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 作者:芳瓶十一
Tags:
就算这句话是真的,此刻听来也不是那么入耳了。横竖要当个聪明人,那么今天的岚熙是彻底的心智清明,洞若观火了。他的眼睛没有泪,说话的调子却哀沉的让人想哭,“那么你是不要我了?”
乔正僧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岚熙的关系不进则退,已经到了不能敷衍的地步。如果想留着他,就得把人放身边了。那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乖,听我的话,去上海好不好?我找人陪你。”乔正僧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退了。
贝子爷闷闷的说,“你是想把我打发了,好跟那个姓杨的混作一处。”
乔正僧忽然怒不可遏了,他抽出一根雪茄,在桌子上敲得咚咚响。“你给我搞清楚,他在先你在后。这么多年了,没有你,我找过他么?”
然后他又说,“我要是想打发你,就该同意你去满洲国。去了哪儿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一了百了。”
这些道理都对,但贝子爷依然瞪着眼,他的睫毛扑闪,眼圈子微微泛红,牙齿在嘴里咬的死死的。“乔正僧你好样的。大清朝没了,以前我觉得没什么,但今天我才发现,自个儿是真的是落架了。”
然后他又恨恨的说,“要是皇上还在龙椅上坐着,我怎么会让人这么作践。也就是我现在手上没有枪,不然我立刻毙了你。”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乔正僧就走到写字桌前,拉开右手边的一个抽屉,摸出一把手枪来,而且是一把火力不小的柯尔特左轮。
枪丢到岚熙面前,乔正僧很坦然的说,“让你打一枪,当我还你了。”
看到对方呆立不动,乔正僧又自己捡起来,把枪塞进他手里。同时说,“如果你想要打死我,就得让我先写份遗书。告诉大家,是我让你开的枪。”
岚熙猛地举起手里的枪,狠狠甩过去。枪托打在乔正僧的头上,明明距离不远,也硬是砸开了一个口子。
手里提着把染血的枪,乌雅岚熙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乔正僧一个人,血流下来,濡湿了半边脸。他摸了一手,放嘴里舔了舔,不仅腥,而且很有些涩。
第二天,乔正僧头裹绷带出现在众人面前,把大家吓了一大跳。想说仗也没打,怎么就受伤了?
果然情场如战场。
乔正僧撒谎说自己骑马摔了。但慢慢的,杨满也就猜到了。
贝子爷的车子不客气的退了回来,搞得乔正僧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能找个地方存起来,在漫长的岁月里积灰尘了。
这一刀断的干净利落,只因对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做不来拖泥带水的事。
有时候乔正僧想,横竖是要离开天津的,如果当初把人好好哄走了,到了外头再提分手的事,是不是会更好过一点?
可这世上的事哪有如果,果然真那样,钝刀子割肉,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岚熙决定追随皇上去满洲国。这件事乔正僧能够料到,因为那天分手的谈话里已经有了苗头。他本来就留恋前朝,这次更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不管事实如何,乔正僧总觉得自己成了罪魁祸首,明明知道那是个死地,却还是亲手把人推了过去。所以他不得不做最后一次努力。在北方快要飘雪的深秋里,乔正僧硬是在车子里等了三个钟头。
贝子爷的公馆里亮着灯,但敲开门后佣人出来给的话是,我们家主子不在,乔先生请回吧。
车子停在铺满落叶的道路上,抬头可以看见二楼的小阳台,褪了青的盆栽在寒风里微颤,后面的窗户帘子拉紧了,紧的密不透风。但帘子后面是什么,乔正僧清楚的很。
一阵秋风吹来,树枝上仅有的几片黄叶子也飘落了。岚熙裹着件睡袍出来,光脚踩着木屐。乔正僧一眼看到他粉白圆润的脚趾头,鞋子击打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耳边。
乔正僧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脱下大衣给他披上。岚熙有意抵抗,乔正僧便展开双臂将他死死搂住,压下了对方拼命推开他的双手。
岚熙的马上软下来,无力的靠在乔正僧身上。乔正僧便在他耳边说,“听我的话,不要去满洲国。”
岚熙抬起头看他,目光戚戚,此刻他求的是一个彼此都知道的答案。但乔正僧却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那个满洲国。美国好不好?美国比欧洲好,充满朝气,是个新兴的国家。”
他没有相伴的意思,岚熙听出来了。他猛地推开乔正僧,使出了全力,自己也差点摔了一跤。乔正僧忍住了没去扶他,等他站直了开口说话。
贝子爷说的话是,“滚!别忘了你的枪还在我这里,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手软。”
乔正僧捡起地上的大衣,转身上了车。车轮碾压满地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是这个季节特有的,不可挽回的萧瑟。
本来乔正僧还打算想点别的辙,各种手段都试一下,总之要达到不让岚熙去东北的目的。但廖枯人被日本人暗杀的消息传来,激起了民愤,为了安全起见,皇上提前了行程,赶在腊月里到了新京。
因为由日本人护送,他们走的很隐秘。乔正僧来不及阻扰,他甚至没有机会前往塘沽码头,去送一送往日的情人。格林威道上的房子挂着牌子在出售,看样子是不想回来了,于是乔正僧出钱把它买了下来。
杨满知道老板最近的状态,所以他没有找乔正僧,而是自己托人去北平打听消息。他在天津度日如年的等对方的电报,心里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段时间杨满的心情不比乔正僧好,或许他现在没有与廖枯人攀交的打算,但心里始终有一个叫廖兵的旧朋友,如果没有他父亲作梗,他们的友情还会更长久,也会更深厚。
出乎意料的,杨满等来的不是一封电报,而是一个人。当黄鹤出现他面前时,杨满真是又惊又喜又忧。但黄鹤没有给他提问题的机会,而是直接下命令,“不要说话,跟我走。”
上车前,黄鹤抖出一条深色的手帕,为杨满蒙上眼睛。带着白手套的手指非常灵巧,手帕折起来的宽度恰好挡住他的视线,不松不紧的在脑后打了个活结。
杨满忍不住估摸车子行驶的时间,一开始道路平坦,两个钟头左右开始颠簸。车子一直转弯,似乎是在山路上,又走了大概半个钟头才停下来。
眼罩取下来,杨满环顾了一下,果然远处山峦起伏,周围的林木密集。只是临近冬天,叶子差不多都掉光,只剩下干秃秃的枝桠。眼前是一座建在山间的宅子,从外面看很陈旧的样子。
黄鹤做了个手势,请他进去。
第28章
穿过几扇门和两边的守卫,杨满看到了躺着床上的廖枯人。旁边的人军服外面套着白大褂,正在给他输液。
显然是因为失血过多,廖枯人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他看到杨满,勉强笑了一下,说了三个字,“你来了……”
看到杨满紧张的脸色,黄鹤就在旁边简单说了下廖枯人的病情,“被投了一颗手弹,又中了两枪,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一颗子弹在腹部右侧,穿过去了,没有伤到内脏;还有一颗在左臂,已经取出来了。”
杨满走到床边,握住病人伸出来的手,“你在这里养伤,这里安全么?”他问的话,虽然是对着廖枯人说,但也只能是黄鹤来回答。
“已经万中之选了,这里有地道,就算被包围了,我们也能安全撤离。”
廖枯人还很虚弱,输液过程中,没多久便睡过去了。医生让他静养,杨满便跟着黄鹤出来了。
虽然刚才已经听对方说过了,但杨满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他的伤要紧么?要多久才能康复?”
黄鹤回答,“走一步看一步吧,这里的条件不够,等少帅的病情稳定了,我们还要转移。”
杨满下意识问,“去哪里?”
黄鹤笑了,他侧过身来看杨满,因为身材略高,微微低下头,好让彼此能够对视。
杨满被他看得心慌,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问的不妥。他微微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让对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但不需要杨满挽回什么,黄鹤非常自如的绕过了这个问题,他另起话头说,“目前少帅还没有脱离危险,你是他很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你留下来住几天……”
看到对方在犹豫,黄鹤又加了一句,“说不定能陪他最后一程。”
杨满被吓到了,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小兵……我是说少帅他……”
黄鹤用肯定的语气说,“有这个可能。”
被带到一个房间安顿好,又恍恍惚惚的用了餐,杨满这才想起自己在工厂被带走,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急忙找到黄鹤,“长官我不能住在这里,我干娘不知道我出来了,几天不回去她还不急死。”
黄鹤安慰他,“这个你放心,我们会找人给她送信的。”
杨满听了忧色不减,显然还是有顾虑。
黄鹤又说,“这个人跟你和你干娘都是相熟的,你要实在不放心,也可以写个便条托她带过去。”
杨满考虑了下写便条是不是可行,但他马上又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强硬,似乎是非留下他不可了。于是他试着商量,“可我还是想回去一趟,工厂的事情也需要交代一下。”
黄鹤沉默了,他的眼神飘到别处,在虚空中转了个来回,再看住杨满时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杨经理,我还是这么称呼你可以么?”
杨满点点头,表示没有关系。
“知道我们在哪里么?”
杨满是被蒙着眼睛带过来的,自然不清楚,这次他摇摇头。
“我相信你不知道具体位置,但你心里是有猜测的。”
杨满的心猛跳了一下,因为被说中了。他的方向感和记忆能力都很好,确实猜出了一个大概。
接下来黄鹤顺理成章的说出了他的决定,“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里是需要保密的,要走的话,只有等到我们撤离之后了。”
杨满大吃一惊,慌忙为自己辩解,“我不会说出去……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你把我的眼睛蒙上,或者带我绕几个圈子也行。”
黄鹤摆出一副扑克脸,但眼睛里透出来的却是满满的不信任。
杨满无奈了,他非常诚恳的说,“少帅是我的朋友,我们很小就认识了,我不会害他的。再说你要是不信任我,干嘛还要带我过来?”
“问的好。”黄鹤也坦诚的告诉他,“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害你的朋友,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抓住了严刑拷问呢?”
杨满张嘴欲辩,马上被黄鹤截住。后者不耐烦的摆摆手,眯起眼睛来看着他说,“先别给我什么承诺,我是个军人,又不是女人。”
杨满被他说的发窘,脸上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猛地烫了一下。
黄鹤继续说,“我知道你有过一些经历,但在我看来,你未必明白什么叫刑讯。”说到这里,他移动了几步,换了角度打量杨满。杨满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自在的退后了一步。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