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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第一万人迷 作者:车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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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求你,谢林,求求你……”容鹤语无伦次地哀求,大颗大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甚至都意识不到,惊恐的嗓音变了调,他从没有求得如此凄惨,“求求你,谢林,不要……别对我这样……求求你……求求你……求你了……别这样……求你……”
    黄铜徽章被烧至高温,谢林抓着容鹤的腿把他拽了回来,单手压在他的小腹。“别动。”他低声道,然后挑着徽章缓缓靠近。容鹤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双眼死死盯着徽章移动的轨迹。忘记了哀求,忘记了声音,乃至忘记了呼吸,容鹤在逃不脱的绝望中眼睁睁看着那枚徽章烙印在自己左乳之上。
    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味道,比三年前几乎要了他命的枪伤更强烈的痛楚席卷了容鹤。绝望与无助把所有的呻吟都困在胸膛,等到谢林把徽章丢在地上,容鹤浑身汗湿,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小三叔。”谢林伏下身。容鹤双眼失神地直视前方,嘴唇微张,像一尾濒死的鱼。
    “容鹤。”谢林又叫了一声,手掌托起他的脸,叫他看着自己。
    下一秒,容鹤胸口微动,猛地喷了一大口血,溅得谢林脸上衣襟,到处都是。
    容鹤彻底昏死过去。
    谢林连夜把容鹤送往医院。
    容鹤的身体问题由来已久,健康状况不容乐观。送到医院时,他已经只剩一口气,谢林眼睁睁看着他浑身是血地躺在病床上被推走,他什么时候回来,还能不能回来,谢林完全不知道。
    恐慌如果有层次,谢林以为那一刻就是顶峰了,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刚刚开始。
    抢救室不断有护士一溜小跑着进出,谢林就坐在抢救室门前的长椅上等,有人叫他去休息室,他不肯,怕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容鹤的消息。每当有人出来,他就焦急地张望,想要问问容鹤的情况,又不敢问。容鹤一直抢救到天亮,他也一直在这里等到天亮。不敢合眼,一合眼就是容鹤口吐鲜血倒在自己眼前的样子。
    他在抢救室外慌乱地祈祷,发誓治好容鹤之后带他回家,好好对他,绝口不提他逃跑的事。
    从抢救室出来,容鹤直接被推进ICU。医生不允许谢林进入,他只能趴在窗户上看医生给容鹤插上各种各样的管子。刚从死神手里挣扎回来的容鹤脸色苍白,被子下的身体不着寸缕,各种仪器通过引线实时观测着他的各项指标,仿佛稍不留意,他又会回到死神的怀抱。
    谢林的气与恨都没了,他只觉得心疼。他问医生,容鹤没事了吧?医生摇摇头,含蓄地说,不好讲。
    “不好讲”是什么意思,第二天谢林便有所体会。容鹤在那天下午醒来,气若游丝,眼神无力。谢林站在外面,喜出望外地敲了敲玻璃。他听到了,用了很久才找到声音发出的方向,看清楚是谢林,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不愿见谢林,哪怕只是隔着玻璃模糊的一面。
    容鹤一直在发烧,到晚上他烧得厉害,所有仪器齐声作响,他又被推进了抢救室。如是这般,循环往复,容鹤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每况愈下。医院有谢氏参股,谢林给他找来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可还是无法阻拦病魔侵袭的步伐。容鹤的生命像个沙漏,生的气息每天漏一点,每天漏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疾速消逝,叫人抓都抓不住。谢林几乎住在医院,公司不去,家也不回,允许探视时他去探望容鹤,不允许探视时他趴在窗户上,看容鹤时睡时醒,醒了就盯着头上的点滴出神。有次谢林看到容鹤与护士小姐说话,他高兴极了,因为这是许多天来容鹤与外界的第一次交流。他兴冲冲在门口拉住护士,问人家:“他跟你说了什么?”
    护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支吾良久,一声叹息:“他问我,他还有多久会死。”
    直到这时谢林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毕竟容鹤是这样乐天开朗的一个人,“死”这个字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他怀疑这又是容鹤的把戏,也许他又要自编自导一场假死脱身。怀着确认的心情,他找到容鹤的主治医生。那人是他的老熟人,与谢林的父亲常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严格来讲算他的长辈。他的话谢林深信不疑,彼此交流也无需拐弯抹角。谢林问他,容鹤会死吗?医生愣了一下,竟也叹息。
    “你已经猜到了?”医生问。
    谢林愣了,他以为医生会否认。
    “什么意思?”谢林问,“我猜到什么?”
    “三少不肯吃喝,很不配合治疗。”医生道,“以三少目前的身体状况,如果他一直不配合,就算我们用的药再好,只怕他也撑不过一个月。”
    “什么叫撑不过一个月?”谢林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配合?”
    医生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谢先生,你究竟对三少做了什么?”医生严肃道,“他想自杀!”
    他想自杀……
    虽然隐约有了预感,但预感被证实,谢林仍觉如遭雷轰。有那么几分钟,他不会动了,整个人木头似的僵在原地。等到所有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又能支配自己的手脚时,强烈的绝望与恐慌笼罩了他的心。
    这种绝望三年前曾有过,后来被证明是假的。他忽然记起自己知道容鹤没死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恨,而是庆幸。
    他还活着,这太好了。
    可是紧随而来的愤恨掩埋了庆幸,叫他只想捉回容鹤,在他身上好好发泄自己三年来的每一分心痛。是啊,他发泄够了,所以现在轮到容鹤报复,换他重温这三年来的痛楚吗?
    他冲出医生办公室,在走廊上踉跄地奔跑,他的姿势丑极了,每一步都像要跌倒似的。跑到ICU病房门前,还没到探视时间,护士拦着他不让进,他抬手将护士挡到一旁。
    他包下了这间ICU,病房里只有容鹤一个人。真巧,容鹤醒着,护士正给他喂水,他不肯喝。干渴让他嘴唇起皮,原本白皙柔滑的皮肤失去了水润与光泽,变得干燥粗糙。谢林一直走到他面前,他的气场压抑得吓人,护士不敢造次,退到一旁。
    谢林俯下身,单手撑在容鹤枕边,容鹤已经没力气别过头了,所以干脆闭上眼不看他。他们就这样对峙了半晌,谢林张口,冷笑:“我听说了,你不吃不喝,不配合治疗。想自杀是吗?容鹤,你敢死,我一定在你死之前把邦达抓到你面前,当着你的面一颗枪子崩了他!”
    许久以来,这是两人第一次交谈。谢林一直以为经过了病痛与揪心,他们的再次谈话会尽量平和而平静。他甚至做好了容鹤再对自己发一顿脾气的准备,却怎么都没想到,大失方寸的会是自己。
    容鹤轻轻笑了。
    他真是虚弱极了,连一个讥讽的笑都软弱无力。他在笑都这个时候了,谢林还是只会威胁。
    “你杀了他吧。”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邦达立志混黑道,脑袋早就别在腰带上了。与其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如死在我面前。”
    说完这句,容鹤闭上眼睛,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他没有再醒来,而是陷入长久的昏迷。医生给他加了药,希望给他续命。但不吃不喝,仅靠营养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容鹤迅速地衰靡下去,之前他不愿醒来,现在他无力醒来。谢林恳求医生救他,但医生也爱莫能助,当一个人存了必死的信念时,谁能挽回呢?
    容鹤偶尔还会吐血,还会在某个时刻撑不过去,被手忙脚乱推进抢救室。他的心跳停过两次,被医生强行救了回来。抢救他的时候,谢林就在抢救室外守着,医生推出容鹤,只觉得躺在病床上刚刚死过一次的明明是容鹤,可门外的谢林也像死过似的。他听说过三年前谢林为容鹤发的那一场失心疯,失而复得再次失去,他想,如果某一次,自己没能将容鹤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也许谢林也活不长了。
    医生不再给谢林设置探视时间,他数落过谢林是咎由自取,却也可怜他。相聚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谢林整日整夜留在病房,坐在容鹤病床旁,一时一刻都不松开他的手。夜深了睡不着,他还会坐在床上,把容鹤抱进怀里。以前他喜欢倚在床边抱着容鹤,那人骨肉匀停,手感极佳,谢林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抱着他就度过整个下午。可现在他瘦得脸颊凹陷,骨架支离,谢林把他抱在怀里,他再也不会不老实地扭动,一会儿支使他去拿吃的,一会儿嚷着要喝水了。
    他快死了。
    谢林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要是容鹤醒着,见着了一定会诧异——谢林还会哭吗?他这样冷心冷面的人还会哭吗?谢林猜不出他会开自己玩笑还是会咬牙切齿地嘲弄自己,反正两副面孔都是假的,他说过,他在骗自己。
    就在这一个深夜,他想起了容鹤昏厥在自己面前那天。
    他控诉自己从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不试图去知道,他控诉自己践踏他的自尊,从不曾设身处地替他考虑,反倒只想驯服他。他说他恨谢林,谢林的每一点都让他感到恶心。
    “如果我都改了,你会醒过来吗?”谢林喃喃地问。
    那么恨,都像做了一场大梦。谢林偏执自私,心狠手辣,手段非常,他做的事自己敢认,习惯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是错也不回头。可是抱着容鹤,已经奄奄一息,寿不久长的容鹤,生平第一次,他学着忏悔。
    “醒过来吧……”他说,泪顺着脸颊滑下,滴在容鹤额间,“活下去,小三叔,只要你活下去,我不会再强迫你。”
    容鹤知道自己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有了这个念头以后,他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等死的感觉很奇怪,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时而能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听得到外界朦胧的声音,时而只有空茫一片,像跌入很深很深的地穴,触底的那刻又猛然惊醒。
    没有力气睁开眼,他知道所谓的清醒也只是相对而言。快要死了吧,他猜是的,毕竟没有经验,当然,这种事谁能有经验。之前那么不甘,那么委屈,那么痛恨,到这时也变得平静。都说濒死时分,人对很多东西会看淡,他想,不过是没力气计较了而已。
    疼痛随着昏迷日久而逐渐远去,或许是已经适应了,事实上,越到后来,他越是无力思考。身体机能仅靠点滴维持,慢慢听不到那些朦胧得像闷在牛皮大鼓里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所谓的清醒全被混沌取代,大脑也不再归自己支配。他做了无数个千奇百怪的梦,梦到漫天飞的宇宙飞船,涂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还梦到平地冒出一根巨型豌豆,顺着爬啊爬,能一直爬到天上,那里有小房子,里头住着个脾气很坏的白头发老婆婆。他梦到了二姐,一门之隔,他知道二姐就在里面,拼命敲门,却进不去,还梦到了父母,全家坐在一起吃饭,晚辈给长辈敬酒,数他说得吉利话最好听。他嘴那么甜,哄谁都轻而易举,总跟在自己身边那人就不成了,嘴笨,只会闷头做事,还不讨喜。
    所以有什么好事,他会喊他一声,免得没人叫他,被他知道,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生闷气。
    他是个闷葫芦,有什么情绪从不会说出来的,容鹤总说他早晚要吃这个的亏。
    容鹤还是梦到了谢林,在毫无准备的时刻。
    梦里彼此都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在午后席地坐在书房地板上看书。他们追逐着日光,随着太阳的偏移不断移动位置。谢林总要坐在他身边,有时容鹤一抬头,就发现他不看书,正支着下巴看自己。问他在干嘛,他理直气壮把眼睛挪到容鹤手里的书上。
    “看看你读的是什么。”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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