我想去城里试试。”
大佬点头,看来他对张措的想法是赞同的:“出去好啊,这穷乡僻壤啥也没有,先走出去,先富回来带动后富!”张措被他的说法逗乐了,大佬说:“你打算何时走?”张措道:“我爸留了点积蓄给我,我把鸡鸭猪牛都卖了,估计下个月走。”
大佬又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打算去哪儿?”张措说:“没想好,可能G市。”大佬喜道:“我在那块儿,你来的话有事就找我!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有事打这个!”张措回屋里找了张纸片和一支笔递给大佬。
大佬接了纸,没接笔,从自己衣服内袋中掏出一支,周身墨黑,笔帽镶金,在阳光下尤是显眼。大佬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数字,张措接过来,由衷地说:“谢谢!”大佬摆手:“你小子一看就是要出人头地的料,就别跟大佬客气了!”
大佬与张措寒暄完,刚才注意到我似的,惊奇地问:“这孩子真漂亮,你儿子?”张措笑道:“捡的儿子。”大佬又问:“他这头发?”我没想到会有人来,故也没戴帽子,张措说:“是个病。”大佬道:“欸,可怜呐。”
张措笑而不语。
晚上张措的土房床不够,张措问大佬介意住他爸家不,大佬说:“没事,有个落脚地就行了!”
第二天就来了一堆人将各色器材搬进他爸家,村长和村委都聚在张措他爸家里,他们计划把那片桃林开发成旅游景区,就是我家门口那片似乎漫无边际的桃林。张措本想帮忙,但大佬把他推开了,让他去忙到G市的事。
张措就不推辞了,他开始收拾土房子。
他把衣服全从橱柜里掏出来,一股脑儿扔到床上,我站在床上看他收拾。张措选一件就问我:“时蒙,你看这件带不?”我说带,他就塞进一个很大的包里,说不带他就放到一边。结果最后包里都塞不下了。
张措笑起来:“听你的,结果全都带上了!”我撇撇嘴,张措把衣服又倒出来,重新收拾了几件必要的,有他的也有我的。他装衣服的时候,手顿下了,我好奇地问:“怎么了?”张措抬头看我,说:“时蒙,我这是打算去吃苦的,你还跟着我?”
为什么问,明明是你笃定地说我不能离开你的不是吗。
我说:“你想我跟着你吗?”
张措闭嘴不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以为我要得到否定的答案了。其实在张措决定离开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北溪山,离开我百年来都未真正离开过的故土。
但凡人寿命短暂,我终究选择跟着他,陪他过完这一生再做打算。
张措眉目沉静,我们安安静静地对视,室内静谧得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张措说:“我把你捡回来后,你每天都跟着我忍饥挨饿,还总是受伤,时蒙,我怕我照顾不好你。”我问:“然后呢?”
张措低下头,手揪紧布包,青筋暴起,他在犹豫。我有些失望。张措突然抬眼,伸手一把扯住我,我猝不及防被他带进怀中,张措抱着我将脑袋压下来,用他的嘴唇堵住了我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浓烈的几欲喷发出的情绪,如果狐狸的亲吻是啃咬和剥皮拆骨,那么张措便是吞噬和几乎将对方融化。我反手抱住他的脖子,张措站在地上,而我跪在床上,他低头,我举着脑袋。
等我将近窒息时,张措将我塞进怀里,他的语气听上去那么决然,好像前方艰难险阻都不可挡,好像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能战胜生活的泥沼,张措说:“以后我们还在一起。”我在他怀里咧开嘴傻笑。
☆、进城
他把钱揣到布包最里面,只留了些备用的放在衣服包中。张措打听了汽车的消息,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走到我之前赶集去过的县里。到市里的班车少,我们天还没亮就从北溪村出发,到达时刚好赶上末班车。
张措把我塞进客车里边的座位,然后在我外边坐下,他握紧了我的手,贴着我的耳朵亲昵地问:“冷不冷?”我说:“不冷。”张措把大包放到车里的架子上,拎着的小包放在我的座位上,说:“我抱你。”
我爬到张措身上,他乐呵呵地搂住我,揶揄说:“时蒙,你什么长大呀,我就指望你给我养老了。”我瘪瘪嘴:“你不是要要养我么,还能反过来。”张措笑道:“小没良心的,你就是我祖宗,我敢不养你么。”
车里空气难闻,闻惯了北溪山的葱郁草木,好山好水,此时我觉得异常难受。张措抱着我,我贴近他怀中,试图借助他的气息来驱逐这份难受。幸好县里到市上,开两个小时就到了。
司机吆喝着到了到了,张措背上大包,我提着零碎的小东西,我们从狭隘的车门钻出去,钻进了广阔的天地。我得到解放般,深深地吸了口气。张措一手提包,一手牵我,我第一次来人类的城市,心中惊慌,老老实实跟着张措不敢乱跑。
但是周围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新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各式建筑美轮美奂,在阳光下极是炫目,我兴奋道:“凡人造房子果真有趣!”张措松开牵我的手,捏了下我的鼻头,笑着说:“乡下妖怪进城了。”
我不屑地哼了声,正好午间,张措带着我到车站旁边的面馆里吃午饭。面里加了肉,牛肉颗粒,但是不多,我三下二除五把肉卷光了。然后看着张措碗里的咂咂嘴,张措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想把他碗里的夹给我。
我抱着碗挪开点,张措落了空,我认真地说:“你吃,你还要养我,吃饱了有力气。”张措噗嗤笑了,连连点头:“好,好。”他还想再往我碗里塞,我便佯作生气瞪他,张措无可奈何地笑着,把面和肉都吃光了。
城里比乡下人多不少,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地摊小贩车辆行人络绎不绝。张措说:“还想吃什么不?”他问的时候我正好盯着羊肉串发呆,孜然香混着肉香,香喷喷的直扑鼻,张措摇了摇我的手,我睁大眼睛望向他。
张措笑眯眯地买下两串放进我手里,老板cao着一口外地方言:“小伙子年纪轻轻当他爸了,你儿子好看。”张措道了谢,牵着我玩公交车站去。我啃光了肉只剩两支竹签,意犹未尽道:“味道还不错。”
张措指着路边刷了漆的铁筒:“看见那边的垃圾筒没,把签子丢那儿。”我小跑过去把竹签丢了,又跑回张措身边,他一把揽住我,我们和人群一起等公车。然后一起挤进去,张措的东西多,我们挤得异常艰难。
公车终点站便是火车站,原本塞满人的车厢渐渐空荡下来,张措紧紧攥着我。司机在终点站停下了,我们下车直奔售票点,我以为本市火车站算拥挤了,想不到G市简直要被人潮淹没。
满天都是人的气味,我左顾右盼,张措说:“跟紧了。”我点点头。
张措买了最后一张站票,我们挤上火车,车厢里的味道比起客车有过之而无不及。车里的人多穿着民工装,大概也是南下打工的,我们挤进去后,不少人向我们看来。他们的视线多集中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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