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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枪 作者:金陵十四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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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鸣看了阮宁一眼,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拨打起刚才那个号码。
    “老大……”阮宁还要吱声,却看见刑鸣一下回头,伸出一根食指朝他点了点,警告他闭嘴。
    铃音响了好几声,孙伟终于接起了电话。听出是刑鸣的声音以后忙不迭地道歉,他说,老大,你看这不凑巧的,今儿一大早我家囡囡突然开始吐奶、腹泻,我这会儿还在医院里陪着老婆。
    “是吗,严重吗,要不要请两天假。”刑鸣不动声色,他已经来到了八十六层,用目光示意阮宁带路,跟着他走进粤之轩。
    “估计就是肠胃炎,孩子太小,当妈的不注意,我再陪着看看——”话音戛然而止,孙伟惊恐地抬起脸,望着正站在包间门口的男人。
    刑鸣面无表情,望着孙伟,望着所有人。
    “你们……”后话卡了一分钟,刑鸣原有一肚子的不痛快要宣泄,可最终只说了一句,“你们……很好。”
    说话的人很平静,可听话的人却都不自在起来。原来热热闹闹的酒桌一时噤若寒蝉,这些人都是组里的精英,用刑鸣自己的话来说,他们都与自己有着过命的交情。
    “哟,这不是小刑么?”坐正中间的老陈瞧着一点不意外,笑眯眯地喊了刑鸣一声。
    导播、摄像、音乐编辑,每个人都知道了,包括整个新闻评论部最可有可无的实习助理阮宁,只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老陈这人损就损在这里,故意选在同一个地方请客,却又不让刑鸣组里的人透露一点风声。
    阮宁生怕刑鸣又闯出什么祸来,赶紧出手拉他,怯怯喊他:“老大。”
    刑鸣一把将阮宁推开,走到圆桌前头,取了只没人用过的空杯,拧开一瓶五粮液就替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足足三两。
    “第一杯是谢师酒。”刑鸣看了一眼孙伟,将酒杯端在手里,“想一年前我转行进入明珠台,初出茅庐,术业不精,还亏得大伙儿诸多照应。这一杯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说完,他便仰头一干而尽。
    孙伟脸红了,喉咙里瓮声瓮气的,但碍着老陈在场,到底没敢吱声。
    刑鸣又替自己斟了第二杯,端在手里,微笑道:“第二杯是谢罪酒。我这人性子急,脾气又烂,常为了节目跟大伙儿磕碰,所幸你们心宽量大,包容了我这么些时间——这杯我还是干了,你们随意。”说完仰头又干一杯,翻手将杯口朝下,空了。
    大伙儿跟看着鬼似的看着他。
    “第三杯就是散伙酒。人往高处走,正常。”第三杯酒倒完,一瓶一千毫升的五粮液已差不多见了底,刑鸣抬起眼睛扫过众人,“这一杯一起来,好聚好散,我祝大伙儿前程似锦。”
    十来个人面面相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见大伙儿都僵着不动,刑鸣脸色冷下来:“我说了,一起来。”
    一桌人被生生逼着喝下这一杯,老陈仍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刑鸣喝干了第三杯五粮液,微微一勾嘴角,以一种特平静无波的眼神又扫了大伙儿最后一眼——这一眼格外漫长,孙伟羞愧得脸红,阮宁紧张得冒汗,唯老陈手握胜券,气定神闲。
    还是转身走了。刑鸣大步向前,头也不回,擦身而过一只珐琅加彩的落地大花瓶,一抬脚就把它踹倒在了地上。
    花瓶“咣”地碎了,服务生闻声而来,刑鸣一眼也不看她,只以拇指一指身后老陈那桌:“记在那桌的账上。”
    阮宁跟着刑鸣走出粤之轩,一直颠儿颠儿地追在后头,喊他,老大。
    刑鸣没回头,只给了一个字,滚。
    “老大,”阮宁锲而不舍地追着,喊着,“你也别怪孙伟他们,碍着老陈的- yín -威,谁也不敢不去。”
    刑鸣转过脸来,又冷又静地望着阮宁,问他:“你为什么不去?”
    阮宁笑得三分谄媚,七分娇羞,伸手去挽刑鸣的胳膊:“我生是老大的人,死是老大的鬼——”
    刑鸣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搡开:“我要听实话。”
    阮宁挠了挠头皮,直勾勾地盯着刑鸣的眼睛,半晌才吐露实情:“我倒是想去,可那边缺啥都不缺助理。”
    “嗯,这就对了。”刑鸣竟不生气,看似还颇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招了招阮宁,“过来,咱们再去喝一杯。”
    刑鸣拉着阮宁又在国茂底层的pub喝了几杯,阮宁晚上本来约了女朋友看电影,可电影都快开场了,他却脱不了身。刑鸣是他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要喝酒,他既不敢拦,也拦不住,就这么支吾着犹豫着,刑鸣已经喝干了整整一瓶。
    “老大,不值当为那帮孙子们生闷气,呸!一个个的重利不重义,区区一个老陈就把他们的魂儿都勾走了……”
    酒还没喝过瘾,就有人过来套近乎,问说,是不是《明珠连线》的刑鸣?
    刑鸣伏在吧台上,把脸埋进肘弯里,佯作自己喝多了。
    他酒量还凑合,几杯黄汤撂不倒,但胃一直不行。这得赖他的饮食习惯,他是那种拼起命来就不吃饭的类型,经常三餐并一顿,随意把自己填饱了事。这会儿白酒和洋酒在胃里一通搅和,整副身体都烧了起来。
    刑鸣一直低埋着头,在肘弯里藏着自己那张还算挺知名的脸。他知道自己这会儿瞧着多糟,丢不起这个人。
    来人纠缠了一阵子,没得到满意答复,嘀嘀咕咕地走了。阮宁刚吁一口气,又老远地看见一个人——虞仲夜恰巧也在国贸谈事情,似乎也看见了他。
    “虞叔!”见虞仲夜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阮宁立得笔直,毕恭毕敬。阮宁比刑鸣还小两岁,平日里自然跟着台里一些年轻人管虞仲夜叫“虞叔”,也基本从没被搭理过,他料想虞仲夜不认得自己,赶紧自我介绍:“虞叔,我是新闻评论部的——”
    “你是刑鸣的助理,阮宁。”虞仲夜说出阮宁的名字。
    被台长点出了名字简直不亚于被皇帝临幸,阮宁受宠若惊,结结巴巴,指了指伏在桌上的刑鸣:“虞,虞叔……老,老大他喝多了,叫不醒……”
    虞仲夜打断阮宁:“这里没你的事了。”
    阮宁如释负重地走了,还没跨出pub的门就赶紧给女友挂了电话,刑鸣依然半醉不醒地伏在吧台上,以手捂着胃部,身子蜷成一团。他突然闻到一阵混合着烟草气息的香水味,然后感到一只手掌摁住了自己的头顶。
    那只手出奇的温柔体恤,停留片刻,那修长手指便插进了他的头发里,揉了揉。
    
    第7章
    
    刑鸣坐上了虞仲夜的黑色奔驰,他有点吃惊,以虞仲夜的身家与身份来说,奔驰实在是太过低调的车,怎么着也该是能在长安街逆行的红旗L5,或者顶配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幻影。
    “去哪里,捎你一程。”虞仲夜说。
    “老师,能不能去你那儿?”刑鸣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机会主义者。所谓机会主义,就是能成王不为寇,就是只瞻前不顾后,就是哪怕一线生机都得死死攥着,不撒手。
    眼下老陈亮着杀器咄咄相逼,虞台长就是他唯一的生机。
    虞仲夜短促地笑了一声,跟司机老林说,开车。
    车刚驶出一条街,刑鸣突然猛地拍打车门,对老林大喊:“停车!”
    虞仲夜没发声,老林没敢停,只是减了车速,结果刑鸣自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他被颠得想吐,但宁可跳车折了腿,也断然不敢吐在虞仲夜的车上。
    胃里翻江倒海,刑鸣刚把脸凑近街边花坛,便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吐了,吐得满嘴胃液胆汁的涩与苦。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来,刑鸣掏出手机看了看上头的号码,继父向勇。
    迟疑了十几秒,还是接听起来。
    向勇问:“我跟你妈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明珠连线》,可今晚上怎么没有啊?”
    刑鸣解释:“年后节目调整,暂时停播两期。”
    “你妈去你们台的官网看了看,说是原来的主持人回来了?那《明珠连线》你还主不主持了?”
    “在《明珠连线》干了快一年,新鲜劲过了,台里给我了一档新节目,我求之不得。”刑鸣继续不轻不重地解释,明珠台的官网已经出了公告,《明珠连线》的主持人又换成了庄蕾。估摸着也是虞仲夜令台里给刑鸣稍留几分颜面,发言人只字不提群演风波,只对外宣称庄蕾回归是早在日程上的安排,而刑鸣正在筹备新的节目。
    “上次你拿的两瓶拉菲够不够?要是不够,叔这里还有。”
    “一瓶砸了,一瓶没喝,有空的时候给你带回来,这么好的酒搁我那儿糟蹋了。”
    “下周六就是你爸的生祭,你要不就那天回来一趟?”向勇这个后爹实在没话说,这么些年,刑宏的生祭死祭就没忘记过,反而比刑鸣这个当儿子的还上心。
    “最近应该回不了,新节目筹备的时间不多,我得争分夺秒。”
    “你妈这会儿就在我边上,你想不想跟她说两句?”向勇问得忐忐忑忑。
    “向叔,”刑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
    向勇是刑鸣的后爹,这个后爹不但娶了别人的老婆,还对别人的儿子视如己出,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接盘侠,还是最大义凛然那一类。所以刑鸣对于自己的继父一直很感激,对于这场旁人看来是“鲜花配牛粪”的婚姻没多大意见,一声“向叔”也叫的真心实意。
    向勇与唐婉既是街坊也是同学,初中之后俩人渐行渐远,一个初中没毕业,一个名校大学生。向勇天生貌丑,满脸横肉,身高不足一米七,还微微驼着个背,而唐婉打小就是美人胚子,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像唐婉年轻时那样骨肉皮相都无可挑剔的,放眼当今的娱乐圈都没几个。
    爱情这东西从来不讲道理。唐婉之于向勇,就是那个“心坎上的姑娘”“同桌的你”,而向勇之于唐婉,不过是将将眼熟而已。但机会永远倾向于有准备的人,向勇读书不行,胜在头脑灵活,初中毕业以后就下海经商,没几年就把家里的金杯换成了宝马,算是改革开放以后最先富起来的那拨人。当时刑宏的案子正闹得满城风雨,市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与强女干罪对这位经济日报记者提起公诉,中级人民法院最终以受贿罪、强女干罪两罪并处,判处刑宏执行有期徒刑10年。丈夫入狱期间仍不断要求上访,唐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向勇对母子二人雪中送炭,请律师、通关系,前前后后都是他掏钱打点。向勇结婚得早,妻子郦秀华浓眉大眼也算是个美人,儿子向小波比刑鸣还大两岁,他那么掏心掏肺地帮助唐婉既没起- yín -心,也没图回报,最后得以休妻再娶、抱美而归也纯属意外。
    向勇对外宣称,自己与郦秀华的婚姻关系早在唐婉出现之前就已破裂,两人不止一次大打出手闹进派出所,左右街坊皆可做证。但“小三的儿子”这顶罪恶的帽子,刑鸣仍被人扣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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