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香水店 作者:空灯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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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和羊毛衫落在床边的地上,干净的布料上有一个灰色的鞋印,像是被人傲慢地踩过。青年很瘦,骨架并不纤细,只是因为长期不合理的饮食与作息,没什么太过强壮的肌肉,就是一副空架子。大概是常年不出门,皮肤有点苍白的病态,在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下显得通透。
诗集很长,但是张文山只喜欢其中一页。
他喜欢反复低吟,感受每个音节在喉间滚动的韵律,品味每个字残留在舌尖的深意。
“你的头靠在我裸着的膝上,
我想微笑,而你却想啜泣。”
青年趴在粗糙的床单上,脸朝下,紧紧地抓住枕头两侧。张文山把手放在那过分苍白的背上,拿指尖去抚摸微微凸起的肩胛骨,然后慢慢俯下身体,与他肌肤相贴,附在他耳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谁?”
没有回答。
肖重云腾出一只手去够手机,被张文山轻而易举地按在床上:“是谁?”
理智与情感成为一片混沌,让人只能兼顾其一,他试了好几次,干涩地开口:“哥哥。”
“温柔的是缢死在你的发丝上,
它是那么长,那么细,那么香。”
魔音并未因为回答正确而退去,冰凉手指从背部到腰上,再顺着战栗之处而上,卡在柔软而毫无防备的脖子上。肖重云感觉有个冰凉的吻落在后脖子窝处,带着一小片安慰的酥痒,张文山的声音像是最温柔的夜风:“你最爱的人,是谁?”
他没有别的选择:“哥哥。”
手机递到脸边,肖重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正常:“刚才摔了一跤,撞到床头了,没事……你帮我打电话给张松,让小鬼明天走之前记得找我领……”
张文山在咬他的肩膀,辗转吮噬,仿佛那是一朵柔软芬芳的白玫瑰,甜美多汁,愈久弥香。肖重云痛得几乎要叫出来,为了压住声音,他紧咬嘴唇,松开时下唇一道血痕。周天皓察觉到了不对:“领什么?你怎么了?”
“领奖金,”他说。
肖重云用完了所有残存的理智,按下挂机键,意识昏昏沉沉,堕入诱惑的黑暗中。
我们只是被年海的波涛
挟着飘去的可怜的沉舟。
不要讲古旧的绮腻风光了
纵然我有柔情,你有眼泪
我亲爱的弟弟
二十分钟后,外面响起巨大的拍门声,小鬼在喊他的名字。大概是没有回应,他改用踹门,踹得哐当当的响,邻里有人开窗骂,小鬼变本加厉,踹得惊天动地。
再往后,门开了。张松要放假回家,钥匙头天就还了,应该是张文山开了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晚安再见,然后记忆就断片了。稍微清醒一点时,是张松背着他往外走,到门面外间空气流通的地方去。
冬夜湿冷,他衣衫不整,张松脱下自己外套递过去。伸手时小鬼脸上僵了一下,肖重云想应该是看到了。那些烙印在自己身上的罪恶痕迹,鲜红色,像有毒的罂粟花盛开在夜里。
太难看了。
小鬼没说话,用自己的外套把他裹起来,然后进里屋开窗换气,让炙热的香气散去。后来肖重云想,为什么没有拿衣柜里现成的大衣,大概是觉得晚上太冷了,自己身上穿的那件,多多少少带点温度。
把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他才回来,闷声闷气地问:“他亲了你,还咬了你?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那时张松已经烧了一壶热水,肖重云裹了衣服又裹着被子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渐渐清醒过来:“他的确是我哥哥,当初我们争家产,九龙夺嫡。或赢者全拿,输者满盘,他恨不得拿枪把我打成筛子,我也拿刀捅过他,咬一口而已,又出不了人命。”
这个解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避重就轻的,张松坐着听,也没有再问了。倒是肖重云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情况不对的?”
他当时也是逼不得已,绞尽脑汁,没想到小鬼一点就通。
“你从来不发我奖金,”张松板着脸,“怎么可能还专门提醒?”
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停在琴台路口,周天皓靠着车站着。
他挂了肖重云的电话,把话传给小鬼以后,觉得还是不对,立刻开车过来。车是找朋友借的,路不是很熟,闯了两个红灯。他把车停在路口时,正看见张松在踹门。
小鬼没踹太久,门就开了。
张文山站在门口,一身黑色西装,别了个钻石胸针,穿得倒挺正式。张松看都没看他,直接进门,张文山说了句什么,然后往外走。
风正好向这边吹,周天皓听到了,但不是很真切。
似乎是:“轻点,现在他怕痛。”
张文山的车停在旁边一处会所内,他向着这边走过来,看见周天皓,破天荒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周二老板,你不是在酒店加班吗?”
“突然想找学长叙叙旧,请教些问题,”周天皓握手,“我一直以为张先生跟令弟关系不好。”
张文山笑了,那种笑容带着惯常的冷淡,眼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他是我弟弟,这辈子都是。”
有秘书在不远处等着,雪亮的车灯无声无息地亮起来,司机拉开车门,张文山走过去。黑色的宾利与白色玛莎拉蒂擦肩而过,周天皓留在原地。他没有再向不远的香水店走去,飞快地思考着。他跟肖重云打电话时,除非肖重云按了免提,否则加班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张文山怎么可能知道?
还肖重云打电话时说,他在床上。
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据说肖重云跟他哥哥关系非常糟糕,几乎到了兵刃相见的程度。张文山深夜拜访,学长竟然悠闲地躺在床上,跟自己打电话?电话里肖重云的声音……那种喘息以前并不是没有听过……
只是不是从肖学长口中听过。
周天皓思索着,眉头拧起来,手掌握紧又松开,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爆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转念一想——不过再怎么关系不好,也是亲兄弟,自己交情再套得亲热,那也是外人。
或许是他想多了。
“轻点,他现在怕痛?”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站了很久,拨通了肖重云的手机,响了两声,接通了。店内亮着橘黄色的灯光,玻璃很通透,夜里便引人注目。周天皓远远地看见肖重云的侧影动了。他坐在柜台后常用的那把椅子上,伸手够手机:“怎么了?”
“我有点睡不着,”周天皓沉默了一下,“想着肖学长可能还没休息,想来坐一坐。你今晚上有客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电话那天肖重云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是太晚了,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周天皓挂了电话,看着店里剪影,似乎是张松递了一杯水,肖重云低头一口一口在喝。他拿出手机,给孙胖子发了条短信:“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张文山是个变态,那首诗是戴望舒(不是苏原谅我的川普QAQ)的《夜》,他把视角反过来念的,“你”、“我”对调。
第22章 好运气
第二天肖重云送小鬼回家。那天张松没回宿舍,就在店里打了地铺,早上出门买了包子和豆浆,再回寝室取行李。他特地带了个U盘,把自己留在店里台式机上的香水配方和学习资料都打了个包,又取了几份受过老板赞赏的香水样品,再拿手机上网约车。
左等右等滴滴司机不来,低头一看订单取消了。肖重云日了一声,出门打车,一抬头就看见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停在街道拐弯处。玛莎拉蒂慢慢驶近,周天皓把车窗摇下来,举起缠着昨天白纱布的手:“咦,学长你今天出门?打不到车啊?”
他特别同情学长的遭遇:“现在这种网络约车太不诚信了,司机素质参差不齐,你如果坐我的车,起步价打七折。”
周天皓带着小鬼和肖重云驶向火车站时,一辆银灰色众泰正挤在车流中,缓缓驶离琴台路。司机用微信跟同行八卦:“卧槽我刚才遇到个神经病。”
“什么神经病?”
“接了个从琴台路到火车站的约车,二十块钱。刚刚开到路口,跟一辆玛莎拉蒂问路。尼玛问完玛莎拉蒂就甩了我两百块钱,让我取消订单回去。”
“为什么?”
“鬼知道为什么,我拿了钱就跑了。”
周天皓坐在驾驶室,一声一声附和着肖重云,把网络约车平台大肆批判一遍,又上升到人性的高度,分析资本主义腐朽价值观的危害,最后盖棺定论,全世界只有他是最高尚纯洁值得信赖的莲花。他半句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笑眯眯地看着肖重云在进站口依依不舍地送别小鬼。
肖重云帮自己的学生理顺大包小包的行李,强行往小鬼怀里塞了个小熊维尼的保温杯。张松围了条粉红色的兔子围巾,站在人流中,点点头,也看不出别的什么表情。
“另一款香水,我帮你想办法,这次寒假回家好好想想你的参赛主题——不要这么看着我,”肖重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老师其实还是有一点人脉的。”
“不用了。”小鬼说。
他往后退了一步,肖重云摸了个空,悻悻然把手收回来。
或许小鬼在计较昨天晚上的事情。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生,想必也有喜欢的小女朋友,又在一帆风顺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没有见过太多人性的恶意,不喜欢,不适应很正常。然而张松不仅没有在语言上表露出来,关键时刻还伸手拉了他一把,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至于更多,肖重云知道那是奢求。
他甚至做好了来年开春,自己就少个学生的心理准备。
满满的亏欠和寂寞,或许到时候他还会再争取一下,跟小鬼做一次促膝长谈,说一说当年的事情,争取一点小朋友的宽容与理解。如果没有,至少也应该正正经经送给他一份离别的礼物。毕竟捡到小鬼是他的幸运。
而昨天的自己实在是太丑陋了。
张松背着帆布书包,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进了进站口有个下楼梯的拐弯,拐过去就真看不见了。肖重云伸长脖子想看再一眼自己学生,似乎看见张松在拐弯处顿了顿,隔着人群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接着有人挤了他的帆布书包,把他推下了楼梯。只是一瞬间,人们拥来挤去,他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也许小鬼只是回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并不是舍不得他。
张松走后,周天皓开车开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说:“痛。”
肖重云俯身过去,拉着他的手仔细端详:“怎么个痛法?烧着痛还是刺着痛?不然我来开车,我们去医院看看。”
“像谈恋爱被拒绝了心碎一样痛。”
周天皓婉言谢绝了去医院,又道:“我今天行程原本定得十分紧密,有无数要务要处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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