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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香水店 作者:空灯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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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强强 业界精英

    黑暗实在太深了,肖重云几乎无法醒来。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可是换药的疼痛惊醒了他。练习用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伤口被重新缝合。大概是因为手术用了麻醉,这种疼痛并不是特别惊人,但是当麻药效果消退时,焦灼与炙热就包裹了他。
    身体无法动弹,眼睛被一条黑布蒙着,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分不清让眼角湿润的是泪水还是别的。他看不见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知道自己在发烧。
    烧得天昏地暗。
    肖重云问医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没有人回答他。
    除了金属器械碰撞托盘的声音,上药与打针时器具的摩擦声,四周几乎寂然。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这种黑暗很快他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黑暗里肖重云开始做噩梦。
    梦里他再次站在燃烧的小楼面前,父亲扔下他,决然地走进那片吞噬了母亲的火海里。他哭着,喊着,挣扎着要追上去,然而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见一切熊熊燃烧起来,化为虚无。
    他的天堂在火海里,大火吞没了他的天堂。
    肖重云在发烧,辗转反侧,痛苦异常。他想从这场噩梦中挣脱出来,却被越缠越紧,几近窒息。梦境太过于真实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大火的温度,闻到火里不同物体被烧得焦糊的味道,听到身后人们绝望惊恐地尖叫。梦的尽头是他走上二楼楼梯,站在熟悉的小餐厅里。火焰包裹他的知觉,吞噬他的身体,而在不远的地方,躺着父亲的尸体。
    父亲手握着枪,黑漆的枪管对着自己的头,脑浆与血他在身下已然干涸。
    顺着父亲脸朝向的地方,肖重云看到了,一件被小心翼翼放置在地上的黑色外衣。外衣下面覆盖着什么,他看不到,只是在旁边,倒着一只仿佛主人惊慌失措时落下的银色高跟鞋。
    肖重云认识那只高跟鞋。
    他浑身发抖,头痛欲裂,想往前走,身体却雕像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然而火势骤起,烈焰席卷了一切,把倒在地上的男人,和那只孤零零地,尚未燃烧的水晶鞋,化为灰烬。
    有人在身后喊他:“重云。”
    他转身,一颗子弹穿入他的身体,剧痛袭来,理智支离破碎。
    这个梦境一遍一遍反复,在他虚无的意识中无限循环。每当他崩溃昏迷之后,又回到一切的起点,那座燃烧的小楼面前,将无尽的折磨重复一遍。
    “重云,”烈火里有人对他说,宛如呢喃,近在耳边,“死亡不是你的天堂,它是你的地狱。”
    后来这些片段的每一个元素,在梦境中抽离出来,成为一种炙热的香气。热烈的,燃烧的,绝望的气息,吞噬他意识的每一个细节。肖重云拼命地,拼命地逃离,可是炙热的香气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俘获他,强迫他一遍一遍观看内心的地狱。
    靠着残存的,仅有一线的理智,肖重云意识到,这是一场设计好,旨在折磨他的游戏。那时他稍微清醒了一些,黑暗中有人喂他吃流质食物,为他清洗身体。焦糊的味道依然残留在感官里,他突然明白,这是不是梦境,这是现实。
    幼时,肖重云听父亲说过,某些天才调香师的仿香能力,能到怎样登峰造极的地步。曾经有人在抽象与具象之间,用香气模拟了一个花园,并且模拟了花园的门锁逐渐生锈脱落的过程,终于把一位将自己封闭在意识花园深处的女孩,带回现实世界里。
    那位天才的调香师,就是年轻时候的母亲。
    张文山调制了一种香水,模拟了那场他亲身经历的火灾,轮回一般,一遍一遍地把他困在这个地狱里,直到理智崩溃,屈服求饶。自幼所有的赞誉都落在自己身上,肖重云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哥哥,也是一位执掌一家香水公司的,优秀的调香师。
    他甚至请了顶尖的心理医生,用了一些手段,以便让这场刑罚真正的,切切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杀死张文山,于是张文山活了下来,并且选择了报复。
    张文山并不想杀死他的肉体,他要杀死的,是他的灵魂。
    不管如何哀求,哭泣,没有人解开蒙住他眼睛的黑布,也没有人松开铐住他双手的手铐。为了躲避这样无休无止的折磨,肖重云开始绞尽脑汁,掏空自己的记忆。他在黑暗深处,燥热的高烧里,不清醒的神智中,努力回想从小到大闻过的,每一种花的香气,每一缕海风的咸腥,每一只水果的清甜与每一位擦肩而过的女孩,发间带过的柔香。
    肖重云跪在深渊底部,将记忆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捧在心口,如同大雪天冻僵的人,烧柴取暖。
    那段日子实在是太长了,他渐渐地,烧尽了自己珍藏的每一片碎片。
    
    第49章 幻嗅
    
    最焦灼难捱的时候,张文山来了。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那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对于被束缚在深渊里的肖重云来说,无异于一声天籁。他艰难地向着脚步声的方向转过头,感觉一双手放在自己冷汗淋漓地额头上。
    “不。”肖重云喃喃道,“不。”
    张文山弯腰,附在耳边:“什么?”
    肖重云辗转反侧:“不要那个香气。”
    冰凉的手指抚摸着青年脸颊,张文山问:“为什么?”
    “不要那个香气,难过。”
    “我也很难过,”温柔的唇落在肖重云眼睛上,隔着布条吻了吻他湿润的眸子,“但是怎么办?我已经把真心给过你了,而你杀了它。我们都在地狱深处,彼此就不要再想着逃离了。”
    “哥哥。”
    “求我。”
    “哥哥。”
    张文山的唇略微迟疑了一下。
    他低下头,将鼻子埋进身下青年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要咬在裸露的肩膀上。鲜红的血从唇间蜿蜒流下,张文山低声道:“我在。”
    床头有一只银色的金属罩子,罩子旁边是个银色托盘,巴掌大,上面放着一只敞开的香水瓶。托盘底部有加热装置,保证炙热的香气能够稳定的,快速的,充满这个房间。张文山伸手,拿起金属罩子,盖在托盘上,阻断了来自地狱的梦魇。
    香气稍微散去,肖重云呻吟了一声。然后这声呻吟被随之而来的疼痛代替,他全身几乎痛得蜷缩起来。
    肖重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这样对待他的身体。即使在法国那间小公寓里,面对张文山充满欲望的眼神,他也只是模糊地设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然而立刻将思维转到即将来到的计划上。肖重云原本以为,死亡是最让人恐惧的东西,现在他才知道,比起甜美的黑梦,这样的折辱和酷刑才让人真正让人难以忍受。
    张文山在吻他,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就如同亲吻一位觊觎已久的女人,打磨一块举世稀罕的美玉。他强行掰开他的腿,而那瞬间,肖重云甚至没有意识到张文山即将做什么。
    直到贯穿身体的疼痛,让他痛叫出来。
    这样的疼痛几乎将他撕成两半,让他从灵魂到肉体都战栗起来。
    张文山的亲吻并不能带来安慰,他原本也不是出于安抚才去吻身下的人。那样的吻是压抑已久的欲望,是单方面的渴求,是强制鬮爱中的摧毁。他小心地避开了肖重云的伤口,却在他最毫无防备的地方,肆意践踏,全面采摘。
    最初肖重云在挣扎,后来他嗓子嘶哑了,喊不出声音,只能假装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他搜刮记忆,寻找安全的逃避场所,最终在贫瘠的密林里,找到了一片白玫瑰的香气。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走到香气的最深处。
    当身体在性事最激烈的浪潮中的,灵魂却站在那片缥缈的香气里,看着安宁的校园,来来往往充满希望的同窗,以及远处环绕着格拉斯小镇的薰衣草花田。
    小学弟拿着一只笔记本,从香气深处向他走来,问:“学长,你喜欢‘救赎’吗?”
    肖重云点头。
    他就笑了,将毛线帽和围巾都取下来,弯起眼睛:“你喜欢就好。”
    肖重云才意识到,春天已经到了,夏天已经到了,世界原本是多么宁静和美好啊。他在黑暗里关闭得太久,已经忘记了季节与时间。香气没有内容,但是有情绪,这样宁静的,舒服的,安慰的气息,真的如同救赎。
    那样的救赎,甚至让肖重云在煎熬中好过一点。
    张文山低头舔舐身下青年的喉结,轻柔地拭去他额间的汗水,问:“你在想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我没有从你脑子里挤出去?”
    手臂越过床头,拉开了那个封闭的银色盖子,炙热的香气重新弥漫开来。
    一直在黑暗中追逐他的,逼迫他的,缠绕他的地狱,又回来了。
    “抱住我,”张文山道,“喊我名字。”
    肖重云的伤,原本不应该卧床这么久,然而如果你摧毁了一个人的精神,就摧毁了他的肉体。在那么深沉的黑暗中,只有张文山会来到他身边,向深渊中伸出手。那是一架扎满钢钉的,每一步都浸着血与泪的悬梯,而肖重云选择了爬上去。只因为张文山来的时候,这样的香气才会变得浅淡,他才能从让人窒息的噩梦中,稍稍喘口气来。
    为了喘那口气,他甚至自觉地,不由自主地,向那个人伸出手双手,寻找伴随他出现的安慰。
    拥抱他的人问:“你最爱的人是谁?”
    “哥哥。”
    “你哥哥是谁?”
    肖重云迟疑了一瞬:“他死了。”
    张文山的手臂蓦然收紧,几乎要把怀中的青年勒断。他恶狠狠地盯着被蒙住双眼的人,仿佛隔着那层布,可以将他眼睛挖出来。
    “什么时候?”
    “我还很小的时候,”肖重云道,“我很想他。”
    抱住他的人没有动。
    过了很久,凶狠的力道松了下来,张文山叹息一声,仿佛投降一般,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对,他死了,和你一起去了地狱。”
    无论何时回忆起来,这段时光都如同身在地狱。为了躲避那样的香气,他向面前这个男人屈服,而为了躲避这个人带来的折磨,他又转向记忆深处白玫瑰一样的香气。这个小秘密最终被发现了,张文山逼问他,他在想什么?
    肖重云的沉默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一旦他选择了沉默,香气就会重新笼罩他的知觉,把他拉回那栋燃烧的小楼,循环的噩梦。
    “你已经死了,东方的肖已经死了,”魔音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不要想,不要思考,忘记它。”
    在逃离地狱与玫瑰花海中,他只能选一样。
    最终肖重云的身体屈服了,崩溃的精神自行做出了选择。
    他忘记了那片白玫瑰花的海洋,忘记了香气中向他走来的小学弟,也放弃了自我的救赎。
    张文山走进房间时,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正好迎面出来:“钟医生,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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