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 作者:芳瓶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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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用,我……”杨满连忙推辞,但看到对方的脸色,立即住了口。
于是乔正僧继续,“我想请你吃顿饭,明天晚上大华饭店吧,我来定位置。”
听到他这个决定,杨满立即局促起来。大华饭店在法租界,号称全津第一华贵之西餐厅,去那里的洋人居多,华人也是非富即贵。请他去那里吃饭,似乎太隆重了一点。
但乔正僧打定主意的意思,他立即拨出电话让秘书定了位,放下电话后看着杨满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明天早点来。”
第二天到了下午天就阴了,风大起来,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按照约定时间,杨满达到大华饭店的时候,发现乔正僧已经先到了。从进门到落座,看到对方放松下来的表情,杨满心里诧异:难道你怕我不来?
乔正僧很有待客之道,不为难杨满,很熟练的点了餐。穿着制服的侍应收起菜单走了,两人沉默的等待。
杨满有点紧张,倒不是因为饭店的环境,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跟乔正僧这么对等的相处过。他们在办公室是上下级,可以很自然的谈公事。但现在呢?杨满有点糊涂。
所以等到下一刻乔正僧掏出一个锦盒,递到他面前,他就更加手足无措了。
盒子不大,深红色丝绒包裹,很漂亮。旁边桌子的客人纷纷侧目,西方人的礼仪本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八卦,但不知怎么的,到了中国就原形毕露。
“打开看。”乔正僧说。
杨满心跳如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钥匙,压着一张纸。他抬头看对方,乔正僧示意他拿出来看。
那张纸是一张房契,房子坐落在第四区的红桥北街,离他们正在筹办的冶炼厂不远。
“房子是旧的,不过我已经找人修缮过了,家具也全换了。”
“地方挺偏,不过离矿上近,以后你可以少跑点路。”
“其实也没多少钱……”
“你这个月的薪俸不发了,就当补我的装修费吧。”
很明显,他怕他不收。
但怎么会呢?
杨满小心翼翼的将房契折好,连着钥匙一起放入衣兜内。但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平常一样,由衷的道一声谢。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菜上来了,漂亮的白色瓷器上,摆着精心制作的菜品。杨满食不知味的吃,他不知道对面的乔正僧是什么心情,而他,是只想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西餐厅的环境幽静,不说话也显不出突兀。就这样,两个人安静的吃完了这一顿晚餐。
签单的时候,侍应说外面下着雨,要不要叫人把车开过来。乔正僧将钥匙丢给他,然后对杨满说,“我送你回家吧。”
杨满坚决的推辞掉了,他怕自己上了车,会忍不住。
外面的雨很大,门卫将车子开到门口,再撑一把伞接乔正僧出来。乔正僧上了车,隔着玻璃窗,在滂沱的雨水中看了他一眼,然后开车走了。
第18章
从早上的报纸看,国民革命军已经打到南京了。所以今年的秋,对天津的租界来说,就更显寥落了。
当权派的急是理所当然的,而那些躲在租界,在乱世里安享荣华的权贵们,终于也惶惶然起来。
前朝旧人里头甚至出来一种传言,说政府打算牺牲掉皇上,来跟国民政府求和。至于怎么个牺牲法,大家讳莫如深,但不可否认,肯定有人想到了法兰西的路易十六。
这时候日本的援助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就连卫耕思这样的中立派都在积极促成,而日本方面也加大了筹码,答应给北洋政府更多的军事援助。
总之一句话,满洲国促成在即了。
跟乔正僧这一阵子的低迷相反,乌雅岚熙的心情不错。他打电话让绸缎庄送样品过来,打算定制几件冬衣。他还问乔正僧,“你说这次皇上登基,以前大清的朝服还能穿么?”
乔正僧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这件事的确不该问他,该去问卫大人,但岚熙觉得不舒服。自从那天下大雨,他三更半夜来敲门,折腾了自己半宿,第二天早上竟然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本来不打算再理他,但想不到这次对方比他还能捱,两个人整整冷了有一个多月。
也说不上是谁先低头,但这次复合后,乔正僧整个人有点不在状态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仙乐林的经理不干了,舞厅缺人手;还有就是联合公司没办成,冶炼厂开不了工。总之,烦心事一大堆。
一开始岚熙还出主意帮忙排忧解难,“仙月林的经理……是不是那个杨经理?我见过的。”
乔正僧承认,“就是他。”
“他很能干么?那你得给他加薪俸。上次有家酒楼来请老莫,我也是涨了工钱才把他留下来的。”老莫是他家的厨子。
“不是薪俸的问题。”
“怎么不是?肯定是!”
看他说的铁板钉钉,乔正僧倒好笑了。他很想说,我连房子和车都送了,还能怎么样?
乔正僧不以为然的样子,让岚熙有些不服。“你以为我只会吃喝玩乐,不懂你的那些生意,其实能有多难。你的那位杨经理,八成是嫌你给的钱少,另攀高枝去了。”
“好吧,说的有道理。”乔正僧不想跟他做无谓的争执,就顺着他的话讲,“他在仙月林进出,认识的人也不少。”
这下岚熙来了劲,他得意洋洋的卖关子,“那你知不知道,他攀上的高枝是哪一根?”
“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贝子爷的八卦向来多,他交朋友没架子,又喜欢到处走动,所以那些街头巷尾真真假假的消息,总能传到他手里。
只是乔正僧向来不当真,这次他也是姑且问之,“是谁,能告诉我么?”
“如今的廖少帅。”
“廖枯人?”
“对。”
空穴来风,乔正僧还是持一贯态度,“这个说法倒新奇,不知道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说到这里,岚熙凑过来两眼放光,他背后议论人的时候经常这样,“但是江大少爷亲口跟我说,他在海边看到杨经理跟一个穿短袖衫的男人在一起,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廖少帅。”
“什么时候?”乔正僧问。
见岚熙不明白,他又问了一遍,“就是……你说的江家少爷,看到杨经理在海边,是什么时候?”
岚熙回忆了一下,说了个大概日期。就在杨满请辞的前几天。
说杨满要傍靠廖枯人,乔正僧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但这是个线头,串起来一些本来不连贯的事情,让他难免有所惊觉。
神使鬼差的,后来乔正僧去杨满家,正好看到廖枯人从里面出来。他就没有进门,远远的在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开车回来了。
而就在这一天,廖枯人走后,秋雁满大街找杨满。跑到仙月林,吴丽环告诉她杨满不在,去宝坻县了,估计要晚上才能赶回来了。她就着急忙慌的交代,要吴丽环看到杨满就第一时间让他回家。
吴丽环心里就诧异,看秋雁身体好好的,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那天杨满在工厂熬了一晚上,清早回家,看到秋雁和衣靠在床边睡,家里乱糟糟的。他轻手轻脚的,想伺候干娘脱了衣服躺好,结果惊动了她。
秋雁一睁开眼睛就坐起来,同时抓紧了干儿子,“小满儿,快快,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得走了。”
杨满觉得古怪,“走,去哪儿?”
这倒问住了秋雁,她想了想说,“咱们回南京吧。”
“可是……可是那边打仗呢。”杨满也有些懵,其实他想问的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
“打仗?那我们找个不打仗的地儿。”
“到底为什么要走?”
说到这个秋雁更慌了,她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大门关死。回到里屋,紧张兮兮的说,“你知不知道,前一阵子给我们送东西的那个老爷,姓廖的,你知道他是谁么?”
杨满当然是知道的,但他想听秋雁说,于是摇摇头。
秋雁露出懊恼的神色,“我也是蠢,怎么就没想到!姓廖的还有谁,不就是那一个……王八蛋么?”说到最后三个字,她压低了声音,同时撩起自己左侧耳边的发。
廖枯人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廖思武,这倒是真的。但东西不是廖思武送的。杨满这么跟他干娘解释。
秋雁却不听,她不耐烦的摆摆手,“一个儿子一个爹,有什么分别。当年你要不是为了那小子,也不至于落到他爹手里。现在他找着你了,莫非他爹会不知道?”
杨满不说话了,他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十几年前的事了,对他们娘俩来说,那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埋得再深也忘不了。但对于廖思武呢,杨满心想,无非是一次尝鲜,一次微不足道的掠夺,一次……稍不称心的得而复失。
杨满不觉得廖藏林会惦记他,惦记到现在。而且他相信廖枯人是不知情的。
但这话说给秋雁听,她死活不信。杨满不禁想,或许那次伤害,干娘比他的感受更甚。那一鞭子,毁了她已经走下坡的红牌生涯,从此沦为二等姨娘。再不能出局,只能留在馆里接几个尚念旧情的熟客。
好在秋雁识字不多,平常也不看报,杨满尚能想个权宜之计。他说,“不如这样吧,咱们先搬家,搬了家他就找不着了。”
“搬……家,搬到哪里?”
“红桥北路,乔先生在那儿买了栋房子……”顿了一下,杨满说出最后两个字,“送我。”
秋雁听傻了,她要确认一下,“你说什么,乔先生送房子给你?”
杨满拿出房契来,秋雁接过去左看右看,有点不敢相信。末了她感叹一句,“乔先生倒真是个好人啊。”
搬家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秋雁又开始收拾东西。这时候杨满想起一件事,他问干娘,“你怎么发现廖枯人就是廖兵的?”
秋雁回答,“那小子来过了,在我这里问东问西的,我愣是什么都没说。不过看他样子,是知道你的。”
杨满明白了,怪不得海边那次,廖枯人对他的不告而别只字不提。原来,他想在别处下手。好在秋雁还不知道,廖思武已经是权势滔天的廖大帅了,不然她定要卖了房子逃出天津城不可。
就这样,他们悄无声息的搬了家。乔正僧口中的旧房子,差不多是一栋两层的小楼。砖木结构,外墙刷新过,里面并不旧。偏西式的家居,布置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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