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住的地方是一家民宿客栈,大胡子老板姓张,不到四十的年纪,看着却更沧桑些。他原本是个背包客,后来路过沙溪,觉得这边不错,用全部积蓄盘下了一套老房子,一楼开了小型清吧,二三楼住宿,定居至今。
小面包车又开了四十分钟,一趟行程比纪宵从学校飞到云南花的时间还久。面包车里有点异味,窗户还打不开,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看到车站,纪宵差点喜极而泣。
下了车由楚澜领着,两人说些闲言碎语,比如看了什么电影、记得哪句台词,考试怎么难、看到监考老师的衣服穿反了,一路说说笑笑拉着手,竟也很快到了客栈所在的那条小街。铺着干干净净的青石板,每家店外都栽着几盆植物,清爽明快,很有当地风情。
大胡子老张正站在一家装饰古拙质朴的店外浇花。他远远地看到楚澜,大嗓门儿毫无顾忌地跟他打招呼:“小楚,你怎么还带个小帅哥回来?”
楚澜闻言眼睛睁大,百口莫辩,还好街道上四下无人,他瞎嚷嚷也没人理。
而走近了点,本来以为已经没事,老张突然再接再厉,更大声地说:“哦!我想起来了,你说去大理接男朋友,这是你男朋友啊!”
这下不仅楚澜无语,纪宵也彻底地说不出话了。
老张一把搂过纪宵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哥们儿叫什么?多大了,念什么专业啊?你真是这小子的男朋友啊?难怪他来了之后人家小姑娘的情书都没收过,之前还以为他单身,看到没完傻笑着玩手机,就知道有情况,果然!”
这自来熟的热情让纪宵莫名想起了姜星河,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句话,扭头去看楚澜。对方置若罔闻,上前去一脚踩在老张鞋面:“你小声点,他害羞。”
说他没准备好承受这样山呼海啸般的调戏还好,说他害羞,纪宵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他打了楚澜好几年的注意,最近却仿佛在主动上比不过楚澜,这样下去,年少做过的春梦中画面只怕要反过来。
楚澜小可爱也许以后捏着他的下巴喊媳妇儿?想到这层,纪宵莫名地觉得违和。
于是纪宵彻底丢掉矜持,大马金刀往前一站,搂过楚澜的腰把他抱回来,然后凑在耳边说:“好好说话,不要踩别人的鞋。”
末了他熟练地拿过楚澜的包挎在自己背上,和老张握手:“张大哥好,我叫纪宵。”
又跟客栈里几个工作的人打过招呼,楚澜方才带他去了住的地方落脚。
楚澜虽然是做义工,住的地方却不比来的客人差。客栈工作的人有两个是当地的中年阿姨,负责打扫卫生,打扫完后便结清工资回家了。另外记账与管酒吧的姐姐不到30,叫夏琳,住在客栈里。
一楼后面有个庭院,他们和老张、夏琳姐共用洗手间和浴室。
“床还挺舒服的。”纪宵往铺好的床上一躺,被楚澜拽起来,顺势抱住他的腰。楚澜一时重心不稳,膝盖一软,径直坐在纪宵身上。
他脸微微热了,纪宵仍把他抱得很紧:“刚被你接到我就想这样,你都不知道,刚在大巴上,隔了过道坐着的那个小妹妹一路都拿手机拍你。然后我把你拉过来靠着睡,她还冲我翻白眼。阿澜,老实交代,刚从老张说的情书是怎么回事?”
楚澜被他从背后抱着,一时的尴尬过了之后,坐着纪宵的腿却还将就自在,伸手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嗯……就是刚来的时候,我跟老张说过韩霭不是我女朋友,所以就有玩耍来听歌的女孩儿,接着吧台纸条写情书……毕竟我妈说我靠脸吃饭。”
“所以,情书呢?”纪宵凑在楚澜耳边,见他装得无比镇定,忍不住叼住耳尖密语,“我这个人很爱吃醋的,之前宋诗咏的醋我喝了三年,阿澜,你知道嘛。”
楚澜的书看不下去,耳朵的通红一直蔓延到脖子根:“……我没收,她们写得又没你好,我就吃你这套。”
与此前斩钉截铁说“别问不可能的事”相隔能有多久,一年而已。纪宵默默地分析楚澜说的几分真几分假,但又无可奈何地发现他压根没法不信楚澜。
“好吧,”纪宵说,“以后每个月我都给你写封情书,免得你哪天一时兴起收别人的。”
楚澜从他身上站起来:“收拾下,我们去吃饭,然后带你去个地方。”
纪宵却不起,拉住楚澜。早就馋老张手艺的楚澜对此种行为非常不满,他扭头不解地问:“怎么了,你腿断了啊?”
纪宵认真地说:“亲一下。”
他向上看时眼睛会显得更圆,真诚又无辜。纪宵其实长相很端正,是家长们心中对于“帅”的标准,偏偏他薄唇,下巴与侧脸的轮廓都棱角分明,故而使这张看上去周正的脸有了一丝凌厉,不笑时格外严肃。而他这样看着楚澜,几乎让人无法拒绝。
楚澜在心里鄙视“你多大了还撒娇”,却又忍不住被他撒的娇征服,碎碎念了两句不正经,搂过纪宵的脖子。
他吻下去时,纪宵恰如其分摸上楚澜的腰。这动作让楚澜一个激灵,险些紧张得咬住了他的嘴唇,腰属于敏感带,楚澜怕痒,因此格外受不了触碰。
纪宵按住他的后脑,舌轻巧地探入,把原本楚澜打算的浅尝辄止变作深吻,手则放在腰上反复摩挲。楚澜有些受不了,又本能地想笑又觉得羞赧,他刚放开手,忘了自己是俯下身的姿势,立刻被纪宵在后腰一带,跌倒床上。
楚澜好歹是快二十的人,纪宵手来不及支撑,两个人软软地陷在被褥里。楚澜刚想爬起来,那人却不依不饶搂住他继续吻,仿佛要把分开的四个月都在这时补回来。
他在恋爱上颇为慢热,唯有长久的分别与思念才能勾起埋藏在心里的喜欢。被纪宵热烈地吻,楚澜后知后觉进入状态,半压在他身上,顺从地配合。夏天轻薄的T恤被掀起下摆,纪宵发出一声嗤笑,吻落在楚澜嘴角。
他突然在楚澜腰上掐了一把,随后坐起来整理头发。
楚澜茫然地问:“你怎么了又?”
纪宵严肃地扣好衬衫扣子,把楚澜也拉起,用朗读语文课文那样的口吻说:“不能再摸了,再摸就要出事故了。”
一开始楚澜还异常呆萌地没明白,走到吃饭的餐厅时还缠着纪宵问:“能出什么事故?是地震吗?还是你快缺氧了?”
纪宵拿过筷子,意味深长地做了个手势。
楚澜:“……哈哈哈不至于吧,你也太敏感了。”
纪宵点点头:“至于,我觉得正常男青年都会这样,我那么喜欢你。”
听了这话,楚澜仿佛想到了什么,干笑了两声。眼看老张把菜端上来,楚澜坐在四方桌一侧,用两根筷子戳碗,戳不了几下又面红耳赤地放好,开始了眼神飘忽不定、手脚得了多动症的开黄腔后遗症了。
老张:“阿澜,你怎么不跟你男票一起坐?”
楚澜:“男朋友就男朋友,还‘男票’。一把年纪了装嫩,天天跟来旅游的小姑娘们学,人家说出来那叫萌,这话经你嘴说出来就特别恶心知道吗?”
老张一颗玻璃心碎成了八瓣,差点跪在地上。他回头对上纪宵戏谑的目光,顿时跟找到救星似的,仿佛会哭倒长城地说:“阿宵——你男票这样对我,你不能看着不管啊,你不在的时候,这毒舌天天嘲讽我,从胡子嘲讽到我的鞋……到底我是老板他是老板!他可只是来做义工的啊,怎么老欺负我!”
纪宵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老张的鞋,又见他凄惨的样子,把那句“我觉得也很丑”咽了下去。而老张如此委屈,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想必这些日子没少被楚澜口头欺凌,刚想出言相助,楚澜说:“你帮谁?
纪宵只得给老张投过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目光,然后笑脸而对:“当然帮你了。”
从前楚澜自己在的时候,老张每天只承受他的鄙视,偶尔楚澜干活不利索,他还能翻身农奴把歌唱地以牙还牙,现在纪宵来写作帮忙读作虐狗,找不到对象的老张欲哭无泪。
这样的生活还得持续十几天,老张且行且珍惜。
第40章 绯色
夜里清吧有驻唱歌手,听说是到处流浪后,被老张用一碗阳春面勾搭来的。常驻“老张驿站”后也不收钱,一日三顿地来蹭饭就算衣食无忧了。
“都让我们叫他李傲,大概不是本名,我每次一嘴瓢就喊成了台湾那个李敖。”楚澜端着一叠瓜子嗑,偶尔塞给纪宵吃,“听老张说,来得比我早,四个多月了,每晚都唱《一生所爱》,粤语发音又不标准。”
纪宵听他说,不发表任何意见。晚饭时间听老张说这儿旅游淡季生意一般,唯有夜里清吧还算热闹,酒吧又没有常客,都是路过的人,所以李傲每天干嚎一首歌也不会有人察觉出端倪。此人长得人模狗样,偶尔还能靠皮相吸引小姑娘多坐一会儿。
于是当晚,他和楚澜靠在旁边吃瓜子,听李傲一脸苦情地唱“相亲竟不可接近,或许我该相信缘分”,他心中悸动,默默地勾了勾楚澜的小手指。
楚澜低头从兜里摸出一颗柠檬糖,剥了糖纸递到纪宵嘴边:“最后一颗了,给你。”
他哑然失笑,突兀地很想把他这副样子拍下来,然后穿梭时空,给高中时期的大家看,再说这是楚澜,会不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曾经喜欢耷着眼皮看人、说话永远板正的楚澜也有歪歪扭扭、站没站相靠着墙吃瓜子的样子吗?纪宵咬了口楚澜的耳尖:“高岭之花怎么这么接地气了?”
楚澜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为了看起来跟你配,换做以前我才不来这些地方。”
他并非是真的上了大学突然改变,而是想要体验纪宵原来的生活才这样吗?试着做义工也好,跟着同学努力打好关系也好,甚至一个人到了陌生的云南,一年前楚澜还连被子都不会装,现在每天跑上跑下,这么多天不也过来了么?
他又不是缺钱,干嘛非要受苦?
要做社会实践,他说一句话,他爸爸人脉那么广,还不会安排么?
在楚澜眼里,纪宵“独立自主、从不拜托别人、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能做好”,所以他不能一直生活残障九级,分不清白菜和菠菜,在父辈的荫蔽下过一辈子。
他不能看上去让纪宵“高攀”,或者别人提起他和纪宵时,总说是纪宵照顾他。
纪宵并非蠢人,他心思敏感,转瞬便想通了各种关节,霎时压抑不住鼻酸和上扬的嘴角。好在清吧内光线昏暗,他很快地调整了表情,心想,“要让楚澜看到,又得拿这个嘲笑我多愁善感好多年。”
他的确想跟楚澜过很多年,未来都想好了。等本科毕业要是能保研,再读两年出来社会,回到锦城在四大银行或者证券公司能找到一个工作,然后楚澜乐意读研读博都行,他慢慢地挣出他们一个家,安稳又平淡地过一辈子。
要是楚澜腻了也没关系,要分手就好好地说。他可以守着回忆过完一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了楚澜,这辈子不会再有人让他这样用力地去爱了。
都是年少轻狂,而唯有青春时,才有孤注一掷、义无反顾的勇气。
思及此,纪宵低头喝了口水,又把玻璃杯凑到楚澜唇边,柔声说:“是我得配得上你,口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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