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孩的妈,在他们打架已经进入了尾声时,或者在他们打架正是高潮时,两位太太并了两个婆子,从早晨八点开始打牌,一打打到下午两点五十,打得不说昏天暗地,也是屁股在椅子上将近七个小时没动过,连午饭都只是喝了杯茶吃两块面包将就过去。
大概就是因为这七个小时的久坐不动,二太太起了身,好不容易打完一局憋的尿终于可以去放水,一起身走了两步,捂着脑袋身子一晃,就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大太太捂着嘴笑,起身去看二太太,自己一起身,也是刷白的脸一阵眩晕,这下谁也不笑谁了,喝了点温水穿上大衣,互相搀着去后花园透透风。
这一透风就把秦绍元秦绍峰和秦宝盛三个打架的男孩逮个正着,女孩子们见妈来了,是找到了主心骨,开始一言一语的说对方哥哥坏话。大太太见自己两个儿子头发乱成了个鸟窝,衣服皱成了抹布,脸上还多了几道,就糟心。
二太太三个男孩扫一遍,他家儿子是脸上左眼印着一个小包子般的淤青,右边再添一个,就非常像西南那边运来的动物——黑白熊[1]了。
二太太一寻思,气的发抖,手叉腰,人成了个茶壶,指着大太太:“穆书芹,看看你的两个好儿子把我儿子打得,真是出息了,还会二打一以多欺少了!”
大太太看自己儿子没事,心下就松口气,心想谁叫她会生儿子,但还是面上客气,轻轻巧巧的就想把这事揭过:“这男孩子嘛,玩着玩着打起来也是很常见的,今天打过了睡一觉,明天就还是好哥们了,弟妹,小孩子打架干嘛这么上纲上线呀。”
何晓婉被这话气的一个倒仰,吸了一口天津卫郊区的大凉风,左右看,儿子虽然叫宝盛,但其实并没有唯一的女儿美莉那么娇养,也没有最小的儿子官哥儿是个婴儿模样惹人怜爱。
此刻这宝盛一身灰、稻草头、满脸衰样,看得二太太气头一上,对着自己儿子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个废物!打不过,你还不会跑吗?没看人家是兄弟俩吗,没看人家是挑着你没兄弟帮衬故意揍你吗!”
秦宝盛被亲妈一巴掌打蒙了一瞬,一瞬过去哇的一声涕泪齐下——他心中实在委屈,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挨得比窦娥还冤啊。
二太太这话,惹得大太太皱眉,大太太还算明事理,上前拦二太太:“这说是说,弟妹,不能打孩子啊,打坏了怎么办。”
秦绍元秦绍峰两个男孩,刚刚和秦宝盛那一架打得其实是不分上下,并说不上赢,这会儿见秦宝盛哭开了,也不当回事,他们两个今早不愿意写家庭作业,刚挨过巴掌,因此一点不同情秦宝盛。
兄弟两个不仅不同情,还跟着自己妈凑上前,对着秦宝盛做鬼脸,觉得自己这才算是赢了。
大太太一扭头,两个儿子鬼脸入了眼,大太太的明事理也就到了头,二话不说两个儿子各送了一巴掌,打得绍元绍峰齐齐嚎了起来,两个女孩在一旁看得全噤了声,三个哥哥哭得像是老鸹再叫,两位太太打完自己儿子,却都怨怼对方。
最后吵来吵去,从两个女儿得了话,原来最开始还有两个小子也在这里,事件的起因算起来——秦步川约他们来掏鸟蛋。
两位太太是有点埋怨秦步川的,也不算很埋怨,但也动了脑子去想,秦步川怎么溜那么快。
“川哥儿。”大太太严肃了声,“你就把这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秦步川仰着脸,一张脸被灰头土脸的秦绍元三人衬托的雪白干净,秦步川眨眨眼,一双眼散发出纯真的光彩来。这个纯真的秦步川笑很无邪的把事件从头到尾说了,凌熙然听着,说的是能称为不偏不倚公正客观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认真听,听完都觉得这起因小的不可说,也都觉得是对方孩子的错。于是两位太太又开始一番指桑骂槐,凌熙然这回抱着饼干盒子硬是挤出了屋,头疼,实在头疼。
这两位太太是属青蛙的吗!
到了晚上,做主子的全部集中在老太太房里吃饭,凌熙然看了一下午鸟,还用手去摸,小鸟的喙叨了叨他的手指,力度轻轻并不疼,叨出了凌熙然一些怜惜。这鸟虽然丑,却是和他一样——和曾经幼小的凌熙然一样病弱。
因此结束了晚饭,凌熙然就匆匆准备回房看他的小鸟。
大太太和二太太在他身后起身回房,这两个牌搭子还是互相不理睬,两家的孩子已经不在意下午的事。吃完了饭就忘了仇恨,更何况也称不上什么仇恨,可碍着自己的妈的臭脸,也都不敢和对方打招呼,只是离开时互相挤眉弄眼的表达了一番自己要和好的心意。
凌熙然回了房,饼干盒子放在床头,他坐在床上抱过来盒子往里瞅,小鸟睡够了啾啾叫起来,他抬头要喊佣人泡小米,一抬头,和一双玻璃珠子的大眼珠子对了个正好。
凌熙然的保持着嘴巴半张的姿态,就着这个姿态——发出了很长的一声“嘶——”声,又打了个嗝,全是被吓得。
秦步川探着脑袋,手指头伸进去逗鸟,鸟把手指头当成了虫去啄,啄的不疼,惹得秦步川觉得好玩不肯离开。
这一玩,玩到了两个男孩统一犯困的时间,他们打了个呵欠,凌熙然脱了袜子,要洗脚刷牙睡觉,秦步川摊开手:“然哥儿,我要回去睡觉了,你把鸟给我吧。”
佣人端了热水进来,凌熙然脚泡到热水里,舒服的吁出一口气,怀里抱着饼干盒子他的鸟,看了秦步川一眼:“我的鸟,干嘛要给你,你要睡觉,就快点回去睡吧。”
秦步川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凌熙然:“你不脸红吗,你还说你比我懂事,我都替你害羞。”
秦步川说完,料定了凌熙然是和外表不一样的赖皮孩子,没有对这话的攻击力抱了多大厚望,结果说完,就见凌熙然的面皮慢慢红了起来。凌熙然又是个雪白面皮,这一红简直十分的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
鸟对着大太太:你才长得磕碜人!你全家都磕碜人!
[1]黑白熊:既熊猫。1869年, 一位法国学者来华, 到四川考查生物资源, 给“熊猫”定名为“黑白熊”。两年后, 动物学家进一步考查, 研究它属于猫熊科, 将它进一步定名为“猫熊”。
第13章 好时光(6)
秦步川可谓是眼睁睁的看着凌熙然的脸皮由白变红的全过程,最后凌熙然的脸红成了一个大红苹果,还是皮薄汁多的优质苹果,秦步川咕咚一声,突然就饿了,突然就很想吃苹果了。
“然哥儿。”秦步川忍着突来的饿意,压着嘴里分泌出的口水,眼中盛满得意洋洋的笑意看着大红苹果脸凌熙然,发觉了凌熙然其实是个薄脸皮的真相,觉得自己这是要赢了——
“你也觉得自己理亏对不对,既然觉得了,就把鸟给我吧!”
凌熙然伸出双手,两只手摸上自己的脸,两边脸蛋热乎乎的发烫,他心下想,这可不好,以后已经要练出一副处惊不变的本领才是。又想,这哪能怪他,他要什么——从来都是别人巴巴的捧着给他,哪里遇到过秦步川这样的,他喜欢这丑小鸟,他只要喜欢了——不就该给他了吗?
这样一想,本来意识到自己抢了人家小孩东西的羞愧,就变成了理直气壮。秦步川就很惊奇的看到凌熙然脸色和变色龙似的,那红彤彤的脸上的红色像是染料,像是红霞,来了又落,凌熙然在张口,就已经落回了那个雪白面皮了。
“川哥儿。”凌熙然开口,这一开口慢条斯理,只听声音就是很有道理的样子,但秦步川听得直翻白眼。
凌熙然道:“是你说的,然哥儿,我给你掏鸟蛋——那掏出来的东西不就是要送给我的吗?”
秦步川这一问题早就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不带犹豫的回了声:“可掏出来的是鸟蛋吗——这是一只鸟啊!然哥儿,要是鸟蛋我就给你了,可不是鸟蛋啊,你说我这算说话不算话吗?”
凌熙然嘴一撇:“有区别吗,这鸟不就是鸟蛋变得吗。”
秦步川:“啊……”好像有点道理,这鸟是鸟蛋孵出来的呀。
“我——”秦步川张张嘴,闭了闭,凌熙然心中给自己道了声好,觉得他真是太聪明了,觉得秦步川这下可以滚蛋了吧,下一秒,先听声——秦步川嚎了起来,再接着,只见这小男孩地上一躺——就地翻滚起来。
总结一下便是这秦步川在地上便打滚边嚎我的鸟!嚎的凌熙然脑袋疼,开口骂他:“你快给我起来,你叫的跟驴似的,我脑袋都快炸了!”
给凌熙然洗脚的丫头是秦家做工小十年的佣人,对秦步川这一滚一嚎是个见怪不怪的模样,门外又跑进来个婆子,见了也是见怪不怪,弯下身子去拽秦步川,秦步川人小身子灵活,直接滚到了凌熙然床下,接着和驴一样的哭嚎。
婆子也不甘示弱,弯下身去够秦步川,够着够着又一个婆子掀了帘子进了屋,这婆子凌熙然一看,是秦步川的奶妈,奶妈见到了睡觉的点少爷还没回来,就来寻人了。又因为还没进屋,就听到熟悉的哭嚎声,因此一进屋就嚷嚷开:“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又嚎起来了,你是属马不是属驴的呀!”
凌熙然嘴角一抽,觉得自己和一个老妈子英雄所见略同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秦步川最后被捞出来,滚得一身一脸灰,成了个灰色小驴子,奶妈提着小驴子的后面两条腿要武力把他抱回自己住处。凌熙然抱着饼干盒子,坐在床边冷眼看热闹,一只脚已经出了水被丫头仔细的擦干——因此还是不能动的境况。
结果就被秦步川这小驴子两只手拽住了胳膊,凌熙然被拽的一倒,另一只脚带着水来了个仰天朝上,踢得丫头一脸水。丫头淡定的抹抹脸,凌熙然被拽的一脸懵逼,饼干盒子随着他的倒下也倒了个方向,鸟跑了出来跳到他脸上,啾的一声扇着两只小肉翅膀蹦跶了起来。
最后奶妈问清了来龙去脉,和秦步川商量了半天,看着凌熙然:“然哥儿,这鸟——”
凌熙然抱着盒子,低头看着又团成一起的鸟,也觉得这事情闹成这样真是不体面,可是他看着这鸟,在这病弱的小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这奇妙的原因怜惜它的很,所以在体面和怜惜之间,就要弃了体面选择怜惜。
奶妈看出了他的不舍,去看秦步川,秦步川蹲在床角抱着床柱不松手,也是个十分想要这只丑小鸟的样子,奶妈只好劝这灰驴仔:“川哥儿,以前没听你说你喜欢养鸟,明天我们派人给你再捉几只好不好呀?”
秦步川瘪着嘴嚷嚷:“再捉——再捉也不是这只了呀,我只要这只!”
奶妈没招了,又去看看凌熙然,凌熙然半垂着脑袋不吭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就是一副画,是怎么看都很招人喜欢招人爱。但她更爱川哥儿,可凌熙然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忽略掉凌熙然的美,她是看到凌熙然不同于平常孩子的早熟,这样早熟的孩子她是不觉得自己能三言两语劝得动的。
以及她这个奶妈——归根到底还是个仆人,一个仆人能对少爷做什么。
“我不会把丑丑给你的。”凌熙然抬起了脑袋,看向秦步川,声音平平淡淡,似是没有起伏,“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养,算是——我们两个的鸟吧。”
秦步川坐在地上抱着床柱,脑袋这次慢了一拍,脑袋一歪,眨眨眼,张了嘴:“嗳?”再眨眨眼松了手跳了起来,蹭的一下跑到凌熙然面前,凌熙然下意识的抱紧了饼干盒子,眼前一黑,侧脸一软,吧唧一声,秦步川收回脑袋和嘴,真诚的夸赞道:“然哥儿,你可真聪明呀!”
凌熙然摸摸侧脸,看看他,轻声道:“然哥儿再告诉你一遍,然哥儿不可以随便被亲。”
秦步川却已经兴奋的哼哼起来,不知道唱的什么,总之凌熙然的话没入耳。
这一晚秦步川又睡在了的凌熙然屋,因为要养鸟,鸟留在凌熙然这里,秦步川就不愿意走了,凌熙然也不介意和他一起睡,因为知道秦步川可以充当暖炉暖手暖脚。
两人睡前,一致的被剥光了衣服摁在了西式的浴缸里洗刷一下,这浴缸秦步川屋里没有,是凌熙然要来秦家前翻整一遍,通水管时专门给装得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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