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那种轻飘飘的眼神让程奕扬更觉焦虑,“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现在很急切,也十分担忧。看谢隽廷那种神情,以及现在这简短三言两语,凭他的智商,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一些,但觉得十分可怕,潜意识里相当抵触,根本不想接受!
程奕扬清晰辨认出自己心底的惊悸和慌乱,眼下这情景对他不利,不想继续听,就想立刻下车离这个人远远的,他右手用力一掰,车门却没能打开,居然锁了!
程奕扬勉强稳住情绪,冷冷地说:“开门,我要下车。”
谢隽廷看着他这种很明显已经略带慌乱的反应,一点点眯起眼睛,低沉地反问道:“你在害怕什么?”他有一种诡异的气场,大多数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但又能在一瞬间,气势十足。
“我害怕你!”程奕扬被他逼得吼了一句,他已经有点慌神,可对方还是不痛不痒,程奕扬深吸一口慢慢平复,“……谢隽廷,让我下车!”
可谢隽廷根本没理会,只觉得时候到了,径自道:“他根本不是事故死亡。”
扔出这个炸弹,谢隽廷毫不意外地看到程奕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糟糕起来,但就算这样,也得把真相告诉他。
“找个跟柏律身高、年龄、体型都差不多的人,的确不难,但这个人偏偏在你需要换掉身份就恰好死了,还死于意外,是个没什么社会关系的孤儿,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人,你觉得能找到几个?”
程奕扬脸色煞白,呼吸开始急促。
“我查了你的医疗记录,车祸的修复手术是五年前,借着这个幌子换了脸,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让你等三年才做?因为她足足用三年时间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人,让你来取代!”
谢隽廷越往下说,程奕扬的脸色越发惨白,连嘴唇都开始颤抖,喃喃地说着“不可能”,不停念叨这三个词,仿佛是自我催眠。
程奕扬闭上眼,深深吸气,好一会儿后才睁开,可那种害怕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愈加强烈!
但谢隽廷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继续往重了说。
“你真以为自己是运气好?只要想换身份就可以正好碰上一个相似的人死了。”
程奕扬胸口一阵阵地发紧,心脏绞着痛,不想听谢隽廷再往下说,他害怕,害怕到极点。
“时间线就充分说明是他杀,他的死都是为你准备的!”
“别说了……”程奕扬紧紧皱眉。
“你到现在连手术刀都不会用,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你占据了他的身份,绝对是帮凶懂吗?”谢隽廷的语速极慢,一递一声,如同凿子一下下用力砸在程奕扬脑壳上,逼着他必须听得仔细明白,“离开谢家的第三年你才换脸,也正是那一年,程奕扬出车祸,随之而来就是你假死。柏律,你说说,他是专门等着你把脸换好再死吗?”
“如果这件事,也是女人为了帮你专门做的,柏律,她只是刀子,而你是黑手。”
车里明明很温暖,但程奕扬仍感觉一阵阵寒意,不可抵挡。
尤其是谢隽廷说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防线开始崩溃。
没有复仇不是染满鲜血的,如果他手上没染,那只可能是别人已经替他染了。
“如果我查出来的线索没有出错,她应该是谭家早年失联的大小姐,说是移居国外,但没几个人真见过她。如果这件事是她做的,犯罪动机也很明确,当年谭家内斗,继承权应该在长子这,但嫡系却死的死,疯的疯,她对谭沐的恨,大概比你还要厉害,后来还被谭沐扣个罪名关到监狱里,出来后能找到你给她复仇,当然会尽全力帮你。”
其实谢隽廷查到的东西远比这多,比如,女人当年生下的儿子,长子,哪去了。他觉得没必要全都告诉程奕扬,光是前面那点信息量就够他受的。
当年,两个穷途末路的人碰到一起,一个是生活上的潦倒,另一个却是心理上的极端。女人说要跟他一起报复谭沐,问他愿不愿意。而且后来什么都帮他安排好了,几乎是程奕扬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罪犯之身让她的权势只能在暗地里用,不能拿明面上使,所以只能借助棋子来达到目的。
程奕扬被握住的那只手力道一松,似乎也不想挣扎,整个人已然沮丧到极点。
谢隽廷看他不再试图挣脱,手里的力道便小了,转而把那手轻轻拢在自己掌心里。程奕扬的手很冰凉,甚至还在细微地颤抖,谢隽廷便知道,这些对柏律是有效。不过他从来不喜欢点到为止,所以接下来说出的话,还是怎么让人害怕就怎么来。
“你是帮凶,而且到现在还占着他的身份,让这案子怎么破?程奕扬死了一直没人来认尸,以后大概也没有人会再管,毕竟,只有两个人的家庭,破碎了又有谁知道?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在做好事,替一个意外死亡的人好好活下去?”
程奕扬痛苦地闭上眼睛。
谢隽廷怜悯地看他一眼,“你连这个都害怕,还想报仇?你运气不错,至少现在活得好好的,比那个孤儿幸运得多,她还没想过对你不利,毕竟要用你。柏律,你难道没发现么,你跟她很像,为了报仇都可以不择手段,但她不能抛头露面,所以必须挑个人来帮她完成。而你呢,除了没动手杀人,还有哪件事情没做?”
面对的人是柏律又不是那些罪大恶极的死缓犯,谢隽廷其实只用了三分力。
他不管程奕扬有多难过,还是把他的脸转过来,逼迫他看着自己,“当年你为了达到目的,就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又随手毁掉,你说,这算不算杀了曾经的,谢隽廷。”
那些话一句一顿,盯着程奕扬的眼睛说出来。
程奕扬怔怔的,眼眶发红,呆滞片刻,用力挣脱对方的手,狠狠侧过脸,不再说话。
他不是不知道复仇需要代价,也愿意委屈自己竭力忍耐,但没想过真正的代价竟是这么庞大这么鲜血淋漓,就算他后来再隐忍,但这种付出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的大头,全在女人那儿。
谢隽廷意识到上一秒的自己有些话太过感姓,很快恢复下来,又变成了一贯的镇定冷静,“程奕扬非正常死亡,迟早有人会查出来,你不可能一直用他的身份,你必须回来。”
“就算没有人查,但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些真相,我不信,你还敢继续用这个身份。”
他从来都要百分百把握,但这次也不得不赌一把,赌柏律的良知和负罪感能让他自己意识到错,心甘情愿地放弃这个身份——这才是真正的必杀技。
“当年没能尸检,不然的话在那时候就能查出来,他不是在火灾里窒息而死,而是被人用刀子砍得面目全非,又浇上汽油焚尸,让人无法辨认原……”
谢隽廷发现说出这些残忍的话之后,程奕扬就抖得愈发厉害,还用手捂着耳朵。
“他妻子也死了,但你知不知道,可能并不止两条命,我可查到了他妻子身前的,孕检单。”
到底要把人吓成什么样谢隽廷才算满意,难不成非要把人弄哭才肯罢手么!
程奕扬脸色惨白,将眉头拧得紧紧的,“什么都听你的,不要再说了我求你!我真的不想听……”声线竭力保持平稳,但还是不免带上了痛苦的颤音和令人心疼的喑哑。
谢隽廷了解柏律,在这种状况下把头埋得那么低还始终不肯抬起来,声音里又有一丝压抑的哭腔,说明只有一种可能。
他伸出手,但程奕扬非常抗拒,一个劲地避开,可车门已锁,怎么躲都逃不开。
不管程奕扬怎么抵触甚至脑袋都撞到玻璃上,他还是强硬地捧住了他的脸颊,然后用力地抬起来,那双眼睛红得厉害,现在又被这么一强迫,谁不想把自己惊慌狼狈的样子藏着,但谢隽廷偏偏要撕开,程奕扬却被他逼着抬起脸,那双眼睛里蓄着一层浅浅的水雾,但并没有哭。
看来还差一截。
谢隽廷压下心里的悸动和*,看着他说:“你跟柏礼离得越来越远了,他要是知道你是杀人犯的帮凶,不知作何感想?不过我猜,你也把不敢把这些事跟他说。”
谢隽廷早就知道柏律内心深处非常渴望柏礼那样的人,某种程度上他自己也想变成哥哥那样,善良、干净、纤尘不染。
不管是刚刚叙述事实,还是现在这番话,真是每一句话都狠狠击中柏律的痛点,毫不留情。
果然,这话一出,程奕扬就感到更加难受,心里一阵阵刺痛,但还是咬着牙关,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面上是克制住了,但眼底的水汽却越聚越多,眼眶也越来越红。
“还好你主动放弃了孩子,程奕扬,你要做这种事,就应该主动远离所有人。”
非要把人逼哭这个恶劣的毛病,谢隽廷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八年前把人逮回来是按在床上做哭,现在他生出些怜悯心也不想把乏味的禁锢重来一遍,就采用这样的手段。
被这么逼着狠着,先是要走他的孩子让他整颗心沉寂下来,而后又搬出他的哥哥让他阵脚一乱,以为这就完了,只要挺过去就行,但现在又拿出这么大杀手锏,不知以后还有什么更可怕的,程奕扬根本招架不住!在谢隽廷面前,他哪种样子都别想藏住,不管是一开始伪装的、狡黠的、阴狠的还是后来冷漠的、冲动的、狠心的……他就是要翻来覆去把程奕扬任何遮盖都撕碎,让他一丝.不挂、无处遁形!
既然谢隽廷现在那么想看他脆弱的样子,那就让他看好了,看个够!程奕扬不再坚持,慢慢垮下肩膀,整个身子都松下来,他微微一阖眼,温热的液体被挤得溢出,沾在他睫毛上,还有一点儿顺着眼角往下滑。
至此,谢隽廷才满意,没有继续勉强,徐徐收回了手。
“要跟我说什么?”他了然地问。
程奕扬的语调变得低微柔软,“只要你肯帮我,让我重新做回柏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声音有点沙哑,方才的傲气已经消失殆尽,此刻只有屈服。
谢隽廷没想这招竟然如此奏效,也就那么一试,本没抱多大期望,要知道,当年那么狠都没把柏律驯服,结果如今攻心一招,效果倒好得令人惊讶。如此倒也不枉费他多管闲事地动用职权和人脉把这两件无人管的陈年旧案又翻了一遍。
“一旦做回柏律,就必须在我身边,别想走。”他已经在控制语气,尤其最后那三个字尽量说得平和,可他实在不擅伪装,略微低沉的语调还是让人觉着有一丝急切。
程奕扬犹豫片刻,不过最终还是点点头。
“一辈子。”
“嗯。”语气里已然没有一点不满。
大功告成,谢隽廷缓了缓,下意识地柔和了少许。
程奕扬轻声说:“我需要你帮我……”
“帮你什么?”这回的语气才是真的是柔了几分。
“我想见我哥,还有,我儿子……”程奕扬哽了哽,又补了一句,“帮我报复谭沐,一旦做回柏律,我就很难靠近她,我需要谢棠听从我的安排……”
说到复仇程奕扬倒是很快就冷静,良心和愧疚什么的也消失殆尽,方才还激烈的情绪也都一点点地平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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