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配圈撕逼指南之二 巅峰演技 作者:星海拾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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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马路清寂寥落,柏油马路在惨白的路灯下幽幽反光,仿佛一潭死水,吸引夜半的游魂。高楼大厦夹立两旁,披了黑夜赠送的斗篷,显得比白天还要巨大。谢正衍一瘸一拐在城市的巨蹄下蹒跚移动,感觉向陷在铜墙铁壁里的蚂蚁,摸不到一条缝隙。
这座城市实在太大了,对他来说是黑暗的丛林,对福子更是无边的黑海吧。它一直娇生惯养,跟了他以后又享受着与主人平等的待遇,每天一定得有人陪着遛弯玩耍,夜里必须趴在主人的被褥上才肯睡觉,换个人家是绝对不能习惯的,要是流落街头就更没有活路了。
谢正衍平日就不忍见街头徘徊的流浪狗,这三日为着福子下落不明,再看到那些在车流里仓皇穿行,守在垃圾桶边翻找食物的野狗,他便油煎火燎。又想到上海也有不少专门猎捕流浪狗做狗肉生意的不法商贩,即使是小型玩具犬也会被猎杀后放血扒皮伪装成羊肉卖给烧烤店,愈感心焦若焚,搜寻也变得越来越盲目。有时遥遥听到一声狗叫,略像福子,也会急急赶去查看,满心希望好似啤酒泡沫迅速膨胀,及到发现不是,那一堆泡沫须臾坍陷破灭,人的精神也萎靡成一件淋湿了的旧衣裳,可是还得转身继续追踪那杳渺的希望。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身体和心理都接近决溃边缘,到第五天几乎要不支倒下,事情却峰回路转显出一丝曙光。
有个CAO外地广东口音的陌生人打电话说前些天从狗贩子手里买到一只吉娃娃,偶然看到谢正衍张贴的寻狗启事,外形特征跟他买到的狗很相像,可能就是福子。
谢正衍看到这人发来的视频,身心立刻从散沙状态转化成坚硬的混凝土,两眼放光地回复电话。
“是是是!它就是我家福子,拜托你把它还给我,我一定重谢!”
他在寻狗启事上注明会向提供有效线索的人答谢1000块,相信这个陌生人也看见了,此时却另有异议。
“我买这条狗花了8000块,这几天它在我家随地大小便,弄脏了地毯,咬坏了电脑数据线,又害我损失了2000块,这笔钱你得一起赔我。”
品种极好极纯的吉娃娃售价也绝不可能超过8000块,而且看视频里福子所处的环境破旧简陋,分明是下层打工者居住的棚户,怎会放置昂贵地毯?再说最高级的数据线也不过一两百,这2000元的索赔又从何谈起?
显而易见的讹诈必是摸准了谢正衍寻找爱狗的迫切心理,狮口大张,以为遇上了肥牛壮马可以痛快打牙祭,殊不知他是头瘦骨嶙峋的癯羊,眼下剔骨刮肉也凑不出10000块。
惶急地交涉一番,那广东佬却始终不信他拿不出钱,电话那边不久响起孩童尖锐的哭叫声,广东佬说他要照看孩子,不想再废话,让谢正衍明天拿钱赎狗,否则就把狗交给亲戚送去乡下,到时是死是活全不关他事了。
谢正衍快急疯了,搜出全部家当,拼拼凑凑一毛不落也只有2560块,打电话给公司财务,想求她通融预支下月工资,财务说这事得老板批准,叫他先向王大膘请示。也不知道王大膘是不是陪客户到红灯区找乐子玩得昏天黑地,手机也像个醉生梦死的小厮玩忽职守,打了很多次都不通。眼看此路不通,谢正衍一咬牙跑回家问母亲要钱,他工作后每个月都会上交2000块定期存款,如今已积攒了不小的数目,取出一部分就能救福子。
然而当他吭吭哧哧向母亲提出要求时,廖淑英本就冷淡的面色顿时添了几分霜气,问他要钱做什么。
“福子被狗贩子偷去卖掉了,买家说花了一万块,要吾拿钱去才肯还……”
不等说完,廖淑英的唾沫星子已砸到脸上。
“侬肛逼样子脑子瓦特了啊!格阿诈里的话都信,哪能不把侬自己拿到当铺去当一万块?吾看侬个十三点卖100块都无人要!”
谢正衍顾不得分辩,抖膝哀求:“姆妈,不给钱福子就要被送走啦,到时小命都无啦,侬行行好,把平时帮吾存的钱先支一万块救急,吾以后会想办法补缺的。”
廖淑英骂他蜡烛坯子不知好歹,把一条狗当宝贝,阿缺西,还说前天看报纸山东有个叫杨永信的医生专门用电击治疗神经病,应该把他送去那里治一治。
“姆妈,算吾求侬,福子和一般狗不一样,就像吾的小囡一样……”
谢正衍有感而发,又不慎激怒母亲,惹出更多不堪入耳的叱詈。
“侬吃错药啦,说话哪能都像夜壶水,被外面人听到又要说阿拉家风水伐好,生出侬格怪胎!居然认一条狗做儿子,吾先问问伊格杂种是侬跟哪条母狗生的?”
“姆妈,侬随便骂,伐过把钱支给吾,那笔钱是吾的,吾有权使用伐?”
为了福子,谢正衍放下爱口识羞的习惯和谈钱伤感情的常识,老着脸向母亲讨要属于自己的存款。也是他生性纯良,屡受宰割也不易学乖,明知母亲爱财如命,毽子上的鸡毛尽往钱眼里钻,对待钞票那是螃蟹爬鱼篓子,有进无出,还天真地以为那笔所谓的“存款”真在自己名下。廖淑英给他逼急了,索性一抹脸,直截了当叫他死心。
“吾供侬吃饭读书,这十几年不知花了多少钱,那两三万根本连利息都伐够还,侬还好意思要回去,白眼狼中的白内障,看雷公伐劈死侬!”
母亲的话是根沾了硫酸的钉子,刚扎进谢正衍耳膜时只钻出个小孔,但随之而来的腐蚀很快让这个小孔烂成不可修补的大洞,空气顺着洞口凶猛涌灌,然后他脑子里回荡的全是狂暴的疯嚎,刮得他头眼瞀瞀,腾腾兀兀,这才明白母亲以前的好心竟是个骗局,他每月省吃俭用抠出来的2000块并未成为“创业基金”、“成家积蓄”,而是被当成“分期还贷”,一分一文全部有去无回。
孝悌本是天经地义,假如廖淑英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索要抚育费,顶多伤一伤谢正衍的心,还不至于让他含恨生怨。可小市民的劣根性促使她在对待亲生儿子时也采取阴谋手段加以算计,摆出为儿子深虑远议的虚假母爱,行坑能拐骗之实,迷恋孔方兄,不顾骨肉情,真是只贪得无厌的母蜘蛛,一肚子丝(私)。
谢正衍上了母亲的当,心得体会比局外人多得多,不止看到母亲的卑鄙自私,还看到了卑鄙自私的源头——母亲丝毫没拿他当儿子看待,他就像这个家的佃农、奴隶,一饮一啄都须偿还,而她则是债主兼包租婆,横在他们中间的只有账本没有亲情。
心被完整地捣碎了,嗔恨在此时蠢蠢欲动,他瞠目切齿浑身乱颤,脖子扭了两下,扭出两条蚯蚓似的青筋。廖淑英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仿佛逼急了的小狼,隐藏着的尖牙利爪已蓄势待发,不禁微露惧色。贫民窟里充斥人间乱像,各种骇人听闻的家庭惨剧时有发生,她耳濡目染多了,见谢正衍神色反常,便疑戒地往门外挪动,身体做着退走的打算,留一张快嘴断后。
“侬恶狠狠看着吾做撒?想造侬老娘的反伐?贱骨头,等吾来帮侬搞搞路子!”
她大概觉得谢正衍是只不断鼓胀的气球,为防止他在极限处自爆,就得提前用恶语做锥来戳炸。这次谢正衍识破了她的虚张声势,那黔驴技穷似的疾威再不能恐吓他,他像一个参透红尘的开悟者,终于闯出家庭这片囚困他多年的废墟,万念俱灭无挂无碍。
怒气残雪般销蚀,他的脸变得泥塑般平静,看不出任何鲜活的神气。这近乎死人的冷硬同样是廖淑英陌生的,她厚实的老脸再藏不住恐惧,大幅度后退,直退到门外的台阶下。谢正衍麻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也觉得这个自己喊了十几年“姆妈”的女人相同陌路,她身上的种种恶感犹如地摊上的货物横七竖八抖落出来,看上去无不低贱粗鄙,而自己不久前还欣欣向往着能获得她的疼爱,该是多么愚钝无知。
好在他已经从顽冥中清醒过来了,能摆脱这遭受诅咒的亲缘羁绊,几万块的钱财损失实在千值万值。
“吾哪能有侬个种姆妈。”
他临走时说的这句话轻若微风,却把旧的格局全打碎了,从此在他的世界里家这个概念将不复存在,他不再忌讳“孤儿”的名称,不再贱卖真心真情,将含在嘴里的苦涩一口口强咽下去,深一脚浅一脚踏进命运划定的版图。
第62章 搭救
谢正衍决心跟父母断绝后,救赎福子的念头依然分秒未熄,夜里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上个月曾帮在银行工作的高中同学拉业绩,办了一张额度五万的信用卡。当时纯粹是人情难拒,鉴于以往看过很多卡奴们的作死教训,他压根不打算动用这张卡,领到以后随手锁进抽屉,准备过半年就注销,现在看来却成了营救爱犬的不二法门,赶紧取出来,直奔街上的24小时自助银行。
他并不知道这家银行的信用卡每天只能取现2000元,但这一规定最多制造失望,仍算承受力以内的打击。等他将卡插入ATM机,查看到屏幕显示的信息后,一股战栗的绝望感移山倒海地吞没了他。
这张一直原封不动的信用卡竟赫然刷爆,五万元的巨债已无声无息地在他肩上压了十多天,到此才发威发力。
谢正衍的身体布口袋似的软了下去,魂灵飞到半空,浑浑噩噩俯瞰地面,只见自己的躯壳缓缓荡出银行,歪歪扭扭地行进,形如一只受伤的虫子艰难蠕动了好久才回到出租房,随着惊天动地的关门声,他的魂儿也一跟斗栽回壳里,清醒时发现倒在床上,身子缩成一团,手脚冰凉,背心潮乎乎的全是冷汗。
喘息片刻,他急遽地打电话向银行客服查问卡债来源,客服回说五万块是上个月17号在福州被人用POS机刷走的,谢正衍从没去过福州,声明钱不是自己花掉的,可客服表示该情况已超出她的职务范围,如果顾客对此卡的交易存有异议,可以报警,但案件明了前,仍要负责偿还名下欠款以及由此产生的利息,愈期不还会损害个人信用,同时将被追究法律责任。
谢正衍听得寒心酸鼻,眼前再看不到一丝光亮,明白是情绪过于激动造成的脑部供血不足,忙找地方仰躺,跟母亲相持时节省下来的泪水终究没能存住,哗哗地涌出来湿了半个枕头。他一抽一抽地哭着,等到视力恢复,仍感觉四周黑暗无边,仿佛人生走进了黑弄堂,一切都到头了。
这信用卡明显是被盗刷的,当今社会金融电信诈骗日益猖獗,此类案件层现迭出,多数报警后便成悬案,也有的幸运告破,但因所涉钱款已被罪犯挥霍一空,难以追回,结局仍是受害者哑巴吃黄连,损失自负。
谢正衍没用过信用卡,不清楚还款规则,其实即使欠款5万,每月最低还款额也不会超过2000块,按照这个数目坚持还个三四年,中途有了大笔进项再一次性还清余额也就挺过去了。正因他缺乏相关经验,只记得曾看新闻报道,说某某当年有6毛卡债未清,短短数年后被银行连本带利追讨1万块。试想5万是6毛的8万多倍,那超期后产生的债务肯定倾家荡产也还不清,何况他身无余财,福子的赎金也尚无着落,怎经得起这摧折,正应了那句老话:“穷人无灾便是福,一遇风浪就呜呼”。
福子呆在外面凶多吉少,自己欠下这笔巨债也没有活路,干脆趁早一了百了,不然留着这口气也是多余地伤心遭罪。
恐惧最会欺负无知者,谢正衍并非目不识丁的文盲,按说不该无知,可惜出身限制了他的眼界,眼界又制约了他的见识,纵使满腹经纶,也不过一介迂腐书生,胆色气魄也比不得市井豪杰,束手裹足困在这内忧外患的隘口,心中反反复复描那个“死”字,就差一把气力来实践。
鬼迷心窍的关头,一通救命电话打进来,他命里的头号贵人及时登场。
“这几天还好吗?看你每天不在线,是不是很忙?”
容川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问他是否已收到装有酥糖的快递,但这或许只是个幌子,自从谢正衍返回上海二人便失去联系,他看来有点担心了。其实谢正衍之前只要向容川求助,问题估计早已解决,可他到底是个男人,独立观念占先,没有依附他人的想法,况且对容川感情特殊,生怕打扰麻烦会令其厌烦,因而非但没惊动他,这几天终日奔波找狗,三餐睡眠都无保证,更抽不出空隙互通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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