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鬼相亲 作者:冲动是魔鬼/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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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先生像个被临时雇佣来的、未曾经历过专门训练的保姆一样跟在后面团团转,他从无到有手忙脚乱地在闯祸中学习。从换尿布到擦爽身粉,从听不懂何米在哭什么,到最后小娃娃一咧嘴,他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这其中经历的喜悦、幸福、被爱着的依恋感,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到后来何米甚至眼球都不能离开他,如果视野中没有涂先生,他立即咧开大嘴,露出牙尖嘴利的几颗将坠未坠的活牙,开始声嘶力竭地吠叫。直到涂先生迈着小短腿连滚带爬一路小跑奔了过来,从胡先生手中将何米接走,小娃娃才能露出天使的一面,他吮着手指留着口水,把脸埋进涂先生胸前,啪叽一声进入梦乡。
从魔鬼到天使的距离,只是差了个涂先生罢了。涂先生已经记不清当时胡先生的面容了,是冷傲中有那么一丝温情,还是仅仅是僵硬着手臂,迫不及待地将何米交还给他?
脑海深处的理智一直牵着涂先生的脑壳告诉他,胡先生的选择是正确的。再这么拖下去,桃源镇会变成汪洋大海。
而如父如兄亦如友的感情却千丝万缕地弥漫上来,它们幻化成何米是嫩娃娃时候的模样,在涂先生脑海里尖叫哭泣,向涂先生放心地敞开怀抱,求涂先生不要抛弃他。
“不要——不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从天性而来的恐慌让涂先生根本不敢违逆胡先生,他双股颤颤,眼泪鼻涕口水糊了整张脸,一双长绒耳也被打的湿透,惨兮兮水汪汪地耷拉在脸颊,水渍沿着脸颊向下滚,落到尖巧的下巴上,再化为圆圆的滚球砸在地上。他的眼泪太多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从血液里汲取出来涌到面颊上,他的身体不规律地抖动着,好像随时准备软在地上:“胡先生、我、我没法阻止你,但我也、我也无法原谅你——”
胡先生的准星又是一偏,他知道涂先生的意思是什么。
这对我不公平。他突兀地想。
涂先生平日里就是个好好先生,他在公司里总以憨傻的姿态扮演长袖善舞的角色,一般而言总是呆兮兮地笑,被人揪了耳朵拉了尾巴,也只会躲到角落里眼含泪光给自己舔毛。
他从来不会说重话,像这种‘我不会原谅你’这样的话,已经是所能表达的憎恶的极限了。
这是不公平的。
不能因你的力量弱小,就把由此而来的憎恶转移到我身上,来换取你心灵的平静。
胡先生不断地试图用逻辑去捋顺自己的思路,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几乎握不住枪管。
冷静下来。
集中注意力。
现在的局面是因何米而起,杀了何米,这场对峙就结束了。
盈先生也不会放过自己,但至少——能保住这座最后的家园,能给这些有神识的人唯一的栖息地。
孰轻孰重,已经无需分辨了。
不能因感情而影响重要的决定。
胡先生的眉峰一分一毫地狠辣地蹙起,他的指骨因用力而寸寸崩出了青筋,额头上的三道横纹愈嵌愈深,血色和青气不依不饶地缭绕,已经有零星的血丝从额头迸溅出来,沿着眼睛滑到了嘴唇。他很快满面流血如同恶鬼,舌头上有凄苦腥甜的味道在喉管徘徊。
他在最后一刻紧闭双眼,骨节一动便扣下了扳机。
紧随着枪响而来的是声嘶力竭的吼叫和孤注一掷的碰撞,早就腿软的走不了路的涂先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然在最后一刻流着泪猛扑过来,在子弹即将离开枪膛的时候将其打偏了距离,子弹擦着何米的脑袋飞过去,直接射进了焦先生的肩膀。
若是放在平日,焦先生根本不将这小小的子弹放在眼里,只是眼下形势剑拔弩张,毛玖在盈先生手里这件事影响了他的判断。此时再有冷枪袭来,他只是习惯性搂着胸前的人被冲力向后一推,坚硬的五根指骨却轻而易举地掏进了何米的胸膛,好像铁掌掏进棉花,把脆弱的骨骼碾的粉碎。
对他而言,人类的身体太羸弱了。他轻轻一抓,毛玖的身体就满是青紫的印子,一周也消不下去。
他无意一推,何米的筋脉就像多米诺骨牌般摧古拉朽地倒下,分崩离析再也拼凑不起。
焦先生做事但随本心,他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但这必须随他的情任他的意,而不是被动地,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枪而被迫去做他暂时不想的事。
然而何米已经踉踉跄跄地摇晃几步,沿着山崖便向下滚,碧绿的草叶被蹭出长长一片红痕,参差不齐的血痕像锯齿割出的绸缎。只是他的身体刚打了几个旋,一个金色的身影就闪电般从下方猛冲上来,将何米轻轻一带就搂入怀中。明明何米遍身血污,盈先生抱着他的模样却像是将稀世珍宝捧在手心,这个人类的身体轻似羽毛,被盈先生摊开的两掌捧在怀里,温柔而眷恋地凝视着。
盈先生早已暴突的眼睛竟意外地收了回去,两行血泪突兀地淌出,它们越过下颚,滴在怀中人无知无觉的睫毛上,颤巍巍像两颗血色的珍珠。盈先生的手臂虚虚地拢着何米,两人慢慢飘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盈先生突然仰天长啸,背后的两片蝴蝶骨被体内某种无欲则刚的力量所撑开,原本小小的金色碟翅倏然长大,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体内的骨骼因为裂变而产生的、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好像正常生长的骨头和肌肉在自发地改变形状,平日里及腰的金色金发在暴怒中变异出桀骜不驯的模样,毛糙的发丝四散飘飞,有轻盈的几缕落在了何米的脸上,挡住了这个人类脸上的血污。盈先生的额头也在变化,一片平坦的肌肤里有破土的幼苗在破壳生长,额顶的皮肤皲裂开来,然而却没有血迹。两只长角硬是从坚硬的脑壳里一寸寸顶出去,它们撞破了颅骨穿透了皮肤,桀骜不驯的形状仿佛在风雨里昂然怒吼。天地变色!
两条长翅骤然收拢,这钢筋铁骨铸造成的铁翼若合拢的茧,将何米与盈先生包裹在小小一方天地中,再不允许他人近身。
狂风大作比之前更加猛烈,山呼海啸滚卷而来,冷厉的风雨将遥长的巨幕撕开,恶灵从海底露出狰狞的爪牙。北崖下的巨浪腾起数米,翻涌的波涛与天地融为一体,纯黑色的风卷云有如海天一线,将地面的一切笼罩在无休无止的黑暗之中。
连绵生长的树木被狂风刮得四散零落,东倒西歪的电线杆随风起舞,在居家跑走时留在家里的电视犹在吱嘎出微弱的电流,气息不稳的女声在电流里断断续续:“——上空风向异变,降雨量已达到——不知名海啸即将登陆——·转移到安全地带——”
屏幕一闪,女声也突然消失,桃源镇陷入一片诡异的黑暗之中。
山体上的碎石轰隆隆沿着山脊向下滚,涂先生早在何米受伤滚落的时候就尖叫着跑了过去,一路狂奔摔了数次,根本就没有看到从头上滚落的巨石,等他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就这样摔在原地,看着来夺取他生命的巨口越张越大,只能惊恐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千钧一发的时候,有股力量拉着他向身旁一甩,然后便是一声闷哼。
涂先生慌忙睁眼,正看到捧着手臂伤口的胡先生倒在身边,因为疼痛的缘故,胡先生从未出现的长硬卷曲的尾巴都冒了出来,颜色艳丽的橘红色尾巴上圈着一团团黝黑的斑纹,此时那斑纹似乎都因为疼痛绷紧了,团团越过胡先生的身体爬过来,紧紧缠绕在涂先生的腰上。好像在渴求着什么安抚。
“胡先生你怎么样?”涂先生鲤鱼打挺爬起来,几步赶到胡先生面前,一把脱掉衬衫卷了几卷想系在对方伤口上。只是布料刚刚碰到,胡先生就闷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流的更急。臂骨并不仅仅是受伤——·而是骨折了。涂先生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让胡先生自嘲地轻笑起来:“这么担心做什么?你不是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么?”
内心的恐慌让他想逼涂先生发怒,谁知后者并不理他,只是依旧快速地将衬衫做成一个拖兜的模样,仔细地抱着胡先生的手放了进去:“我不原谅你,不代表我与你是陌生人。”
胡先生心口一窒,特别想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把涂先生搂过来,与他舌头打架地啃到地老天荒。
他对涂先生努嘴:“把我的对讲机取出来。”涂先生帮他把对讲机放到耳边,听他有条不紊地和桃源镇风险警报局的局长交流,让局长想办法从建设小镇之前挖出的密道里将人转移出去,除了贴身证件和手机外不准带其他财物,妇女和小孩先走,年轻力壮的男人断后。
这场灾难,不知要何时才会停歇了。
何米一出事,盈先生也紧跟着神志不清,他随手将毛玖扔到一边就上前去接何米,毛玖因为毫无防备被推倒在旁,脑袋恰巧装在块凸起的岩石上,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重归清醒。
在这种天旋地转的痛苦中,他的记忆被外力撕开了。
长久的、早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回忆。
关于他与焦先生的初遇,关于他到底为什么还能活下去。
记忆里的焦先生伸手掏出了他的心,毛玖当时本就是将死之人,对此毫不在意,因而竟因情绪的平静,在被掏心后没有马上死去。
视野里都是血雾,他手脚扭曲软在地上,血流四散摊开一丛丛淹没了土地。他半合着眼睛,脊椎神经却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抽搐着身体靠向自己的心。
焦先生盘腿坐下,抿着嘴唇,仿佛对面前这个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生物充满了兴趣。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毛玖黝黑的瞳仁儿即将散开,焦先生才舔了舔嘴唇,缓缓掀开衣服露出胸膛。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将手臂从胸膛外向里压入,越压越深,越进越慢,整个手掌都塞进去之后,他才咬着牙喝了一声,迅猛地将手臂抽了出去。
银光大盛。银瓶乍破水浆迸,这烈日光辉与那银色交相辉映,耀入毛玖几近弥散的神智中。
焦先生慢条斯理地伸出手里,将那银色的元丹一分为二,一半放回了自己的身体,另一半却送进了毛玖的胸膛。
他依旧记得焦先生当时的面容,冷肃的神情下有一缕无法掩饰的紧张。
再之后的记忆就是模糊的了,不知焦先生是否有意为之,他从来不说是如何将毛玖救起,这让毛玖以为,救他这样的生命对焦先生来说轻而易举。
但似乎不是。焦先生有过很长一段的时间的恢复期,那段时间他脸色蜡黄身体虚弱,在烈日下行走都要戴着斗笠,每日一共二十四个小时,他有二十个小时都在昏睡,只有四个小时能起来进食并补充体力。
足足过了三年,他才恢复初见时的强壮模样。
那么他毛玖能从濒死的状态中重新活过来的原因,是因为体内有焦先生的半颗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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